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怕你被抓了咬我不成?你有这机会开口?”
人家都这样了,张道涵却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问。
这厮之前被洪长贵收拾的气,现在可算找到地方发泄了。
使者吃的是江湖的饭,你特么拿了好处就是合伙的,那你喘大气给谁看呢?
听他带着挑衅的一句使者的腰杆子立马直了起来,阴测测的回张道涵道:“张户书,小的倒不会咬您,但我家七爷留了什么后手谁知道呢。要是我在这里出点事,总有人会来问问你的吧。话不好听,但就是这个道理,您说是不是?”
张道涵不由跳脚:“你什么意思?”
他虽然愤怒,却还不敢大声,那压低的嗓子就如给堵住口的疯狗的呜咽。
看穿他的使者呵呵起来:“小的烂命一条,能有什么意思,我听您的,过了今晚我就走。要是你有什么信,回头我不来反正有另外的弟兄来问您。”
说完他推门走人,径直去了这几日住的那处,躺上床就睡。
睡的时候,他笃定的很。
张道涵自己不是个有种的货,他手下也没有能为他杀人的人。
上海县倒是有这种人物呢,比如霍成功,不过霍成功不是已经去镇江了吗?
所以他安逸的没会儿就打起呼来。
和这个使者相比,张道涵在书房内又是顿毫无卵用的背后画圈圈。
随着吴家倒台后,膨胀起来的他今日给洪长贵和孙七使者的连番蔑视彻底打回了原形,但他犹然不觉,只认为这些草莽中人粗俗无度,忒不是个玩意。
这时明月已经东升。
照在浩荡的运河和长江交汇口,波光粼粼仿佛一片银海。
徐宝山端着把摸了灰的刀,在刺骨的夜风里穿了件黑色的棉衣,蹲在艘舢板上。
他身后有个弟兄用篙子无声无息的拨弄着方向。
前面就是那些死者的埋骨处了。
白天来过这里的这位弟兄渐渐将不起眼的舢板靠岸后,带徐宝山上岸,拨开稀疏枯萎的芦苇摸到了坑边。
夜深无人,尸体都已被拉走,没谁在这里看着。
坑边有无数凌乱的脚印,那是白天来抬尸体的那些捕快们留下的吧。
“阿虎,你去周边看着点。”徐宝山吩咐后,自己一挺钢刀下去血腥味十足的坑里,被他称为阿虎的弟兄不晓得他要干嘛,只能去望风。
徐宝山在坑底,就着月光一寸一寸的摸着最底下的泥土。
因为是填满的坑又给挖开,所以坑底之上浮着层虚土,再被血一侵人一践踏,形同泥浆,只是这泥浆是冤魂和血液混合成的。
徐宝山却不嫌弃,只在那里摸着。
他从坑边开始沿着中线往前摸,到那头再往一个方向摸,竟然摸的十分的细致。
这一折腾,就是近一个时辰。
给他望风的弟兄都快冻死了,徐宝山忽然从坑里窜出,低声道:“走。”
等上了舢板他也不说话,直到回了藏身处,他走到放满水的桶前才将一路紧握的拳头松开。
只听当当几声微响。
油灯下的清水逐渐变得浑浊,等徐宝山将东西取出后,室内另外几个弟兄才晓得,他带回来的竟是五个弹头。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洋人的枪和我们的枪不一样,洋人和洋人的枪也不一样,这是证据。”徐宝山道。
他说的没错,虽然这个年头还没有出现什么弹道学以及其他刑侦学。
可是英法美日等列强的武器哪怕有相同式样的,子弹也是同款的,但各国的子弹终究有细微差别的。
这玩意,拿给玩军火的一看就晓得,是哪家的枪里出来的。
但徐宝山的弟兄有疑惑:“大哥,你半夜三更就为了拿这些东西?镇江衙门的那些捕快难道会不晓得吗?”
徐宝山一句话让他们闭了嘴:“那些捕快能做主?要是他们将这些都销毁了,谁还有证据说事情?我得留一份回头连带钱大伟一起,交给个能捅破天的人物才行。要不然,牵扯到洋人的事情清廷那些官老爷敢深查?要是他们不查,孙七就不会倒霉。”
原来他是为这个目的才去的。
他的弟兄们闻言都敬佩的看着他,之前讲话的那个由衷的道:“大哥就是大哥。”
“少给老子扯这些没用的,你们都去护着钱大伟吧,如今这段日子大家都提点神,得防备孙七那厮和洋人勾搭着将事情往我们头上扣。你们一个都不能落在清廷手里,不然就麻烦了。”
徐宝山到底是个领头人物,他读的书虽然少,见识和判断却仿佛天生的。
这种总能走一步想三步的人,是最难对付的,只要不死,他必定出头。
也就在徐宝山藏好物证时,霍成功带着三个手下抵达了瓜州渡。
因为当地发生如此恶劣的事情,镇江府干脆在这个漕运的旧枢纽处安置了临时办案的衙门。
领衔的是愁眉苦脸的替罪羊,镇江府的道台周义成。
但具体办事的,是他的幕僚陈大有,以及刑书杨致远。
明清之前说不清了,明清时期尤其是清时,主官懂业务的极少,幕僚才是真干才。
尤其以绍兴师爷闻名天下。
陈大有就是绍兴人,这个看上去精瘦矮小的中年人下巴上还有三缕胡须,远看就如个老山羊似的。
但霍成功和他说了几句话,就感觉出这个人做事极有章程。
人都是接触时相互感触,然后才能形成印象的。
同样的,陈大有也对霍成功很是满意,因为霍成功都无需他具体的问,就将沪上亡者籍贯等信息尽数递交,同时表态一切都依陈大有的指挥办事,绝不会含糊和冒失。
冒失这两个字很犀利,因为现在大家隐约都感觉此事背后的水深,陈大有别的不怕,就怕外面来的人自以为是乱搞一气,到时候出了事都是他主官的责任。
霍成功能如此表态,陈大有自然欣慰。
往日不苟言笑的他,也就破例和年纪小他一半的霍成功寒暄了几句。
霍成功只说自己懂些武艺,得裴大中信任才勉强做个都头,总之从头到尾谦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