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各种集会中,我觉得最有希望的是少年中国学会。因为它的言论,它的举动,都质实得很,没有一点浮动与夸张的态度。这个学会的会员,现又发起一个工读互助团,它的宗旨与组织法,都非常质实。要是本着这个宗旨推行起来,不但中国青年求学问题有法解决,就是全中国最重大问题,全世界最重大问题,也不难解决。这真是大有希望的。不过我觉得读字不如学字的好,所以用学字。
请先讲工字,西人有句格言,“人不是为食而生,是为生而食的”。我仿他的语调造一句,“人不是为生而工,是为工而生的”。有一种做工的人,自己说是“谋生”,仿佛是为生而工的凭据。但这是经济界病的现状,决非全部的人生观。要是人仅仅为生而工,那末,石器时代的工作很可以谋生,何必进而作铜器作铁器呢?游猎的民族至今尚存,何必进而为农业工业呢?就说是实业的工作都是有益于生存的,何必又进而为纯粹的科学哲学与美术呢?且如古语“一年之计树谷,十年之计树木,百年之计树人”。人到能工的时候,断没有再活百年的,为什么要作“百年之计”呢?文学家美术家的著作往往受同时人的揶揄,非笑,直到死后几十年几百年,才受人崇拜。他们为什么要作这种工呢?试验药品,试验飞艇飞机,探南北极,到荒僻地方采集博物标本,到野蛮社会考察野蛮民族状况,往往失了生命;科学家的新发明,哲学家的新主义,受旧社会反对,也往往失了生命。他们为什么要冒险做工呢?所以知道工是人生的天责,出于自然的冲动,决非是为生活的欲望强迫而成的。
人类以外的动物都能做工,昆虫中蜂蚁的工作是程度最高的。但他们一代传一代总是这样,是全靠本能的缘故。又如鹦鹉 鹆也能仿效人言,但它们听一句说一句,不能变化,这还是本能的作用。人的做工是一时有一时的变化,一代有一代的进步。因为人能学,所以学是工的预备,但是学与工有直接的,有间接的,有间接而又间接的。譬如学洗衣,学编织,学烹饭,学刷印,学制造小工艺,学贩卖报纸及坐柜(这都是工读互助团先拟试作的工):是直接的。因这种工作上材料的关系,想研究矿物学与生物学;因动作的关系,想研究力学;因热度色彩与化合化分的关系,想研究热学光学化学;因计算的关系,想研究数学、经济学;因视觉味觉的关系,想研究心理学;因美观的关系,想研究美学;因交际的关系,想研究社会学:这是间接的。又如为满足求真的志趣,与预备高深的工作,想研究纯粹的科学哲学;为满足审美的兴味,与调剂机械性工作的厌倦,想研究文学及图画雕刻音乐等美术:是间接而又间接的。在工学互助团中除每日做工四时外均可来学,是很方便的。
小工业的时代各作各的工,成绩总是有限,后来分工细了,工业大大的进步:这是互助的效果。从前劳工与资本家反对,劳工总是失败,后来同业的劳工联合起来,一国中各业的劳工联合起来,各国各业的劳工联合起来,资本家不能不让步了:这也是互助的效果。但是资本家与劳工还是对峙,还是互竞,所以工业上还免不了苦况。也有人说,贫富不平等的原因,就在教育不平等。一部分的人可以受高等教育,在学术上有点儿贡献,但不是独学便能成功,是靠多少师友的助力。况且学术为公,政治上虽然有国界,学术研究没有国界,所以能达到现在的程度:这是互助的效果。但是研究学术竟还是少数;有许多人进了小学不能进中学,进了中学不能进大学;少了许多人研究,学术的发展自然也受了限制了。要是经济的组织大大改变,全世界做成一个互助团体,全世界的人没有不是劳工,那工作的时间,一定都可以减少,那求学的机会,一定都可以平等,岂不是现在世界最难解决的问题,一切解决,成了最幸福的世界么?
凡事空话总不如实行,大的要从小的做起。要是我们空谈世界主义,一点没有实行的预备,柏拉图的“共和国”已经发表了三千年,不是至今还没有实现么?现在少年中国学会的工学互助团,是从小团体脚踏实地的做起。要是感动了全国各团体都照这样做起来,全中国的最重大问题也可解决。要是与世界各团体连合起来,统统一致了,那就世界最重大问题也统统解决了。这岂不是最大的希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