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谅,字克贞,号一斋,广信上饶人,少年时便有志于圣学,于是远游四方,求师问道。但求到的师常是八股师,问到的道常是举子道,娄谅越发不屑,说了一句很要紧的话:“你们这都是举子学,不是身心学。”
举子学,即应对科举考试的实战技法;身心学,才是真正陶冶身心、成圣成贤的学问。天下之大,举子学比比皆是,身心学却乏人问津。幸而有吴与弼异军突起,为所有真诚向学的人竖起了一座灯塔。
娄谅投师吴与弼,两人一见投契。娄谅性情豪迈,耐不得琐屑,吴与弼要他对细务亲力亲为,于是娄谅即便是洒扫庭除这等事也一定躬自为之,不再使唤僮仆,从此成为吴与弼的入室弟子。吴与弼有些传授不对其他门人讲,只讲给娄谅听。
娄谅就这样耽于身心学,但家人总不容他如此。无可奈何之下,娄谅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踏上了科举的征程。但是,在赴南京应进士考试的途中,行船遇到了强劲的逆风,他终于有借口半途而废了。回家之后,娄谅还为自己辩解道:“我这次如果真的到了南京,非但考不中进士,还会遭遇生命危险。”
没多久传来消息,考场失火,许多考生死于这场火灾。耐人寻味的是,娄谅未卜先知的本领既非来自异人传授,亦非得自神奇易理,而仅仅是在醇儒式的自我修养中“静久而明”的结果,至少记载这件事的黄宗羲是这样相信的。
七十岁那年,娄谅听说灵山发生了山崩,不知为何认为这是自己的死亡征兆,于是急忙召来门人弟子诀别,还让人去查理学先驱周敦颐、程颐到底死于几月几日。当他发现自己将要和周、程两位大儒死在同一个月份时,这才真正感到死而无憾了,欣欣然撒手人寰。
我们读《明儒学案》这一类书,有时候难免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读《高僧传》《五灯会元》或《列仙传》。这些儒家人物的身上充满着以前只在佛教和道教里才会出现的神秘主义色彩,孔子、孟子何尝有过这样的做派?此中可以看出儒家对佛、道两教的融汇与对抗,仿佛在向愚夫愚妇们大声疾呼:“和尚、道士的广大神通难道我们儒者就不会吗?”然后会有一个转折:“看吧,我们儒者也会,不过这都不是正道,至多只是自我修养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罢了,我们儒者不屑为之。”这样的逻辑,我们会在古人对王守仁一生履历的记述中多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