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字在卜辞上的字形为“ ”和“ ”,因甲骨文“ ”系“神”字的雏形,因此应该隶定为“ ”和“ ”,或简写为“ ”和“ ”;并且,既然“彳”和“止”偏旁在文字发展过程中融合,而成为“辵”偏旁,故“ ”亦可以直接隶为“ ”或简写为“ ”,而“ ”则只是常见的省文结构。
但目前的甲骨学界仍然持续采用郭沫若的看法,将此字隶为“ ”,释读为“祷”,而将“ ”理解为“寿”、“祷”的声符 。前文已阐明,在金文的“寿”字里,将“ ”视为“ 作声符是有误的,因为这其实是“神”字的偏旁,用来作为义符,所以“ ”并非“祷”字。
带有该字的卜辞如下:
甲戌卜,翌日乙王其寻,卢白(伯)……不雨?大吉。
〔乙〕亥卜, (惟)祖丁彡日, ,又(有)正?吉。
(惟)父甲彡日, ,又(有)正?
《合集》27041
壬辰贞:上甲, ?
《合集》27073
甲子卜,何贞:翌乙丑其又(侑)大乙, (惟) , ?
□酉卜,何〔贞〕:……其又(侑)……
《合集》27088
(惟)小乙日, ,王受〔又(祐)〕?
……廼……又(侑)大乙?
《合集》27094
癸……
(惟)祖乙彡日, ?
……雚……
《合集》27197
贞: (惟)……又(侑) …… ( )?
《合集》30499
庚子卜……
〔贞〕 (惟)又(侑)□〔彡〕日, ,〔王〕受又(祐)?
《合集》30640
(惟)乙未 ,王受又(祐)?
(惟)乙巳 , ?
《合集》30811
以上所列目前发现带有“ ”字的卜辞,大多数出现在康丁时代的卜辞中,但在武丁时代亦出现过残缺的一条:
贞:祖辛不我 ?
贞:祖辛 我?
贞: 率,以 刍?
…… ……尹……
《合集》95
由此可见,“ ”字的字义与祭祖有关,在彡日的祭礼中,王“ ”祖先而求祐。因此该字的意义与郭沫若所提出的、读为“祷”的理解相近,但从此字本身来看,读为“祷”却不可从。
在郭店楚简《缁衣》篇里的第19和第39简,以及上海博物馆的楚简《缁衣》篇里第10和第20简上,亦出现过此字,写法为“ ”,在《尚书》里有《君陈》篇名,即作为“陳”的假借字 。《礼记·缁衣》唐代陆德明释文:“亦作古‘ ’字。”《说文·阜部》:“ (陳),宛丘也。舜后妫满之所封。从阜、从木,申声。 ( ),古文陳。”段玉裁注:“按:古文从申不从木。” 从此可见,楚简的“ ”乃“ ”的假借字,将“阜”部以“辵”部取代。
依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推论,“ ”(或隶为“ ”)字应可以作“ ”字的古文或异构字来解。“ ”( )、“ ”( )字亦出现在甲骨文中,但卜辞都残缺到无法理解其字义的程度,如武丁时代有“……卜禦…… ……”(《合集》15109)、“……商 ……”(《合集》15110);武乙、文丁时代则有“……小臣…… ”。
两周金文中,亦有“ ”即“ ”字,出现在西周早期荣仲鼎 以及春秋早期叔家父簠 铭文上。前者曰:
王乍(作)荣中(仲)宫,在十月又二月生霸(魄)吉庚寅,子加(嘉)荣中(仲) (扬)琱一、牲大牢。己子(巳),荣中(仲) 内(芮)白(伯)、 (胡)侯子,子赐白金盷(钧),用乍(作)父丁 彝。事。
后者载:
弔(叔)家父乍(作)中(仲)姬匡,用成(盛) (稻) (梁),用 先后者(诸) (兄),用 (祈) (眉)考无强(疆), (慎)德不亡(忘),孙子之 贶)。
在这些铭文中“ ”字都读为“速”。此释读无误,“束”与“东”字形近,古时经常被混用。可是《说文》曰:“速,疾也。” 从铭文内容来看,“ ”不能有“疾”的意思,甲骨文“ ”字,亦非此义,那么,我们该如何解决此一奥秘呢?
对于“速”字的用意,传世文献提供了某些线索,《诗·小雅·伐木》曰:“既有肥羜,以速诸父。”郑玄笺:“速,召也。” 可见其诗语与叔家父簠铭文“用 先后诸兄”之句雷同;郑玄注将其释为“召”相当地准确,同时也彰显了其意偏近于“召魂”祈祷之义。张衡《思玄赋》言:“速烛龙令执炬兮,过钟山而中休。”萧统注:“速,征也。” 被“速”的均是崇高及神祕的对象。荣仲鼎“ ”字亦用在祭礼中,被召请的芮伯和 侯子应有极高的身份,从“ ”字的用意来看,甚至可以推知,他们不是两位活人,而是先祖的身份。
回到甲骨文带“ ”字的卜辞这部分,笔者的推论是:“ ”( )与“ ”字的关系,近似于“ ”和“陳”,乃系同一字的简繁不同结构,因此,“ ”( )的意思即是“召”。从卜辞的内容来看,这种金文中“ ”的意义,也相当符合卜辞中祭祀祖先和招其靈魂的礼仪。因此甲骨文的“ ”( )应就是“ ”的异构。
在殷商丧葬信仰中,东西方向的葬式,表达了大自然由生而死、由死而再生的循环运行,因此采用这样的葬式,意即向东方祈求生命,向西方祈求死而再生于东。自然界中日落于西之后,隔天日依旧会再出于东,秋死之后会再有春生,此规律在殷商信仰中同时更牵连着人死之后会有再生的想法。因此甲骨文中才会有求生于东、求死于西之后而再生于东的祈祷记录 。因此祖先招魂之礼是向东方祈祷,故“ ”字从“東”。然而此“東”字却被许慎误解为从“木”、从“日”,可是古文字的字形和异体字的结构却证明了:“東”字不从日,而在文字发展过程中,因读音的关系,“東”被看作从“木”、“申”的结构。殷商时期“ ”与“ ”两字可能不仅是同义、亦是同音字,同时“ ”( )从“神”的结构则象征着祭礼的神性,因此两字是通用的。依照笔者浅见,古代的“ ”与“速”反而不是同一字,只是因为字形相似,才发生了两字合并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