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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越族民歌遗存

吴越地区什么时候产生了诗歌?蒋士铨认为:“越自无余立邑,至鲁昭公五年入春秋,其疆域遥分,界居南服,三百篇中无吴越之诗,想其时文物未盛耳。”《越风》的编纂者商盘(会稽人)视野比较开阔,在该书的自序中写到:“春秋时十五国有风,而越无风,然《采葛》一歌已传村女。”认为“里巷歌谣”“桑间濮上”之民歌、民谣、谚语等均应归入应采之列,这是比较有见地的。历史地理学家顾颉刚则认为:吴越地区的歌谣起于何时,已无法弄清楚,但也不会比《诗经》更迟。可是诗三百篇的编者只收集了中原和江、汉的国风,江以南的吴、越、楚都没有在“风”“雅”中占得一席之地,所以没有像《诗经》中《国风》那样将较多的民间歌曲保留下来,以致后来在汉魏南北朝之间出现的相和歌、相和大曲、吴歌、西曲等形式,似乎变成了无源之水。这也许是因为当时中原视越族为南蛮部族,或许认为越人那蛮夷驮舌之音,还不足以登中原文化的大雅之堂的缘故。可是这并不能证明吴人没有歌,不会唱。实际上,今江、浙、两湖的古代民间歌舞也是相当丰富的……与北方的同类作品相比,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左思《吴都赋》中有“吴愉越吟”之句。唐人李善注曰:“愉,吴歌也。”因此,“吴歙(愉)”“吴吟”“越吟”“越歌”“越声”都是指先秦时吴越人吟唱的歌曲,也就是先秦时期浙江地区人们吟唱的歌曲,在《越绝书》《吴越春秋》《说苑》等文献中保存着不少吴越的诗歌谣谚,多侧面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景象。当然,对吴越的这些诗歌谣谚,目前仍有不同的看法。由于这些诗歌谣谚大多为五言、七言,因此,有人认为,这些诗歌谣谚大多为汉代人伪作。但我们在这里仍将其作为吴越的诗歌谣谚加以介绍。

(一)《弹歌》

现保存在我国文献资料中时代最久远,并最可信的诗歌谣谚,可能就是于越先民所创作的《弹歌》。《弹歌》见于《吴越春秋》,据说是黄帝时代的作品。《弹歌》的全文如下: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宍”即古“肉”字)

这首诗歌总共只有八个字,属原始猎歌的一种。其大意是:切断竹子,再用绳索连接竹子做成弹弓。装上泥丸和箭头,猎取飞跑着的鸟兽或游鱼。“断、续、飞、逐”是四个迅速而有连贯性的动作,它们构成了一组完整而紧张生动、形象鲜明的狩猎画面。在形式上,它属二言句式,两个字构成一节拍,每一节拍又都是一个动宾结构,使人感到节奏紧凑,明快上口,富有韵味。

《弹歌》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于越先民在那洪荒的年代生息劳动,向大自然搏取生存物资的情景,与《吴越春秋》记载的越族先民“随陵陆而耕种,或逐禽鹿而给食”的迁徙农业和狩猎业并重的经济活动相一致,表现了于越人积极进取的乐观主义精神。

(二)《采葛之妇歌》

文学艺术起源于生产劳动,所谓“饥者歌食,劳者歌事”。根据赵晔《吴越春秋》的记载,《采葛》一歌应产生于勾践在位第七年(前490年),勾践入吴国为奴返国以后,为了取悦吴王,“乃使国中男女入山采葛,以作黄丝之布”作为朝献给吴王的“贡货”,以满足吴王“好服之离(丽)体”,其目的是为了掩吴王耳目,使其放松警惕,是越灭吴的计策之一。全诗充满着君民同心、为君分忧、精诚团结的精神,富于鼓动性。全诗如下:

葛不连蔓荣台台(台音贻),

我君心苦合更之。

尝胆不苦甘如饴,

令我采葛以作丝。

饥不遑食四体疲,

女工织兮不敢迟。

弱于罗兮轻霏霏,

号缔素兮拎献之。

越王悦兮忘罪除,

吴王欢兮飞尺书。

增封益地赐羽奇,

机杖茵褥诸侯仪。

群臣拜舞天颜舒,

我王何忧能不移!

该诗已不属纯粹的“桑间濮上”之歌,显然已经过文人的润饰和加工,但精诚之心洋溢于字里行间,细加吟诵,音韵低回,蕴含苦涩之情,所以,它又被称为《苦歌》《若何之歌》。其中,“饥不遑食四体疲”原缺,《吴越春秋》的译注者补自《文选》注。此诗商盘在《越风》中称之为《采葛》,“采葛之妇,伤越王用心之苦,乃作《苦》之诗”。从表面上看,《吴越春秋》点出了《采葛》一诗产生的背景和缘由,用心体味,处处流露着采葛之妇对败国之君的同情和谅解,饱含着织女们“理解”勾践的“良苦用心”,乐意用自己的劳动为越王分忧解难。其实,诗中同样也蕴含着织女的疲惫、憔悴与心酸,“饥不遑食四体疲,女工织兮不敢迟”便是她们辛勤劳作、无可奈何的苦叹。

(三)《木客吟》

《采葛之妇歌》在表达哀怨上还较为含蓄、隐晦,那么《木客吟》(有名无辞)便直截了当地抒发了伐木工们的怨愤之情。据《吴越春秋》卷九《勾践阴谋外传》载:“越王乃使木工三千余人,入山伐木。一年,师无所幸。作士思归,皆有怨望之心,而歌木客之吟。”虽然歌词今已不见,但从上述记载中,可以明显地看出这是一首表达伐木工们因长期在深山老林中服苦役,久不能回家而产生的忧思、愤懑和怨恨心绪的歌谣。

《吴越春秋》没有记载《木客吟》的具体诗句,但《越绝书》中关于“木客”一地的解说却有三种:一是“勾践父允常冢也”,即允常的墓葬地;二是“初徙琅邪,使楼船卒二千八百人,伐松柏以为桴,故曰木客”;三是“勾践伐善材,文刻献于吴,故曰木客”。至于木客一地在何处,《越绝书》所指为“去县十五里”。据查,“木客”即今人所呼木栅,在今绍兴城东南方十五里处。

(四)《越王夫人之歌》

在《吴越春秋》中,也有倾吐离情别绪的诗歌,这就是《越王夫人之歌》,又称《怨歌》。越王勾践夫椒败阵后,仅剩五千残兵败将,被吴王夫差围困在会稽山上。为保存疆土,只得俯首称臣,且要含辱负耻,远离故乡而入吴为奴。在勾践及夫人一行离开越国的时候,越国群臣送至江边。当船将要起航之际,越王夫人据舷悲戚,恸哭而歌之曰:

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号翩翩。

集洲渚兮优恣,啄虾矫翩兮云间,任厥兮往返。

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

颿颿独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

心惙惙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

诗歌的第一节通过描写鸟在天空中矫健飞翔,在水上自由啄食鱼虾的情景,抒发勾践夫人离别家乡、离别乡亲的切肤之痛。大意是“仰见飞鸟呵,黑耳鹞鸢,钻向高空呵,疾似掣电。落在洲渚呵,悠然自得,啄食白虾呵,大江之边。高举双翼呵,冲入云海,任性肆意呵,忽往忽返。我无罪过呵,辜负大地,有啥理由呵,受责苍天?马儿飞奔呵,独自西往,谁知返国呵,竟在哪年?心忧意郁呵,如同刀绞。泪水泫泫呵,悬挂双脸。”鸟是越国人最高的精神寄托,国魂之象征,是他们崇敬的图腾。如今面对山河破碎、国将不国的境地,鸟雀却总是“飞去复来”不忍离去,总是在江渚上空回旋翱翔,仿佛也在留恋故土,这怎能不叫人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呢?

《怨歌》的第二节是越王勾践夫人从鸟的来回飞翔,联系到自身“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的未来逆境,而且这种逆境之期又遥不可测,因此,勾践夫人恨不得化作飞鸟,展开矫健的翅膀,在蓝天自由地飞翔:

彼飞鸟兮鸢鸟,已回翔兮翕苏。

心在专兮素虾,何句食兮江湖?

徊复翔兮游扬,去复返兮於乎!

始事君兮去家,终我命兮君都。

终来遇兮何幸,离我国兮去吴。

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

岁遥遥兮难极,冤悲痛兮心恻。

肠千结兮服膺,於乎哀兮忘食。

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

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

大意是“那高飞的鸟呵,鸢鸟,翱翔盘旋呵,又收翅敛羽。专心一意呵,啄食白虾,何方居食呵,大江大湖。来回飞翔呵,游游荡荡。去而复返呵,真叫人感叹羡慕!为伺奉国君呵,我离开故里,愿终身到老呵,在越国之都。中途的遭遇呵,有什么罪过,离开越国呵,要进入勾吴。妻穿粗布短衣呵,作了女仆,夫去帝王冠冕呵,成为男奴。岁月遥远呵,何时算了。冤恨悲痛呵,满腹愁牢。愁肠千结呵,铭记此恨,於乎哀叹呵,饮食难消。愿我之身呵,如同那鸢鸟,展开双翼呵,自由翱翔。离开我国呵,心中激荡,满腔的愤恨呵,谁人知晓?”细读这两节,其感情非常质朴、真率,呜咽悲哽,如泣如诉,倾吐了越王夫人缠绵悱恻、哀怨惆怅的情愫。

(五)《伐吴战歌》

《吴越春秋》没有具体记下《伐吴战歌》的歌词乐章,从行文看,应当是颂扬军威、王道,庆贺复仇雪耻,备赞王霸之功。但要说真正的伐吴正气歌,当推下面这首军民辞别郊境时所作、发乎心扉的雄武誓言,充满着“战必胜,攻必克”的高昂士气,描绘了与父兄昆弟诀别的动人场面。《伐吴战歌》很可能就是在这首军民诀别歌的基础上,加上一些颂扬文辞谱写而成。的确,越国经过二十年周密的备战和整训,灭吴雪耻的条件终于成熟。当三军整装待发,与国中父老辞别于郊境时,众人皆作离别相去之词,歌词悲壮、勇武,充满着以一当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高昂激情:

跞躁摧长恧兮,擢戢驭殳(兵器),

所离不降兮,以泄我王气苏。

三军一飞降兮,所向皆阻。

一士判死兮,而当百夫。

道祐有穗兮,吴卒自屠。

雪我王宿耻兮,威振八都。

军伍难更兮,势如貔躯。

行行各努力兮,於乎,於乎!

从歌词看,与其说是“离别相去”词,还不如说是明确伐吴雪耻的目的,相互鼓舞斗志的一首战歌。这可以从伐吴胜利,越王庆功文台,命人(乐师)作《伐吴曲》中看出。《吴越春秋》载:

“越王还于吴,置酒文台,群臣为乐,乃命乐作伐吴之曲。乐师曰:‘臣闻即事作操,功成作乐。君王崇德,诲化有道之国,诛无义之人,复仇还耻,威加诸侯,受霸王之功。功可象于图画,德可刻于金石,声可托于弦管,各可留于竹帛。臣请引琴而鼓之。’遂作章,畅辞曰:‘屯乎,今欲伐吴可未耶?大夫种、蠡曰:吴杀忠臣伍子胥,今不伐吴人何须?……’”

(六)《候人歌》《涂山之歌》

《候人歌》与《涂山之歌》都与鲧禹治水的神话故事相关联。第一首是《候人歌》。据《吕氏春秋·音初》载:“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谓,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妾待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

《候人歌》虽然只是在“候人”实词后附缀了两个感叹虚词“兮猗”(且为叠韵),但语气更为婉转、绮柔。闻一多认为这“便是音乐的萌芽”。这样的叹词语调也可认为是骚体文之权舆,开楚辞之先河。

在《吴越春秋》卷六《越王无余外传》中,还记载了一首《涂山之歌》:“绥绥白狐,九尾瘫瘫。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吕。”这首歌谣是大禹娶涂山氏之女的“谶语”,其诗味、格式与《诗经》十分类似,如出一辙。而诗中的“白狐九尾”可能是以狐为图腾的东夷部落。

(七)《河梁之诗》

勾践二十四年(前473),越王精选了将士,准备西渡黄河去攻打秦国。但因路途遥远,雪霜交迫,军队苦不堪言。这时,恰逢秦国恐惧不战自降,于是,越军上下一片欢腾,遂作《河梁之诗》。全诗表述了从行军艰难的征战之苦到忽闻秦军不战而降、越军可以凯旋的喜悦心情。

渡河梁兮渡河粱,

举兵所伐攻秦王。

孟冬十月多雪霜,

隆寒道路诚难当。

阵兵未济秦师降,

诸侯怖惧皆恐惶。

声传海内威远邦,

称霸穆桓齐楚庄。

天下安宁寿考长,

悲去归兮河无梁(“河”原文为“何”)。

《河粱之诗》是《吴越春秋》为表现越王勾践图谋霸王之业这一总体精神所记载的最后一首诗。这首诗的前四句可能是军士们在霜雪天长途行军时的真实怨愤之作,后六句虽带有粉饰和自诩,但将士们因不战而屈人之兵并称霸天下的喜悦之情还是跃然纸上。征秦还师后的第三年(勾践二十七年冬),勾践就去世了。诗首句的“渡河梁”似有渡黄河天堑之意,最后一个“河无梁”,“梁”似应作“桥梁”解,意思是:“可悲呀,我们回国的时候这黄河没有桥梁了。”

(八)《越人歌》

越人善于舟楫水斗,所以不少诗歌与舟楫有关。《越人歌》便是其中之一。据说是公元前6世纪中叶,楚康王之弟鄂君子皙在河上泛舟,水手是越人,抱着船桨唱了一首越人的士歌。但唱词是越人方言,鄂君子皙听不懂,就找人将其译成楚语。歌辞隐约、含蓄地透露了越女对鄂君子皙的深沉爱恋,语意双关、比兴迭起、节奏明快,是楚、越文化互相交流融合的重要诗篇。歌词是: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形成于河姆渡新石器时期、发展于先秦的浙江传统音乐,因越人“水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的生活习性而练就了音乐具有自由、朴素、愉悦的不同于中原礼乐的特点。根植于广大劳动人民之间的民歌更是包罗万象,从下层(船夫)一直唱到统治上层(越王夫人),更是体现了越人具有的勤奋、坚忍的品格。从音乐角度上看,吴越民族的民歌不仅对楚歌有较深影响,而且也是南方民歌的先驱之一,大大丰富了中华民族的传统音乐。 YoD8EA1sQccixhqf0gNqHjA6jpBqVL05XkerushueNQo0Y9h2xauO5uLOHz6SFK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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