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二日)
我们得到国民党本部的报告,知道我们最所信仰最所敬爱的孙中山先生竟于上月十二日去世了。我们这一年来,从外国报纸上,见到孙先生不幸的消息,已不只一次,后来都知道不确,不过受了虚惊。所以我们最近得了不幸的消息,还希望与前次的虚惊一样。现在是绝望了,我们无可如何,所以有这个追悼会。
孙先生的去世,凡是外国人,与我们中国有点关系的,没有一个不注意的,何况我们中国人!中国人里面,就是平日政见与孙先生不同的人,或因为利害关系,曾经反对过孙先生的人,到了此刻,没有一个不表示悼惜的诚意,何况我们平日都是信仰孙先生,敬爱孙先生的呢!
但是,我们信仰孙先生,敬爱孙先生,并不是因为孙先生的五官四肢有特别惊人的形式,无非因孙先生有卓越的识见、强毅的魄力、豁达的度量,可以使我们信仰与敬爱。所以核实讲起来,我们所信仰所敬爱的,不是孙先生的体魄,而是孙先生的精神。
固然体魄是精神所寄托,若是孙先生的体魄,能延长多少年,一定要添出多少发扬精神的成效。所以我们从前也常常从他的体魄上,抱一种益寿延年的希望。现在这一方面已经绝望了,我们不能不专从精神一方面着想。
孙先生的精神,我上头说过,从识见、魄力、度量三方面观察,先看识见方面,就可用三民主义来证明。
民族主义上排满的号召,自明末以来,没有断过。不过从前一部分是学者的理论,一部分是会党的实力,没有结合在一处。洪秀全的失败,就是因为全靠会党的分子;而学者如曾国藩、胡林翼等,反为对方所利用。孙先生看破这一层,所以他的革命运动,虽也先从会党着手,而后来却把留日、留美、留欧的学生,与国内留日受教育的青年,都收容起来,组织同盟会,各方面都有人才,所以能成就革命的事业。从前讲民族主义的人,多以为只要把满洲政府推倒,换一个汉人做皇帝就够了。孙先生看到世界各国帝王,将来都要淘汰,与其把排斥异族政府与排斥帝王分作两次经营,要多流许多血,决不如一气呵成的简易。而且,帝王的名义没有废掉,革命的时候,不知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与元末一样,要混战多少年数。所以毅然决然于标举民族主义时,就同时提出民权主义;而且于同盟会主义中,特指明“建立民国”,使不致为以君主立宪制充民权主义的所矇混。
我们一说到“建立民国”的民权主义,自然联想到美、法两先进国。在美国建立的时候,在抵御独裁制;在法国建立的时候,在抵御贵族制;都以为从此贵族、平民的阶级铲除,全国的人权将来永远平等了。不意自由竞争的结果,又演出资本家与劳动者两阶级,为近几十年来最难解决的问题。各国政治家都不过提出小补的方法,名为社会政策,没有从根本解决上设想的。根本解决的悬想,仅有几个理论家。孙先生看到这种理论必要实行,所以于标举民族、民权两主义时,就提出民生主义;而且民生主义的实现,先从平均地权入手。这真是孙先( 生 )卓越的识见。
孙先生抱了这种主义,若是不过宣告、宣传就算了,那就无怪乎人人说他是理想家了。其实,孙先生不但是理想家,而又是实行家。他从甲午到辛亥十几年间,并没有正式军队可以利用,然而他率了多少同志在“青天白日”的革命旗下,攻惠州,攻河内,攻广州,不知冒多少次危险,然而终没有退缩。民国元年,孙先生既预定卸职,曾告诉我,卸职以后,将率一部分同志,游历国内各地,传播主义,并调查各地社会状况,备本党研究。我尔时深表赞成,曾于南京公饯孙先生的大会中,特别提出,劝先生决定实行。然而孙先生究竟不是耐作这种迂远政策的人。所以二年间宋案发生,先生自日本回国,即力主讨袁,于是有二次革命的一举。后来如讨伐洪宪,如建设护法政府,如最近的反对贿选总统,都是在极艰难极窘迫的境遇中,筹备北伐,虽经过多少障础( 碍 ),而先生毫不仄( 灰 )心。直到最近,在北京抱病的时候,因为国民会议的主张尚未实现,不让本党加入善后会议。奋斗的精神始终不懈,不因为有点成功就觉满足,尤不因为有点失败就要退缩。记得孙先生曾对我说:“我不善处成功,而善处失败;愈失败,我的精神愈焕发。”这种奋斗的精神,真是我们所少见的。
孙先生心目中只有他的主义。无论何人,苟能赞成他的主义,都不妨引为同志。就是从前极端反对他的人,苟一旦肯赞成他的主义,也就引为同志。所以组织同盟会的时候,会党也好,学生也好,军人也好,都收入会里面。南京选举总统的时候,浙江光复会反对他;湖南一部分党要举黄克强先生,也反对他;然而孙先生对于这两方面的领袖,都很加优礼。在南京组织政府的时候,新学究也有,老学究也有,而且有过背党行为的人,也有被任用的。组织国民党的时候,有几个团体是向来不赞成同盟会的,孙先生因为他们这时候既改表赞成,也就容其合组,而且也不固执要留同盟会名目,而从多数的意见,改名国民党。广东人向来有专信本省人的习惯,孙先生所信任的人,并不限于本省,于最近时期,指挥滇军、黔军、湘军讨伐本省背党的军队。安福俱乐部,本来是孙先生所反对的,后来在广州政府中很用安福部的人,而且最近与安福首领合作。这种不念旧恶、而纯以主义为标准的态度,真是豁达极了。
现在,孙先生的体魄,我们就是有法保存,也无法候他活动了。然而,他的精神,还是活现在我们的精神上。我们大家若是都能本着他卓越的政见,而师法他的毅力,为不断的奋斗;师法他的度量,为无涯的容纳;将来终有一日,把孙先生所提出的三民主义完全实现。那就我们现在的追悼会,也未尝不可算是孙先生复活节了。我们还当于极沉痛的聚会中,提出极严重的责任心,才能不辜负孙先生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