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装饰盘的世界和狄俄尼索斯信仰

前文我们提到一块出土的犍陀罗浮雕上，刻画着“木马屠城”的场面。在远离希腊文化母体千万里之外的中亚，居然保存了如此准确的图像，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人类文明交流的穿透力。

但希腊文化深刻影响了犍陀罗的早期美术，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品是一些圆形石制作品，被称为“装饰盘”（toilet tray）。伴随着装饰盘的消失，犍陀罗美术进入了贵霜佛教美术的兴盛时期。

这些充满希腊文化色彩的装饰盘，一般直径在10—20厘米，材质包括片岩等，周边凸起，中间凹入，中间部分雕刻浮雕——几乎都是人物或者动物浮雕。有的全部雕刻，有的只雕刻四分之三或者一半的凹面，剩下的留白，有的简单用几何纹和莲花纹装饰。这些装饰盘呈现一种世界主义的精神面貌。在这些装饰盘上雕刻的，有乘海兽的人物，有喝醉的酒神狄俄尼索斯和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有阿波罗追求达芙妮的场景，有死者的飨宴，等等。

这些装饰盘的一个重要主题，居然是展现男女情爱的场面，比如阿波罗抢夺达芙妮等。迦毕试出土的石膏板上，描述了女神塞壬（Seirenes，半人半鸟的海妖）抢夺假睡的西勒诺斯（Silenus）。在古希腊罗马艺术中，此类主题往往是对诸神性爱力量的赞美。

除了人物像之外，装饰盘常常出现海兽的形象，比如尼尔尤斯（Nereus）的女儿海宁芙（Nereid）骑乘各种海兽。希腊文化传入犍陀罗不光经过陆地，也跟海上贸易有关系。在犍陀罗装饰盘上，可以看到海神波塞冬的形象。

装饰盘浮雕的另一个常见主题是死者的飨宴：主人公身穿希腊式长衣，斜卧在长台上，手中拿着酒杯，与旁边的人交谈，背后则有人举着月桂花冠。有学者认为，这一题材公元前5世纪出现在希腊和小亚细亚的墓碑和石棺上，描述的是与死者告别的场景，期望死者重生。

装饰盘最核心的人物应该是狄俄尼索斯，最核心的场景是喝酒。在希腊文化里，他是主管葡萄栽培和酿酒之神，象征着自然丰饶。狄俄尼索斯的崇拜具有平民性，每当大酒神节（Bacchanalian Festival）到来，人们欢聚一堂，载歌载舞，喝得大醉。犍陀罗出土的石雕圆盘中，有若干个装饰盘刻画了祭拜酒神的情节。画面中人物或端着酒坛，或牵着山羊，或捧着供品，手舞足蹈，给酒神献祭。

除了狄俄尼索斯，装饰盘浮雕中也有表现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喝醉的情形。

在犍陀罗地区，饮酒和宗教生活紧密相关。酿酒、饮酒往往跟盛大的节日联系在一起，在塔克西拉出土的装饰盘上，甚至描述了酿酒的情形。

通常认为，佛教僧侣不能饮酒，但犍陀罗存在大量的证据，证明佛教寺院保存着过滤葡萄酒的装置，在斯瓦特等地，佛教寺院附近发现榨汁的遗迹。在犍陀罗的佛教建筑，比如窣堵波和阶梯侧面，也都出现了饮酒的画面。

这些装饰盘跟佛教信仰有关系吗？在一件装饰盘上，发现有梵天劝请的主题。这或许能说明，梵天劝请很可能是最早的犍陀罗佛像主题之一。宫治昭认为，希腊传来的狄俄尼索斯信仰，通过饮酒的恍惚意念，象征来生或者化生，所以跟佛教的理念连接在一起。葡萄卷草纹的浮雕和宴饮场景相关，也在犍陀罗艺术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犍陀罗装饰中，经常能看到葡萄卷草纹，有的以葡萄卷草纹为背景雕刻裸体童子、野猪、小鹿等动物（比如犍陀罗初转法轮浮雕）。葡萄卷草纹应该和狄俄尼索斯信仰紧密相关，同时葡萄卷草纹象征丰饶多产，配合欣欣向荣的动物、童子形象，强调的是富有生命力和乐园的意涵。

与狄俄尼索斯信仰和大酒神节有关的艺术形式，也向东传入中国。2003年，楼兰发现大型壁画墓。其墓室东壁绘有饮酒图。有的学者认为这是粟特人饮酒的场面，实际上这跟狄俄尼索斯信仰和大酒神节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