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文字的角度来说,“龙”、“虫”读音相近。同时,笔者也发现在先秦两汉文献中有几个能够旁证虫与龙等同的线索。如《楚辞·远游》曰:“玄螭虫象并出进兮,形蟉虬而逶蛇。”王逸注:“象,罔象也。”朱熹集注:“象,《国语》所谓‘水之怪龙罔象’也。” 虫象即是罔象怪龙,这是直接将龙称作虫的例证。除了文献外,一些器物名号也可作为旁证,如古钟柄旁悬环上的饰纹均有盘龙形状(图一七:12),而其名为“虫旋” 。
孙机先生已说明了文献中的龙与幼虫的关系,且揭示黄帝的黄龙为幼虫之化身 。然笔者以为,最足以明确旁证幼虫等同于神龙的资料,当属夏禹神话,以及夏禹的名号。神话中,禹父鲧被祝融杀后化为神兽,入羽渊,三岁不腐,而自鲧腹生禹。《天问》曰:“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显然“熊”不会是居于森林的野兽,而是生活在水渊中的神兽,或被视为三足鳖 ,或《山海经·海内经》郭璞注引《开筮》云:“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 将之视为黄龙,而黄龙就是“蛴螬”昆虫的幼虫(详参孙机先生的考证)。袁珂认为,既然夏禹本身是龙,于是鲧化为黄龙应是神话的原始面貌,鲧龙生禹时,把他的神力传给他的儿子 。将鲧视为龙形状的看法未必准确,但至于禹的形貌,夏禹在神话中一直被视为虬龙,即无角小龙。而关于“禹”字,《说文》谓:“禹,虫也” ,直接将虬龙等同于虫。
从“禹”字的字形发展来看,殷商祖辛禹方鼎、祖辛禹罍写作“ ” ,西周禹鼎 、叔向父禹簋 则写作“ ”,春秋晚期齐靈公叔尸钟写为从“土”的“ ” ,都是从“虫”的字形。冯时先生研究字形发展的趋势认为:既然“万”字在殷商时写作“ ”,而西周时作“ ”;“禽”字殷商时作“ ”或“ ”,而西周时写作“ ”;则殷周金文的“ ”和“ ”字应发展自殷商甲骨文的“ ”和“ ”。换言之,殷商时“禹”和“虫”应是同一个字 。笔者以为,冯氏的观察颇为明晰,逻辑和论点也相当准确。“禹”字的本意和夏禹被视为虬、龙子的信仰恰好相应,这也证明了,龙与虫不仅是读音相近的字体,其字义亦有同源关系。
冯时先生进一步探索了禹父的“能”字,《说文》曰:“能,熊属。足似鹿。从肉, 声。能兽坚中,故称贤能;而强壮,称能杰也。” 虽然许慎描绘的是既非鳖亦非龙的第三种神兽,但也同时提供了“ ”为“能”字声符的基础线索。后来“ ”在“能”字中简化为“厶”,这在古文字里很常见。冯时先生搜集关于禹母的资料后又发现,文献中描述的禹母神话,谓其姓为“姒”。西周金文中,“姒”亦作“始”、“ ”、“ ”,此字在殷商甲骨文上,都没有从“女”的偏旁,也就是说,“姒”字在甲骨文里写作“ ”或“厶”。以此可见,“能”与“姒”的古代本字同为“ ” 。“ ”( )字自古以来与“巳”( )混同,其形近,其音同,而“巳”( )字又是虫形。
由以上论述可证,夏禹为虬龙之貌,名则为虫,故龙、虫同义。此外冯时先生对禹父和禹母的研究,也使我们进一步思考,禹父和禹母的名号或许仍与虫有关。
殷商青铜器中串 父丁卣的族徽向来被学界误视为鸟形 ,倘若仔细观察此“鸟”,可发现其有六足(图一四:6),正是昆虫的形状(与图一四:2对比),因此本器应属于以昆虫为族徽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