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我开始上初中了,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我们家来说,最重大的变化就是电缆厂被一家上市公司给收购了,改名为华北稀有金属电缆厂。从此,我爸以及留在厂里没有辞职下海的人就成了电缆厂的元老,被新来的大公司收编,作为电缆厂的代表成了小股东,不但开始恢复发工资,而且每年还可以分红,似乎又是一夜之间,一个馅饼真的从天上掉下来了。
一天,我爸突然接到厂里领导的通知,叫他赶快前往第二人民医院,说王彤叔叔不行了。
“大夫,王彤得的是什么病?”我爸第一时间在楼道里叫住医生问道。
“他的病情是突发性脑梗,目前还在昏迷中。”
“那还有希望吗?”
“希望不大。”
“大夫,求您了,他才四十五岁,比我还小,而且上有老下有小……”
“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走过了一整条走廊,走廊里到处都是病人,就好像大家约好了在一个时间里生病一样。最后医生走出了楼道,留下我爸爸一个人。
王彤叔叔就这样在朋友和家人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走了。对我爸来说,王彤叔叔的走对他的打击很大,我们参加王彤叔叔追悼会的那天,我第一次见到爸爸伤心成那个样子。在追悼会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依次和以前厂子里的熟人打招呼,和王彤叔叔的家人打招呼,在整个追悼会的过程中也都很正常。但在回家的路上,我爸突然止不住地流眼泪,用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叫“后反劲儿”,意思就是反应慢N拍。我和妈妈互相看了一眼,因为第一次见到我爸这样强烈地悲伤,平时就连他小小的伤感我们都没见到过,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后来我爸忍不住哭出了声,我妈还是不敢劝。他们结婚这么久,我妈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就好像王彤叔叔是他的亲爹亲娘一样,不对,就算是他的亲爹亲娘去世,也没见过他这么伤心!
直到晚上,我都睡了,爸爸还坐在他习惯坐的那把椅子上抽烟。妈妈小心地倒了杯他喜欢的红茶送过去,就在她放下茶杯准备转身时,爸爸突然拉住了妈妈的手,我妈回头看着我爸看她的眼神,那个眼神就像是一个极度需要关爱的孩子看着母亲的眼神一样。过了一会儿,我妈就在爸爸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坐得这么近。静静的,谁也不说话。我觉得他们是在进行很复杂的交流,这种交流是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后来,听我妈说,是爸爸先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这是爸爸第一次这样向她表达情感,而且是以这样无声的方式。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太缺乏交流了,当我爸用五指相扣的方式抓住我妈的手的那一瞬间,她被震撼了。据我妈说,她眼泪当时就像是开了闸的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自从王彤叔叔去世以后,我爸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经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每次都是我去叫他吃饭,他才会从他的世界中醒过来。
一个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爸爸突然放下筷子:“太可惜了。”
“什么太可惜了?”妈妈问。
“王彤啊,你说这电缆厂开始好转了,生活条件也都好起来了,他却没了。”
“不说这些,快吃饭吧。”
“你说人这一辈子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啊!”
妈妈没有搭理这个话茬。
“真是人生无常啊!本来以为这才刚刚过了不到一半,好日子还长着呢,可是自打发生了王彤这个事,我忽然觉得人生真的很短暂,稍不留神,就到尽头了。”
“吃饭呢,说这么丧气的话,还让不让人吃了。”说着,妈妈放下碗筷去厨房了。看着我妈的背影,爸爸打住了这个话题。他看着我,顺着我的头发摸了摸,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关注我了,突然发现我已经长成大孩子了,有了少女的模样,更让他感觉到了岁月催人老吧。
他对我说:“妍妍,还想不想滑雪?”
这一问让我有一些意外,但是更多的是惊喜,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爸爸笑着说:“等天气凉了,我们再去崇礼滑雪,你都忘了怎么滑了吧?”
“没有忘,学会了就不会忘。”我急忙回答,生怕他又反悔了。
从那天起,我又一次开始期待冬天快点到来,期待能再一次和爸爸穿上雪具,站在雪道的最高处,从上面飞驰而下。随着我们家的生活开始变得越来越好,妈妈脸上久违的笑容也开始出现了。
有一次,爸爸出去办事很晚都没有回家,妈妈和我吃完晚饭收拾完桌子,她突然对我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爸变了?”
“变得开始知道顾家了!”
“他可能是觉得亏欠我太多了。”
“亏欠我的也很多。”我补充道。
妈妈笑了,她同意我的补充,之后又说:“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能像现在这样保持下去,我这辈子就算是嫁对人了。”
现在想想,我妈对他们的婚姻要求的实在是不多,她仅仅希望丈夫能替她分担一些家务就足够了。或者说不用分担,只要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呵护她一下,关照她一下,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