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在《法言》中说:“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人是有反思能力的,死在人的思考中占有极大的位置。人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间会死,人却能确信自己会死。别人的死是可见的事件,它只确定了人自己也会死的认识。但人又有生的本能来排斥死亡。 于是人类形成了种种丧葬的习俗、灵魂的信仰、祖先的崇拜、永生的追求。在民族的信仰中死亡已经转化为一种文化。
根据“两元对立”的观点,人们相信死后也有一个世界,生界和死界才构成一个完整的宇宙。《列子·天瑞篇》说:“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但死后的世界只能是一个幻境,是人的生存的现实世界的一个摹本。中国人更注重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在营造的一个个小宇宙的模式中生存。人们相信自己营造了宇宙的图式,就掌握了无定数的命运。
人喜生而厌死,但是死亡仍然要来临。为了摆脱死亡的恐惧,人幻想出一种不死的信仰,这就是升仙。在汉代画像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关于神仙和升仙的图画。这种图画存在于墓室画像、祠堂画像与椁棺的画像中。
汉代人把宇宙看成天圆地方的,墓室图像都模仿这一图式;又根据宇宙生存论的“元气”说,往往在图像中刻画“云气画”。但人们对宇宙的认识和生成的认识,都不是人认识世界的目的。宇宙只有成为人类生存的环境,并根据天地的自然之道而为人所利用时,宇宙论才对人生有意义。升仙图就要放在这个宇宙论的图式中,才能显示其巨大的价值。中国古代没有创造出一个一神教的唯一的上帝,而是在个体生命的基础上创造了神仙的信仰和传说。在两汉的信仰中,神仙的信仰是极盛的,追求羽化成仙不仅是封建帝王、豪门贵族追求的目标,而且也成了平民百姓的理想愿望。
中国古代关于成仙的神话传说,有着宇宙论的根源。宇宙的图式有二维的和三维的,二维平面的图式便是太极、两仪、四象、八卦。三维的图式,便是有上下四方,垂直的宇宙表现为天、地、人。按照中国古代气论的哲学,天、地、人都是由气化生的,人的生命也是气化的结果。“有气则生,无气则死”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这种气,在中国古代称为“精”或“魂”,或称为“精神”和“灵魂”。按照中国古代宇宙生成论,天是清气上升的结果,地是浊气凝聚的结果。因此,人的精气在人死了以后便可以分化,融入宇宙之气中。汉代人特别相信鬼神,认为人死后灵魂仍然存在,人的灵魂属于天,形骸属于地。《淮南子·精神训》曰:“圣人法天顺情,不拘于俗,不诱于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阴阳为纲,四时为纪;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失之者死,法之者生。”《淮南子》认为神仙家是顺应宇宙本体进行的修炼。天地是从混沌的虚无中产生的,人也是由阴阳二气所产生的,所以人要法天顺情,清净自守,炼气养神,才能长生。
按照汉代人的天地观,天上是诸神的世界。我们在司马迁的《天官书》中看到对这个世界的描绘,那里简直就像地上的一个国家。 司马迁说:“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天官书》所描绘的天不是自然的天,而是占星术中的天。天庭是人类社会的表现。
汉代的人相信,人死了以后可以升入天上的仙界。葛洪说:“按《仙经》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据此,升仙的路又是不同的。汉画像中多描写天庭的形象。例如山东嘉祥武氏祠堂的几幅天庭的画像、河南洛阳的汉代卜千秋壁画墓的天象图、四川出土的石棺顶盖上的龙虎衔璧与牛郎织女天象图等。天界往往有主宰生死的大神西王母和东王公,羽化成仙是汉代人的真诚信仰。这是因为在人的眼中,只有鸟儿才能在天空自由地飞翔,人要飞升,当然要生出羽毛。这是天仙。还有的图像,描绘的是昆仑山的仙界内容,东王公和西王母及其随行,端坐在昆仑悬圃之上。 这里是天帝所居,仙人群集的昆仑之丘和增城的情况,有“饮之不死”的丹水、“登之乃灵”的悬圃,有“众帝所从上下”的建木,还有“不死树”等。
按汉代人的生死观,人死后形体要归为幽都、地府。我们在《楚辞·招魂》中看到描述的幽都。那里有“土伯九约”“叁目虎首”等妖怪。王逸注:“幽都,地下后土所治也,地下幽冥,故称幽都。”地府就是黄泉之国,是死者的世界。在汉代的墓中,发现一些陶瓶和铅券上有一些朱书和墨书的镇墓文,从中可以看到汉代人关于幽都、地府的观念。
汉人认为不仅有阴间和阳间,而且阴间也有它的最高主宰。镇墓文中常提到“生人属西长安,死人属东太山”。《搜神记》曰:“胡母班死,往见泰山府君。”在汉代泰山是幽都。从墓葬制度考察,地下的幽都对人来讲是阴森、可怕、黑暗的,上天是光明的,因此汉人对死后世界的描绘是幻想一条升仙的路。
考察汉代墓室、祠堂和椁棺画像所表现的汉代民俗,我们可以描绘出一条升仙的路。人死后归土,在那儿肉体融入大地,但灵魂则是存在的。如果采用玉衣殓尸等方法,可以保持尸身的不腐,为灵魂找到寓所。人的灵魂乘车马出行,沿甬道进入地上的祠堂接受后人的祭祀,在祭祀以后踏上一条升仙的路。升仙的工具很多,代表性的有龙、凤、龙车、鹿车、羊车等。在天上有天门,天门往往用“双阙”表现,天门前有守门的天神接应。天上有主宰生死的大神西王母和东王公。那里有奇禽异兽,有操不死药的羽人、玉兔、蟾蜍,有三青鸟和九尾狐等。那里还有装满粮食的“太仓”,有摇钱树、不死药等。这些仙界的圣物不过是人的食、色、福、禄、寿等欲望的符号表达,借升仙的信仰而象征性地传达出来。
从汉画像的图像志考察,升仙有三种样式:一是升天式,西王母是天界的主宰,她戴胜端坐在龙虎座上。二是登仙式,西王母及其随行安坐在昆仑悬圃之上。三是羽化成仙式,人不再经历死亡与入土,而是白日飞升。《抱朴子》说:仙有三等,上等肉身飞升,称“天仙”;中等长生不死,优游于名山海岛,称“地仙”;下等肉身不得不死,死后身心蜕化,永生于天上、仙山或“地下主”,称“尸解”。
汉画像中的民俗信仰,在现代仍然有其现实意义。对人来讲,人活着是所有问题的出发点,生命总表现为宇宙中的生命,具体说人是生存在天地之间。因此,对天地的认识就是人类一个永恒的话题。人的生存受制于自然:昼夜的转换、四季的交替对人类来讲都是至关重要的;日月星辰的移动、风雨雷电的变化,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汉代人认识到了天的这种奉养属性,所以把天的地位放得很高。天的奉养属性在于它的四序分明,生养万物,给人带来惠利,这样才能对人构成生活的价值。人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靠自己的能力创造了一个象征符号的世界。在创造符号的过程中,再现宇宙的形态是一个最根本的认识冲动与审美冲动。汉代人认为天不是一个纯自然性的天,天文和人文又是相对应的,天还有道德的属性。古人观察到自然的和谐有序,认为人的礼仪也应与天的秩序异质同构。
天人同构就产生美。 宇宙是自然的,对宇宙的言说则是人文的。存在只能通过人来表现它自身。当人们把宇宙与天地当作“大道”来看待时,人对天地的看法就具有了审美的属性。
(作者 朱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