帅克在疯人院里的良辰美景过去了,紧接着来的却是充满折磨的时日。巡官布鲁安,凶得活像罗马皇帝尼禄 “仁政”下的一名刽子手,说:“把这小子推到牢里去!”
这话说得又干又脆。可是巡官布鲁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古怪而反常的惬意。
牢里,一张板凳上坐着个人,在沉思着什么。他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从他那神情来看,当牢门的钥匙咣当响起的时候,显然他也并没觉得这是要把他放了的迹象。
“您好,先生,”帅克边说边在板凳上那人的旁边坐下,“不晓得几点钟啦?”
那人绷着脸,一声也不吭。他站起身来,在牢门和板凳的咫尺之间来回踱着,好像忙着抢救什么似的。
这时,帅克兴致勃勃地审视了墙上的一些题字。一个未署名的囚犯在题词里发誓要跟警察拼个死活。话是这么写的:“绝不让你们抓住。”另一个写道:“肥头大耳的家伙们,你们胡说八道!”还有一个仅仅平铺直叙地写道:“余于1913年6月5日囚于此,待遇尚好。”接着一位满怀幽思的先生题了首诗:
闷来溪旁坐,太阳入山隈。
阜丘映微光,佳人犹未来。
那个在牢门和板凳之间来回疾走的人停下了脚步,然后喘着气,坐回原来的地方,忽然双手抱头嚷道:“放了我吧!”
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说:“不,他们不会放我的,不会的,不会的。我从早晨六点就待在这儿了。”
接着,他又出其不意地开腔了。他站起身来问帅克:“你身上有一根皮带吗?我干脆把自己结果了算啦。”
“很乐意帮你忙,”帅克回答,同时解下身上的皮带,“我从来没看过人在牢里用带子上吊呢!”他四下里望望,接着说:“可是真糟糕,这儿没个钩子。窗户的插销又禁不住你。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跪在板凳旁边那么上吊。我对于自杀最有兴致不过了。”
那个满脸愁容的人望望帅克塞在他手里的皮带,把它丢到一个角落里,跟着就呜呜哭了起来。他一边用肮脏的手擦着眼泪,一边嚷着:“我是有儿有女的人呀!苍天哪,可怜我那苦命的老婆!我公事房里的人会怎么说呢?我是有儿有女的人呀!”连哭带说,没完没了。
最后,他终于平静了一些,就走到牢门口,用拳头在门上又捶又砸。门外一阵脚步响,随后一个声音问道:“你要什么呀?”
“放了我吧!”那声音绝望得好像他已经没什么活头了。
“放你去哪儿呢?”外边接着说。
“放我回到公事房去!”这个愁苦的做了爸爸的人回答说。
在走廊的静寂中,可以听到嘲笑声——非常可怕的嘲笑声。脚步声又移开了。
“看样子那家伙并不欢喜你,他才那么讥笑。”帅克说,这时那个沮丧的人又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那些警察要是发起火来,他们什么都干得出的。你要是不打算上吊,干脆就先平心静气地坐下来,看他们究竟怎么搞。”
过了好半天,过道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钥匙在锁孔里咔嗒响了一声,牢门开了,巡官喊帅克出去。
“对不起,”帅克豪爽地说,“我是十二点才来的。这位先生从早晨六点就等在这里了。我并不急。”
他这话没得到答复,不过巡官那只强大有力的手已经把他拖到走廊上去了,并且一声不响地把他带到了二楼。
在第二间房子里,桌边坐着一位巡长。他个子魁梧,看起来很和蔼。他对帅克说:“呃,你就是帅克,对吗?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容易透了,”帅克回答说,“一位巡官把我带来的,因为他们不给我开午饭就要把我从疯人院里赶出来,我不答应。请问,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来答复你,帅克。”巡长和蔼地说,“我们这儿没理由跟你闹气。我们把你送到警察局去好不好?”
“像大家说的,到了这里,一切就都得听你们的啦。”帅克心满意足地说,“从这儿到警察局也是一段挺开心的黄昏散步。”
“我很高兴咱们在这个问题上见解一致。”巡长兴高采烈地说,“你看,帅克,还是大家开诚布公地来谈谈好吧!”
“不论同谁,只要谈谈就总是高兴的,”帅克回答说,“我担保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恩典,大人。”
帅克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就在巡官的陪伴下回到了警卫室。不到一刻钟,帅克就走在街上了。
押他的是另一位巡官,他腋下夹着一本厚书,上面用德文写着“Arrestantenbuch” 。
在斯帕琳娜街的一角,帅克和押他的人看到一簇人围着一个告示牌拥挤着。
“那是皇帝的宣战布告。”巡官对帅克说。
“我早料到了,”帅克说,“可是疯人院里的他们还不知道。其实他们的消息应当更灵通。”
“为什么呢?”巡官问。
“因为那儿关着不少军官。”帅克解释说。当他们走近新挤到宣战布告周围的人群时,帅克喊道:“弗朗茨·约瑟夫万岁!这场战争我们必然获胜!”
亢奋的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在他帽子上敲了一下,之后,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好兵帅克重新走进了警察局的大门。
“这场战争咱们的胜利是拿稳了。诸位,你们信我的话,没错儿!”帅克说完这几句话,就对跟在他身旁走着的人告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