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神探
叁拾伍 |
本书由书山中文网授权掌阅科技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 · 侵权必究 |
光绪十六年(1890)冬,十月三十日这天。
北国早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袁慰亭正在朝鲜王宫的一处暖阁内,读那份早被他翻的泛旧的信笺。
信上写有清廷重臣李鸿章在今年二月间对他做出的公开评价。
中堂说他“血性忠诚,才识英敏,力持大局,独为其难”,前面的三句袁慰亭都无所谓,唯有最后的“独为其难”这四个字,当他每每看见,再想起自己孤悬海外独对强敌的艰难,就不禁流下泪来。
自壬午军乱时便名声鹊起的袁慰亭,虽才三十一岁,但他已在“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的位置上坐了数年。
然而和年纪轻轻就总督一方的袁慰亭似锦的前程相比,檐前的天空却永远是灰蒙蒙的。
百年难散的乌云从这里开始延伸,遍布了无穷的远方的和无尽的未来。
“其实中堂他老人家更难啊。”
良久之后,他将这封信郑重其事的贴身放好,走去了屋外。
也就在这时。
一位白发苍苍的枯瘦老人带着他的孙子,踏上了上海的地界。
刚下过场冬雨,地上有些湿漉漉的。
十九岁的霍成功下了船,小心翼翼的绕过两个水坑后,跟随在爷爷霍平章的身边,好奇的打量起这百多年前的上海。
“阿辰,跟紧我,不要走散,到了地方你只管看,不许说话。”老人身形看似单弱,声音却很洪亮。
霍成功哦哦着,只顾琢磨来上海后要是能混进租界,也就能将脑袋后面的辫子割了吧。
重活至今,他对其他都已渐渐习惯,唯独对这根金钱鼠尾绝逼的不爽。
见他有些漫不经心,霍平章就火了,回头瞪着他严厉的问:“我和你说的话,你听清爽没有?”
“晓得呢,阿爹。”霍成功赶紧嬉皮笑脸的伸手作势要扶他。
这是他对严厉的爷爷屡试不爽的招式,霍平章脸上的表情果然就化了冰冻,之前身上隐有的锋芒气质瞬间不见。
他又成了个平常的老人,开始无奈的和不太听话的孙子絮絮叨叨的叮嘱在上海讨生活的各种注意之处。
收起心神的霍成功听着老人的唠叨,倒没有寻常年轻人对长辈的那种自以为是的不耐烦。
有着二十五岁心理年龄的他,加上重生这五年,其实已算是个足三十岁的青年,虽然因为过往工作的原因,使得他的性子看似有点跳脱。
但这个年龄的男人无论成就大小,心性良莠,总该懂了点人事,分的清好歹了吧。
何况曾为一个杰出卧底的他呢。
再说,他其实也很期待这次上海之行。
因为霍成功一直想知道些真相。
霍平章和寻常的苏州乡下老人迥异,他不好酒色,不赌不耍,也不识字,偏偏竟有远行过千里的见识,和一身的功夫。
让霍成功真正断定爷爷是传说中的武林中人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出现。
因为他的青出于蓝,三年前霍平章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个叫李子峰的朋友。
这个李子峰气质形貌都非常人,长械短兵更是无不精通。
他就好像金庸世界里的风清扬,试问霍平章要是没点来头,他能有资格认得,还请得动这等人吗?
然而霍成功怎么盘问祖父过往,霍平章都不和他说。
那位李子峰也是来的神秘走的无踪,等霍成功学艺有成,他就不辞而别了。
直到今天。
霍平章才对霍成功打开了有别于多年枯燥的乡间生活的又一扇门。
他在前面轻车熟路的走着。
善于观察的霍成功断定,祖父绝对不止一次来过上海,甚至还有可能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但再过会儿,霍成功就崩溃了。
因为霍平章带他穿过长街小巷,直到上海城南后,竟在一处名为“点春堂”的画栋雕梁的建筑前停下,而后当街跪于地上长久不起。
这里是青楼吗?
在路人诧异纷纷的注视下,霍成功很尴尬的去扯他,并很体贴的问:“阿是您哪个老相好在这里做过?阿爹呀,人死不能复生,菇凉没有了可以再找,你反正年纪还不算……”
“滚。”老爷子用前所未有高亢的嗓门冲他吼道。
看到霍平章那双充血带泪骇人的眼,一向有点玩世不恭的霍成功瞬间不敢吭声了。
“走!”霍平章骂完他利索起身拔脚就走,霍成功只能怂怂的跟着他,就如只刚给主人踹过一脚的二哈似的怂。
其实也没再走几步。
霍平章带他拐个弯,绕过条叫南门巷的小巷,就来到了点春堂后门对街的那处茶馆门前。
进屋后的霍平章找了张靠窗的茶桌刚坐下,茶博士就按着常例先给他们上了两碗浊茶,和一份瓜子。
霍平章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丢去,茶博士一看他玩最低消费就不乐意了。
正当他还要墨迹时,霍平章眉头皱起双目炯炯的看着他,乡间老农瞬间又成一个说不清道不明但看上去绝对不好惹的人物。
茶博士一惊,慌忙退下。
霍成功缩在一边也不吭声,而霍平章一等茶博士离开,就伸手从桌上的筷筒里摸出两根油漆漆的筷子。
霍成功心想吃瓜子还用筷子?他手贱,先去摸瓜子,却给霍平章出手如电,笃的下敲在腕上。
这厮疼的哎呀了声。
霍平章才不管他耍宝,自顾自将筷子放碗上。
但放的很别扭。
两根筷子就如个八字一样,敞口向门,尾部交叠,左手的在上右手的在下。
然后霍平章就枯坐在那里,眼睛也不看门也不看人,就那么低头看着青花大碗里浑浊的茶汤,那几根粗劣的茶叶在碗底纹丝不动,他却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善于观察的霍成功看他这架势,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摆茶阵接人头吗?
因为这年头既没有地下党,就连同盟会都还没影呢,那么也只剩江湖门派或是反清义士了。
莫非红花会?
肤白貌美霍青桐!
这厮正胡思乱想着,一道青衫推门进室,来客眼睛扫了下堂中人等,脚都没停便笔直的往他们这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