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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46

(73)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查林根

略特布克路47号

1950年2月7日

亲爱的汉娜!

对于现在有时机把我们早先的相遇作为一种持久之物特意地吸纳到以后的人生之中去,我感到高兴。

如果你今天晚上能够在大约8点钟的时候出来见我的话,那极好。我的夫人——她知道一切——也会愿意欢迎你的。但遗憾的是,今晚她不能这样做。

你的信今天中午才到。由于我们在查林根既没有自己的电话也没有在邮局服务时间之外打电话的可能性,所以我会把这些话带到你的宾馆,并在六点半之后到达那儿。

马丁·海德格尔

47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布雷斯劳的弗莱堡

1950年2月8日

亲爱的汉娜!

在你离开之后,一束宁静的晨光依然逗留在我的寝室里。我的夫人召唤了它。你帮忙带来了它。你的“也许”是提供答案的有解决能力的反光。但是, 我的 隐瞒之罪进入了这晨光的明亮之中。它会持留。

但是,晨光现在已经带走了笼罩在我们早先的相遇和遥远等待之上的黑暗之物。

(74)“明亮是美好的。”你昨天晚上对我说的来自雅斯贝尔斯的这句话,当我的夫人与你之间的对话从误解和探问发展到忧虑的两颗心之间的协调一致的时候,一直让我感动。

对话只应带来如下的结果: 我们两个的 相遇及其持久之物能够为了你的缘故和我的缘故而进入我们三个之间被意识到的信任的纯粹因素之中。我夫人的话 只是意在于此 ,而不是意在强行要求你向她认罪。

我的夫人无论如何都不想侵害我们的爱的天命。她想做的只是在于:清除掉这天命由于 我的 隐瞒而必然黏附于其上的污点。这隐瞒不只是对她的信任的滥用。恰恰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夫人不仅会理解我们的爱的喜悦和财富,而且也会将之认可为一种命运性的馈赠,所以我才把她的信任放在一边不予理会。

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谈得太多;但是有时也太少。出自对我的夫人的信任,我本应对她并且与你谈谈。这样的话,不仅是那信任会得到保存,而且我夫人的本性也会对你变得清清楚楚,而这一切都应会对我们有所帮助的。

现在,这样的一种时刻终究已经来了,在其中这种严重的疏忽会得到弥补,生机勃勃的协调一致会变成一种真正的相互知晓。

就如房子一样,我的工作间连同其外观也都是来自我夫人长久思虑的一个设计。

所以,已经形成了的协调一致今后也许会与这间房子的木墙的温暖色调相一致。

我对此感到高兴:你的思绪现在能够随着对工作间的观察并通过它对草地和山峦的远眺而运转。

(75)昨天美妙的晚上和今天愉快的早上之出乎意料的东西依然持留着。本质性的东西总是出人意料地发生。在我们的语言中,闪电本来说的就是:目光。不过,出人意料的东西,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需要一段长久的时间才会有结果。我为此而感到悲伤:时光如此短暂。我更加高兴地期冀着你的再次到来,亲爱的汉娜。这是最美好的事情;因为现在早先的和后来的东西都同时被纯粹地带入敞开域之中了。我知道:你自己对这纯粹之物更加地感到高兴,并且你属于我们。

我再次衷心地欢迎和感谢你的到来。我的夫人致以她衷心的问候。

你的马丁

那片树叶来自攀援茎,它的主干是我夫人几年前从黑森林的农夫那里带过来的。他们用这种常春藤来装饰他们的房子,对于喜爱它的诸神之花环却一无所知。愿这片树叶作为来自我的房间的问候,始终伴随着你。

马丁

48

汉娜·阿伦特致马丁·海德格尔

威斯巴登州

亚历山大街6 8号

1950年2月9日

从我走出房子进入汽车开始,我就在写这封信。可是,现在是后半夜了,我不能写了。(我在用打字机写,因为我的自来水笔坏了,而且我的笔迹已经变得不可辨读了。)

(76)这个晚上和这个早上是一个整全生命的确证。一个根本上从未被预料到过的确证。当服务员说出你的名字(我原本没有料到是你,我也真的没有收到那封信),时间似乎突然间停止了。这时,我闪电般地意识到了我以前本不会对我、不会对你、不会对任何人承认的东西:在弗里德里希把地址给我之后,冲动的强力仁慈地保护了我,使得我免于做下唯一真正不可原谅的不忠诚行为,使得我免于丧失自己的生命。但是,有一件事你应当知道(因为我们彼此之间的确没有太多的、过分公开的联系),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那只是出于自负,即出于纯粹的、疯狂的愚蠢。不是出于理由。

我已经来了,但不知道你的夫人从我这里期待些什么。我已经在车里半睡半醒地读了那封信。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绝不会犹疑片刻。我开始时的犹疑只是基于随着“德国女人”而被暗示出来的东西和人们就在下午喝茶之前所告诉我的东西。请不要误会;对于我个人来说,这完全一样。我从未觉得自己是德国女人,而且长期以来,我已经不再将自己看作一个犹太女人。我觉得自己就是我现在之所是,即来自异乡的女孩。

我过去和现在都对于指责的开诚布公和透彻说服力而感到震惊。但是,出自一种与她休戚与共的突发情感,并出自一种突然升起的深深的同情感,我说了“也许”。事实上我本应补充说:自然,我的沉默不只是出于谨慎,也是出于自负。但是,也是出自对你的爱——不要使得事情比它必须是的样子更加棘手。我离开马堡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

《林中路》放在床头柜上,我已经非常顺畅地开始了赫拉克利特。我对于pollatadeina 感到极为高兴——它是完全成功的。我有几分幸运:当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我必须把汽车连同司机都送回去,因此我有两天的时间在这儿休息。我可以把一切都推延,并确定在3月4-5日来。我星期六会飞往柏林,在那里一直待到星期五(地址:柏林达勒姆,公园宾馆)。然后,星期六/星期天在这儿,之后去往英国地区。如果你下星期六/星期天能够到这里来——非常靠北——我请客……

(77)因为你不读杂志而是自始只读书,所以我送给你被撕下来了的几页,实际上不只是送给你,也送给你的夫人。

汉娜

49

汉娜·阿伦特致埃尔弗丽德·海德格尔

1950年2月10日

亲爱的海德格尔夫人——

马丁的信刚到,它使我感到有必要立即给您回信。我感到幸运:我来了,而且一切都变好了。

有一种由沉默寡言带来的罪责,这种罪责与信任的缺乏几无关联。在这个意义上,对我来说情形似乎是,马丁和我彼此间相互犯下的罪与对您犯下的罪可能同样多。这不是道歉。您根本没有期待,我也不能提供。您打破了魔咒,我为此而真心诚意地感谢您。因此,我根本不能意识到:您从我这里期待着点儿什么,因为关于这段爱情故事我后来已经做下了如此之多的罪恶之事,以至于我根本就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您是知道的,当我离开马堡的时候,我坚定地下了决心绝不再去爱一个男人,后来我就结婚了——无论是与谁都完全一样——但没有去爱。因为我自以为完全是独立自主的,相信自己能够控制一切,而这恰恰是因为我对自己根本就毫无期冀。当我认识我现在的丈夫的时候,这一切才发生了改变。不过,这是另外一篇儿了。

(78)请您相信一件事情:我们之间曾经有过和直到现在可能还有的事情,绝不是私人性的,至少对于我的意识来说不是。您确实从来没有隐瞒过您的态度,您现在也没有,甚至对我也没有。这种态度现在带来的结果是:一次对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另一个人能够说的东西都已经先行就被定性和(恕我直言)归类了——犹太的、德国的、中国的。我随时准备着——我跟马丁也暗示过——客观地从政治上来谈论这些事情;我自认为对此知道一些东西,不过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私人的人性的方面被排除在外。从个人偏好出发的论辩是所有相互理解的毁灭,因为它包含着在人的自由之外的某些东西。

我乐于知道一件事情,但是如果您不想说,那也好。您是如何想到要把雅斯贝尔斯作为一个仲裁人而上诉的?只是因为您偶然地知道我与他是朋友?或者,也许是因为您对他有如此多的信任?我太过于不知所措,不能做出反应;现在,这个问题总是萦绕在我心中。

很快我们就会再见。直到那时为止,请您将此作为问候和感谢而接受。

您的
汉娜·阿伦特

50

(79)马丁·海德格尔献给汉娜·阿伦特:五首诗

[无题]

陡然地,罕有地,存有(Seyn)向我们闪闪发光。

我们窥望,守护——瞬间振荡。

火焰之抛投,

早被释放!

这是入口,

在它的深处

陡然向上

直至静默的辽阔

——它这样呼喊——

复得(Wiederfinden)遗失了。

来自异乡的女孩

这个陌异者,

这个对自身也陌异的陌异者,

她是:

欢乐的山峦,

痛苦的海洋,

渴望的沙漠,

到达的曙光。

陌异者:那一束开启世界的目光之家园。

(80)开启是献祭。

献祭是忠诚之炉床,

依然闷烧出所有火焰的

灰烬,并——

点燃:

温和之红晕,

静默之光辉。

来自异乡的陌生人,你——

愿你在开端之中栖居。

应和

唯有神是无神的,

而其他东西都不是——

又是死亡

才在圆环中

应和

于存有的

早先之诗。

死亡

死亡是世界之诗中的

存有之山脉。

死亡在重量上分开你的和我的

这重量下降——

进宁静之山丘中

直向大地之星。

献给女友的女友

51

(81)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0年2月15日

汉娜,

倾听(Hören)释放着(befreien)。你追随声音,这把一切都融入好(Gute)之中,并赠送出忏悔(retractation)的一种新的担保。好需要心的善(Güte),这善看得见,因为它为了把人拯救入其本质之中, 已经预见 了一切;heorakenhora 、被保持的目光之深不可测的含义;思虑得比我们多的语言之纯粹奇迹;法语的看护(re-garder)。

“拯救”不仅仅只是:刚好挣脱一种危险,而且还意味着先行释放入本质之中。这个 无限的意图 是人的有限性。由之,他能克服复仇的精神。对此我已经思考良久了,因为一种只具道德性的态度对此来说是不够的,就如同游离漂浮的教养一样。

一个人必须经验到存有之最内在的关节,以便站到那儿去,在那里他经受如下事实:正义不是权力的功能,而是拯救性的善的光。单纯的国际性组织和“联合国”都总是依然,而且只是(即使是以一种隐蔽的方式)依赖于一种本质上未被解放的国家主义。世界民族必须首先将其最本己的力量献给拯救性之善的无限意图,以便人能够在历史性的尊严中与存有的天命相匹配,并在其中拯救自身。

感谢你送给我们的报纸。1944年的文章包含着一个 本质性的 洞见 ,这个洞见远远地超出了德国民族的事件。它是激烈和勇敢的。但是,与此同时,我们那个晚上已经谈论过的东西对我来说又变得清楚了:“组织”在一个被遮蔽的核心(当然不是技术的核心,而是其 存有历史性的 本质之核心)中本现(weisen)。当你再次在这儿的时候,我会乐于给你读一些相关的东西。

(82)对于我们两个以及对于我们与我们所归属于的那些人的关系来说,对于整体和历史性的瞬间来说,这都是一件礼物:你有保障来说“是”,并过来。我的夫人与你之间自发的和谐一致会持续;只还需要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清除一种也许在他人的浅薄闲谈中有其本己根源的误解。你应当再回来,就像你在门下辞别时的那个样子。在3月4日之前,或者在5日之后就更好了,你不能增加一两天吗?汉娜,我们得赶上我们生命的四分之一个世纪;我也想要听到更多的关于你现在的方向和工作的事情,以便令人喜悦的和谐一致能够有和音相随,而这和音在遥远之中到处成为一个声音,而且你已经如此漂亮和断然地言说的语言能够减少陌异。

在这个被毁坏的国家中多次游历之后,你也应当把道路、森林和群山的光辉一起带上,保留在心中,并带给你的丈夫。

马丁

请及时告知你何时和如何再来!

我的夫人向你致以衷心的问候,感谢你的来信,并期待着一次良好的交谈。

52

(83)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0年2月27日

汉娜——

这些文字只意味着在你返回时对你的问候。

当你在这里时,我感到高兴。

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如果最亲爱的女朋友必须 如此地 等着你,那么你最亲爱的男朋友就不应有一点的延迟;即使对于他来说一次离别也即将来临。但是,不管怎样,它都是一次进入亲密之中的离别。

马丁

你一拍来电报,我就安排房间。

53

马丁·海德格尔献给汉娜·阿伦特

A.斯蒂夫特,“石灰石”

“两片极小的白颜色的叶子——他自己所拥有的唯一的白色——它们下落在他黑色的围巾上,确证他的尊严。当他这样坐着的时候,有时袖子边角末端上一块很小的、劣等的、褶皱了的布料微微露出,他总是尽力悄悄地再掖回去。也许它们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中:他自己应当为它们而感到有点羞耻。”

(84)“我走向通往高架公路的路,并总是想着那个牧师。他那非同寻常的贫困——我在乞丐阶层以上的人那里,尤其是在那些必须作为洁净和秩序的典范而在他人面前突显的人那里,从未遇见过这样的贫困——不断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当然,那个牧师是几近过分谨慎地洁净的,但恰恰是这种洁净更加难堪地突显了他的贫困,显示了纤维的松弛,显示了衣服如何地不堪和不结实。”

“这个女人也有一个年轻的女儿,一个孩子,不,她不再是一个孩子——那时我真的不知道她是否还是一个孩子。这个年轻的女人有非常漂亮的红色面颊,她有漂亮的红色嘴唇、纯洁的眼睛,那双眼睛是褐色的,友好地注视着四周。她眼睛上面的眼睑大而温存,睫毛从它们那里垂下来,看起来柔弱而端庄。黑色的头发已被她的母亲梳理平滑并整洁地分向两边,漂亮地铺展在她的头上。这个女孩有时携带着一个由纤细的芦苇做成的长长的小篮子;小篮子上面横放着一块相当精美的白布,小篮子里面必定放着这个孩子必须带给某个另外的女人的非常精美的织物。

我非常高兴地看着她。”——

“‘当然,它是漂亮的,我的母亲说:这织物是一间房子里仅次于银器的最重要的财产;实际上,它也是精美的白银,当它不干净的时候,总是能够再次被净化成精美的白银。它供给我们最雅致和最惬意的衣服。’……在[这个女孩]说这些话时,我确实记得:在说话者的身体上、在脖子的边缘、在袖子上,我总是已经看到了最精美的白色织物,而且她的母亲总是带着一顶雪白的小帽,帽子上有精美的褶裥饰边环绕在她的脸上。”

[牧师接着讲述道:]

(85)“‘长时间以来,我的状况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习惯,而且我喜欢它。只有一种违背了节俭的罪令我感到内疚:即我仍然拥有漂亮的亚麻布,那是我为我在花园侧翼里的房间而购买的。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但是我已经力图通过在我的身体和其他事情上更大的节俭来弥补它。我如此地虚弱,以至于我不能把它用坏。如果我必须放弃织物的话,我会非常伤心的。在我死后,它也的确会加入某些东西,而且我根本没有使用更加漂亮的那部分。’

我现在知道了他为什么对他漂亮的织物感到羞耻。”

没有对一则爱情故事的其他讲述如此地羞怯,没有任何永不忘记(Nievergessen)之温柔如此地强大有力。

自从1905年的圣诞夜以来,也许是自从你活在母腹里的那些日子以来,每年在我生日时我都读“石灰石”

弗莱堡
1950年3月10日
海德格尔/马丁

54

(86)马丁·海德格尔献给汉娜·阿伦特

若从被收回的恩典中奔向……

汉娜·阿伦特

1950年3月11日

1924 11

若从被收回的恩典中奔

向我的唯有一个你!

在未来的所有小径上

直达纯粹宁静之心脏

我越来越真地后悔:

恢复那孩童般的羞怯,

它的目光控诉信任,

然后担心,我如何不听使唤。

谁知道世界在其中扩展的静默?

谁敢居住在幸福滑落的地方?

谁把陡然唤入它的年岁?

谁使本有转向存有的真理?

谁应和于

诗?

召唤

在切近之遥远的通道中

居住;

在永恒的天命之中

(87)爱护

它急剧的陡然

柔和的目光,

属于这天命的 他们

听到了召唤:

“馈赠!”

在那里隐匿

自身,追寻

存有的关节。

世界

在目光的交换之中

穿越四重域

命运栖息

牧人站立

裂隙延伸

使命运作

通过抛弃

进入等级的建构之中

终有一死者

我们是到达

进入世界游戏的通道

出自爱慕的音调

启奏的歌唱,

回转。模糊纯净,

在圆舞中恐惧不安。

伪装

(88)你们想从我这里逃向伪装

而不知道一个 声音

必须 通过 形象才发出:

静默之声音,

不带意志地静止着,

柔和地在鸣响

因为出于和解而经受,

所以它创建一种永不忘记,

把最遥 远的心相互联系起来。

本有

在光和声之中

世界被结合在一起。

谁是新娘,

被谁看出?

本有有爱

它的羞怯

应当总是统治着——

在区分上失本,

出自忠诚

最分离者被居有

在一次追寻之中,它只是发现,

当它在相同者的花环中

克服所有的发现物的时候。

光:澄明:升起者——让出现:

自然(physis)

声音:听起来:静默之打破和静默之聚集:

静默地聚集之聚集:(“阅读”[Lesens]:采摘葡

萄[Weinlese])。

逻各斯

[ 无题 ]

(89)谁的耳朵对这首诗是警醒的?

集置仍令人担忧地统治着。

首先到来的是荒漠,直到它中断。

长久地,诗居于源头之中。

55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于1950年3月19日

巴赫,勃兰登堡第三协奏曲
第二乐章,快板
汉娜,

五个五年的回返和回想之礼物总是一再地搅扰着我的思绪。在其中,你越过海洋从远处走近并现身于此,面对着这里最亲爱的人和所有一同属于你的东西思考着自己。

在这些日子中,过去的每一个小时都把你更远地带向大城市,并通过这种去远(Entfernung)把你最本己的东西带得更切近了。因为你不会回避目光,而是在遥远之中唤起切近。

时间是一种独特的神秘:它如此重返,并能够转变一切。一切都已经被重新给予了我们。因此,我们永远都不会结束:带着对已经变成了我们的东西的谢意。

当我在2月6日再次站到你对面并说“你”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对我们来说,现在一种新的生长正在开始,但是我也知道爱需要辛劳地将一切都种植在一种敞开的信任之中。

当我对你说我对我夫人的爱现在才又在清晰和清醒中被发现的时候,我为之如此地感谢她的忠诚、她对我们的信任和你的爱。

(90)当我谈及“美丽的”的时候,我想到的是里尔克的话:美的东西无非就是可怕的东西的开端;想到的是荷尔德林的想法:美的东西能够把最为对立的东西统一在亲密之中。谁可以进入美丽的东西的深处?除了情侣之外还有谁?

汉娜,要与埃尔弗丽德如此地保持切近,就如同你已经在这儿一样。我们的东西越是美丽地变成我们的东西,它就愈加无损地是她的和我的。我需要她的爱,这爱穿越岁月静静地承受着一切,而且已经准备好了继续生长。我需要你的爱,它神秘地被保存在它早先的胚芽之中,从其深处带来了它。我也想在我的心中培育一种与你丈夫的静默的友谊,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他成了你的伴侣。

按其本质总是独一无二并保护其独一无二性的东西,在独一无二的他者的肯认中也独一无二地强大。

我认为,我们仍然不熟悉独一无二性的静默法则和为了在它们之中保持强大而需要的心灵的强度。但是,也许这恰恰就是我们的任务:思考这些法则,在爱中促创它们。爱需要爱:这是所有需要和支持中最为本质性的东西。

这些天,我都在忙于“洞察”的誊清稿。写作时,我们在去往森林山谷和城堡的路上的交谈回荡着。这直接触发的、几乎还不可言说的、从一种早先被创造且没有被罪恶和纷乱动摇而继续前行的关系所来的领会,是多么美妙。不要再脱离这最为亲熟的东西,它会帮助你和我,帮助我们当中的每个人,当他急需、窘困、虚弱的时候。

汉娜,当大城市太过快速地撕扯你的时候,想一想陡直的冷杉吧,在冬天的山上它们在我们面前耸入正午的轻薄空气之中。

(91)感谢你来自欧洲的上一次问候、来自巴塞尔的问候和来自巴黎的布拉克文件夹。法兰西菊、向日葵和 蓝色的壶 是最美的图岡但到处都是华丽闪光的颜色。

汉娜,这是我对你的心第一个且笨拙的越洋问候。它问候你可靠的心和你转向这里的目光。

马丁

问候你可爱的丈夫,并问候你的朋友。

埃尔弗丽德让我衷心地问候你。

56

马丁·海德格尔献给汉娜·阿伦特:四首诗

五个五年
跨越海洋致汉娜

在那时间的神秘之中

被保存的形式

还是所有最静默星辰的

给予金色秋天的

草原吗?

三月之始
献给汉娜

她的举动 他的“去变”!

由她而进入栖居。

他们盛开:

存有之花冠的装饰品:

颜色最深 的葡萄酒饮料。

“林中路”
献给汉娜

(92)让名字

为你和我

在这里成为 一个 装饰:

愿它去把捉

早先种子的

后来的成熟。

我们已经颓败,

它才到来:

作为有益的灼热。

(对一个东西来说颓败了:还没有来到这……)

与存有之闪电的一种对视

是思;

因为,被闪电击中

它冲入一个词语的接缝之中:

目光和闪电,

它们——从不占有——

从被遮蔽的藤蔓的

葡萄酒

壶之中

倾倒着。

它们逃避

一个大地

这大地会成为牧人的天空。

57

(93)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布雷斯劳的弗莱堡

1950年4月12日

贝多芬,奏鸣曲111
柔板,结尾。
汉娜——

什么更美好呢?你的照片或者你的信件吗?只有你自己和送来这两件东西这个事实。在那张照片中浮动着某个东西,它已经开始照亮你上次在这里的日子,而且在摆渡的时候,在你有力的打浆动作中更加地趋于清晰了。我不能命名它。但是,这就是那爱中显示爱意的东西,当埃尔弗丽德和你相互拥抱的时候,这爱把它的光透射进我的房间中。我们将慢慢地据有已经变成了我们的东西:

你来过,在我们之中被切近的东西变成 最切近的 切近了;在所有的这些事情上埃尔弗丽德都给予了帮助,我们的爱需要她的爱;一切,包括你的顺利回家,都被交互映射、澄清和保证了。

这一切必定经常让我想起你肯定知道的奥古斯丁的一句话:

Nulla est enim maior ad amoreminvitatio,quam praevenire amando .

这praeventus(先行)是一个被遮蔽的到来之静默回声;它达及自由之神秘;它是正在形成的法则的源泉。

发生了的奇迹在这里有它的位置。你的照片和你在其中的样子已经聚合了它。但是,把你驱入和逐出世界的一切也都被扬弃在其中了:omnia et sublata et conservata et elevata。因此,而且也是因为现在宁静和帮助更加切近了,所以没有人为的东西能够进入这被信任的东西之中。

我不会让你命名的东西对我来说变成陌异的,更不用说我会忘记它了。我们的书信不应回避什么。

(94)在关于权力的笔记中,我还没有看出你用“根本的恶?”意指什么。几年之后,当我在权力意志中认识到求意志的意志的时候,我想起了存有之中一种绝对利己主义的无条件的反抗。

但是,你曾在这儿(hier),而且由 (diesem),“这儿”依然在 (da),这个事实把一切都带得更加切近了,我们和你。同时,苏维埃带来的增长着的威胁迫使我们现在看得更加清晰,甚至比西方现在所看到的还要清晰。因为现在 我们 就是直接的被威胁者。斯大林根本不需要宣布你所提及的战争。他每天都在赢得一场战役。

对于如下的事实,我也不想欺骗自己:由于我的思想,我属于那些会首先被消灭的最受威胁的人。我们不仅能够在数日之内在“肉体上”被蹂躏;这样的事也能发生:长久来看,伟大之物的承传和本质之物的带回再也不可能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期待着一个将来,这个将来将现在遮蔽的东西首次揭开,将原初的东西加以保存。也许,全球性的新闻业是正在到来的所有开端及其承传之毁坏的第一次痉挛。这是悲观主义吗?这是绝望吗?不!但是,一种顾虑着历史在何种意义上只能历史性地被设想的思想,并不是必然地规定着本质性的人的存在:持续时间及其长度不是本质性之物的尺度; 陡然 的半个瞬间能够“更是存在着的”;人必须为这“存有”先行做好准备,并学会另外一种记忆;犹太人和德国人的天命确有它们自己的真理,这种真理是我们的历史性计算所不能达及的。

如果曾经发生和现在发生的恶 存在着 (ist),那么为了人的思想和承受而存在的“存有”就会由此升入神秘之中;某物 存在着 ,这一事实并不就已是善和公正。但是,这也不只是一种道德的和人类的意愿,也不只是一种被提供给现实之物的附加物。

(95)在政治领域,我既无经验也无天赋。但是,在此期间,我学会了在思想中不放过任何东西,而且在将来我会学得更多。我们的东西必须也保留在这样的距离之中。当你在我们首次再会时穿着你最漂亮的连衣裙向我走来的时候,对于我来说,你同时走过了过去的五个五年的时间。

汉娜——在黄昏的光亮之中你看到一块刚刚被翻耕的田地的褐色了吗?经受住了一切,并为一切做好了准备。对于那个再会的瞬间来说, 你褐色的连衣裙 对我来说永远是标志。这个标志会对我们变得更加地显明。

你的归家如此地美好和顺利,这是多么令人欣慰呀。我用“伴侣”这个词指的是你所说的东西。它意味着:在每一个危险中它已一同在此。

还有希尔德(Hilde)——问候你的朋友。有人在她痛苦的时候把我的几行诗放在了她病床的底下,对我来说这件事比我所获得的所有的名誉都要有价值得多。但愿你高兴地把我附上的东西展示给那位朋友,如果你知道这会令她高兴的话。

现在,汉娜,除了太多的其他的东西和一句充满爱意的话语之外,你还送来了贝多芬的奏鸣曲111。它的声音已经与我在信的开头提到的光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埃尔弗丽德出自快乐的内心向你报以问候和吻,并为你的顺利返家而感到高兴。向你可爱的丈夫致以我的问候。

汉娜——埃尔弗丽德打理的门前花圃中的所有花朵,水仙、郁金香和盛开的樱桃树,都问候又问候你。

马丁

如果顺利的话,照片会在下封信中到达。——

我听得出你对我的“地址”的嘲笑;但是我想,这些数字属于大城市。

58

(96)马丁·海德格尔献给汉娜·阿伦特:两首诗

[无题]

将所有的苦难

保存在你心灵的最深的裂口之中。

因为 自身向

一片未被走过的树丛的天空敞开自身,

其中栖留着痛苦,金镶玉嵌的饰物,

把我们作为存有的庇护所来锻造,

在那里,火焰在结晶中复原,

在那里,法则变成火:出自本质。

_______________

nesen:νέομαι,深情的重返。

νóστος:投宿和归家

复原(ge-nesen):进入归家之聚集

本质(Wesen):为真之物的持续

向女友的女友致以问候
马丁

[无题]

哦,穿过切近的

每条路是

多么地遥远呀!

哦,如果没有小径

你们会是怎样的呀。

还会

在一种艺术的

光中

看到高高恩宠的

(97)恩惠,

作为忍耐

放弃

创造,自由地

进入爱的

一个标记之中,

这样它——也许,

没有什么选择

>再被留下?

_______________

标记(Mal):就如纪念碑(Denk-mal);同时:标准,尺度(μέτρον),计量单位;同时:地方,被留下的时间空间。

59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1950年5月3日

汉娜,

这声问候匆忙而来。我有机会今天乘车去麦斯基尔希见我的弟弟。我会在那里待三周的时间来为有关康德的书而进行工作,我想赶在去小木屋做夏季逗留之前完成它。感谢你的来信、重演、赫拉克利特和手稿。

明天我会从麦斯基尔希给你写信,并寄给你照片。

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马丁

这个通信地址就够了:

德国

法国占领区

巴登州麦斯基尔希 马丁·海德格尔教授

60

(98)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麦斯基尔希,1950年5月4日

汉娜

我从“令人不适的三千英里的距离”之外问候你; 解释学 地被解读的话,它是渴望之深渊。而我却每天都为此而感到高兴:它如其所是地存在着。但是,有多少次我都希望能够用五齿梳滑过你蓬乱的头发,尤其是当你可爱的照片径直看透我的内心的时候。你对此毫无所知:它和向讲台上的我投射的目光是 同一个 目光——啊,它过去是、现在是而且将来也是永恒,由远而近。一切都必须为了一个四分之一世纪而像一颗谷种那样静养在一块深深的田地里,静养在无条件之物的成熟之中;因为所有的苦难和各种各样的经验都已经汇聚在你那同样的目光之中,这目光的光线从你的面容上回照,让这个女人显现。

在希腊女神的画像中有充满神秘的东西:女人被遮蔽在女孩之中,女孩被遮蔽在女人之中。而原本的东西是: 这自身澄明的遮 蔽自身 (dieses sich lichtende Verbergen selber)。 发生在奏鸣曲鸣响(Sonatasonans)的日子里。一切早先的东西都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于其中。

3月2日,当你再来的时候,“中心”发生了,它把曾在的东西带入了持存的东西之中。时间在切近的第四个维度中聚集自身,仿佛我们本该已经直接出离了永恒——又回返了其中。你问这是否是(sey)真的。啊——即使是这个是(seyn)也被越过了。但是,最被信任的人,你应当知道:“ 省思地 并温柔地”——什么都没被忘记,哪怕是与此完全对立的东西——你所有的痛苦几乎都未被测度到,而且我所有的匮乏——没有对我隐瞒它——曾在我们心灵的世界之钟的一记长长鸣响中发出声音。它在晨光中鸣响,之后好多天让遥远的当下倾听的时刻为我们而渐渐开显。你——汉娜——你。

你的马丁

61

(99)马丁·海德格尔献给汉娜·阿伦特

出自奏鸣曲鸣响

在一场暴风之中

音调

在鸣响之中

让低沉的音调

嘹亮地跃

入最早的已经之中

入最漫长的然后之中,

接着他者被一所赢获,

从相同者之中远远地迷离(entrücken)

入相同者之中,邻近地推移(verrücken)

向从远处而来的温柔的寻找之吻(Finde-kuß):

亲密之溢流。

只献给你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

它逐渐消逝,

这山之步态

在你最深的到达的

最高上坡道之中……

什么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未来?

除了那

纯粹火焰的高高涌动之外

没有其他东西

完好无损地被保存,

省思地 并温柔地。

只献给你

(100)你永远不会被找出,

在你深不可测的缠绕

决断仁慈的恩惠的地方,

狂野被纳入温柔之中。

一道光从存在之庇护所中

跃出进入崇高的词语之中,

把这馈赠献给祭品,

让我们在相同者中 思考

被充实的存有思着

在自己的本质中流出和流入。

美丽的……

在漫长苦痛的酸涩香味之中

你的美在生长:它们两个都——

狂野、温柔——统一于你崇高的爱之中,

从未被洒出的、被保存的泪水之中,

从从未在“你和我”之中停止的渴望之中,

(101)才渗出它们的光辉、它们的炽热。

只献给你
一团永恒的活火

一团永恒的活火

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

——赫拉克利特,残篇30

持存地保存着的炽热之光

移离着的(ent-zückend)分寸和迷离着的(ent-rückend)分寸

你的——在痛苦中闪闪发光的

切近——大声呻吟的,

在最亲熟的东西之中和解的

“是!”

依然在此。

当深深地被守护的

静默之幸福的叫喊

从最遥远的神坛

在黑夜里将我带向未被变淡的太阳之光亮,

在神坛中,相同者的——

——在分寸之中被点燃的火——

在相同者之中,

非同寻常地在寻常之物中疏离自身。

只献给你
“省思地并温柔地”

“省思地”——

哦,帮我敢于

说出这个。

听!“省思地”

(102)现在唤作(heissen):

警醒地

惊恐地

在那从你的血液无休止的悲诉坎陷而出的

怒火的所有裂隙之中,

哦,倾听它,

它从此以后把我的“向你”抛入“悲痛!疑问!”之中,

你将它的木柴

作为重负,随着每一次的到来让我担负,

这重负切近地、愈加切近地、愈加深入地把住,

在所有情感的振荡上拉扯,

在接触的温柔上消耗。

省思地:警醒地···

阻止休止,

拒绝运气。

“省思地 温柔地”

苦难之火

锻造它,淬选它,

在这“和”中,在行程中

变小。

鸣响的东西在鸣响。

它沉降

入从不悲鸣的东西之中,

唱入没有被冒险试过的东西之中,

从花冠中被形成的东西,生发着,

(103)将爱和痛柔化进相同者之中。

只献给你
[无题]

如此地命名它,

我所信赖的你,

在你的心中。

然后燃尽它

对我,

在两根蜡烛之间

观察它。

我们 ,切近之吻

来自陡然之浇铸。

62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德国麦斯基尔希

于1950年5月6日

汉娜——

(104)你那带着有说服力的括号的书信过去和现在听起来都是切近的,尽管有三千英里的距离。但是,如果将来你有东西要寄送的话,请选择平常的邮寄途径,并节省费用。多好呀,你拥有一份为我而制作的手稿的影印件,而且更好的是:你一年半以前就把它寄出去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三番五次地收不到国外的邮件——甚至是雅斯贝尔斯的也没有收到。昨天晚上,当我审阅我早先的关于康德的解释(我还在为康德书而苦干)的手稿的时候,我偶然地发现了你所拥有的手稿的草稿。一切都围绕着“此在”转,离开了主体和意识,为的是到达那里。其中有我1924年11月在科隆举办的演讲:此在与真在(去蔽[aletheia]),它也部分地出现在了智者课程的导论中。开端是在我1923年夏季学期最后的弗莱堡私人讲师课程中被做出的:“此在的存在论”。如今我感到惊奇:我穿越了这座矿山及其竖井。这需要许多“井下的”工作。关于存在自身的问题——依然是以我当时经常仔细思考的亚里士多德式的形而上学的形式(在1920年和1922年之间)——被我搁置在井上了,期望着能够从黑暗中重新走上来达及它。但是,我在某个别的地方走向了日光,于是现在我首先必须通过许多的弯路和回路,即通过此在与存在的关联,来追索存在。虽然我从去蔽这里清楚地看到了此在的决断状态并试图抓住它,但是当时我还不能依据去蔽(A-Letheia)来思考——即不仅思考此在,而且在向这去蔽的回返中,思考“存在”和存在“与”时间的“ ”,并把这“回返”思考为前进。

从这些局部性的构思中,我看到了此在分析如何依然是一件不断走钢丝的事情,在这里总是面临着坠向一种只是变了样的主体主义的危险,同时也总是面临着坠向尚未被思考的去蔽的危险——这去蔽对形而上学思想来说依然是完全不可通达的。在1935年我才首次如愿以偿,那时我已经在先前的岁月中从内心里使自己摆脱了校长的岁月,并慢慢地恢复了力量。然后,在1937/1938年,又发生了一次猛然的回抽,当时德国的灾难对我变得清楚了,而且这一重负释放出一种压力,让我以一种更加坚韧和更加自由的方式来思考事情。那时,“赫拉克利特”的基础形成了。但是,我没有把“巴门尼德”也带入同样的维度之中。作为不相同者,它们恰恰属于相同者。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能下决心出版的原因,汉娜。但是,也许这个整体作为一条道路的片段依然具有它的权重,就像对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logos)的相关讨论(你还不了解这些讨论)一样。

(105)“密码”意指雅斯贝尔斯,但“逻辑学”不是这样;无论如何,当时对于雅斯贝尔斯的“逻辑学”,人们一无所知;他以前也从未当着我的面谈起过。你听起来“怀有恶意的”东西,“只是”令人失望而已:它是拉斯克(Lask)1910年出版的《哲学的逻辑》的思想,它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影响了雅斯贝尔斯和我。同时,它也是狄尔泰所尝试的“哲学的哲学”的毫无希望的思想。它是对自己的错误的回忆。但是,你完全有理由说,这些旁敲侧击是无所适用的。姓名的不提及有它自己的情况。我不是说这为它做了辩护,但是雅斯贝尔斯在他的《哲学》中与“存在论”论战的时候也没有提及我。后来,在他的《精神病理学》的新版中以一种蹩脚的方式弥补了它。但是,这是些我们彼此不会耿耿于怀的幼稚行为。

我不了解凯勒(G.Keller)那首美妙的诗;有许多东西值得深思。我为你感到高兴:你又被你的书包围了。带有“薪樵的重担”的诗行在“蕃熟了,在火中浸淬”之中——在你可能写下它的同时,我在思考这薪樵的重担。

汉娜,和解是在自身中隐藏着一种财富的东西,我们必须等待这种财富直到这样的转折点,在那里世界克服了报复的精神。

浮荡的东西比以往更加纷乱地在地上飘荡。一切如旧;对我们来说这并不是美好的几周。部分时间里我甚至离开了,为的是逃避大学的圈子。系里似乎的确是在考虑。但是,权威的政府机关和教会组织不想要我。我完全理解这个。可是,他们应该有勇气把它清楚地说出来。誊清稿已经手抄完成了。6月6日我还会在一个小的范围内再讲一次(关于物);事后,它将会被复制。然后你就会收到文本了。

(106)森林山谷里的那棵树被最细嫩的小叶子的一种芳香淌过,并向你致以问候。我发现我自己也不能理解“时间”了。埃尔弗丽德——她向你衷心地报以所有的爱——说:我们6个小时以前就在这儿了。你是否喜欢那张照片?关于希尔德你什么都没有写?

在沉默中被庇护和富足吧。

马丁

63

马丁·海德格尔献给汉娜·阿伦特:五首诗

奏鸣曲鸣响

鸣响的东西在鸣响。

它沉降

入从不悲鸣的东西之中,

唱入没有被冒险试过的东西之中,

从花冠中被形成的东西,生发着,

将爱和痛爱抚地邀请 进相同者之中。

悬崖

哦,大地

多么地遥远!是你的星辰?

在悬崖 之积雪的周围

安宁之谜环

扣留着世界,

(107)一种游戏体贴着你,

一种死亡慰藉着你,

它辽远地意欲

进入最后一神之

恩宠地域:

遥远恩赐的长长封地,

温柔的负荷。

神秘在生长

五个五年的时间

长又长,

时间

将我们彼此

隐藏在纷乱之中,

命令你漫游,

让我迷失;

它的确坚守着。

总是担心

是否它的一次来临还会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拯救我们,

在那里先前被信任的东西

完全被转化进了亲密的东西之中,

由此一个新的法则开放出来,

(108)完好无损的开端之种子和破晓。

再见

为1950年2月6日而作

当爱升入思想之中,

存有已经俯身于它。

当思想为爱澄明,

恩宠已将发光 的东西赐予了它。

语言

“啊!”

你快乐之暗示,

痛苦之声音,

它们的亲密之纯朴;

静默之裂隙,

最切近之切近的最早的接缝。

“啊!”

你是多么迅速地应和着它的陡然,

在应和中不是首先解释

而且说过的不意指什么,

向带有翅膀的歌

暗示自身,

在对话中回响,

这对话回荡向词语,

回荡向铁匠,

他首先把静默与静默束缚在一起,

把纯朴拯救到物之中。

“啊!”你“啊!”

(109)自由地回返

人你的花冠之中

并跳起

世界之炉灶上的

存有之痛苦的舞蹈,

这炉灶的炭火烧尽,

在此期间它照亮了,

从它之中产生出来的东西。

你“啊!”

对未被言说之物的最贫乏的道说,

但是语言的庇护所:

最初的答案

和最后的问题。

64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麦斯基尔希

1950年5月16日

啊你!最被信任的人——如果你在这儿——而且现在还在这儿该多好——不过,我愿通过你的话语施魔法把你变到这儿来。但是巨大的水域横亘在我们之间。“语言”包含着我关于语言的思想;它不是关于语言的哲学。但是你记得:在一次走入森林山谷的过程中我们谈起过语言。 就和解与复仇而言 你说得对 。在这方面我思考了很多。在所有这些思考中 是如此地切近。然后我梦想着——你还是愿意住在这儿的,走着相互交叉的林中路,一同承受着物的所有静默的统治,在终极快乐的中心在此(dasein)。事实上,我“只有”你的照片——但是在我的心中,有你的心、渴望和希望:我们愿意在纯粹的纯朴之中越来越单纯地一起生长。第二张照片是不同的;但是你也应当拥有它。

(110)在陌异之中,在家,你——最被信任的人,你已经重返、到达——汉娜——你——

马丁

[以下的一页被附在信中]

5月22日我也许已经不得不返回 弗莱堡 了。请你以不可避免的解释学的方式往那里给我的这封当地书信回信。我想知道你更中意照片中的哪一些;然后你就会得到你所希望的照片中的一张更加漂亮的。如果哪一天你想要另外一张照片,那就把它加进来。我们如此地远远相隔。如果你想把“赫拉克利特”给蒂里希的话,我会感到高兴的。但是,否则,这个讲座不应流传。

在离开弗莱堡之前,我收到了布洛赫(Broch)的《维吉尔》[之死]。你还拥有你的评论吗?在这里,我已经能够充分地集中心思。但是,当付诸语言的时候,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贫乏。我随身携带着雅斯贝尔斯的《导论》。 我在海德堡访问期间,你在小屋中对我讲述了“那则故事”。

你——

马丁

[还有另外一页被附在信中]

献给你
你——汉娜,
“雅斯贝尔斯和海德格尔”之间 真正的 “和”只有你。

成为(seyn)一个“和”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但是,这是女神的秘密。它在所有的交流 之前 发生。它在“你”(DU)之中的“U”的深沉声调那里回响。

马丁

65

(111)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布雷斯劳的弗莱堡

1950年6月27日

汉娜,

你充满爱意的书信长久地没有得到回应,至少是没有书面的回应。关于物的演讲是6日在慕尼黑举行的;在这里,我可以说是身陷巴伐利亚州的狮穴之中,与其他狮子不同,这种狮子拥有黑色且相当厚的皮毛。凭着第六感,我立即就在氛围中觉察到了离散性的和侮辱性的东西;幸运的是,在我的特别请求之下,也有年轻人一同在场。晚上,我们在极小的圈子里进行了一次良好的对话;我坐在古阿蒂尼(Guardini)和奥尔夫(Orff)之间,马克斯·普尔维尔(MaxPulver)对面,普尔维尔依然清晰地记得1933年在苏黎世的一次交谈。有人引起了几次骚动,唤醒了几个人。但最让人沮丧的是:只有几个人对如下的事实感知到了点什么:思想是一门非常严格的手艺,即使是在人们并没有出示工场的手和从属于它们的东西让人检查的时候。

你对瓦莱里(Valéry)的话的看法极其正确。它并不是让我踌躇的完美之幻想,而是这样的经验:少数比多数更多。当然,如果它没有通过手艺的教育得到充实并保持生气勃勃,那么一切都将会太过容易地陷入僵滞之中。

后来,埃尔弗丽德和我甚至被邀请去了乡村;总体上太多而且太过多样,以至于最后我感觉并不是非常好。此外,我的“康德”工作进展得不好;20年后,尤其是在这样的岁月里,做出扩充,导致了一本完全东拼西凑的拙劣作品。我还是不想把后记和后记的附录提升为一种文学的形式。结果是这本书带着一个简短的前言没有变化地排版了。

(112)我不断地在思考,是否还有一条道路把两件事情聚合在一起并且不引人注目地将之保持在当下:一件是,最长久和最严格的手艺属于思想;另一件是,思想自身是行动 ,因为它支撑着存有的本质。艾克哈特大师有一次在他关于约翰的评论中说:ipsacogitation……spirat ignem amoris。我们必须走得如此之远。

在此期间,卡夫卡卷集已经到了。我衷心地感谢你的这份大礼。我只是才好奇地翻阅了一下,但是我能够看出真正地去阅读它将是一项花费大量时间的工作。

我们想在七月初去小木屋,希望这个似有雷雨的夏天的天气会适度地良好。关于物的“洞察”的第一部分现在已经被送到我的弟弟那里做复本去了。

根据在慕尼黑的经历,甚至是与更加年轻的人在一起的经历,我发觉:我是从另一个地方来说话的,在流俗的理解甚至是哲学的理解中再也找不到避难所了,几乎找不到结合点了。

极少有人意识到的东西首先是:从去蔽到相同者的永恒轮回的存有历史不是堕落的历史,在其中哲学可能会陷入歧途,而海德格尔竟然能够让它们回归正途。存有的历史根本就不是一个因果关系的发生事件意义上的历史。这样的观点目前也许还不能被克服。

你怎么样呀?你现在有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走出城市进入山里待上比四天更长的时间吗?希尔德怎么样?对于我的愿望我几近苛求;你还记得你母亲的那张漂亮的照片吗?我设法为哈德尔(Harder)搞到了一张我在慕尼黑演讲的门票。然后他写了一封相当令人高兴的书信,这封信显示出了这个头脑全部的聪明和真正的学识。沙德瓦尔特(Schadewaldt)现在住在图宾根,一切都在全力进行中。我已经回绝了海德堡的演讲。否则的话,这里的一切都会照样是可悲的。但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去往草地的路上与你就语言进行一次对话将会是美妙的,尽管有这纷扰的世界,但一切都是如此之好,以至于情形已经变好了。

(113)出于对你的(已经变成了我们的)馈赠的感激,我向你致以问候,汉娜。

马丁

埃尔弗丽德衷心地问候你。——把你的下一封信寄往 巴登州 的黑森林 托特瑙堡

66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托特瑙堡

1950年7月27日

汉娜,

你必须原谅我下笔如此地拖拉。但是,如果所有对着你而被思考的东西都被写下来的话,会有许多页的。没有被写下来的东西是神秘的,而且自身具有许多促成成熟的力量。

知道你在远方的海边,在树木之间——而且你能够随心所欲地游泳——你永远不会游 ,我是 如此地 高兴。当大海承载着你而且你望入天空的辽远之中去的时候,那是世界的镜射游戏。

(114)为你母亲的照片而感谢你;我欢喜地端详它。在那张麦斯基尔希的小照片上,你可以看到宫殿旁边的教堂塔;在那上边,我经常栖身于寒鸦和楼燕之间,梦入乡野。左边是维尔纳·冯·齐默恩 伯爵在其中撰写《齐默恩家族编年史》的宫殿。它的后面是菩提树花园,然后左边是向外通向照片边缘的田间小路。埃尔弗丽德为你附在上封信中的凌风草可能在路上丢失了。布雷克(Blake)的诗句美妙且富有启发性。雅斯贝尔斯几周以来都沉默着。我的退休现在是正式的了,而且外部的困境已经被消除了。但是,我认为我确实不再属于大学了。我们非常牵挂我们的儿媳,并为她感到非常不安。而且整个事态也不令人高兴。我不知道当印刷辊到来的时候该如何处理我前几年的作品,它们还没有被誊写,而只是以原稿的方式存在着。俄国人或者N.K.W.D.不会活捉我。

慕尼黑的演讲只涉及“物”,即四个部分(物、集置、危险、转折)中的第一个部分。我现在致力于一个——如某些人所说——最终的誊清稿;但是我的睡眠不好,而且我的心有时不在这上边。每天都被几乎总是无关紧要的来访纠缠着。没有抱怨、喜爱,只有论断。我对这些照片感到如此地高兴,而且 根本就不 看重技术上的完美。

在对你这个二月归来的持续不断的兴奋中,把所有最衷心的祝福献给你,汉娜。如果这里有皮疹爆发,不要担忧。一切都会走向终结,就如其必然是的那样。——你——

马丁

埃尔弗丽德衷心地问候你。

希尔德逝世的那天,我在慕尼黑讲话,并满怀爱意地想念 你们

67

(115)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附诗一首

1950年9月14日

汉娜,

亲爱的,我在这些诗行中为之而感谢你的那些照片,我一张都没有“扔掉”。我们很喜欢它们。它们很好地彼此补充。你身着飘摆的风衣站在海风中的样子,以一种就如阿芙洛狄忒 的诞生一样富饶的语言对我言说。在这张照片面前,我突然意识到了迄今一直被遮蔽着的东西。可惜的只是:你必须直接看太阳,所以眼睛不像形体那样容光焕发,不过你的形体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目光(“我每天都出去”)。

但是,帆布躺椅中的那张照片把缺失的东西带来了。我为什么特别喜欢这一张?因为你在这儿,就像你在我弗莱堡的小木屋中的时候一样。这些日子被保存在其中了——与所有可爱的和最可爱的恶作剧一起。

在吊床中,就如它想向我显示的那样,大城市所有的疲倦依然伴随着你,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它已经有望退让于波浪、风和自由。

这些照片的规格特别好,它如此地适合于你——特别是你在上面站着的那张。

看到你身边是草、树、风和光而不是集置(Gestell)到处建造的城市的房子和杆子,我感到高兴。

但是,你也许宁愿经受它,甚至将之作为组成要素来控制。

这些照片 一个充满爱意的问候,就如你所说。

马丁

(116)[一张带有诗句和献词的便条被附在其中:]

献给你
波 浪

沉默地在钟声之中,

大海将钟冲制成它的波浪,

手轻轻穿过鬈发之诗,

将它们的芬芳带入柔光之中。

在照片上。

海德格尔/马丁

68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1950年9月15日

汉娜,

我不想只是出于焦虑不安而强迫自己在这一周写信。在此期间,你9月5日的信已经在这儿了。我也不想从抱怨开始;对我们儿媳的担忧实际上已经增强了,而且我们为此几乎身心交瘁了。埃尔弗丽德尤其如此;对她来说,慈母般的同情总是一再占得上风;由于没有合适的医生清楚地下诊断,我们内心极为矛盾。因此,这几周对我来说都收效甚微,而且尽管采取了各种措施,但来访者的干扰还是非常大。

我的事情已经以一种非常奇异的方式得到了决断;大学的报道并没有给出真相。我被给予了80%的养老金,退休了;即我不再属于大学。人们同时授予这个被给予了养老金而退休的人一个在高校任教的委任,就如剧院的一个应当“讲授”戏剧事业的戏剧顾问一样。这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情,即使我没有重新占据一个特殊的职位或者甚至“取回我的教席”的欲望——国际新闻界误将此作为事实来报道并相应地进行了评论。

(117)在最坏的情形下,我会举办讨论课;但是,做出选择几乎是难以消解的麻烦。多于20人的讨论课是无意义的。但是,大概会有200人报名参加。经过几次抽样调查之后,只接受那些被现在的教授们作为最好的而推荐的年龄较大的学生同样是不可能的。

我感觉到我再也不适合大学的氛围了;另一方面,我清楚地知道口头的和严谨地进行引导的言语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我看不到出路。演讲的邀请我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我可以把接下来半年的时间浪费在演讲旅行上,如果我会对这种引起轰动的忙碌有兴趣的话。所以我不知所措,并对所有要获得直接效果的企图都表示怀疑。“世界历史”在其疯狂之中已经向前疾驰得太远了。

你完全有理由说:事情会朝着内战的方向走下去。对于德国来说,而且一般而言对于欧洲来说,这是终结。我不相信美国会安然渡过。总体而言,鉴于现在被释放出的力量,想借用历史的观点来寻求出路也许是完全幼稚的。有时我会想:当人们依然企图要将他们的事情带入“可靠”之中的时候,这也属于过去的想法。但是,你知道:我仍然拥有许多时间,尽管我个人的生命有限。

雅斯贝尔斯定期给你写信,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快乐和安慰。他已不再回复我四月份的两封信。《月份》 上应当会出现一篇关于《林中路》的相当令人不快的评论,人们普遍认为它的幕后人是雅斯贝尔斯。但是,我根本就不读书评;因此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无关紧要。1950年8月1日的《 巴塞尔人新闻报 》报道说我无情地迫使我的犹太人前任离开了他的职位,并且我自己占据了他的位子。——世界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它到处都想要相同的东西(dasGleiche),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忘记了同一者(das Selbe)。

(118)感谢你充满爱意的、亲切的书信。你的生活进入了更加安宁的轨道,我为此而感到高兴。埃尔弗丽德出于一种你必定已经觉察到的好感向你致以非常衷心的问候。

我想着对你的所有的爱。

69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0年10月6日

汉娜,

对你生日的祝福已经走在路上有一会儿了。它是来自小木屋周围草地的一株蓟。

如果有足够的空间,你可以把它悬挂在你睡床上面天花板的一根丝线上。它会从那里把阳光反射给你。最轻微的气息都会使它摇摆和转动。在阴天的时候,它有时就会锁闭自身。所有的回忆和问候都在它里面。我们只是希望它完好无损地在恰当的时刻到达你那里。

谢谢你的生日祝福和你对斯蒂夫特的纪念。我们必须提前中断在小木屋的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天气阴冷、湿粘且刮大风。

我依然总是走在林中路上。你知道第一号勃兰登堡协奏曲的第四(最后)乐章吗?

我们两个都带着所有充满爱意的祝愿衷心地向你的生日致以祝福。

马丁

70

(119)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麦斯基尔希

1950年11月2日

汉娜,

在几天前我来到这里的那天,你漂亮的礼物经过瑞士完好无损地到来了。美妙的四重奏的声音我也一同带上了。我为此而衷心地感谢你,埃尔弗丽德也衷心地感谢你。当这些华丽的乐音让它们的波浪穿过我的房间且摆荡的时候,你总是那么特别地切近,这是件美妙的事情。

我担心那株蓟是否同样完好无损地到达了——在这个潮湿的、刮大风的、寒冷的9月,要找到一株美丽的、适合于你的蓟已是困难的事情了。它应当作为长入我思想的切近之中的东西,将一切掩护在自身中,并每天向你致以问候。

在我生日的那天,我们必须中断在小木屋的停留;我惹上了一次如此顽固的感冒,以至于现在依然不得不对付它,从而失去了工作的朝气。

“洞察”还是长时间地断断续续,以至于我依然犹疑于去写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立得住的誊清稿。除此之外,借助于在布勒霍厄(Bühlerhöhe)为马克斯·科莫雷尔举办(Max Kommerell)纪念会的机会,我试图说一些关于 语言 的事情。

在麦斯基尔希这里我还放着出自1938/1939年的关于“语言”的准备性作品。一切都属于一个简单的脉络,这个脉络的基本轮廓要求一种相应的直接展示。但是,在这里,什么也不能被强迫;我等待着,继续耕犁着,直到它如愿以偿。

我经常想,把与你关于所有这一切的一次良好对话作为礼物来拥有,将会是多么地美妙和富有成效。被写下的东西立马就会变得僵硬和片面,即使你可以用你的先思(Vor-Denken)来补充它。

(120)后天,我会返回弗莱堡。在那里,这个学期期间我试图在家中,在最小的、更加随机的圈子里举办一次练习课。但是,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再也找不到接口了,而且这个时代太过于躁动不安,以至于现在不能从他人那里渴望一种不提供处方、不设法让人满足的思想之张力。但是,人们如今想要的只是这个,而且也许不能再想要其他的东西了。我对所有与“学术的东西”和“大学”的接触都感到恐惧。人们说这是一种暗藏着的怨恨,是一种不可遏止的愤怒。我必须随便人们这样想。——

关于你,你写得很少。所以,我记着你夏天在我这里的样子,并默默地祝愿你依然在你的道路上。世界历史地展开的东西是出自一种神秘的密谋诡计,这种神秘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简单想象。但是,同时也有波浪、切近和在记忆中不可耗尽的东西, 我们的五 只是对此的一个暗示。

我问候你,汉娜——

马丁

71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布雷斯劳的弗莱堡

1950年12月18日

汉娜,

(121)感谢你的讲述。此时你应该又在家里了。我现在能够稍微更加清楚地想见你的工作和环境了,虽然就在你的书信来了的几周之内,氛围中的一些东西也许已经变化了。个人并没有看入世界漩涡的中心,他越是在其中被翻转,他看到的就越少。对于紧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一个观点。欧洲和德国在紧接下来的晚夏会如何,没有人知道。一年前的现在,你已经在切近之中,而我却不知道。现在,就好像你昨天就在这里。在窗边现在有一台留声机;所以你的唱片才会成为完美的、悦耳的声音。“集置”已是一件谜样的事情;我们越少地试图回避这个神秘,某一天成功地去应和它的本质就会越加地可能。目前,似乎它破坏性的一面必须首先得到一种完满的裁决。对于“语言”,你必须依然有耐心。虽然演讲通常具有直通事情的优点,但是它也必须放弃让事情出自其中心而言说的企图。

现在,我像你一样,经过多重的路线,已经到达了希腊人那里,不过是在不同的区域之中,如果人们在这里终究还可以进行划分的话。我在钻研赫拉克里特残篇16;它必须 还要 更加单纯并同时更加深远地被言说。开端性地被经验的去蔽(A-Letheia)之重新赢获对我来说就像胚芽和种子,为了人的一种新的栖居做好准备,它必须生长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学会了理解歌德,在我们再次相见的第一个小时中你援引了他。他为了现象而反对牛顿的斗争,虽然立于历史性地被给予的“感性”和“理性”的区分这一基础之上,但仍然是旨在为世界而拯救大地,反对纯粹的计算。

在对这些深为关切之事的未被明言的关照中,我在我的“阅读练习课”上讨论了因果性(亚里士多德《物理学》B3)。如果人们对比一下亚里士多德和希腊人关于原因(aitia)所说的话和如今物理学家们就此发表的意见(这被看作因果规律的“强表述”:“如果我们知道现在,那么我们就能计算出未来。”),人们就会感到眼前一黑,但同时感到心里一亮。

(122)在练习课上,我根本没有谈及我的事情;与学生一起(我接受了初学者),学习了最初的几步和如下的一点:他们学会了看到对最不显眼的东西的思考如何已是最为本质性的,以至于狂妄地谈论大问题就是多余的事情了。我对此感到高兴:现在,我能够比三十年前更加简单地并带着更多的洞察力来提供这种直接的引导。当然,学生们——关于整个世界、克尔凯郭尔、帕斯卡和黑格尔,他们都获得了讲解,并把一切立即都归于世界观性的东西——是否会找到对这种行走练习的恰当趣味,是另外的一个问题。有时,我在他们的眼睛中看到:一两个人能够对澄清这种简单事情而感到愉悦。当我们直达思想的这种开端的时候,我都感到满足。——你会收到康德书和关于荷尔德林的论文集。作为圣诞祝福,我为你附入了一张最近拍摄的照片。圣诞期间,我们想要和儿子们待在小木屋里。这里的下面也已有雪了。——

在这些不平静的日子里,你一定会保持安宁,并保留持存之物。这样,我们就在对方的记忆之中。我问候你。

马丁

埃尔弗丽德向你致以谢意和问候。

也向你的丈夫和蒂里希致以问候。

72

(123)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1年2月6日

汉娜,

这次的问候应当在6日到达你那里。一眨眼,这一年飞逝而过。现在,像去年一样的光又洒落在了所有的东西上面;成长的岁月又会变得更加明亮,尽管历史的岁月似乎总是变得更加暗淡。你又从旅行中回来了,我感到高兴。圣诞期间在小木屋的日子——那时的我们在许多年以后又拥有了儿子们——是美妙的;外面有许多雪,且没有风;森林覆盖着白雪和白霜。只是缺少太阳,它直到现在都非常罕见。我衷心地感谢你来自法国的热情问候,埃尔弗丽德为那漂亮的手帕同样地感谢你。

一月初,我们被邀请到慕尼黑去看奥尔夫(Orff)的《安提戈涅》表演——全本的荷尔德林译文都被谱成了乐曲。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的经历了。我们去看了两次。在两场表演之间的一天,莱茵哈特(Reinhardt)讲了荷尔德林对索福克里斯的《安提戈涅》的翻译——一次了不起的演讲;根据我的看法,莱茵哈特第一次提供了一把钥匙,来打开荷尔德林对其翻译的“注解”的秘密。

奥尔夫成功地返回并进入了表情、舞蹈和言语的原初统一体中,并从那儿强有力地扩展。奥尔夫穿越了荷尔德林,以他自己的方式到达了希腊人那里。诸神以瞬间的方式 曾经 在此。我希望你能够经验这个。

在这里,有某种东西在生长,它原本地脱离了所有从前的东西,却创造性地居有了被传承下来的东西。

后来,我一口气写了一篇关于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Logos)的论文。它将会是我也重新撰写了的语言演讲的姊妹篇;现在,二者必须交互地被带上顶峰,以便有一天我会感到满意。——

(124)我的练习课上的男孩儿们——至少是其中的几个——现在似乎也醒悟了。有时我想,我应当与那些三十年前帮助我学习的人一起详细讨论我现在试图做的事情。经常被仔细思考的事情总是变得更加神秘。所以,还是会走到这样的一步:有一天我们必须在道说中冒完全不可理解之物的危险,而不去操心越来越明显地蔓延的可理解性。——

在我们从慕尼黑返回之后,我们那从她的图宾根亲戚那里跑掉的儿媳突然在此露面,并向所有可能的人们讨一个职位。她还在这里。但是,我们希望她现在去她的姐妹那里。

官方医生的检查已经做了;但是迄今为止报告都没有到来。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大心病,人们通过每一个决定和建议不确定地摸索着,而且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地撕扯着神经。——

就默里克(Mörike)的诗“在一盏灯上”中的一行,我与苏黎世的文学史家施泰格(Staiger)进行了令人愉悦的书信交流。现在,交流在圣诞节期间会有最终的结果,并且应当会公开出版。你会收到一份抽印本。顺便提一下,施泰格现在要在美国待一个学期。你把活生生的问题和诗聚集你的身边并唤醒它们,我为此感到高兴。很快就会再次写信,虽然我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衷心地问候你的丈夫和蒂里希。对你,我只说你已经知道了的东西。

埃尔弗丽德衷心地问候你

马丁

那棵树向你致意。

73

(125)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1年4月1日

汉娜——

感谢你充满爱意的来信和来自M.克劳迪乌斯(Claudius)的美妙段落,这个段落由于它纯朴的诗意之美而要求所有的解释学艺术。

奥尔夫的音乐在我们的意义上不是音乐,在当今现代主义的意义上也不是现代的。

如你正确地猜测的那样,它是作为宣述调而被表演的,而且完全是从韵律中生长出来的。莱因哈特被期望着在一份慕尼黑的年鉴上发表他的演讲;但他是否能被说服如此来做,我不知道。

我也特地催促他出版他的赫拉克利特研究;他似乎也有这样的计划,因为他现在荣休了。另外,在斯坦福大学任教的赫尔曼·弗兰克尔(HermannFränkel)应当会在那里出版一部关于早期希腊思想和诗歌的德文大作。这部著作肯定会是出类拔萃的。

你提到了柏拉图。他就在我的手边;但是,在我给予我自己再次全新地阅读他的乐趣之前,我首先需要解决几个问题。在我与学生共同进行阅读练习(4月17日它就要开始了)的过程中,我将接着从亚里士多德进行,然后力图跳到莱布尼茨。

在复活节的前一周里,博弗雷(Beaufret)曾在我们这里作客。他的问题的精准——现在这些问题已经是出自对我的尝试的一种自由掌握——令人耳目一新。最后,我们一起读了瓦莱里的“年轻的命运女神”和“蛇的轮廓”。

里尔克的一小卷遗作现在已经出版了,即“1925年的小笔记本和便条”。这本书将会表明:1924年对于他来说又是一个开始,带来了非常美妙的诗歌。我给你附上了两首诗的抄本。

(126)不久前,我曾待在邻近那棵桦树的山谷中,这棵树向你致意,我们曾经走过的那个斜坡对面的第一排樱花草[也是如此]。春天迟迟地不愿到来。在黑森林地区中,还有两米深的雪。

希望你再次完全恢复了,并不受太多琐事的打扰。

H.布洛赫有新东西出来了吗,或者人们就此什么都不能得知?

根据官方医生的鉴定,我们的儿媳被宣布为精神错乱了。一切都缓慢地而且对所有卷入其中的人来说都悲惨地进展着。埃尔弗丽德想为手帕而向你致谢已经很长时间了。由于我们先前的帮手离开了,所以家务并没有留给如我们所需要的那么多的自由。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和我的“语言”慢慢地进入了必要的应和之中,而且二者为我提供了更好的基础来追问思和诗的关系。

所有的爱都跨过宽阔的波浪而去。

马丁

埃尔弗丽德衷心地问候你。

1951年4月2日

汉[H]——

我还没有封上这封信,带着你的书的广告的文字就到了,我会瞧瞧这本书,尽管它有它的“对象性”,而且我的“英文”不够用。

我在前一封信中询问我的著作,是因为我对此感到惊奇:你没有提及它们当中的任何一本。当时,甚至是现在,我都认为:那些是你肯定知道的事情。

(127)两本书都在圣诞节前离开了这里,大约相距十天,恰好就在它们从出版商那里来的时候;“荷尔德林”先到——通过普通邮件。请立即写信告诉我你认为哪种方式最保险。顺便提一下,确定的是:我的国外和国内邮件现在依然受到审查。最近,博弗雷也对我说,如果我 把书寄送给他,而是提供给到这里来的朋友们,那么情形就会更好。

衷心地问候你和你的丈夫。

马丁

74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1年7月14日

汉娜

(128)感谢你的两封信,其中的每一封都带来了它的快乐。我不是不作声。我格外地没有理由搁置写作,哪怕只是保持现状也不行。随着 这一次 的亚里士多德练习课(《物理学》B1)——在其中,我成功地为年轻人做到了一些事情——到来的,还有我的思想进程方面的一次显著的迁移和分散。数周以来,我都在钻研我8月5日为达姆城的对话(人与空间)而做的演讲。我选择的题目是:“ 筑居 ”。由于我希望一切都简单且不太长,所以工作量就愈加地大。如果它只是演讲就好了,但是在这样的场合,整条思想道路总是会变得打滑。很多东西掉落了;事情非常朴实无华,但是对于日常的“自然态度”却根本不可见。因此,你现在站立着,放弃了言语,而且再也不能在它惊险的路上帮助它。这时,我经常会想起我们在通向桦树的路上关于语言的对话(山谷静静地卧在群山之间,并频频致意)。即使我现在只是在边缘上轻触教学工作,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尽管教学工作可能还是像原来那样重要,但是它的风格显著地破坏了本己的东西的生长。一次有远见的对话将是一件好事情,虽然你——由于关节炎而且头支在胳膊上——不得不躺卧在我的书桌旁边。我还为我在不莱梅的演讲而再次透彻地思考了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文本已被誊写,希腊语也被加上了。你会通过普通邮件收到它。

虽然我不认识赫尔曼·布洛赫,但是我从写了一篇出色悼词的维埃塔(Vietta)那里充分地知晓了不能轻看他的死亡。在接下来似乎再次平静了下来的几个月里,这样的偶然事件才会带来许多内在的麻烦。但是,这很好:你们至少表面上已经承受住了一切。——在他未发表的遗作中肯定还有有价值的、作者通常低估了的东西。但是,当生命之大风不再狂吹之时,一切的确都被改变了。

我们感谢你的书,凭我不完备的英语语言知识,我不能阅读这本书。埃尔弗丽德会对它很感兴趣;但是目前时代和家庭都太不安宁了。离婚现在已经得到了支持(因为精神失常,其过程人们不能直接看到,而是只能猜测)。

一切还是依然非常令人痛苦,因为在依法判决的离婚 之后 ,事情并不能简单地被抛开。

如果你能就康德书提出“令人生厌的”问题,那将会是好事一件。问题正变得如此罕见,而信条却越来越常见。

你不再拥有在这个夏天到海边做一次逗留的美好机会了吗?去年你不是精力相当旺盛地返回大城市的吗?——

直至阿姆斯特丹的演讲之前,我们要在小木屋。8月8日前后,我要去萨尔斯堡一带待上两周,如果我获得了签证的话。去年在小木屋待的那个8月很是受到来访者的打扰。在那几周里,上面的孤寂完全被破坏了。所有的猎奇者都开车上来了。——

(129)埃尔弗丽德向你致以衷心的问候。

问候你的丈夫。

对——还有“球的家之重量”——

献给你所有的爱

马丁

很快就会再写信,尽管我表面上缄默。逻各斯的抄本与一个小小的惊喜同时发出了。

75

马丁·海德格尔献给汉娜·阿伦特

献给你

致亨利 · 马蒂斯 的一幅素描画

和谐的宽度之被遮掩者——

哦,你大大的脸——

从完美的奇思妙想而来

举止确然地进入幅面的一个线条中,

陡然 一条 裂隙

编结着你。

它看到

遥远的东西切近。

它无损本质(freyen )。

76

(130)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小木屋

1951年10月2日

汉娜,

对于你的生日来说,这次的祝福来得有点儿太早了;但是,我的两封信之间的间隔不应变得 大了。我曾被深埋在工作之中,而且现在依然如此。但是,首先献给你真诚的祝愿:愿你周围的一切都美好而宁静——而且你可以没有太多外在牵挂地自由地展现你的天赋。

至于为了你的生日而来的演讲,在另外一个现在即将收尾的版本中,我已经将之更多地转入了原则性的东西当中。接下来,我会把它寄送给你。

你关于逻各斯的问题根本就不令人生厌。但是,必须在我不久之后再次进入希腊人的领域之时,我才能马上详细地并平静地进行回答。

为了我的生日,符合规定的荣休现在已经被授予了。所有人现在都期待着:我再次授课,或者至少更加密集地参与。现在我站在了这儿。此时,一次讲座对于我来说就是我所能被托付的最艰难的事情。事情变得更加地简单了,因而更加地艰难了,人们自己变得更加地谨慎了,并且提高了要求。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无论如何,某些东西是缓慢的;但是,这样的步伐倒也更加适合于荣休的人,虽然我对于年龄毫无感觉,就如你远隔重洋时就已觉察到的那样。

但是,大学里现在的虚假神学的氛围也许是最使我疲于应付的事情。人们不能明白地公开这些事情。如今一个个人依然能够创造一种氛围,这种想法大概会被看作一种错误。

道尔夫·施特恩贝格(Dolf Sternberger)把我的达姆城演讲称作“惬意之哲学”。你也发现它是这样的吗?

布洛赫的东西会在何时何地出版?顺便提一下,本(Benn)开始让我感到失望了。

(131)演讲“筑居思”可能会到达得有点儿晚。

然后,我还有一个惊喜——不是我的作品——而是关涉到我们两个并且肯定会使你感到高兴的东西。

此外,想到如下一点现在对我来说非常不安:下一个学期我无论如何都得出场。但是,迄今为止的练习课方式,尤其是对人的可行选择,现在也是不对头的。我依然期望着一个好秋天,并对你现在状况良好感到高兴。

致以亲切的问候。

马丁

埃尔弗丽德感谢你的问候,并再次衷心地问候你。向你的丈夫致以同样的问候。

77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1年12月14日

汉娜,

现在差不多快圣诞节了,我正在给你回信。我对此感到高兴:你周围的事情都已经平静下来了,而且能够致力于你心爱的计划了。把荷尔德林的诗翻译成英文——我能够想象得到:这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取得成功,尤其是当我近来已经再次阅读了济慈(英文版,带翻译)的时候。你知道大斯图加特荷尔德林版本的第二卷——与一本内容丰富的、文本批判的补遗卷一起以大规格的形式——现在已经出版了吗?当然,如下一点是可疑的: 这次 在语言学上的奢侈本质上是否比黑林格拉特(Hellingrath)走得更远。

(132)最近,我们在苏黎世;我在两所高校的全体大学生面前讲了话。主题是:“……人诗意地栖居……”。讲话还没有被誊写下来。但是,整体是成功的;第二天,我与罗马语言文学家施泰格和施珀里(Spoerri)的学生们一起举办了一个研讨班。由此我意识到:我还能够做这样的事——一份备忘录应当会私下被付印。然后,你就会收到它。

现在,通过分开的邮件,“物”的一个单行本和最后到达的惊喜都已在通往你那里的途中。希望所有的东西都能顺利地越过辽阔的大海到达你那边。

与此同时,我又在周五5点到6点讲授一小时的“什么叫思?”了。一点钟时最大的教室就已被占据了,到了4点钟就没有人能再进来了——我自己也几乎不能;讲座甚至在另外两个阶梯教室里被转播;总共有1200个听众坚持听完了。在这许多的人当中,也许有一两个未知的人受到了打击。我讲得更加简单、更加直接——但是这使得我的准备更加地费力,在这个时候我拥有了练习 省略 的艺术的机会。许多听众会被简单的东西欺骗; 因为我现 在才进入了真正值得思的事情的真正切近处

在练习课上(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第三卷论运动[kinesis])我看到:人们在过去的五年中没有学得太多的东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看”意味着什么;他们争辩,他们如此地身陷于科学之中,以至于自由的思想氛围对他们来说是不熟悉的。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我在开办我的老“幼稚园”,而且——同时仍然在学习。在夏天,我会继续我的课程。

埃尔弗丽德状况良好。我们在小木屋度过了几周美好的秋日时光。在这儿的家中有许多的活儿,因为在被迁移到这儿的教师学院念书的赫尔曼住在这里,此外研究林业学的一个侄子也住在这里。约格在卡尔斯鲁厄的技术学院学习;离婚得到了支持;这个可怜的女人病了,而且一切都依然令人悲痛。约格正忙于他的大构想,并慢慢地又进入了他的领域;他想在下一年结束学习。但是,我们没有逼他。

(133)圣诞期间,我们会待在小木屋。但是,在新年之前,我们会为年轻人腾出空地。

此外,世界看起来并不令人愉悦;而且人们似乎在哪儿学什么都学不会。人们如何能学会呢,也许我们首先必须学会学习。

我为你附入了两张纸条来粘贴两份印刷品。

我跨越大海之波浪向你致以问候。

马丁

埃尔弗丽德衷心地答谢你的问候。

78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2年2月17日

汉娜

我的回复出于各种不同的原因而被延迟了。流感击中了我们;我不得不取消了讲座。现在,我们又好转了——除了几处病痛之外,在这个多雪而无阳光的冬天这些病痛并不令人惊异。

此外,我们的计划和日期都还没确定。大约从3月20日到4月6日,我们应邀去意大利一趟。4月底,大概24日,是亲戚的婚礼,而且还有其他事情,以至于我直到5月初都在这儿。

(134)你可能面临着一次跨越半个世界的旅行,但是经过试验之后,它无疑会比我们的意大利之旅更加容易完成,这次意大利之旅只会把我们带到托斯卡纳地区(Toskana)。

这个冬天,我对于我的课程感到茫然,但是想为夏天做好准备。听众在三个教室里坚持听到了底;但是,事情依然是艰难的,因为听众带来的前提几乎是不可确认的。

在练习课上就此而经验到的东西,显明了许多的热情和乐意——但是,我没有我自己培养的学徒,以至于一切都几乎依然是艰难的。通过罗斯(Ross)英文版的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至少现在有了一个好的文本;而且许多人都已经不顾高价而购买了它。但是,我可能必须讲授四个小时,并举办两个练习课,以便再次促发某些东西。以我的体力,这种事情再也不可能了,如果其他事情不被放在一边的话,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林中路》的第二版现在已经出来了,可惜纸张低劣。最近的演讲工作以及从属于它们的工作,我现在几乎必须完全放弃了。

在此期间,批评的声音“增多”了,如果它至少还是“批评”的话;但是,它总是我自1927年以来至今已经充分了解了的那个相同的东西。

略维特以他在《新评论》上的文章开了一个坏头。他显然什么都没有学会。对他来说《存在与时间》1928年是“乔装打扮的神学”,1946年是纯粹的无神论,而今天呢?

我问我自己,这一切将来会如何。马丁·布伯(MartinBuber)的态度不一样——但是,对于哲学他显然毫无感觉;也许他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它。

现在,大斯图加特版的荷尔德林的第二卷已经出版了——几乎是超语言学的;——它要求特别的研究以发现相对于黑林格拉特的“进步”,虽然其中肯定有。——

(135)此外,欧洲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妙。人们必定理解了惊奇之事,因为如今一切都是突然地和出人意料地袭来的。看起来,欧洲的视域似乎要逐渐地收缩。

尼采曾就活得最长久的“末人”说道:他们“眨巴眼”。——

你的旅行计划定好了吗?

我们衷心地问候你和你的丈夫。

马丁

79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2年4月21日

亲爱的汉娜——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在哪里。对于我们来说,意大利是壮丽的;乘着汽车,人们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观看——佛罗伦萨最美;在费苏里 ,我们住在户外。如果你5月19日出发过来的话,对我们来说非常合适;也许你可以听一堂课;我在星期五的1718点进行讲授;这个学期我没有练习课,因为我有其他的计划。感谢你的“勘误”——第二版是手工印刷的,而且是用劣质纸出版的。也许你在巴黎会结识让·博弗雷,最近他在这里待了几天。

听到关于巴塞尔的消息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

现在,肯定是巴黎最美的时候,这个城市我还是不了解。

附件供你个人使用。

我们衷心地致以问候

马丁

80

(136)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麦斯基尔希

1952年6月5日

汉娜,

可惜,我在这儿只待到后天,且不得不再次返回弗莱堡。我的感冒已经恶化了。此外,我还感到劳累。

你最好现在 不写信 而且也 不来访 。一切都是 令人悲痛和艰难 。但是,我们必须承受。

关于逻各斯的一些东西不久就会到。

马丁

81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2年12月15日

汉娜,

本应是你的生日祝福的东西,现在将作为圣诞祝福而到来。在为了在麦斯基尔希一次更长时间的工作停留而启程之前的匆忙当中,我无意中寄给了你一本寄给我的本子;里面的下画线也不是我做的。因此,我想请你把这个本子作为印刷品顺便寄还给我。

(137)在此期间,我1935年夏季学期的讲座《形而上学导论》的抄本已经准备付印了。由尼迈耶出版的这本特刊应该会在春天,与《存在与时间》新印刷但未改变的版本同时,作为一个导论而出版,它同时会使得《存在与时间》与《林中路》之间的道路上的某些东西成为可见的。我现在着手于为夏季讲座《什么叫思?》——这个讲座你听过几个小时——的付印做准备。这个讲座以之而结尾的困难的巴门尼德解释我只是部分地做了演讲,在印刷版中它应该会出现。我想我已经再一次离事情更加地切近了一些。实际上,它是完全不可穷尽的。然而,如今要面对占支配地位的观念保持这纯朴的财富,是困难的。

10月初,基于斯特鲁曼(Stroomanns)教授的特别愿望,在布勒霍厄,我为他65岁的生日举办了一次关于格奥尔格·特拉克尔(Georg Trakl)的演讲。《燃烧者》( Brenner )杂志的出版者和特拉克尔的朋友、保护人冯·菲克尔(von Ficker)先生也在场。这是一次美妙的相遇。我被置换进了1912年,那时我作为学生在弗莱堡大学的阅览室里阅读《燃烧者》,那时我第一次碰到了特拉克尔的诗。自从那以后,它们再也没有让我脱身。这个演讲(对诗的一个讨论)会在春天出版。

埃尔弗丽德和我在小木屋度过了八月和九月。的确,每年任何一个时节的天气都从未如此地荒凉和有害。但是我们经受住了它。

雅斯贝尔斯最近给我写信了。但是,我猜不透这封信。也许最好是等待一个好机会进行一次交谈。你更好地领会了局势,而且当我 克制 的时候,你会支持我。如你所说,八月你与雅斯贝尔斯一起待在山里了,这肯定产生了美好的结果。

我这个冬天不授课,因为我想把上面提及的出版事宜顺利完成。在夏季里做什么,我还没有确定。大众吓退了我。要找到少数几个适合于练习课的人是困难的。

(138)与此同时,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在我们这里,到处都是争辩。鉴于大钳子之中的灾难性境况,人们应当期待相反的东西。“欧洲”现在只是一个名称,人们几乎不能事后性地给它填充一个内容。历史的本质变得越来越神秘。人的最基本努力与直接的无效果状态之间的裂隙变得越来越阴森可怖了。这一切都表明:我们惯常的想法是跛行在局势之后的,而且再也赶不上它了。

于是只剩下了听天由命。可是,正相反,虽然外在的危险增加了,我在所有的东西之中却都看到了更新的或者更好地说是最古老的神秘(Geheimnisse)的到来。这个远见已是我去年的演讲的基础了,而且我还希望能够成功地依据一种更加清晰的统一性来描述它。

我们的森林和山岭依然矗立着,还没有对它们的本质感到厌烦。在这个圣诞季节,它们在一个我们在这里几乎不能想象的世界中向你致意。你现在忙什么呢?

不久,斯图加特版的荷尔德林中从希腊语翻译出来的那卷就会出版了。

在真挚的记忆中向你致意。

马丁

埃尔弗丽德致以衷心的问候。

也问候你的丈夫,并在有机会时问候蒂里希。

82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麦斯基尔希

1953年10月6日

汉娜——

在每时每天持续不断的回忆过程中,你充满爱意的纪念是一次巨大的快乐。

我埋头于工作中——还是与希腊人一起,而且它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139)我希望你状况良好。

情况如何能够是别的样子——在持久之物中——

马丁

你知道瑞士马内斯书库 中带有马克斯·里奇纳 评论的漂亮“合集版”吗?

你还记得在弗莱堡第一次再相见时你从“合集”中引用了哪首诗吗?

83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布雷斯劳的弗莱堡

1953年12月21日

汉娜,

以这两张照片来说——它们各以其自己的方式是地道的和出色的——你使我感到非常高兴。

迟一些时候,我会寄给你下个月要出版的一些东西,其中也有关于技术的慕尼黑演讲,这个演讲也许你已经听说过了。

12月9日,我和埃尔弗丽德在马堡,在那里我在学校的大礼堂(伴有向教学楼中最大的教室的转播)就“科学与思义(Besinnung)”讲了话。遗憾的是,布尔特曼不在现场;这个冬天他在苏黎世举办客座演讲。12月11日,我在卡塞尔的一个协会中进行了讲话,这个协会与我28年前在其中举办关于狄尔泰和历史性的演讲的那个协会是同一个。——

(140)目前,我又致力于赫拉克利特了;与他和巴门尼德的对话使我无法脱身,这些对话越是稀少,我就越是清楚,它们是哪种类型的(即如何被限定,以何种方式追问不同者和相同者),如果人们把这些对话看作“解释”,那么人们就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误解了它们。我在我的技术演讲中关于技艺(techne)所说的东西,回溯得很远,一直到智者讲座的导论,这个讲座是你在我这里听到的第一个。

向你的丈夫问好。

埃尔弗丽德和我向你致以衷心的问候

马丁

84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1954年4月21日

汉娜,

你的书信是一个巨大的快乐,而且我必须打心底里感谢你:你如此心无旁骛地接受了翻译任务。如果通过 你的 严苛的目光,我的思想进入盎格鲁萨克逊的语言世界中去了,并依然处在它的监视之下,那么这自然会是一件了不起的、影响深远的事情。但是,我几乎不敢去想:带着你其他的负荷,你还可以承担起最终的、决定性的检查。

你对标准语言的掌握就如同对尤其是事情和思想道路的掌握一样的好。在这里,我处在困境之中,不能够进行判断。现在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关于翻译的这个或那个询问从美国而来;在拉丁美洲,他们问都不问地翻译了来到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所有东西。——

罗宾逊(Robinson)给我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实际上,他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但是,他显然需要帮助;根据你引证的样品,巨大的错误无疑可以在这里生根,就像那些通过第一次法文翻译而蔓延的错误那样——现在几乎是不可根除的了:“向死而在”——êtrepour la mort,而不是vers la mort

(141)耶格尔(Jäger)教授也已拜访了我,他非常尽力,而且作为日耳曼学学者语言上更可靠,但是就如他自己所说,他在哲学中游历得还不够。

然后是两个年轻人,他们曾一起翻译过关于人本主义的书信,现在在翻译《林中路》中的几篇文章。他们的工作给我留下了一个强烈的印象。他们的通信地址:

亨利·E. 拜塞尔 (Henry E. Beissel)

约翰·W. 史密斯 (John W. Smith)

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市

第5区格兰路303号。

此外,一再的询问来自于一个女人:

埃迪特· 克恩 (Edith Kern)

纽约市晨边大道88号3D

号公寓,由布特勒·哈尔

(Butler Hall)转交

邮编:27

还有第二个通信地址:

康尼狄格州纽黑文市

由耶鲁站转交

此外:

伊丽莎白·威廉姆斯

(Elizabeth Williams)

纽约市

东第56街区第133号

邮编:22

我乐于听到你的情况如何和你在做什么。我现在忙于把过去几年分散出版的演讲和论文结集出版,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内在的统一性特意地和清晰地成了可见的。这种订正本是非常有益的。

2月初,我在苏黎世举办了演讲《科学与思义》——5月2日它要在瑞士广播电台播放。借助这次机会,我遇见了布尔特曼,上个冬天他在苏黎世举办了关于加拉太人书信的客座演讲。雅斯贝尔斯的攻击使得他非常地意志消沉——我发现他非常老了。对于马堡的蜕变他自然也感到悲伤。

对于你以一种如此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方式接受了翻译,埃尔弗丽德和我感到非常高兴,并衷心地问候你。

(142)我的讲座《什么叫思?》现在在长条校样中被修改,几天之内就会付印,以便在5月以与导论同样的印版问世。你会收到一份样本。

偶尔地也要给我写信,告诉我我的哪本出版物你还尚未拥有。

我已经放弃了“讲座”,对于演讲我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有节制了。

尚未印刷的材料堆积如山,这令人不安和恐慌。另一方面,我还是根本就没有兴趣把自己完全耗在我的“未发表的遗作”上面。在麦斯基尔希,我不久就会和我的弟弟一起详细讨论1934年夏季学期的讲座,这个讲座是我在我的大学校长职位终止之后举办的——作为语言之本质问题的“逻辑学”。

根据我们在前往查林根的路上的对话,你知道了这个问题是如何确然地位于我的思想的中心的,没有这个问题,对思和诗的关系的思义就始终是没有空间和基础的。

E.施泰格的一个学生现在已经在亚特兰蒂斯(Atlantis)出版社出版了一部杰出的作品《荷尔德林与海德格尔》。他带来了对晚期荷尔德林(尤其是“返乡”)的一种全新的、对我来说令人信服的解释。迄今为止的阐释——甚至是我的——都是站不住脚的。如果你对这个26岁的作者——目前,他借助于瑞士的一份奖学金正待在这儿——的作品感兴趣,我会给你弄一本。

在纪念之中

马丁

附言

我会让舒尔茨书店用普通邮件把我的下列抽印本和作品寄给你:

1.《田间小路》——现正销售

2.《出自思的经验》——同上

3.关于技术的追问(慕尼黑秋天会议的演讲)

(143)4.《……人诗意地栖居……》,载于可能要倒霉的杂志《口音》的第一期

5.《论真理的本质》,第三版。

6.载于《南方杂志》( Cahiers du Sud )的关于人本主义书信的一份法文译本。译者是一位年轻的耶稣会士,一年前他退出了兄弟会。

马丁

85

汉娜·阿伦特致马丁·海德格尔

1954年4月29日

德国布雷斯劳的弗莱堡市查林根区

略特布克街47号

马丁·海德格尔教授先生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几周之前,我带着巨大的快乐获悉:堪萨斯大学的罗宾逊教授正在准备《存在与时间》的一个英文版。我已经很细致地阅读了他的一个章节(第52-63页),并详细地回复了他。就如罗宾逊先生自己所知道的和在他给我的信里所明确强调的那样,现有的译文是不可以付印的。它还包含着几处错误,而且对我来说似乎还包含着不必要的复杂难解。这在于事情的性质,而且部分地也可以被归因于如下一点:罗宾逊先生总是竭力争取尽可能地忠实于原文。我相信只有走这条路,一项翻译才能够取得实际的成功,而且我高兴地看到:在所有的情形下,相对于更容易的(从而导致平庸乏味的)道路,罗宾逊先生都宁愿选择更加艰难的道路。我已经擅自提请他去注意几个不一致的地方,而且我想这合乎您的心意。

(144)在这里,对一个译本和但凡可能的话一份双语文本的需求(许多哲学学生和教授掌握了足够的德语,以便能够靠自己跟上)是非常大的,而且在我看来还在增加。去年冬天期间我去几个较大的大学做讲座的时候,这一点对我来说变得尤其清楚。到处都有人问我关于您的哲学的事情。但是,也恰恰是在这样的时刻,误解特别容易出现。因此,在审阅文本的时候,我曾经而且现在也许都有点过分谨慎。我希望罗宾逊先生会理解我的意图——鼓励而不是威慑。根据我迄今所看到的一点东西,我愿意相信:最终的成果能够是优秀的。

向您和您的夫人致以最美好的祝愿

您的
汉娜·阿伦特

86

汉娜·阿伦特致马丁·海德格尔

于1954年5月8日

马丁——

你的妙信,它让我如此地惊愕。现在,我至少知道了你想让事情成为什么样子的;而且我希望你知道如下事实:你原本几乎不可能给予我更大的快乐。(如果成功了的话,那么从而很早就已从未对过头的某些东西就会恢复正常,而且然后这些东西自然就会变得更加地复杂。)我经常想为你提供一些对于英语语言区域来说类似的东西;这似乎是如此地自然;但是,我不想将你置于想要说不(“在哲学中游历得还不够”)和去寻找借口的窘境之中。(“哦,穿越切近的/每一条道路都是/多么地遥远”??)

(145)罗宾逊还没有回信。希望他没有伤心。但是,情况真的不对。我如此详细地对它进行了检查,因为根据翻译者的经验我知道:开始时的一次彻底检验能够为今后节省非常多的工作,而且能够把一切都带入另外一个轨道上去。——我还没有接触过其他的译者。多伦多的那两个年轻人是为某家出版社或者某本杂志而工作吗?《党派评论》,最好的非学术性杂志之一(有点类似于巴黎的《法兰西新评论》),常常想出版些东西,但总是担心翻译问题。最恰当的做法也许是当你受到询问的时候简单地把人们指引到我这里来。如果事情顺利,那很好;如果不顺利,人们就不能再做些什么了。——关于人本主义的书信在这里已经被翻译过一次了;我还没有看见过它,但是《党派评论》的出版人——译文被提供给了他,而且他德语良好——对我说,它完全不可接受。

你问我在做什么。自从大约三年前以来,我试图达成三件以各种方式彼此连接在一起的事情。1. 从孟德斯鸠出发,对国家形态进行一种分析,目的在于揭示统治概念在什么地方进入政治领域(“在每一个政治共同体中都有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以及政治空间如何在各种不同的情形下被建构。2. 可能一方面从马克思出发,另一方面从霍布斯出发,对根本异类的行动的一种分析,从思辩生活的角度来看,这些行动通常被混同于行动的生活,即劳动生产行动,这时劳动和行动是以生产为模型而被理解的:劳动变成了“生产性的”,而行动是在手段目的的关联中被解释的。(如果没有青年时代在你那里学得的东西,我就不会能够做到这件事,如果我确实可以做的话。)——3. 从洞穴比喻(和你的解释)出发,对哲学与政治的传统关系的一个阐述,实际上是对作为所有政治理论之基础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对政治的态度的一个阐述(对我来说关键的是:柏拉图使善[agathon]成了最高的理念——而不是美[kalon];我认为是出于“政治的”原因。)

(146)这在纸上听起来比它所要意欲表达的更加地雄心勃勃。由于如果不陷入没完没了的境地的话我就不能将之具体化,所以情形就愈加如是。当我有时间探究在写关于集权统治的书期间就已不断地搅扰着我的那些问题的时候,我就着手于这些事情了;而现在我再也不能以恰当的方式脱身而出了。这个冬天期间,我已经试图第一次实验性地把事情端呈出来——在普林斯顿和圣玛利亚的系列讲座中,以及几个单个的演讲中。在普林斯顿,只是为系里和高级研究院的成员做的。(马里顿[Maritain]也在场;否则的话,实际上也是非常令人满意的。)——我做这些事情的勇气,除了别的以外,也来自于过去的几年在这个国家中令人不快的经历和政治科学之滑稽可笑的无望的状况。

就私人而言,我们状况良好。除了在新学院每周一次的讲座和研讨班之外,两年前亨利希还拥有了一个学院教授的职位。这个学期期间,从周一到周四他不在纽约。这令人不是很愉快,但是我拥有了许多的时间和安宁。然而,目前,我必须把一切都放在一边,因为我必须做我的书的德文翻译——这使我感到极为厌烦。

雅斯贝尔斯对布尔特曼的攻击——完全不可理解。这让布尔特曼如此地伤心,我感到非常遗憾。我相信雅斯贝尔斯期待着一个答复。1952年在马堡我见过布尔特曼;那时他就已经很老了。

(147)你要出版演讲《科学与思义》吗?你会让我知道吗?我非常期待《逻辑学》。我依然经常沉溺于关于语言的对话中。你在你冬天的书信中写下的关于“对话”——人们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将之误解为“阐释”——的内容,尤其让我感到高兴。也是由于在一次关于你的阐释的争鸣通信中,我正好在试图使类似的东西对于好人弗里德里希(遗憾的是,他有点儿愚笨)成为清楚明白的。也许没有成功。的确,那么关于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对此感到很高兴:我会收到技术演讲。我想,我会为了九月份在[美国]政治科学协会[年会]上的报告而使用它。

衷心地问候埃尔弗丽德。向你致以所有美好的夏日祝愿。

87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4年10月10日

汉娜,

我衷心地感谢你的问候、祝愿和你忠诚的纪念,同样也感谢你在翻译工作中弥足珍贵的帮助。

你对两本书的封面提出的好建议已经被实施了;《演讲与论文集》的第一份样本在我生日时到达了小木屋。其中的几篇你还没有见过。全部都再次被审查了一遍。在你生日时这本书还不会到达你手里。现在我跨越海洋的波浪为你的生日送上衷心的祝福,祝福你从内心深处充实你自己的工作。

(148)我在做什么?总是一样的。我想再次审查我的柏拉图作品,从1924/1925年的《智者》开始,并重新阅读柏拉图。总地说来——我现在刚刚开始有点更加清楚和更加自由地看待总是被追寻的东西。然而,道说总还是一件困苦的事情,这只是意味着:即使是看(Sehen)也有它的困难。如下的事情是否还会成功:语言从辩证法中抽离而出?

如果 浏览一下那本新书中的文集 ,你就会注意到它是如何被建构的,第一部分是如何指向最后一部分而且反之亦然的。有时,我甚至想特意地帮助读者进行跳跃。但是,如果与之有关的那些人自己进行跳跃的话,那会更好。

9月和10月的第一周,埃尔弗丽德和我待在小木屋,基本都是坏天气。从10月16日到18日是我的康斯坦茨文科中学350周年庆祝会,而且我们期待着几天博登湖的秋日。

你还在大城市吗?

在“总是”(Immer)之回声中

马丁

埃尔弗丽德衷心地问候你。

问候你的丈夫

88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弗莱堡

1959年12月17日

亲爱的汉娜,

(149)我最近出版的两本作品会通过耐斯克(Neske)出版社到达你手里。与语言有关的书可能会让你想起与这个不是一个对象的“对象”有关的对话。感谢你的祝愿和问候。我故意不往巴塞尔写信。

最近,我在《频谱》上看到过你的一幅非常漂亮的照片。它让人想起遥远的往事。

愿你在享受你的工作。

致以一个衷心的问候

马丁

埃尔弗丽德衷心地问候你。

又及

小纸条是用来粘贴的。

89

汉娜·阿伦特致马丁·海德格尔

于1960年10月28日

亲爱的马丁,

我已经指示出版社寄给你我的一本书。就此我想说句话。

你会看到,这本书没有献词。如果我们之间的事情一直都对头的话——我是说 之间 ,也就是说,既不是你也不是我——我本会询问你是否可以把它题献给你;它直接产生于那些最初的弗莱堡岁月,所以所有的一切在每个方面差不多都应归功于你。照目前情况来看,对我来说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想以某种方式至少向你说一说这赤裸裸的事实。

祝一切安好!

90

(150)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感谢你为祝贺我75岁生日而送的印刷的手写体卡片]

在思想的最后路程上被给予我的问候、祝愿和礼物是鼓励,同时也是受之有愧的东西的象征。一个人如何能够对这样的快乐给予充分的感谢?除非他坚持不渝地追问——

什么叫思?这叫作:

带来感谢?

马丁·海德格尔

[背面上手写的附言]

弗莱堡
1965年4月13日

亲爱的汉娜,

我对你的纪念的感谢来迟了,因为我不确定你的通信地址。现在,伽达默尔在德国语言和诗歌协会的年会上把它给了我。我认为,虽然在其他方面你也出版了繁多的作品,但你还总是一直逗留在哲学这里。在我们这里,它现在当然必须让位于社会学、语义学和心理学了。然而,哲学的终结能够成为另外一种思想的开端。我还是经常想起我们散步时关于语言的对话。

衷心地致以问候
马丁 zrjOPXkaj2k8+u8QNKy+YiA44XTW1zAMJfrt8aCFMI2KaOfwIBTlLRGImAfe45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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