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章

藏针

烈日当空。

玉宝小心翼翼地端着手中的托盘,一脚踏入了锦鸾宫的宫门。

这是整个西六宫最富丽堂皇的宫殿,而里边住着的,是整个后宫都不得不避让三分的襄宁长公主。

“反正你闲着没事,今日就由你去给公主送雪缎。”针黹房周女史吩咐她之后,整个针黹房都议论纷纷起来。

按理说,雪缎这么珍贵的布匹,需得女史以上级别的宫人才能经手,可竟然让这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小宫女去送,旁人应该羡慕嫉妒恨才对。

可是……大家都以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连周女史都言辞闪烁,似有隐瞒。等那雪缎拿在手里,一向谨慎小心的梨清心也跑来告诫她:“遇事千万忍让,万万不可冲动。”

“到底那个襄宁公主是个什么怪物?”玉宝喃喃自语。

她不信邪。

真见了才知道,襄宁公主并没有三头六臂,她斜靠在躺椅上,眼皮也没抬一下。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藕荷色长袍,发髻未梳,妆也未描,倾国倾城之貌却未减分毫。

寻常美人美则美矣,气度出众者甚少,但眼前的这位公主虽则年纪并不大,却隐隐有种叫人不敢逼视的气势。

玉宝虽然同为女人,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等她行了礼,说明了来意,襄宁公主却只轻哼一声,不做表态。

“公主……”她忍不住出声。

襄宁公主睁开眼睛瞪她一眼:“年年都是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

“公主不妨叫这个婢女拿给你看看,说不定今年的雪缎不同以往也未必可知。”身后有人轻笑,声音甜得发腻。

玉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可不就是前两天在回廊欺负人的丽妃吗,当时玉宝仗着自己有理,还冲上去与她争辩。

结果被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个耳光,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的两颊隐隐作痛。

仇人相见……她却只能压下怒火,在脸上浮出一个世上最虚伪的笑来:“奴婢参见丽妃娘娘。”

襄宁公主动也没动,仿佛不曾看见丽妃一般。

丽妃有些尴尬,干笑两声之后朝玉宝招手道:“快把雪缎拿来给公主看看。”玉宝不得不端着托盘上前。丽妃又说,“真是没眼色!拿起来展开!”忍,她再忍!

雪缎真不是一般的料子能比拟的。触手冰凉,细腻柔滑。玉宝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在手里,一点点地展开来,生怕自己的指甲刮到什么。可是——

疼!雪缎里有什么东西!

饶是玉宝飞快地缩回了手,那尖细的东西还是刺入了她的手指。

血很快就涌了出来,吧嗒,滴在了雪白的缎子上,漾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

“大胆奴婢!竟敢污了雪缎!”一旁的宫女早就惊呼出声。

“也罢……”襄宁公主似乎出了一声。

“这里头有针!这雪缎里有针!”玉宝心下慌了起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雪缎翻找。

“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丽妃的声音忽然高了好几个调。

很快就有好几个宫女上前,手忙脚乱地去扯玉宝手中的雪缎。

“叮——”

微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一丝银色的细光闪了玉宝的眼睛。

针!真是有谁在这里头藏了一根针。她才找到那细微的尖针,眼前却忽然一阵花。还没来得及反应,玉宝只觉得背后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脚下站立不稳,几个宫女全跟她纠缠在一块儿——摔了一地。

“快让开!我看见针……”玉宝急急忙忙地推开身边的几个宫女。手指上那道细微的伤口忽然又是一疼,她却并未在意,一心一意地要找地上的那根针。

可地上什么都没有。

人已经全散开了,玉宝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找了每一个角落。

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

“我看她分明是砌词狡辩!公主你看她的手……”有一个尖长脸的宫女忽然捉住玉宝的手,扯到丽妃和公主的面前去。

一根木屑!她那道细微的伤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极细的木屑。

不!刚才明明还没有!她心下透亮,猛地想起刚才起身的刹那指尖的那一下疼。有人陷害她!

“不!不是的!刚才分明有人……”她想开口解释。

“还不住嘴!”丽妃狠狠地打断了她的话,“在本宫和长公主的面前还敢狡辩!分明是你在哪里弄伤手指才污了雪缎!若是老实认错,长公主宽宏大量定然不会与你一个小小婢子为难!偏偏还要编造这种可笑的谎言!雪缎中如何会有针?即便是有,那也是你们针黹房的过错。你既送雪缎来,为何不细心检查?错漏百出,条条都是死罪!”

身为针黹房最底层的宫人,她本就不该拿着雪缎出现在这里,又如何有资格去翻查雪缎?玉宝听得心惊,又抬头去看襄宁公主。

原本斜靠在躺椅上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将一双杏目眯成细缝。

玉宝真真切切地在她脸上读出两个字来——

危、险!

“你告诉本公主,雪缎里真的有针?”襄宁公主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

“有。”她坚定地点头。

襄宁公主挑了挑眉毛,又好像了解什么似的点头:“好,那你肯不肯认错?”

“奴婢没有做错,为何要认?”玉宝把梨清心要她忍耐的话早已丢到脑后。

“那你知不知道,本公主最讨厌……”襄宁公主忽然将脸凑近,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你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我、没、有、错!”玉宝也一字一顿地高声回答。她分明看见一旁的丽妃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此时如火一般的烈阳能将人晒成……人干。即便她竭力保持着最端正的姿势,面对着刺目阳光的头也不得不低了下来。

盛夏,午后,太阳灼烧着她的脸,浑身好像快要被点燃一样,冒着腾腾的热气。一滴,两滴,三滴……汇合成一摊水渍,脸上的汗水不断地流下来,多得有点儿迷了眼睛。

她死也不认!

她甚至能感觉到不远处的凉亭里,那个可恶的襄宁公主正对着她冷笑。可她,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快要……不行了。

还只在这太阳下跪了小半个时辰而已,却已经神志不清,东倒西歪。气若游丝?好像也差不多要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公主问你这下可跪清醒了没?若是肯认个错的话……”公主身边的侍女采儿第三次跑过来问她,“兴许公主会饶你一命。”

“我……”玉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却没力气说出话。

“你要认错?”采儿的声音里莫名多了几分欢欣。

“我没错!”她咬着牙喊出声来,“那雪缎早有人藏了绣针!

那群宫女之中又有人扎了木屑在我指尖!”

采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转身退回凉亭,却一头撞到了身后的某人。原本在凉亭之中乘凉的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眯着眼睛看着地上一脸不服气的玉宝,终于伸手捉住了她的下巴。

“叫你认个错就这么难吗?要是我让人把你拖出去乱棍打死你也不认?”一边说着,一边用尖利的指甲刮着她的脸。

玉宝冷哼一声,并未回答。

“后宫之中竟然有你这么倔犟的人。”襄宁公主忽然松了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来人……”

“公主。”有人打断了襄宁公主的话,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宫女。

她先是朝襄宁公主行礼,接着便上前附在公主的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襄宁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她转过头来再看了地上的玉宝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玉宝。”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回答了。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玉宝几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时候……

“回你的针黹房吧。”襄宁公主忽然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走,看也没再多看她一眼。

浑蛋!

浑蛋公主!

腿麻得没有知觉了……她直接坐倒在地,汗水流成一条长长的小溪。

玉宝这次算是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脑子早已被太阳晒得乱糟糟的,什么雪缎、藏针、木屑、宫女、丽妃……早就被她丢到九天云外。她现在,只想咕咚咕咚地喝下一大缸子水,然后倒头就睡。心底有一个小小的人在叹气:早点儿认错就好了……

可是,她凭什么要认错!

“玉宝!”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惊醒了胡思乱想的她。

“别哭,我还没死。”玉宝扯了个勉强的笑。梨清心就是这点不好,平白无故地喜欢杞人忧天也就算了,偏偏一见到她哪里磕了碰了,眼泪就哗啦啦地下来。只是……莫非她们真是心有灵犀?

“你怎么找到这地方来了?”

“是……”梨清心稍稍顿了一下才说,“我见你许久没回来,猜到是出了事,就一路打听过来。别说这些了,我们快回鎏秀宫。”

被扶着一步步艰难地挪动着,等走到鎏秀宫门口的时候,玉宝才觉得自己似乎好了些。

然而,宫门口似乎站了个男人。他背着光,倚门而立。眉头微蹙,眼睛里似乎有水波轻漾。

如果没认错的话,这个人是……三皇子巽铭。顿时,玉宝一个头变得两个大。怎么又是这个瘟神!她今天到底撞了什么邪,简直是流年不利犯太岁!先是被那个浑蛋公主冤枉,现在又遇到这个每天祸害人间的猪……头。

“针黹房奴婢参见三皇子殿下。”梨清心忙俯身行礼,顺手拉了一把玉宝,她才十分不情愿地俯身。

他停在玉宝的面前,半天都没有再走一步。玉宝也盯着他看,恍惚听见他喃喃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语气似乎有点儿奇怪。

“……包子?”梨清心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喂,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到我都喊我包子?!”玉宝快要爆发了!她到底是长得多像包子,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奇怪的皇子他都要喊自己包子?“我有名有姓,我叫玉宝!”

“哼,我只看见一只皱巴巴的包子。”巽铭很快恢复他以往那种不屑的神态。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是这样。

玉宝已经不太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可能那时她才入宫不久,对神秘的皇宫还心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幻想。

有一天,她吃了晚饭后一个人瞎晃,逛着逛着就迷路了。后来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种满了大片的海棠树,隐隐约约,似乎有清远悠扬的笛声从花海深处传来。

是谁?她有些好奇,亦有些胆怯。可这笛声实在吸引她,不知不觉地就顺着声音往前走去。再凝神去听,笛声似乎消失了。结果反而一头撞进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初见他的第一眼,她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而他,则一句话就击碎了她全部的幻想。他怔怔地看着她,说:“包子。”

“啊?什么包子?”她莫名其妙,面前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就是吹笛人吗?可她仔细打量,却并未从他身上找到任何笛子的踪迹。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你,是包子。”

“你才是包子!”玉宝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神经病。

他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说:“我叫阿铭。”

“不认识。”她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脑袋坏掉太可怕了。遇到人就喊包子?这是什么逻辑。

玉宝一把推开这个叫阿铭的男人,还想往海棠林的更深处走。

她还没见到那位吹笛人呢。

可他的声音从身后适时地响起:“三皇子巽铭。”

她心下一惊,连忙回头:“你说什么?”

他的脸上已经换了一副冰冷而倨傲的神情:“针黹房连认服色的本事也没有教吗?”

经这话一说,玉宝才发现他身着玄色锦衣,上纹五道盘龙,腰间还系着刻有封号的玉牌,佩有祥云龙纹香袋,这的确是北隆国皇子的装扮无疑。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针黹房的……”她吓得支支吾吾起来,礼数全都忘光了。

好在他并不太在意,只是冷哼出声:“这里离鎏秀宫不远,你的衣袖上还别着几根绣针。”

这下脑袋居然转得挺快!玉宝在心底不可思议地感慨。

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神经错乱!是个猪头!这是玉宝对这个三皇子巽铭的全部印象。

之后陆陆续续在皇宫的各个地点见过他很多次。

每一次的开场白定然是——

“包子。”

你才是包子!你们祖宗十八代都是……包子!她恨恨地想,当然不敢说出来。好在巽铭虽然讨厌,却不拘礼数,每次半讽刺半刻薄地丢下几句冷冰冰的话,还能容忍玉宝丝毫不客气的回敬。

她不怕他。

大概真是太累太辛苦了,她回到西暖阁的房间里,吃饱喝足之后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到了后半夜,忽然做起梦来。

梦里都是些凌乱的碎片,漫天都是素白的雪缎在飞舞,转得她头晕。

再仰头看一会儿,那些雪缎瞬间化作千根万根狠厉的绣针,针针都朝着她飞射过来——

“啊!”玉宝尖叫出声,猛地醒了过来。此刻天已经大亮,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来喊她起床。

正胡思乱想之际,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玉宝,你醒了。”进来的是梨清心,她似是有话要说,但有些欲言又止。

玉宝的心底慢慢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是不是我起晚了李姑姑又要罚我擦地?还是昨天的活儿没干完所以周女史要打我手心?啊——不会是丽妃吧?难道是……”

“是襄宁公主。”梨清心满眼担忧,“她一早就来了鎏秀宫,听说你没起床就吩咐一直不许喊你,还说若是你醒了,就带你去正堂里见她。”

这么……诡异?!前一天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寒战。

“她现在……”

“在正堂里喝茶。”

鎏秀宫内有一处专门用来议事的正堂,唤做玉春堂。一般只有掌事姑姑召集众宫女颁布各项号令时才会用到,平日里很少有人去。

所以在玉宝的心中,玉春堂就等于严肃、可怕、啰唆……累得慌。

襄宁公主此时正坐在主位,穿了一件浅碧色的长纱裙,略施粉黛,又有一种清韵典雅之美。她看见玉宝进来,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玉宝则故作镇定地上前行了礼,束手站在一旁。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刚做的那个梦来,莫非那梦境有所暗示?雪缎化针……不知是几个意思。

“本公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襄宁公主徐徐开口,“昨天的事我还想再听你说一次。”

再说一次?她可没那个兴致。

“公主既然不信,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玉宝低低地道。

襄宁公主似乎对她这个回答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忽然话题一转说道:“我曾经在锦鸾宫里养过一只猫。”

“嗯?”她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扯到了猫身上?

“你跟那只猫的性子倒挺像。”

有完没完!她怎么忘记了!这个襄宁长公主和那个三皇子巽铭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哥哥说她是包子,妹妹说她像猫咪。禽兽!皇家的人脑子都不怎么正常。

她没有出声,也懒得搭话,心内早已燃起熊熊火焰,只待一次爆发。

“后来那只猫不听我的话,被我咔嚓——”襄宁公主还在慢条斯理地讲着一只悲剧猫的故事,“把它的头给切了。”

玉宝的后颈忽然莫名其妙有些发疼。

“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不过,即便你真的没有错,你也弄脏了我的雪缎。”襄宁公主停顿了一下,“你打算怎么赔偿?”

雪缎?把她卖掉她也赔不起啊。

“我已经跟李姑姑说了,你不用再待在针黹房,明天到锦鸾宫来报到。”襄宁公主不等她回答就先下了命令。

“公主……”她的头可不想被切掉!

襄宁公主忽然停了脚步,朝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然后用极其轻柔的语调对玉宝说:“难道,你就不想找出……在雪缎中藏针的人吗?”

玉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再反抗。

北隆国的皇宫极大,玉宝已经入宫三个月,却只去过其中十分之一的地方。而在这十分之一的地方,她竟然得罪了丽妃、襄宁公主、三皇子巽铭……还有瞧她不顺眼的周女史,嫌她蠢的掌事李姑姑。

有九条命也不够混吧。

再一想到从此以后都要面对那个刁蛮公主,她的头就开始一阵阵地疼。 0BzqORbUTSQReALKRSYLhg2m6Mb50oXabBTBlIsFWnIOXsaMPRqx5xhZtidUx7Qu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