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落,云霞红绯,天地间一片静谧怡人。霜白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温柔地注视着前面的少年,专注又细致,恨不得将他整个模样都深深地刻入心中。
少年怎么都甩不掉她,忍无可忍之后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咬牙切齿道:“怪人!不准再跟着我了!”
少年摸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的锦袍脏污,漆黑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唯独那双眼睛,如同浸在雪水里的月光,清亮逼人。
霜白静静地看着他恼怒的样子,忍不住弯唇一笑:“我跟着你有什么不好的?你饿了,我给你抓鱼烤了吃,你摔了跤我还能拉你一把……”
少年斜斜睨了她一眼,完全不买账。“既然你这么好,为什么要把我从皇宫里劫出来?既然你这么好,为什么答应放我走,又不肯给我指明回去的路?”
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湮灭,如同秋日里飘落的叶,竟有些萧索。
她沉默了良久,突地扭头就走。
“果然是怪人。”少年在她身后冷哼了一声。
霜白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树林深处,才发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心中一凛,急忙运起轻功原路返回,少年已经不在原地了。
当然,他是不可能等她的。
再找到少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彼时他正虚弱地靠在岩石上,脸色苍白,浑身染血,看起来狼狈不堪。不远处,是一只没了声息的野狼。霜白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扒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势。
谁知少年急忙推开她,捂住身上的衣服,狠狠瞪着她:“不行!”
霜白无奈地叹了口气,见他防贼似地盯着她,不由作罢。目光从他身上染血处扫过,见他面露尴尬,她心里了然了一些——恐怕是伤到了一个比较微妙的位置……吧?她不顾他的反抗,一把把他打横抱起来,全力往最近的城镇赶去。
耳边传来少年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声音:“你不能用背的吗?”
“你伤到小腹,我怕硌到你,影响到你以后……”
“闭嘴!”
阳光温淡,微风和煦。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唇角轻轻弯了弯。
在医馆处理好伤口,霜白将少年带到了一家客栈安置了下来。他不肯让她帮忙擦洗身上的脏污,只得拜托了小二哥帮忙。趁着这空闲,霜白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几套衣服还有糕点和一大堆补药。
少年斜靠在榻上,微微皱眉:“方才入住客栈,也是用我的玉佩抵押,你哪儿来的银两?”
他这话明显是怀疑她了,她却毫不在意,云淡风轻地说:“我可是神偷,想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就像我把你从皇宫里偷出来一样。”
提起这个,少年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冷哼了一声说:“你方才出去,我已经派人送信给皇叔。”
她的眸中蓦地迸发出杀意,似乎随时会喷发出来。
“你要杀我?”少年僵直了背脊。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笑容可掬的,这段时间,她从未苛待他,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这令他差点忘记她是个居心叵测的刺客,而自己的性命是攥在她手里的!他的神经紧绷着,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坐下,望着天空发起了呆来。直到夜幕降临,客栈被官兵们重重包围了起来,她才恍若回过神来一般,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冰寒的刀刃上,印出身后少年单薄的身影,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地一笑:“太子殿下。”
少年一怔,随即嗤笑道:“你这一声唤得太早,父皇不止我一个儿子。”
她一笑:“如果我说,你会在两月内得到太子之位,你信不信?。”
“哦?”
“这是预言。”
他显然是不信的,只当她信口胡诌,不过还是配合地问了一句:“那你还能预言什么?”
“我还知道你十年后是什么样。”
“还有呢?”
“你那个皇叔成王……”
霜白还想说什么,便听厢房外阵阵的脚步声接近。她身形一闪,迅速地隐藏到了黑暗中,就在房门被撞开的刹那,闪电般地窜了出去,森寒的匕首直逼向走在后面的成王。成王身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见情况不对,立马把成王团团围在了中间。
霜白一击没有得手,只得作罢,飞身破窗而出,几个跳跃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她轻功卓绝,打斗的功夫却很三流,继续缠斗下去恐怕连命都会赔上去。她不怕死,但绝不甘心死在成王之前!
她曾发誓只要自己活着一天,便会不惜任何代价去刺杀成王!但没有想到的是,她根本没来得及计划下一次的行动,就被成王的人活捉了回去。而在沦为阶下囚那刻,她才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特制的追踪迷香。
鞭打,烙铁,插针……什么刑法都上了一遍,身体像被撕裂一般,疼得她几欲昏厥。浑浑噩噩中,只听成王说了句什么“既然如此,不如送他个人情”,紧接着被人捏着下颚灌了一些汤药……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数日之后。
刚睁眼,她就看见了少年。
他正坐在不远的榻上,垂眸看书。头上的紫金冠,明黄蟒袍,无不昭示着他已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她还知道,他将会成为一代明君,除流寇,平暴乱,万民拥戴,却……早早身殒。
她望着他,不知不觉间,双眼水雾氤氲。
“我保你性命,只是你的武功,已被皇叔废去。”
“我知道。”她眨了眨眼睛,把涌出来的泪逼了回去,偏着头冲他一笑:“如何?我的预言是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她,他只是把这个当成巧合。
他让侍女伺候她吃东西,自己则坐在她身边,轻声说出了疑问:“我至今都没明白,你为何劫走我,最后却去刺杀皇叔。”
“因为我知道,他以后会谋权篡位,杀了你取而代之。”
老成的少年眉宇间神色敛尽,冷眸瞥了她一眼,甩袖离开:“此癫狂之语不可再说,皇叔乃国之栋梁,不容你污蔑半分。”
霜白叹息了一声,默默低下头喝起稀粥来。
接下来一两个月,霜白都没有再见到他。
她是被太子带回来的,东宫中的人都把她当作太子的女人,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如今见太子像是忘了她这么一号人物,身边的嬷嬷和宫女都急了起来,眼语言颇有些担忧“姑娘你本来就比太子年长几岁,要是不……就会……”
霜白只当没听见,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自武功尽失后,她唯一的消遣便是散步赏花,偶尔看着花开花谢,竟生出些惆怅凄凉的感觉来。又过了些日子,当今圣上替太子殿下选了一门好亲事,择日完婚。彼时,东宫开始筹备婚礼,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一次途经御花园,见他在亭中饮茶,身边伴着一位十二三的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眉眼间依稀有一两分像她。这一点身边的侍女也曾告诉过她,还安慰说“其实太子殿下喜欢的是姑娘你”,但她心里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眼前的少女是他心尖上的人,以至于香消玉殒后,还让他念念不忘。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心中就仿佛被狠狠一撞,钝痛渐渐麻痹了四肢百骸,叫她无法呼吸。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还是不要去提醒他了,就看着那少女死去好了!
但在纠结了整整一宿后,她还是决定把知道的告诉他。
他听了后,虽不信,还是吩咐人多做了一些防备。然而半月过去,宫外还是传来未来太子妃“暴病而亡”的消息。当晚,他来找她喝了半宿的闷酒。霜白忍着心中酸涩和妒忌,安慰他说他已经尽力。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睁着一双迷离的黑眸,又问了上次的问题:“你既然想刺杀的是皇叔,为何却劫走我?”
“……其实,我只是想到皇宫中偷点东西,见到你便不由自己。”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低声笑了:“你喜欢我?所以忍不住帮我?”
她凝视着他,眼眶微红,潋滟的水光中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许久,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挪开了目光,淡淡道:“不,你和我心仪之人很像。”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他年长你十岁。”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略沉:“说来听听。”
“我也曾把他从皇宫中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