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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猫妖

离开鎏秀宫最多才一个月,可玉宝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有点儿不习惯。莫非要她承认她留恋那个襄宁公主?

绝不可能!好不容易换来了自由,她不会再回去了!

但鎏秀宫的针黹宫女的确比锦鸾宫的要嘴碎多了。每天晚上都有好几个宫女悄声议论着鎏秀宫的流言,吵得玉宝睡不着觉。

一般都是在掌事姑姑检查完所有房间,她刚刚入睡的时候,那些细碎的声音就开始不停地钻入玉宝的耳朵里。

“入夜之后千万不要去库房,有人在那里见到了猫妖!”

“猫妖?不……不会吧……”

“据说是绿眼睛的,特别吓人……”

“有没有那个跋扈的襄宁公主吓人啊?”黑夜之中有人哧哧地开起了玩笑。

受不了了!虽然她自认为在锦鸾宫内受尽了襄宁公主的折磨,可不知道为何,听到有人这样私底下议论,她还是忍不住觉得生气。

从来不参与夜谈的玉宝腾的一下在黑暗中坐起身来,暴躁地开口道:“哪来的什么猫妖!库房有猫妖的话就去禀告李姑姑!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半晌都没有人再说话。

等玉宝再躺下,身边忽然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宫规第三十二条,不得妄言神鬼之事,若有挑起谣言、煽动……”

她都忘记还有“公龟”这个东西了!听到那些文绉绉的话她就脑袋疼。但基本意思似乎是说不能在后宫随便说妖怪鬼神的事情。

算了,她连死人殿都去过,猫妖应该也……问题不大吧。她可不信有什么猫妖,若真有,这鎏秀宫的小宫女们还不早就被吃光了?

这么一想,玉宝就有些躺不住了,迅速地起身披衣。她暗自留了个心眼儿,只说自己去如厕,就悄悄地摸出了西暖房。

月入中天,四下里都是寂静一片。

玉宝小心翼翼地挪到库房门口,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猫叫声,惊了她一跳。猫妖……该不会吃人吧。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死就死吧。

此刻库房的门已经锁了,玉宝仔细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沿着小路绕去了库房的后窗。几乎每一扇窗户都是紧闭着的,推也推不动,看来是从里面反闩了。

玉宝渐渐有了一丝侥幸,要是这些窗户都打不开,她就回屋睡觉!可当她屏住呼吸去推最后一扇……

窗户开了。

她已经没有心情诅咒那扇破窗户了,库房里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玉宝有些害怕起来。她壮了壮胆子,小心翼翼地爬进了窗户。

火折子的光太弱,照得了这头就看不清那边。她围着橱柜绕了一大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别说猫妖,连野猫都没有一只。

玉宝松了口气,哪有什么猫妖,果然是骗人的……

正准备离开,却忽然隐约听到半空中传来粗重的呼吸。侧耳去听,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吧嗒——”

玉宝定住了。

她的手开始抖,一边抖一边把火折子凑过去,低着头看。

要死啊!地上是鲜红的一滴血!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猛地抬头……

正对上橱柜上一双绿色的眼睛!

“啊呜——”她的喊叫被活生生地扼住了。橱柜上的人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跃下身来,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她身上点了两下,玉宝只觉得浑身酸麻,动弹不得。

她闻见猫妖身上有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异香,而且捂住她的手极其绵软,似乎是个……母的。

另外,这只绿眸的猫妖,好像受了伤。

“你是针黹房的?”猫妖低低地开口问,玉宝使劲儿点头。

猫妖似乎迟疑了一下,之后才接着说:“你带我出鎏秀宫,我就放了你。”玉宝继续点头。

猫妖的手果然很快就松开了。

玉宝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她的腰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把匕首之类的杀人利器。

玉宝打了个寒战。

“如果你敢出声……”后半句未说,但玉宝很懂。

出了库房,玉宝借着月光,偷偷瞥了猫妖几眼。她身穿着全黑的夜行衣,口鼻蒙着黑巾,看不清面容,只看见一双不同于寻常人的眼睛,眸色极淡,是一种古怪的冰绿色,在漆黑的夜里仿佛一只危险的狸猫。而眉心中央,还有一点儿淡淡的红记。

猫妖似乎长得不差。

鎏秀宫的地形并不算太复杂,只是入夜之后前门后院都会上锁,没有掌事姑姑的手令,是打不开的。

玉宝带着猫妖一路七弯八绕,绕到了后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杂草最高的地方有一个……狗洞。

玉宝见猫妖的面色有些古怪,讪讪地说:“嘿嘿,猫妖大人,这个……我就不送你了。”

她转身就想溜,却被身后的猫妖一把抓住了衣领:“这地方怎么走?”

“当然是钻过去!”

“你叫我钻狗洞?”

“你不是猫……”玉宝及时地住了口,“大英雄通常都是那个……能屈能伸!”

猫妖神色不定,一双绿眸冷冷地盯着她看:“你先钻过去!”

不……不要了吧。玉宝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依照吩咐钻了过去。出了鎏秀宫就是宫道了,猫妖只要想办法躲开那些侍卫,剩下的就……看运气吧。

她这么一想,又开口试探着说:“猫妖大人,我先回鎏秀宫了……”猫妖没有动,她看着玉宝身后,仿佛要从那里看出什么东西来。

玉宝忽然有种心底发毛的感觉,她慢慢地转过身去,身后居然是……四皇子巽钧!

“玉宝?”巽钧看了她一眼,又奇怪地打量了一下黑衣的猫妖,“这是……”

玉宝汗毛倒竖,她似乎已经感觉到身后的猫妖正在往外掏凶器。

玉宝当机立断地扑上去死死地摁住猫妖的两只爪子,扭过头来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温婉的笑:“四皇子殿下,这个是我在宫外的好姐妹,喀喀,她……最近也进宫了,你知道的,鎏秀宫宫门关得早,她就偷偷地穿了黑衣服来看我,她……”

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混乱,不管了!

“哦。”巽钧点点头,露出一个理解的笑,“这么晚了,各个宫门都要关了,你们也早点儿回去。”

玉宝像得到了什么大赦一般,干笑着拼命点头:“是啊是啊,猫……啊不,好姐姐你快回去吧,别担心我了。”

猫妖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

巽钧忽然开口问:“她是刺客?”

玉宝吓了一跳,紧张地摇头道:“怎么可能!她……是我的好姐妹。”

巽钧点点头:“哦,那你的好姐妹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玉宝被噎住,脑袋转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能说她叫猫妖吧。

巽钧淡淡一笑:“她受了伤,应该还没走远,我还来得及喊侍卫。”

“不要!”玉宝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为那只猫妖说话,“她……她看起来不像坏人。”

“玉宝,这里是皇宫。”巽钧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玉宝讪笑。

“这里是皇宫。”巽钧强调着,眼神有些飘忽起来,“对这种人人避之不及的祸端,你却还要往身上揽……”

玉宝咬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奇怪得很,我其实并不想揭穿你。”他的确能在初见到她们的那一刹就喊侍卫过来,但他却宁愿站在这儿听她说那些可笑的谎言。

他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这里是皇宫,人人自危的皇宫。可他仍然眼睁睁地看着她放走了一个可疑的刺客。

“可能因为……是你。”

“什么?”

“如果是你的话,我好像可以放弃一些什么,比如那些可笑的原则。其实,你们之所以会在这里遇见我,也是因为我最近经常在鎏秀宫附近走动。因为有时候会想着,多在这里走走,也许就能遇见你。”

玉宝有些发愣,她不太明白巽钧所说的到底代表着什么。

“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上次与你聊天很开心。”他淡淡一笑,告辞转身,留下飘飘忽忽的一句话。

玉宝望着灯影幢幢下远走的背影,心中竟有了些模糊的情绪。

像蜜糖将整颗心都甜了,又像蛛丝,纷纷扰扰,将心底隐隐约约的酸涩也绕了上来。

她想要开口叫住他,她有话想问他,但张张嘴,却还是将疑问吞了回去。

但想起他临别时的神情,她暗自揣测,他说与她聊天开心,那么以后,他还会来找她吗?

不过现在,她……好像还要继续从那个杂草丛生的狗洞里钻回鎏秀宫里去。

嗯,还是狗洞这种低级的东西比较适合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针黹房变得格外繁忙起来,因为宫内接连发生了两件喜事。

一是皇上宠爱的丽妃有了身孕,掌管六宫事务的贤妃特地下了令,要针黹房备下各色吉祥如意服色。

另一件是边陲南襄小国进献和亲的公主颇得盛宠,晋封为琳妃,照例也是分配下颇多服色赏赐。

“这是要送去琳妃娘娘那里的四季锦绣宫装。”梨清心递给玉宝一个锦盒,“你去送一趟吧,千万小心些。”

“没问题!”玉宝眨眨眼笑了笑。

琳妃住在离鎏秀宫较远的一处楼阁,上书三个大字“沁春阁”。

阁中种了青翠的柳树,浅粉的合欢,别有一番韵致。一座凉亭里,众侍女环绕着一个斜倚而坐的华服女子。

“她怀了娃娃干我何事?”那女子冷冷的语调似乎有些耳熟,“你们爱去就自己去好了,我可懒得去看她。”

“娘娘,这……后宫的规矩是如此,按理说娘娘应该亲自去一趟,送些礼物或补品,以表心意。”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宫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玉宝心知她们说的是丽妃,只暗地里吐了吐舌头。看来这个琳妃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冰美人。

她端着盒子上前行礼:“针黹房奴婢参见琳妃娘娘。”

玉宝抬头的刹那,琳妃刚好也转过头来看她。

电光石火之间,四目相对……

“啊!”玉宝忍不住惊呼出声。

面前的琳妃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肤色并不如宫内大多数女子那么白皙,更类似小麦色,而眼睛竟然是少见的绿眸,眉心中央还有一点儿浅浅的红记。

绿……绿眸?红记……

“是你。”琳妃却不慌不忙,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玉宝。她已经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结结巴巴地点头说:“是。”

琳妃眉头微蹙,问她道:“你说说,我该不该去看那个什么丽妃?”

玉宝向来讨厌那个丽妃,但她却也不得不点头说:“好像……是应该去。”

琳妃的眼神变得有些凛冽起来:“那你陪我去,就你一个人。”

什……什么!

玉宝抱着一大堆礼盒,浑身像灌了铅一样,重得挪也挪不动。

可琳妃却好像没看见一样,所有的礼品都任由她一个人抱着,还吩咐说:“别摔坏了。”

她要诅咒琳妃一万遍!

“那天晚上的事情……”琳妃忽然开口。这时她们已经走入了荒凉的小路上,除了她们俩之外,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段。

玉宝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谁也没告诉!我那天晚上在西暖阁睡觉!我没出过鎏秀宫的大门!”琳妃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多说。

这一趟却意外地非常顺利,一向刁钻的丽妃丝毫没有为难她们。

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她们就起身告辞。不知道是不是玉宝的错觉,她总觉得丽妃看琳妃的眼神有些古怪。

许是因为琳妃的绿眼睛?或者,还是她太多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繁忙的工作中过得飞快,玉宝偶尔也会忍不住想到锦鸾宫,想到那个……公主,不知道她是不是还那么刁蛮,也不知道丽妃会不会再去找她的麻烦。

后宫女子之间的争斗,并不适合蠢笨不开窍的她。就让她在这偏僻的针黹房里老老实实地混着日子吧。

她当然不会忘记她入宫的真正理由——

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查探清楚她所渴望知道的那个秘密。

盛夏很快来临,北隆国京都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未下过雨了。皇上带着贤妃一起去景山的祭天台上祈福,三日之后才能回宫。

这原本也不关玉宝的事,可皇上的步辇才出宫不久,就有气势汹汹的老嬷嬷带了一众内侍闯入鎏秀宫的大门。

“丽妃娘娘有召,请你们针黹房的玉宝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老嬷嬷声如洪钟,惊得鎏秀宫的房檐都要抖三抖。

玉宝的心忽地一跳,有一种极度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几步走上前问:“不知有什么事?”老嬷嬷看着她,眼中流露出阴冷的光来:“姑娘去了就知道了。不过本嬷嬷奉劝姑娘一句,最好先把手上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再去。”

玉宝茫茫然不知所措。

“清心,我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可那个老嬷嬷又冷笑了:“快不快就要看姑娘……肯不肯说实话了。”

丽妃所居的正殿内漆黑一片,据说是她怀着身孕实在辛苦,贤妃亲自下令,选取了各色花窗布将窗户都遮了起来。

可越往里走,玉宝越觉得阴森恐怖。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想吐,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殿宇。

老嬷嬷几步上前,走到一袭白纱帘的床边,轻声禀告了几句什么。

半晌之后才有一个极其微弱疲惫的声音开口,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再半晌之后,老嬷嬷转过身来:“玉宝姑娘,你可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谅你一个小宫女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若你肯说出幕后主谋,我们娘娘兴许会饶你一命。”

“你……你们在说什么?”玉宝听不懂,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姑娘还装作什么都不知?”老嬷嬷阴冷的笑声在漆黑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骇人。

“琳妃娘娘来了……”外面忽然有人轻声禀报。

玉宝心乱如麻,转头去看,果然见到穿着一身青绿色衫裙的琳妃缓缓而来。脸上仍是那种似笑非笑的冷漠表情。

“这下可来齐了!”老嬷嬷冷哼一声,“那么便请琳妃娘娘和玉宝姑娘解释解释,你们送来的贺礼是怎么回事吧!”

琳妃与玉宝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

床上忽然有了轻微的响动,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挣扎着起身,玉宝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才发现那女人是丽妃。

多日不见,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玉宝心下奇怪,却完全不敢开口说话。早有人上去搀起丽妃,为她背后垫了一个靠垫,她才坐起身来。

“本宫绝不会放过你们!”丽妃虽然形容憔悴,可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狠厉,“你们害了本宫的孩子!本宫要你们全都陪葬!”

什么?!玉宝心下惊疑不定。

“皇上与贤妃都不在宫中,后宫里以本宫为尊!来人!把她们二人拖下去给我打!打到说出来为止……喀喀——”丽妃气急,面色有些潮红起来。

玉宝骇然不止,似乎……似乎是丽妃被人害得滑了胎!她定睛去看,果然见到丽妃的小腹平平,面容亦是憔悴不堪。

“丽妃娘娘,这件事与我无关。”琳妃忽然冷冷地开口道。

“与你无关?”丽妃恨恨道,“那内里藏了麝香的熏枕明明就是你送来的!用许多静心安神的香料掩盖了气味,竟让本宫同太医都未察觉!铁证如山,你还说与你无关!”

谁知琳妃面色仍是淡淡:“东西虽是我送的,可这些礼品从沉香坊准备一直到送至丽妃娘娘这里,并未经过我的手。我连碰也未碰过一下,怎么会与我有关?这熏枕原本是沉香坊进献而来,给我用的。可我不喜这香味,连盒子都未打开,就原封不动地转赠给丽妃娘娘。这其间,并未有人有机会动得了手脚……”

“那照你的意思,倒是本宫自己塞了麝香进去,害了自己的孩子?”丽妃厉声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过。”琳妃冷笑道,“但你们北隆国的人向来最喜钩心斗角,心思狠毒得什么都做得出来。即便是做了这样的事,也没什么稀奇。”

“你……”丽妃气得浑身颤抖。

“况且,你我同为妃位,你也没资格拷打审问我。”琳妃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过身去就要走。走了两步却又退回来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玉宝,徐徐开口道,“这个小丫头恐怕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来人!把这个小宫女给我关入暗室!不许送水食给她!”丽妃恶狠狠地下令,体力却已不支,连着咳了好几下,“喀喀——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待明日本宫再细细拷问!喀喀——”

玉宝害怕地看了一眼琳妃,但她依旧没有用眼神去恳求琳妃。

她只希望琳妃快点儿离开,在皇上与贤妃回宫之前,毫无背景的琳妃若是牵扯进来,是绝无反抗之力的。

而琳妃只稍稍地迟疑了半分,复又看了一眼玉宝,始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大殿。

玉宝此刻的心仿佛掉入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麻木起来。

是……末日吗? Li2Cni8W9FOprMD0cn5Z+CIOp6O5CvM994SEX4IEtysCw+2B/YJax6HMOpdqMy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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