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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直至忘却所有的苦痛?

尸体就躺在我脚边,睡在一片鹅卵石上。

血液自头颅下方缓缓流出,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织了一方红色的丝质毯子,形成了一片红潮,缓缓地向大海流去。

即使是在死亡的状态下,这个不知名的女孩仍然美得令人心悸。黑色的头发盖住了她冰冷而又白皙的面庞,就像是曾无数次被海浪击打的礁石上垂挂的海藻。她就像是从悬崖上掉落的一块石头,海洋要将她雕成永恒的艺术品。

我的视线短暂地离开了她的躯体,望向了面前这座悬崖。后者耸立在我的面前。我三天前就到了伊波尔,却是头一次感觉到这些石灰岩构成的墙壁是如此地令人印象深刻。岩壁上还有泥土,里面生长着草皮,还有被风和海浪侵蚀的痕迹。我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神创设来禁闭人类的狱墙。若是想越狱,就只能从上面跳下,那也就意味着失去生命。

我看了下手表。

8点28分。

距离我离开美人鱼客栈进行日常训练才只有不到一刻钟。我又想起了出门前安德烈的嘱咐。

小心一点,贾迈勒,悬崖边的草地会很滑。

然后就是挂在栅栏上的围巾、羊群、瞭望塔……无数场景涌到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又看到了悬崖边的女孩,她被撕裂的裙子,她最后留在世上的话:“别过来。您是不会明白的。”在跳下虚空的一瞬间,她的眼神里还有溢满的哀愁,手里攥着我递给她的博柏利围巾。

胸膛里,我的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我刚刚跑得太快了,就好像是我相信只要我能及时赶到,就能比女孩更早抵达悬崖下方,用手臂接住她。救下她。

真是可笑。

“我看到她掉下来了。”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那个穿棕色夹克衫的男人。他拖着脚,慢慢地靠近尸体,就好像是这个事故严重地惊扰了他。

“我听到您喊叫了,”他的嗓音仍然疲惫,“我就转过了身,然后就看到这个女孩像块石头一样跳了下来。”

随后他面上的五官就扭曲了一下,应该是看到了坠崖后的尸体。他说得对,女孩跳下之后我对着面前的天空徒劳地喊了一声。整个伊波尔应当都听到了。

“她不是掉下来的,”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她自己跳了下来。”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他能明白我语意中的区别吗?

“可怜的孩子!”那个老妇人在我的右边说道。

她是悲剧的第三个目击者。稍后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是丹尼丝。丹尼丝·儒班。和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一样,她也一直在海滩上,但距离落点还要远上100米。由于我刚刚跑动得过于疯狂,所以甚至比他们还要提前几秒赶到尸体旁边。丹尼丝穿着黄色的长筒袜,袜子甚至比她的雨靴还要长出一截,上缘已经没入了她的米色布裙和灰色大衣里。她抱着一只狗,是一条小小的西施犬,狗身上还穿着一件带红色条纹的米色毛衣,这让我想起了连环画《查理在哪儿?》里面的人物。

“好了,阿诺德,”她附在狗的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才看向我,“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您确定她是自己跳下来的?”

丹尼丝的反应让我觉得很可笑。

女孩当然是自己跳下来的。

但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是这场自杀的唯一目击者。其余两个人都只是在海滩上散步,面对着大海,是听到尖叫才转头的。

丹尼丝在暗示什么?她认为这是场事故?

女孩天使般的面庞上所停驻的绝望,她跳下一瞬间的神情,再次扰乱了我。

“当然!”我回答道,“我在悬崖上还跟她交谈过,就在瞭望塔旁边。我试过劝她……”

丹尼丝却只是给了我一个审视的眼神,就好像我的肤色、我的口音和我的残疾一连给了她三个怀疑的理由。

她在想什么?是不是这不是一场事故?她觉得是有人把女孩推下来的?

我呆滞地仰着脖子看了悬崖一眼,然后我又张开了口,似乎是想要分辩什么。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已经尽量接近她了,我试着用手抓住她,想要扔给她……”

接下来的词句却凝结在了我的嗓子里。

我刚刚注意到尸体上的一个细节,一个超现实主义的细节……

这不可能!

在我脑海中快速滑过关于这场事故的画面。

美丽的自杀者绝望的眼神。

她手中挥舞的博柏利围巾。

空无一物的天际。

见鬼!我忽略掉了什么东西。

我的眼神在红色的围巾和自己的脚尖之间来回游移。

肯定有合理的解释的……

肯定有……

“我们得干点什么!”

我转过身,是丹尼丝在说话。一瞬间,我在反应她到底是在跟我说话还是跟她怀里的狗窃窃私语。

“她说得对,”皮夹克男人也接口道,“得通知警察……”

他的嗓子里有烟民特殊的味道。除了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夹克,他头上还有一顶酒瓶绿的毛线帽,禁锢着为数不多的头发,两只耳朵却露在外面,已经被冻到发红。近乎本能的,我感到这个人是个单身离异的男人,恐怕还失了业。至少他的境况应当不怎么好,要不然也不会有心情在这儿管这些闲事,而且现在已经这个点儿了,似乎也没有家人关心他要做些什么。他立刻让我想到了拉诺埃尔,我在让·维拉尔中学念初二时那个全身散发着令人沮丧的气质的数学老师。才带了三级学生,他就获得了一个绰号,“阿塔拉克斯”,也就是一种安眠镇定药。就这样,我在心里已经给这个海滩上的男人取了名字。阿塔拉克斯。其实,我很快就知道他真名叫作克里斯蒂安·勒梅代夫……当时我还不知道,第二天我就会在海滩上与他重逢,他会告诉我一些令人吃惊的信息,然后将我们两个人都扯进同样的妄想症里。

阿诺德在主人怀里吠叫了两声。

通知警察?

我的右手手心突然感觉到一阵战栗,就像是那条博柏利围巾再次从我手中脱手,仿佛一条阴险的毒蛇爬过了手心。我的眼睛不再听我自己的使唤,而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条红色围巾。我的脸色应该不怎么好,丹尼丝和阿塔拉克斯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或者他们是在等我先做些什么……

通知警察?

我终于明白他们两个人应该都没有手机。我拿出自己的苹果手机,打通了报警电话。

“费康警署。”几秒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解释了报警的原因。自杀。地点,对了,女孩肯定已经身亡,这一点确凿无疑,她是从120米的高空落在了鹅卵石地上。一个目击证人看到了她自杀,另外两个人看到了她坠地。

电话那边已经把所有的信息都记了下来。似乎已经有人准备出警了。我又被要求把所有的信息重复了一遍,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冲丹尼丝和阿塔拉克斯微笑了一下。

“警察很快就到……十分钟之后。”

他们只是点了点头。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海浪击打鹅卵石的声音冲击着无边的静默。几乎每次有海浪涌来,阿塔拉克斯就要看一眼他的手表。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对脚边死去的女孩似乎没有什么怜悯之情,只是有些烦躁,就像你看到了眼前有三车连环追尾,导致了整条路大堵车,但你也会惊讶地发现,你对受害人的同情远没有对迟到时间越来越长的焦虑来得强烈。但阿塔拉克斯不应当有事要忙啊,毕竟他从早上8点开始就在沙滩上晃悠……

突然,丹尼丝把阿诺德从怀中放了下来。西施犬立刻躲到了主人的靴子后面,它的主人则抓住了我的胳膊。

“警察还没有来!孩子,把你的外套给我。”

我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她要干什么。她要我脱掉衣服?温度可是连5摄氏度都不到……丹尼丝这次的声音里带上了强迫:

“把你的跑步外套给我!”

跑步外套?她就是这么称呼我的“北面”牌“风墙”系列户外风衣的?

我未及多想,就把外套递给了她。丹尼丝俯下身,用外套盖住了女孩的头面和上半身。

这是因为她信奉某种宗教,还是出于迷信?或者是避免阿诺德遭遇心理阴影?

不重要了,我内心深处甚至对她的举动还有点感激。

在丹尼丝盖上风衣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条红围巾。脑海里有个声音叫喊说:

这怎么可能?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有这一个念头。我重新梳理了一遍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每一秒、每一个动作……可是我仍然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那条博柏利围巾就系在躺在鹅卵石地上、已无生机的女孩的脖子上。 mcZy1XkiJnVLw06kiHnY3Ntqr3D53wxm6GGAybBjR4CUm9wIDNQE4CTAGcQayJ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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