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学生诸君,并请全国学生联合会诸君公鉴:诸君自五月四日以来,为唤醒全国国民爱国心起见,不惜牺牲神圣之学术以从事于救国之运动;全国国民,既动于诸君之热诚而不敢自外,急起直追,各尽其一分子之责任,即当局亦了然于爱国心之可以救国,而容纳国民之要求。诸君唤醒国民之任务,至矣,尽矣,无以复加矣!社会上感于诸君唤醒之功,不能为筌蹄之忘,于是开会发电,无在不愿与诸君为连带之关系。此人情之常,无可非难。然诸君自身,岂亦愿永羁于此等连带关系之中,而忘其所牺牲之重任乎?世界进化,实由分功;凡事之成,必资预备。即以提倡国货而言,贩卖固其要务,然必有制造货品之工厂,与培植原料之农场,以开其源。若驱工厂农场之人才而悉从事于贩卖,其破产也可立而待。诸君自思,在培植制造时代乎?抑在贩卖时代乎?我国输入欧化,六十年矣:始而造兵,继而练军,继而变法,最后乃始知教育之必要;其言教育也,始而专门技术,继而普通学校,最后乃始知纯粹科学之必要。吾国人口号四万万,当此教育万能科学万能时代,得受普通教育者百分之几,得受纯粹科学教育者万分之几。诸君以环境之适宜,而有受教育之机会,所以对吾国新文化之基础,而参加于世界学术之林者,皆将有赖于诸君。诸君之责任,何等重大!今乃参加大多数国民政治运动之故而绝对牺牲之乎?抑诸君或以唤醒同胞之任务,尚未可认为完成,不能不再为若干日之经营,此亦非无理由。然以仆所观察一,时之唤醒,技止此矣,无可复加。今若为永久唤醒,则非有以扩充其知识,高尚其志趣,纯洁其品性,必难幸致。自大学之平民讲演夜班教授,以至于小学之童子军,及其他学生界种种对于社会之服务,固常为一般国民之知识,若志趣,若品性,各有所适用矣。苟能应机扩充,持久不怠,影响所及,未可限量,而其要点,尤在注意自己之知识,若志趣,若品性,使有左右逢源之学力,而养模范人物之资格,则推寻本始,仍不能不以研究学问为第一责任也。且政治问题,因缘复杂:今日见一问题,以为至重要矣,进而求之,犹有重要于此者。自甲而乙,又自乙而丙丁,以至癸子等等,互相关联。故政客生涯,死而后已。今诸君有见于甲乙之相连,以为毕甲不足,必毕乙而后可,岂谓乙以下之相连而起者,曾无已时。若与之上下驰逐,则夸父逐日,愚公移山,永无踌躇满志之一日,可以断言。此次世界大战,德法诸国,均有存亡关系,罄全国胜兵之人,为最后之奋斗,平日男子职业,大多数已由妇女补充,而自小学以至大学,维持如故,学生已及兵役年限者,间或提前数月毕业,而未闻全国学生均告奋勇,舍其学业而从事于军队若职业之补充。岂彼等爱国心不及诸君耶?愿诸君思之。仆自出京预备杜门译书,重以卧病,遂屏外缘。乃近有恢复五四以前教育原状之呼声,各方面遂纷加责备,迫以复出。仆遂不能不加以考虑。夫所谓教育原状者,宁有外于诸君专研学术之状况乎?使诸君果已抱有恢复原状之决心,则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仆为教育前途起见,虽力疾从公,亦义不容辞。读诸君十三三电,均以力学报国为言,勤勤恳恳,实获我心。自今以后,愿与诸君共同尽瘁学术,使大学为最高文化中心,定吾国文明前途百年大计。诸君与仆等,当共负其责焉。
(191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