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阿伦特小姐!
我今天晚上还得到您那儿去并对您倾诉。
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应当是质朴的、清晰的和纯洁的。只有这样,我们才值得被允许相见。您成了我的学生而我成了您的老师,这只是在我们身上所发生的事情的起因。
我将永远不能拥有您,但是从此以后您将属于我的生命,而且它定会随您而成长。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通过自己的存在对其他人来说能够成为的样子。但是,我们确然能够清楚地意识到我们会产生何种程度的破坏性或抑制性的作用。
您年轻的生命将会走上哪条路,现在依然是蔽而不显的。对此我们愿意顺从。而我对您的忠诚将只会帮助您忠诚地持守住您自己。
您已失却了“不安”,这意味着您已经发现了您最内在的东西、您纯粹女孩的本质。有朝一日,您会理解并感激——不是我——如下一点:在“办公时间”的那次来访是从进入科学研究之可怕孤寂的那条道路退回的关键性一步,这种孤寂只有男人才能够忍受——而且这也只是在他已经领受了这种成为创造性的(produktivzu sein)重负和狂热的时候。
“快乐起来吧!”——这已成为我对您的问候。
而且只有当您快乐的时候,您才会成为这样的女人:她能够给予快乐,而且环绕着她的全都是快乐、安全、安宁、对生命的敬畏和感激之心。
(12)而且只有这样,您才能为学会大学能够给予和应当给予您的东西做好恰当的准备。真诚和庄重蕴含于其中,但是不蕴含于许多您的同性被逼迫参与的科学活动之中——不蕴含于有一天不知怎地就会崩溃进而使得她们无助和不信任自己的奔忙活动之中。
而且恰恰是在涉及个人的精神工作的时候,对最本己的女人本质的保存就成了最关键的东西。
我们被允许相见,让我们将此作为馈赠庇护在内心最深处,而且不通过关于纯洁生机的任何自欺损毁它;这就是说,我们不要将我们的关系想象成一种在人类中从未有过的精神友谊之类的东西。
我不能也不想把您忠诚的眼睛、您可爱的形体同您纯粹的信赖、善良和纯真、您女孩的本质分离开来。
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友谊的馈赠就成了我们必须随之而成长的一份责任。而且,正是它促使我请求宽宥:在我们散步时,我短暂地忘记了我自己。
但是,我曾经想着能够感谢您,并亲吻着您纯净的额头,将您的本性之纯真带入我的工作中去。
快乐起来,好女孩儿!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为什么爱的丰富性超越了其他的人类可能性的所有范围,而且对被牵涉于其中的人来说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因为我们转变成了我们所爱的,却又保持着自身。然后,我们想要感谢所爱的人,却找不到足用的任何东西。
(13)我们只能感谢我们自己。爱把感谢之心转变成了对我们自己的忠诚和对另一个人的无条件的信任。爱就是这样不断地增强着它最本己的神秘。
在这里,邻近是在与另一个人最大限度的远离之中的存在——这远离不会让任何东西变得模糊——而是将那“你”置入一个敞现(Offenbarung)之透明的——但不可把捉的——纯粹在此(Nur-Da)中。另一个人的在场突然闯入了我们的生活,这是任何想法都操控不了的事情。一个人的命运将自身给予了另一个人的命运,而纯粹之爱的责任就是如同当初般地保持住这自身给予(Sichgeben)。
如果你在你十三岁时就遇到了我的话,如果这发生在哪怕只是十年之后的话——困惑于此是徒劳无益的。不,它发生在现在,这时你的生命正默默地在为变成女人的生命而做好准备,这时你想要将你女孩时代的直觉、憧憬、茁壮、欢笑,作为善良、信任、美丽、女人的永远只是赠予(Immer-nur-Schenken)之源泉,毫无损失地吸纳进你的生命中来。
而这一刻我能做些什么呢?
操心如下的事情:在你之中的一切都不会破碎;你过去曾有的重荷和痛苦都会被荡涤;陌异的东西和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都会退却。
对你敞开的女人本质的可能性是如此地完全不像那个“女学生”所认为的那样,而且比她所料想的积极得多。空洞的批判应当在你这里消散,而且傲慢的否定也应当在你这里退却。
愿女孩的追问活动在谦逊的献身中学会崇敬;愿片面的学习活动从女人存在的原初整体那里得知世界的广阔。
好奇、闲聊和学究气的虚荣不能被根除;只有女人能够以她所 是 (ist)的方式将高贵赋予自由的精神生活。
(14)当新学期到来的时候,那将是五月了,紫丁香将会涌出古老的城墙,树花将会在隐秘的园林里起伏——而你将会穿着薄雾似的夏装走过古老的大门。夏日的夜晚将会进入你的房间,并在你年轻的心灵之中从我们生命的静默喜悦那里传唤你。不久,花朵就会醒来,你可爱的手会采摘它们;森林地面上的苔藓也会醒来,你幸福的梦会在林间穿行。
而且不久,在孤独的登山之旅中,我会向群山致意,它们岩石般的宁静有一天会与你相遇,在它们的轮廓之中我所保留的你的本质将会重新出现。而且,我会去探访山里的湖,为的是从悬崖之最陡峭的陡壁向下望入它宁静的深处。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我着了魔了。你可爱双手的沉默祷告和你明媚的额头将它庇护在了女人的变容(verklärung)之中。
像这样的事情还从未在我身上发生过。
在归途的风暴中,你却更加美丽和伟岸。我本想要连续几晚都与你一起漫游。
请将这本小书看作我的感谢的 象征 吧。让它也成为这个学期的一个标志吧。
求求你,汉娜,再多赠予我几句话吧。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消逝。
(15)在出行之前你会非常繁忙。但是只要一点点;而且不必写得“漂亮”。
你一能写就写。重要的只在于: 你 已经写了它。
你的
马丁
我如此地期待着见到你的母亲——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我们上去的路在背面。我刚才与胡塞尔一起度过了两个小时的美好时光。
致以衷心的问候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致以衷心的问候
马丁
书信随后。
(16)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这里的高处已经是壮丽的冬天了,因而我已经进行了几次美妙且令人兴奋的旅行。
但是,一周以来,我又伏案工作了,而且我们已经为3月24日的滑行做好了准备。
我经常期冀着你像我在这里的上边一样已经复原得很好了。群山的孤寂,山里人安宁的生活步调,太阳、风暴和天空的自然切近,一段宽广的、覆盖着深深积雪的斜坡上一条迷失了的踪迹——这一切都使得心灵越发地远离了所有支离破碎的和耗尽心神的此在。
而且,这里是纯粹快乐之家。对于人们来说,“有趣的东西”是不需要的,而且工作具有远处山林中伐木工人的劈砍动作的节奏。
当你“忽然”为了道别而再次来与我相见的时侯,我是最想带着你一起去看这一切的。
但是,我也知道:你将会带着你内心里的巨大快乐做假期旅行。所以我对你的想念就平静下来了,尽管我每天都希望着你复原。
我以为,你会真正自由地依凭你自己克服这个学期所带来的一切失调、摩擦、不愉快和压力。
(17)我非常高兴地读到利希藤斯泰因(Lichtenstein)还会来看你。就胡塞尔之夜而言,令人不爽的事情是不得不为争强好胜而费心劳神。所以,当你静静地坐在你的角落里的时候,我对你就愈加地感到高兴。我最喜欢和利希藤斯泰因交谈。现在他不再来了,我大概不能在这个群组中把晚会继续下去了。但是,我曾经非常愿意让某种“圈子”成为传统。不过,这一点的成功更多地依赖于恰当的人而不是主题。而且我已经对你说过:我想在夏季再次教“年轻人”。我想要他们以如下的方式为我做好准备:我能够再次与他们冒一些险。现在我经常想起在弗莱堡的那些学期;我在那里所尝试的东西很多都是不成熟和轻率的——但是作为教学活动的工作曾经是一种被裹挟的状态;现在它已经变成了一种拉拽和灌输。我知道它不会总是这样。而且另一方面,真正的工作将总是必须发生在追问的孤独之中。
自从这个冬天以来,马堡对我来说已经变得亲切了,我第一次期待着回返。
到你回来的时候,群山、树林和老式的花园将会被装饰得特别美。而且,过去这个地方一开始对我来说就具有的那种令人麻木的精神氛围,此后也许也会被驱散掉。
但是,也许停滞状况弥漫在我们的大学。我现在听到的关于弗莱堡的事情同样令人吃惊。但是,终归总还是比在柏林可能“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要更有价值。
你们那里的冬天是否也迟到了?或者你是否真的去了湖那边?我徒劳无功地搜寻了新近出版的拉赫尔(Rahel)与马尔维茨的亚历山大(Alexander von der Marwitz)通信集的确切书目标题。图书馆里的那本已经被借走了。我有这样一种强烈的要求:能够再次完全自由地进行阅读。但是我徒劳地寻找时间。现在,我忙累于我的卡塞尔(Kassel)演讲,目前它们太难了。使事情变得更加容易在哲学中是一件奇怪的事务——事情变得越容易,它们就越保持为神秘。我也不想说服听众相信哲学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
(18)对于我来说,重要的恰恰在于清楚地区分世界观的构造与科学的哲学的研究,而且是通过对历史之本质和意义的具体追问而进行这一区分。当然,这种澄清自身又只有走科学的概念的路子才是可能的。所以,我的研究总是终结于如下的时刻:演讲在一个“普通的”听众面前成了一个荒谬。但是,我已做出了承诺,现在我好赖都得撑下来。
从3月24日到27日,我将在弗莱堡拜访胡塞尔,我非常期待这几天。然后,我将前往我的家乡(巴登州的麦斯基尔希),并在那里一直待到4月3日。你会给我往那里写信吗?你会给我讲述关于你的假期的事情吗?
当风暴在茅屋四周呼啸的时候,我就会回想起“我们的风暴”——或者我沿着拉恩河走在寂静的路上——或者我遐想着憩留于那个年轻女孩的影像,她穿着雨衣,帽子低垂在沉静的大眼睛上面,第一次走进了我的书房,她姿态矜持,并害羞地对所有的问题都给出了一个简短的答案——然后我把影像转移到了学期的最后一天——然后才开始懂得:生活就是历史(Geschichte)。
我依然爱你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19)我们的“小心肝”在滑雪时出了事故,所以我的出行计划被打乱了。这个小家伙有一根肌腱变形了,并且必须留在这上边。至于我是否会到麦斯基尔希去,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我会给你确切的消息。我们可能必须在弗莱堡待上更长的时间。
致以衷心的问候
你的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我不去麦斯基尔希了,运送那个小家伙是相当困难的。我很快就会给你写信。
与胡塞尔在一起的日子令人失望,因为他非常劳累而且明显地快速衰老了。这座城市又是极美的了。
致以衷心的问候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我生活在工作的狂热和对你之即将到来的喜悦中。
我衷心地感谢你的卡片。
我已经搬进了隔壁的那间早先的会客室。街上的吵闹声已经变得不能容忍了。
(20)卡塞尔演讲已经使我付出了许多的劳作。16日我要去卡塞尔,并在那里一直待到22日。我会住在宾馆里——但还不知道是哪家。你是给我写一封信呢,还是会寄给我已经写好了的信?你有自己的照片吗?你的母亲这个夏天会来吗?
也许你已经从雅克比(Jakoby)那里得到照片了。在这里,你还会看到几张非常漂亮的。
尽快给我写信,以便在我演讲期间我能拥有你在我的身边。
我在荷尔德林身上花了很多时间,而且无论我在哪里你都在我的近旁。
我非常期待这个夏季学期!
在28日之前,我不会开始。也许到5月才会开始。
你要住哪里?你何时来?——
你的
马丁
地址: 卡塞尔 ,莱辛大街2号
由枢密顾问官伯劳(Boehlau)博士先生转交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匆忙提笔。衷心地感谢你的来信。
你要来了,这多好呀。我20日和21日的8点15分在国家图书馆(弗里德里希广场)进行演讲。
布略科尔(Bröcker)当然在这里。我已经让他为如下一件事情提前做好准备:有哥尼斯堡人要来。我不知道——是谁。你和雅克比。
所以,也许我们不能单独地一起到马堡去了。但是,我们会在这里相见——无论如何都得在我晚上的演讲结束之后。
(21)我也许会在星期一晚上的休息期间见到你。我住在户外靠近威廉姆斯赫厄(Wilhelmshöhe)宫殿的地方,非常气派。也许你可以住在“修道院”里——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时间去接你——我也不知道你到来的确切时间。
至少在演讲 之后 我就会——像我现在每天做的那样——同熟人和邀请人告别,并乘坐1路电车去威廉姆斯赫厄,终点站——也许你可以——悄悄地——乘坐后来的电车。然后,我会再将你带回去。
回头见
你的
马丁
汉娜·阿伦特献给马丁·海德格尔
每当她从长长的、多梦的然而却深度的睡眠(在其中,一个人如此完全地与她自己融合在一起,就如同与她所梦的完全融合在一起一样)中醒来的时候,对世界的事物她都拥有同样的羞怯和犹疑的柔情,这世界使她明白她本己生命的多大部分已经完全沉没在了自身之中——人们可以说,像睡眠一样,如果在日常生活中有与之可比的东西的话——已经经过了多少的历程。因为她早已面临着陌生与柔情成为一体的危险。柔情意味着羞怯的、犹疑的喜爱之情,不是放弃,而是一种触碰,这种触碰是爱抚、愉悦和对陌生形式的惊奇。
(22)也许这一切都源自如下一点:在最为平静的、几乎没有睡醒的少年时代,她就已经接触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和不可思议的东西,所以她已经习惯了用一种后来简直使她惊骇的自明性来对分(doppeln)她的生活:此时此地与彼时彼地。我并非意指对任何特定的值得从生活获取的东西的渴望,而是意指作为这样一种东西的渴望:它形成一种生活,能够对这生活成为构成性的。
因为在根底上她处在如下的一种状况之中:她的独立性和独特性恰恰奠立在如下的基础之上:她使自己养成了对独特之物的一种真正的热情,所以她已经习惯于在看起来最为自明和最为陈腐的东西之中也要去看值得注意的东西,甚至达到了这样的地步:即使是在她可怕地遭遇到生活的简单和平凡的时候,在反思中,甚至是在感觉自身之中也根本不会出现如下的情形:她所遭遇的东西能够是陈腐的,能够是一种几乎毫无价值的虚无。所有世界对这种虚无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且去谈论它本身就不再是值得的。
但是,也许并不是任何这样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本是清楚的。另外,她在其中长大并与之有着熟悉的亲密关系的城市天空太烟雾笼罩了,她自己则太不开放,并陷入了自身之中。她知道得很多——通过经验和一种总是警醒的注意力。但是,对她所发生的一切因此全都落在了她的心底上,孤立地、封闭地被保留在那里。她的未定状态和她的闭锁状态阻碍着她去应对发生的事件,除非是在模糊的痛苦之中或者是在爱幻想的、着了魔的被排斥状态之中。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几乎也只能关照自己,虽然是在人们甚至可以称之为迷失的状态(这种状态自然会逐渐变成越来越大的荒谬)之中,她变得更加深刻并在某种意义上更加彻底,但是除了她自己以外她就越不再认识和知道任何东西。这并不是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而是真的沉没了——一个东西失落了,另一个含糊地抵抗着,没有规矩和秩序。
(23)她的被摧毁状态(它也许只在无助的、背叛的少年时代之中有其根基)显示在这种被迫向她自身(Auf-sich-selbst-gedrückt-Sein)之中,以至于她自己隐藏和掩盖了通向自己的目光和通路。她的存在的双重性在这里变得如此明显,以至于她自己陷进了这条路之中,她年龄愈大,就变得愈加极端、孤傲和盲目。
在这种迷失状态、非人的东西、荒谬的东西之中,没有边界也没有立足点给予她。一种总是走向极端的彻底性阻止着她去保护自己,阻止着她去获取武装,就连被喝干了的高脚杯中残余的最苦涩点滴也从未赠予过她。——所有好的事情都有一个坏的结局,所有坏的事情都有一个好的结局。难说什么是更加不可忍受的。因为它恰恰就是最不可忍受的东西——这最不可忍受的东西令人窒息,所以人们只能在无边的畏惧中思考它,而这种畏惧摧毁羞怯并使得这样的一个人永远感到不安:去经受和懂得,每一分和每一秒都警醒地和反讽地懂得:即使是最不幸的痛苦也是值得感谢的;的确,这经受甚至恰恰就是使得一切东西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值得的东西。
所以,不存在向高雅和品味的逃遁。这样的逃遁有什么价值?什么东西依赖于这样的逃遁?如果每一个事物都是决定性的并且击中了不设防的人,却没有击中她,因为她在何时何地都与此无关。——同时,她那已经总是赋予她一种排外气质的敏感性和脆弱性逐渐达到了近乎怪诞的程度。由于她不想也不能保护自己,再加上几乎是依据实际情况而权衡的对任何野蛮残酷(Rohheit)的预期,一种掩护自身的野兽般的恐惧使得生命中最简单、最自明的东西对她来说都越来越成了不可能的。
(24)在她年少生命之羞怯的和酸涩的早晨,当她还没有与她犹疑的柔情、她最本己存在的交流形式和表达发生争执之时,现实性的领域已经在梦中,在那些痛苦和欢乐的梦(这些不管是甜还是苦的梦都被生活的一种稳靠的幸福所充满)中,对她展示了自身。当她后来在一种奇特的、暴力破坏性的控制自身的欲望之中将她的少年王国——作为谎言和不可通达的东西——摧毁和抛弃时,这些梦就离开了这个拘牵于自身之中的女人,而且对现实的畏惧降临在了这个被抛弃了的女人身上,这无意义且无对象的、空洞的畏惧——在它面前,一切都会变成虚无——意味着疯狂、忧郁、折磨、毁灭。对于这种畏惧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自己的镜像更可怕和更致命的了。这是它的特征,同时也是其耻辱之标志。但是,对她来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她自己的现实状态看起来更加可怖,更加不可把捉呢?
她沉溺于这畏惧之中,就如她早先沉溺于渴望之中一样,而且这次又不是沉溺于一种对已被确定了的某个东西的以某种方式总是可确定的畏惧之中,而是沉溺于对此在本身的畏惧之中。她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它,就如她已经知道许多东西一样。现在她沉溺于它之中。
当人们考虑到如下一点的时候,由破坏性的控制欲望、专横专制的自我强迫而引起的从渴望到畏惧的翻转,也许就更可理解、更清楚了:在一个如此颓废又无望的时代里,还部分地存在着暴行的可能性,而且一种本质上苛求的和有教养的品味越是猛烈地和有意识地抵抗艺术、文学和文化之高调的、彻底的、绝望的尝试,情形就越是这样,这些尝试可悲地、不假思索地在被释放了的、近于无耻的挥霍无度之中勉强维持它们的虚假存在。
但是,显然,这只是如此的一个企图:解释起因,使得它在某种意义上从人的角度来看更切近一些,超出私人的和隐私的东西。同样显然的是:走向绝望的原本可能性根本上就存在于人的领域之中,在每一时刻都会苏醒,并且就像其他的可能性一样随时显露着。只有由此出发,这个过程之中的有危险的和幽灵般的东西才能真正地被理解。
(25)当空洞的目光忘记了多样性,或者不关注任何其他的事物,完全被嗜好和狂热所充满的时候,在沉溺于畏惧的存在状态和沉溺于渴望的存在状态之间,也许就存在着同样的东西,即沉溺的状态、成瘾的状态——固执地沉迷于单一的事物之上。但是,情形也可能是这样:渴望为她敞开了诸多领域,丰富多彩的和奇特的领域,在其中她有在家之感,并能够带着永远保持不变的生命之欢欣去爱,而畏惧麻木地排斥了一切,使她透不过气来,使得她凝僵在了被俘获状态之中。——如果人们要强调说她已经变得更加丑陋和粗俗,乃至于愚钝和放荡了,他们有权这样说,但这只有在如下一点也得到承认的条件下才是如此:她有随时漠视这种评判和权利的自由。
这种固执和被俘获状态——因此快乐和悲伤、痛苦和绝望贯穿着她,就如穿过死肉——使得所有的现实性都消失了,使得现在(Gegenwart)好像回缩了,而唯一还确定的是:一切都有个结束。她那曾经使得她能够承受和维持最极端之物的彻底性现在已经改变了,以至于她现在的一切都消逝和消散了,除非她试图在圆滑的友善中偎依于自身,无力而呆板,并携带着无声地掠过道路的一条阴影之中暗藏着的阴森可怖。
也许她的青年时代会努力摆脱这魔咒,也许她的心灵会在另一个天空下体验到言说和解脱的可能性,并从而克服病患状态和迷失状态,学会忍耐和有机生长过程的淳朴与自由——但是,更加可能的情形是:她会在无稽的实验之中,在一种无法无天的、无根无据的好奇之中,继续苦熬她的生活,直到最终长久地和热情地被期待的结局突然降临于己,并为无用的奔忙设定一个任意的目标。
1925年4月于哥尼斯堡
(26)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最亲爱的!
今天我给你手稿的时候,你用一种如此强有力的快乐攫住了我,以至于我变得不知所措。我把我的心的一片给予了你——对于你的爱来说,这够少的了——但是 你的 令人愉快的感谢胜过了一切。
这是巧合吗:你把手稿带来了,在我决意请求你这样做的时候,而我要这样做只是为了带着你“羞怯的、犹疑的喜爱之情”的取之不尽的推动力(借助于这种情感你已经以罕见的清晰性发现了你的本质),把它作为如下事实的象征重新赠予——赠予——你:从现在起,你也活在我的作品之中了。
自从我读了你的日记,我就不能再说“你不理解这个了”。你预感到了它,你——跟随着。“阴影”只在 阳光 处。而且,这是你的心灵的根基。你径直从你的生存的中心来到我的近旁,并已经变成永远影响我的生命的力量。内心的挣扎和绝望绝不会产生诸如在我的工作中起作用的你的爱这样的东西。
你写往卡塞尔的信令我感动了连续数日。“如果你愿意拥有我”——“如果你喜欢”:面对这娇羞但却如此确定无疑的等待和等候,我还能够做什么呢?除了最为沉重的负荷之外我还带给你什么了呢?这不是你的心灵的不断牺牲吗?而在火车站你有的只是你那娇羞的、平静的“是”。当你迫使我远离你的时候,你才开始对我是切近的,而且这时你的本质对我显示——在这瞬间中,你完全 自由地 对我言说。自这奇妙的、将 我 推入罪责之中的远离(Entfernung)以来——我对你的生活及其确定性和力量感到平静和高兴。
(27)你的环境、时代、一个年轻生命的被迫成熟投出了“阴影”。
如果我不确信如下一点的话,我就不会爱你:这些阴影不是 你 ,而是变形和假象,它们是由一种深不可测的和从外面渗入的——自我侵蚀(Selbstzerfassrung)产生的。
你令人不安的承认不会使我失去对你的生存之真正的、富足的动力的信任。相反,对我来说,它是如下事实的证据:你已是自由人——虽然摆脱这本不属于你的心灵扭曲的道路会是漫长的。
就出身、环境和可能性来看,我的生命比当今许多年轻人的生命更加纯朴——更有把握去控制本能,更容易赢得客观性和应付工作。正因此我也容易在理解你时不公正地误解你。但是,你的存在——而且现在还有你的照片——的切近对我来说是如此确然无疑,以至于即使完全不考虑爱的意识的确定性,我也绝不会相信你能够和愿意在“无稽的实验”中过你的生活。
今天你来的时候是如此快乐、容光焕发和自由,正如我希望你返回马堡时会有的样子。这个人的本质——我被允许在你之中去接近它——的光辉让我眩晕。当你因为我显然好像不在而疑惑于你是否应当走的时候,那时我就与你在一起——完全单独地——摆脱了世俗的操心和顾虑——在对如下事实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喜悦之中:你在。——
我将再次在11号教室做讲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晚安,我最亲爱的汉娜!
你的
马丁
(28)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最亲爱的!
爱还会是与之一起在心灵中提升的伟大信仰吗,如果等待和守护不恰恰是持续这信仰的话?被允许去等待被爱的人,是最美妙的事情——因为在其中被爱的人恰恰“在场”。
让我带着这种信仰进驻你心灵的最深和最纯洁之处吧。在日记中和在沉默的、苦楚的相遇中,你对我展示的是如下事实:在你的生命中存在着一种不动摇的确定性和稳靠性。
而且,我甚至已经变得对你心灵的这种羞怯的自由和未受威胁的希望负有罪责了。
而且,我不是把你颤抖的心灵驱入玫瑰花之中,驱到清澈小河边,驱入田野上空的太阳的炽热、风暴的狂啸和群山的沉默之中——就如在小佩特尔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一样——而是将之驱入了丑陋的东西、荒凉的东西、陌异的东西、做作的东西之中。
而且,当不久前寂静和夜晚的清新包围着我们,河流在黝黑的树干之间向我们闪耀,马儿清晰的蹄声在孤寂的道路上延宕,你在这一切之中感受到了如此纯粹的快乐——这时我给予你去经受的东西又与我相遇了。
我把你的“便条”放在你的日记页里了;它是对(它们以之而结束的)两个问题中的第一个的原初和确凿的肯定(Ja)——你已经再次发现了自己,因为 你 从来都没有能够失去自己。而且,这个肯定是如此地令人喜悦,因为它表达了对你自己的天赐本质的谦恭。你能想到比这个更伟大的事情吗:被准许去永远地等待这样的一种本质?——
你的马丁
(29)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星期天你必定会得到一个深情的问候。音乐会之后,我是如此地被你的切近(Nähe)所感动,以至于我再也忍受不了它了——我离开了,当时我真的最想与你一起在5月的夜晚漫游——静静地在你旁边走着,感受你可爱的手和美妙的目光——;不问目的和原因,而是只问“ 存在 ”(sein)。
你的存在就这样地让我学会了这个——我也是这样地在其中觉察到了你将你的生命纳入其中的力量。在你——而恰恰是你——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小精灵——并征服舞会、电影院和协会的时候,情形也是如此。
你曾说在我们第一次散步时你对未来会怎样的畏惧降临在了你头上。到那时究竟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 变成 ?一切不是都已经 在了 (war)而且永远都会如此吗?对此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我们所能做的唯有——敞开我们自己——并且 让 其存在。如此地让其 存在 ,以至于对我们来说它是纯粹的快乐和所有新的生命日(Lebenstag)的源泉。
欢欣鼓舞地成为我们之所是吧。而且一方依然愿意对另一方“道说”并敞开自身;但是我们只能说:世界已经不再是我的和你的——而是 我们的 ——我们的所作所为和取得的成就,不是属于你 和 我的,而是属于 我们的 。山墙、道路、五月的早晨和花朵的芬芳——是我们的——。对另一方的所有善意和它们每一个自然的、真正的典范都是 我们的 生命。快乐的奋斗——对某个被选择的东西的确定无疑的投入——是我们的——。我们的。这些永远不会再失却——而是只可能变得更加丰富、清晰——更加牢靠,以便成长为生存的一种伟大的激情。
(30)现在你已经找到了你的位子——通过抄写你不会获得太多的东西——最好是倾听,并试着 同行 。我所演讲的东西在秋天我还会打印,你会得到这篇论文的一册样本。
你愿意把你最近谈及的格奥尔格诗(George-Gedichte)给我带来吗?
祝你星期天拥有许多纯粹的快乐,并给你一个深情的吻。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哦,我的日子对我来说是如此美妙,
却又如此快地从我这里溜走!
这次,所有的言语都不听我使唤了——我只能哭泣,哭泣——而且原因(Warum)也没有答案——它沉没了——徒劳地等待着——在感谢和信赖之中。“现在我要做天使所吩咐的一切事情”。
自从那天起,这一切都转嫁给了我——你——韦茨拉尔 的魔力在你周围依然是可以感觉得到的——梦想依然在发丝之中开花——群山在额头上绵延和弯曲,夜晚的清凉在可爱的手中战栗。
而且,你的伟大时刻——当你成为一个圣徒的时候——当你完全展开的时候。你的脸的轮廓紧绷着——被一种赎罪的内在力量驱策着,而这种赎罪支持着你的生命。孩子——你能这样做——而且在这样做时变得敬畏和伟大了。生命对敬畏敞开自身——并从它那里获得伟大。
(31)在你伟大的瞬间之中,在幸福与晚上的告别之间——我感激地在你非世俗的面容中经验到了如下的事情:一种伟大的宽恕被召唤进了你的心灵之中,而且你忠诚地守护着它。你的日记所记述的一切——在这里——真的被克服了——不是被遗忘和排斥了,而是被纳入了最内在生命之本己的东西中去了。最后,你太羞怯了——也就是说,真正的羞怯总是 太 羞怯的,以便使认出你和接纳你的上帝的肯定(Ja)成为属于你心灵的东西;但是,圣徒——愿你保护这羞怯——愿他的肯定保护你——和一个哲学家——与奥古斯丁一起,只看见那个孩子,他在海滩上想要把海舀入一个小坑中去,并且带着这样的追求他无助地面对着生活。
所以,对我来说,你曾是现在(Gegenwart),那时你在它之中成了送给我的最后的馈赠。没有任何东西强行进入我们的切近之中——没有任何只是世俗的、不透明的、混乱的、无法则的东西。
而且,对此我感谢的只有你—— 你 曾是它。现在,我将之装在心里——并请求上帝给我纯洁的手去爱护这件珍宝。
所以,这个上午,节日徘徊在我的纸张和本子上,而且我在读奥古斯丁的《论恩宠与自由意志》。
我感谢你的来信——你已经把我接纳进了你的爱之中——最心爱的人。你知道吗,这是一个男人被给予承担的最艰难的事情。对于其他事情来说,存在着方法、救助、限度和理解——在这里,一切只是意味着:在爱中存在=被推入最本己的生存之中。爱(amo)叫作我愿故你在(volo,utsis)。奥古斯丁曾经说过:我爱你——我想让你成为你之所是。
亲爱的宝贝儿,在我讲述我的所作所为时,你什么都没说——我们是两个拙于言辞的人——但是也理解了一种沉默。
谢谢你送来的芳香花朵,在其中你年轻生命的一个5月的日子保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谢谢“ 你的 ”诗。
谢谢你的爱——即使我不能也不可以这样做。
马丁
(32)你愿意在下一个星期五的下午4点钟来接我去做一次穿越草地的短暂步行吗?
带那舍勒(Scheler)来。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最亲爱的汉娜!
对我来说,似乎我们已经有一年没有见面了。而不久你将徒步旅行到我心爱的群山这里来,而且是在这个美妙的5月。
我还没有出发,因为我的“逻辑学”需要假期,而在目前由于一场莫名其妙的感冒我不在工作状态。
对于我来说,我们的音乐会——我们甚至还没有谈及它——由于一个会议而被毁掉了。
但是,我依然生活在这样的快乐之中:你是快乐的,你工作着,而且你熟稔于事物。
在一点点的间歇时间,我读你的诗。
只是我对你的渴望变得越来越不可抑制了。
你的
马丁
(33)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
因此,为了未曾预料到的会谈,晚上我人必须在这儿——因此,对于我们来说,这周再相见是困难的。无论如何肯定是在26日的星期二。你还会到这里来的,不是吗?但是,只在9点钟 以 后 。我会把写给胡塞尔的信也一起带给你。
(销毁这张便条!)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最亲爱的!
我衷心地感谢你的祝愿。 真是巧 :在不久前的那天清晨,当我划完船回来的时候,我们彼此再次相见了。在晚上,当我整理我白天做过的工作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本应在六点半就出发了。
你旅行的日子曾是如此美好,现在这里的天气却是如此可怖。但是,“在南方”也许已是另一番样子了。
我的讲座将于6月9日开始,而研讨班是在15日;更多的人已经告假了,以至于不值得进行了。
我会将你引用了奥古斯丁的句子的那封信作为深层的秘密保存在我的心中。
它同时也是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之中最为不受拘束和自由的东西。而且,当我们最近在长椅上再次相见时,你是如此不可思议地不受拘束,并完全是你自己。
(34)现在一切都好,我曾经不得不一再地对我自己说。你最近的消息的秘密是本己的自我解放。这也是由天主教的忏悔机构提供的一种如此巨大的生存状态上的可能性的来源——当然,它也易于遭受到同样巨大的滥用。
对于另一个人来说,这样的消息是一件礼物——不是这样:他对之有所知——恰恰是不知——他会这样来保存它:他对此恰恰不“知”——不“思考它”——而是将之保留在守护性的爱之中。不是发生了的事情,而是只有如下的事情才是这种“知”所知道的东西:某些东西变成了命运——而且,随着这个命运,这另一个人也被交付给了一个命运。
以至于现在在另一个人心灵面前的羞怯不是消失了——而是开始加剧了。
所以,去属于他人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结合。而且,只有它才能成为所有令人幸福的切近(Nähe)之源泉和指明灯。
这些字行在哪里找到你,我不知道。但是,它们会使你感受到快乐、坦诚和对所有事物的友善,对我来说这是圣灵降临节的美妙快乐。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
我是否曾经像我们的最后一晚那样对一个人感到如此的快乐?我希望我让我们生命中的这些瞬间永远不再消失,而且在我们动摇、踌躇、忘记了友好的时候,它们应当总是在那儿。
(35)在我们之间没有隔着任何东西。这最为纯朴的彼此共在——没有不安和欲望,没有疑虑和顾虑——是如此完全地不受拘束,以至于如果不是对这样的瞬间的敬畏使我更为蒙福的话,我本来也想欢呼。
然后——当我还清醒地躺着的时候——我想起了你的日记,并试图使它传达的关于你的形象与我完全活生生地拥有在心中的形象一致起来。在第一个形象中,我们还是只发现了羞怯,但是现在这羞怯被美化了。你在你的面孔中获得了另外一种表达——我在讲课的过程中已经看见了它——而且由于焦虑凝滞了。旅行、群山:它们将依然是缄默的和贫乏的,如果不是你把内在的喜悦、不受约束的自由和稳靠的存在(Frei-und-Sicher-Sein)一起带来了的话。你说,自你的孩童时代以来,你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感觉。现在,你又 拥有 了它们——光芒四射的眼睛、纯洁的额头与和善而羞怯的手。
孩子——你已经以这样的方式重新 获得 了这一切,你不会再失去它们。你不会再将你的孩童时代只是作为自然的馈赠而拥有,而是将之作为你的心灵的根基并作为你的存在的力量而拥有。
在你离我遥远的时候,我经常读诗,而你的生命对我就总是变得当下在场。我是如此地快乐和欣慰:你在此——当我自己现在被我的事务拖住的时候。每当情形对我来说“糟糕”的时候,这总是一个信号:情形在转“好”。
我几乎能感觉到你那邻人似的切近——
最近你对我这么好——我原本并不理应得到它。
让你的心保持仁慈和快乐吧。
你的
马丁
(36)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最亲爱的!
我感谢你的来信。要是我能够对你说出我是如何地为你而感到高兴就好了——当你的生命向世界重新敞开的时候,我能够与你同在。而且,我几乎不能看出你在何种程度上已经理解了你自己和一切 如何 都是宿命(Fügung)。人们恰恰错认了如下的事实:拿自己做试验和所有的妥协、所有的技巧、所有的劝诫、所有的出路,在完结自身的过程中都只具有这样的意义:阻碍和逆转此在的宿命。而这逆转又取决于如下的事实:尽管有“信仰”的所有替代物,但是我们对此在自身不再有真正的信仰,也不晓得要去为我们自己获得这样的信仰。对宿命的信仰什么都辩解不了,而且它也不是使得我能够安逸地完结自身的办法。
只有这样的信仰——它作为对他人的信仰是爱——才能够真正地接受那个“你”。当我说我在你那里感受到的快乐是巨大的而且在增长着,这意味着我对曾是你的过往的一切也都信任。我不是在把我树立为一个典范——更不用说我什么时候曾试图接着来教育你或者做类似的事情了;而是整全的你——就如你现在之所是和带着你的过往依然会是的那样——我就是这样爱着你。只有这样,爱对于将来才也是强大的,而且不是一时的轻浮的快乐——对方的可能性才能被激发出来,而且对于不会缺席的危机和斗争来说才是强大的。但是,这样的信仰因而也要防止在爱中滥用对方的信任。能够快乐地进人将来的爱已经生根了。
女人的影响和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原初得多的——宿命,因为更加地不通透——但是更加地根本。
(37)我们能够 给予 多少,我们就有多少影响——赠品是否总是立即或者终究被接受,是无关紧要的。而且我们关心多少,我们就有多少权利。因为我们只能给予我们自己要求自己交出的东西。而且,只有我以之能够从我自己之中要求出我之存在的深度,才能决定我的朝向他人的存在。
而且,爱 存在着 ,这是留给此在的令人喜悦的遗产;它 能 存在。
而且,在你脸上展开的新的宁静就是这样的,不是一种飘浮无据的喜乐之反光——而是刚毅和善良(在其中你完全是你)之反光。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
由于天气老是不好,而且下周我会独自住在这儿,所以我想请你星期天(6月28日)晚上9点之后到我这儿来。
非常爱你
你的
马丁
(38)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
刚才我正在想着你,而且是想着在与你一起度过一个短暂的工作间歇,你就与克莱辛(Clärchen)一起从旁边走过去了。请 星期 五 晚上来吧,就像上次一样。
只要你在这儿,即使你可能状态不“好”,我也会高兴的。
我处在一种非常令人恼怒的境况之中,因为某个人带着一本已完成的博士论文突然来访,我必须仔细研究这篇论文——哪怕只是为了否决它。
这样一来,在最为美妙的工作过程中我会失去半周的时间。希望当你来的时候我能够完工。至少我打算如此。因为我总是喜欢一从我的工作中走出来就去接近你。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那个晚上和你的书信。谢谢你,我的好姑娘!二者都告诉我:对于 你的 爱来说,我还是不够强大。爱“本身”的确还不存在。
如果我已经足够强大的话,那么我昨天晚上也许就不会帮助你——但是会给予你更多的宽容。好像是我有这样的要求:当你状态好的时候,你才能来,而不是你状态不好的时候,你才应当来。
(39)目前我还没有长进,这表明我没有经受住考验。但是你的确最大程度地经受住了考验。最亲爱的汉娜,你不想我继续谈论这个。我们不想“剖析”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但是,我可以恳求你,亲爱的,不要害怕这样的“疲倦的”时刻和日子,今后不要让什么东西只是你的而不是同时也属于我的。
人不是单调乏味的东西,不能持久地经受赞佩、幸运和危险的巅峰。所以,不要因为我的不给力而让你自己被逼着做自我指责。
我没有什么可宽恕的——只有对你前一个晚上辐散出来的宽容的更多感谢。在你的谈话和讲述中共鸣着如此多的兴高采烈和无忧无虑的欢乐,我为你感到高兴。而且我知道:当我完全为你而感到高兴的时候,总是我最为美妙的时刻? 但是,当我不得不为你的疲乏而感到悲伤的时候,我与你就不那么切近了吗?
我有一次对你说过:我容易忘记对你们年轻人来说如今的生活是如何地更加艰难——虽然我不想把自己算作“老年人”。
但是,时间、环境和世代结构把如此多的东西带入了你们的生活,而且是如此地早,以至于在如下的一个时代中变得厌烦就更加地容易和经常了:它不能给出任何东西——它使得一切都变得容易老去——在其中只有完全强大和沉默的人还能为某个东西而付出全力,且不让它引起注目和轰动。
如今向着可能性挤过来的一切都只能释放出已经存在了的力量。
而且它们不是从外面产生——而是从对自己和他人的沉默的信赖中被释放出来的。
你对我讲过你们年轻人是多么地缺乏并追寻一种公共的生活和存在。
在最初的那些书信中我就已经描述过我给就在这所大学里的那个女人分配了何种任务,以及它被理解得是如何之少。
(40)我已经读了几页的《魔山》——对于我来说,它是激动人心的,因为我完全是从我青年时代独一无二的朋友的书信中获知它的,而且这个世界在远处陪伴着我的学生时代。
当然,描述的精彩程度——是闻所未闻的;我迄今为止关于那个“时代”所读到的东西都不是动人心魄的,但是如果我想从这一点来检视这部著作的话,那将是可笑的。
但是,现象以及此在是从其周围世界而被经历的,而且只是被信以为真地经历着自身,这是借助于一种高超的技能而开始的:我暂时只全神贯注于此。我是一个非常迟缓的读者,而且我现在同时受到我额头上的“角”的折磨,且气力衰减。
我希望这次感染不再扩散,不会毁掉我接下来的一周。星期三上午布尔特曼(Bultmann)到我这儿来了,并劝说我取消讲座。我现在实际上再次休息了,因为我已经有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多少觉了。而且,我知道:你也对我有耐心。
当你星期一对我讲话时,情形如此地完全不同于以往。你的自信和明确的、自由的归属于我(Zu-mir-Gehören)。
你快乐地拍打着好人雅克比的肩膀而实际上意在于我的样子,令人着迷!
而且,在那简短的交谈中你与我如此切近,就如你在讲座期间每天都是的那样。
你的生命是富有的,绝不会落空。这个信念比我们攫取和实现的一切都更加有价值。
快乐起来,亲爱的——
你的
马丁
(41)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汉娜!
这个星期天的晚上(7月19日)你愿意到我这儿来吗?我活在这样的时刻的快乐之中。大约9点的时候过来!
可是,如果我房间里的灯亮着的话,那么我就是被一次会谈给牵绊住了。在这种——未必可能的——情况下,星期三同一时间过来。遗憾的是,星期二我有Graeca 。
你来的时候,把《魔山》第二卷带来,如果你手头有的话。在我不能工作的那些日子里,我已经一口气读完了第一卷。无疑,人们必须“研究”这部书。
考试、会议和鉴定的琐碎事务使我的负荷非常大,我感到自己更像“官儿”而不是人。
我愈加期待着与你一起休息一下。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感谢你流露着爱意的书信。它是如此地可信和坦率,以至于让我与你一起分享了一种特殊的快乐。
神学使你感到精疲力竭。这不奇怪。这属于它的一部分。如下一点并不是最坏的预兆:你认为你迄今为止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42)问题只在于你是否充分利用了你的严肃态度——这是一门“艺术”。也许只有在你还葆有热忱的时候,你才必须去学习还要多得多的东西——这既不需要“好奇”,也不需要表面上的接受,而是需要保持对理解之可能性的一种敞开。
只不过别紧张!这种危险恰恰在我们的环境中特别高——当我想到布尔特曼的工作和我的工作的时候。我总是有这样一个糟糕的印象:年轻人们对于他们的“严肃态度”太过严肃了。他们丝毫没有我们曾经有过而且我相信——只是改变了形式——现在依然还具有的蛮勇。他们没有冒险心,而且总是忘记对于布尔特曼和我来说——有一个确然完全不同的发展历程作为根基存在着:我们在我们的迷途中能够感到兴奋,而且能够从中汲取紧张工作的力量,这种力量在今天已经丢失了。
自身还具有热血和激情的人有一天必然会厌烦这种老气横秋的、颠倒的“严肃态度”——它在很大程度上同时也是源自从“人们”(man)那里而来的一种“严肃态度”传染(“Ernst”-ansteckung)——而且他也不会陷入同样颠倒的对立面,即对一切事物的厌倦的嘲讽之中去——这种嘲讽现在的确是越发地于事无补了。
所以说,你这个戏谑的森林精灵,没有什么“失去的”一个学期,而是只有被度过的生活——即被赢获的存在——的一个片段。我会给出一些东西,以便我能够再次“失去”几个学期。
你的
马丁
(43)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我还在这里,而且由于我星期一必须得参加一个该死的会议,所以现在不能同胡塞尔谈话。
一些有点儿滑稽的家务,由于我们有了女仆,从明天开始就不再纠缠我们了。我现在突然之间又已经变成了大学生。
你愿意明天8点45分到我这儿来吗?如果 我的 房间里没有亮灯的话,你就按门铃。
再会
你的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感谢你的“告别”。
这是一个美好的学期;而且我带着很多干劲儿投入到了我的工作之中。这其中有你的贡献。而我的群山应该会给予我安宁、平静和力量,这样一切都变得就像被我拥有了似的。
现在我根本不对延误感到难过,因为它为我带来了迄今为止最美好的夜晚和你的话语。
在你的路上,在你的梦中,我都伴随着你。对于你的好、你的成熟和变得强大,我感到高兴。
(44)向你的母亲致以亲切的问候。
快乐起来吧,热爱生活吧,在你的心中创造许多的喜悦吧,这样今年可能会带来一个美丽的夏日般的初秋。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我在这上面的逗留先是给我带来了一次良好的恢复,然后我得了一场令人讨厌的感冒,以至于必须长时间地中断了我的工作。所以,我也没有去村庄的邮局。
此时,经过几站之后你应当到达你母亲那里了。当我从拉恩河回来,你的脸就如我常常看到的那样对我显现时,我突然意识到:此时你完全像你的母亲。
我希望你也像我一样多地把学期和期末带入假期之中。而且,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周之内依然能够好好地把它利用起来。现在山中悬浮着浓雾——在此之前,昨天太阳还光芒四射,而且从伯尔尼高原直到勃朗峰的整个阿尔卑斯山脉都看得见。
在这里,我又与自然和家乡的土地生活在一起了,而且似乎感觉到思想在生长。现在,当我漫步穿行于冷杉之中的时候,这种穿行本身就是一种奇妙的沉思。我遇到伐木工人的情形非常罕见——这里没有疗养的人和类似的家伙。每一条野外小径或者小泉,或者麅子行走的路线——或者松鸡出没的所在,我都是熟知的。
(45)在这样的氛围中,与游走于争吵指责着和耍着阴谋诡计的教授们之中的时候相比,工作具有一种不同的连贯性。
布尔特曼最近兴奋地给我写信谈论那个湖。他许诺给我写一封长信,但是它迄今都还没有来。我已经把《魔山》读完了。事实上,对我来说,第二卷的开头有点儿弱且不可靠——结尾相应地是做作的。然而,像皮佩尔科尔恩(Peeperkorn)举办的夜晚狂欢这样的场景不是任谁都可以塑造的。这个人物拥有现实的“品种”,而且舒夏特(Chauchat)夫人的故事是出色地被展开的,因为它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而且我这样想到:汉斯·卡斯托尔普(HansCastorp),当他后来在战场上带着他的枪卧在潮湿的堑壕之中的时候,他必定“想起了”她,而在某个地方——她“想着”他,而且他们今天仍然在这样做。整部著作中未被言说的东西,实际上是最富成果的东西。
对于我来说,一部著作的试金石在于:我很快就会再读它——即使只是少数的部分。而且人们必定会研究它们。人们不应太多地考虑“时间”因素。但是,在这里,批判也许是毫无意义的。
我经常在哥尼斯堡——不仅是因为我在阅读康德“以求放松”,却再次看到在哲学的名下流传的东西如今在何种程度上已经消逝了——哪怕是在姿态和风格方面。
几天前略维特(Löwith)从慕尼黑给我写了信——他还没有找到他回到从前的路。这个秋天他要到马堡来。
我想建议你做一件我此前一直没有想起来的事情,即想想为布尔特曼的研讨班做个准备,以便你可以从中收获些东西。就这个狭窄的主题本身而言,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看,至少没有什么足够好的东西。有一本小书,我只知道它的书名是:吕德曼(Lüdemann),《保罗的人类学》。它大概只是一本材料汇编,也许你可以到图书馆去找一下。
(46)卡比施(Kabisch)的《保罗的末世论》是片面的——但是写得非常好。然后,我相信我已经对你提过一次布塞特(Bousset)的《新约全书时代的犹太教》,1906年第2版。它完全按照宗教史学派的方法写就,但是材料丰富,而且在概念史方面富有教益。
不久,假期就又要结束了——对我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太快了。但是我依然期望着再好好工作几周。
我在其上位列第一的名单已经在柏林了。在那里,它现在也许要冬眠很长时间,并会经受新的阴谋和诡计。假如我被聘任了,那么围绕着我的继任者而展开的斗争当然会更加地疯狂。有这样的人,他们在这样的事情中看到了教授生活的首要魅力。
你会说服你的母亲相信你必须要拥有一套冬天滑雪的装备吗?在我的“书桌”上的几本书中,有荷尔德林的《海泼里恩》( Hyperion )。我想对你说:对我来说,你和你的爱属于我的工作和生存。我希望最圣洁的回忆同样经常地临近于你和我。对我来说,它总是会提醒我要更加地配得上与你一起的生活。
我有一个秘密的计划。如果克莱辛这个冬天住在你的近处,我会让她为我间或演奏一曲。也许你的“本领”能够玉成此事。
我很可能很快就会去我的家乡。到那时,我会把我的地址写信告诉你,以便我也能拥有你的消息。
我会很快再给你写信。
致以衷心的祝愿
你的马丁
(47)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汉娜!
在这上面,随着寒冷的夜晚和美好的、阳光灿烂的白天,秋天已经到来了。我已经以大量的精力找到了进入我的工作的路径,而且能够不受事务的缠绕。这一次,我对学期感到恐惧——不只是因为它会带来更多无用的东西,而且是因为它会使得我完全脱离创造性的工作。我将不能完成我所打算的工作定额,即对“时间”的再次通读修改。因为,我又遇到了新的事情,它们暂时把住了我。我的“逻辑学”以这种方式再次时断时续——以至于我不能按照手头的稿子进行讲座了。也许根本不是以一种完整结构的形式——而是以单个问题的个别修订的形式,“否定”问题在其中占据着一个特别的位置。
我已经忘记了“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而且我会觉得自己像一个第一次下来进城的山里人。但是,在这种能够产生意想不到的力量的孤寂中,人的经验也变得更加纯朴和强烈了,而且它们失去了它们最具灾难性的方面——日常性(Alltäglichkeit)。我们必须总是一再地把自己带入这样的状况之中:一切都是新的,就如第一天一样——创造性的工作以这样的方式给出这种状况:它隔离。
当我经常完全地被包封的时候,我就奔上最近的山,并让狂风在耳畔呼啸。我需要自然的这种切近;通常,当我大约晚上两点完成工作的时候,我就向下观望山谷的宁静,并感受切近的星空——这样,我就只是工作和生活。然后我就想:你也会一同为此感到愉悦,并且肯定会从中获悉些什么。
(48)我已经写信告诉过你我在读海泼里恩。我开始慢慢地懂了。
你必定在每一行字里都觉察到了,最亲爱的,在我心中有一场风暴,而我必须争取以恰当的方式应对它。
我收到了胡塞尔寄来的一封长信。他再次邀请我到蒂罗尔(Tyrol) 去看他。但是我必须拒绝,因为我自己的事情才是燃眉之急。胡塞尔好像不再前进了,我担心他的创造性要终结了。他需要学术上的刺激,而在弗莱堡他获得的这种刺激非常短暂。
我将于10月1日前往我的家乡(巴登州的麦斯基尔希),并在那里待八天。接下来的十天去海德堡探访雅斯贝尔斯。大约在20日,我会在马堡。
如果我能够脱离工作岗位的话,9月21日我将奔向弗莱堡——在那里,古力特(Gurlitt)要在学校的音乐协会里用普拉托里乌斯的管风琴演奏德国巴洛克音乐(普拉托里乌斯、沙伊德、帕赫尔贝尔、布克斯特胡德 )。古力特邀请了我。
你在为布尔特曼勤奋工作了吗?在黑格尔研讨班里,我还是要首先讨论康德,更确切地说是《纯粹理性批判》(关于时间的先验美学;进而,关于图式论的先验逻辑学和经验的类比)。也许你可以稍微更进一步地关注一下这些事情。
滑雪装备的事情怎么样了?在我的走廊上,我已经描画出了我将和你一起四处漫游的地方。
我现在又在山上进行美妙的锻炼了,而且当我再次笨重地行走在平原中的时候,我觉得滑稽可笑。
此时,从勃朗峰直到伯尔尼高原,整个系列的阿尔卑斯山脉都被笼罩在了夕阳之中。如果还是夏天的话,那么这就会预示着坏天气。除了刮大风的几天之外,我们在这里迄今未受打扰。
(49)请给我往麦斯基尔希写信。
致以衷心的祝愿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昨天我又走下来去了“平原人”(Flachländer)那里,并会在胡塞尔那里再待上两天。然后,我会去麦斯基尔希,直到17日。在那里,我会写信详告。在山上的最后几周难以形容地美好!
我已经完全被晒成铜棕色,而且休养得很好。
致以衷心的问候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衷心地感谢你给我写往麦斯基尔希的信。我是带着一次重感冒到达那里的,这次感冒发展成了支气管炎,使我很受折磨,破坏了我的逗留,几乎耗尽了我的休养。
(50)现在我已经恢复一点了——但是还没有精神焕发,而且完全不能专心于我的工作了。我在群山的孤寂之中做出的东西,就像陌生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需要很多的时间来重新完全进入其中。我担心这个充满公务琐事的、令人厌恶的冬季学期根本就不容许我这样做。
我为此感到高兴:你状况良好,而且对我有耐心。
我将于11月2日开始讲座——初级研讨班同一天进行,而星期二,即3日,是高级研讨班的预先讨论。
你必须以你充满着爱的在场确保一切都进展顺利。
可惜,在雅斯贝尔斯这里我也只能短暂停留,因为下周又已安排了一场我不可以缺席的会议。
你也许10月末才会在马堡——即在几天之后。对于我来说,仿佛我们昨天晚上才见过面。给出如此之多的东西的亲密时刻总是可以被重演——而且这时才将自身显示为不可耗竭的。
你充满爱意的书信告诉了我你是如何体验这些时刻的。我会这样地再次见到你——在这些时刻的过往之中,而你充满爱意的眼睛将会宣告快乐和在你的向我存在(Seinzumir)中完全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的有益的快乐。
但是我也希望你复原归来,并像夏天时那样轻松愉快。
我希望与雅斯贝尔斯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进入工作状态。目前,对于我来说,一切都非常地不现实,首先也包括如下一点:我必须举办讲座。但是,这同时也是如下事实的标志:最为密集地进行工作的过去几周确确实实是创造性的。
(51)在我下山之前不久,我收到了一封施特恩(Stern)博士先生写来的信,在其中他对我描述说:他处在一种难堪的境况之中。也就是说,在夏天他撰写了一篇《论周围世界—情境—阻抗(Widerstand)》的论文,而在详细起草的时候,他不能区分哪些是 我的 “思想”,哪些是他自己的。现在,约纳斯(Jonas)已经给他读了我的夏季讲座,他从中看出他与我完全一致。但是,他请求我在他的作品出版之前阅读一下它,以便他能够确信他没有错误地解释我。
只有施特恩先生允许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掌握我在练习课和研讨班上所说的一切。我简短地回复他说:“在我不能判决什么是我自己的思想和什么是其他人的思想的情形下,我就不考虑出版。致以亲切的问候。”——
也许施特恩先生只不过是最糟糕的人之中的一个——但是,这样的经验的确有时会使得人们怀疑:耗费太多的精力于教学之上,而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于研究之上,是否值得。但是,潜在的积极效应最终还是被遮蔽着的,这样也好。
最近,我收到了布尔特曼的一封长信——在其中,他也从自己的壳中走了出来。我们的友谊已经变得生气勃勃。但是,可惜,我也不能给他回信,因为我太精疲力竭了。
一个充满爱意的吻一一再见
你的马丁
我将于20日去马堡。
(52)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汉娜!
今天,在我的讲座期间,我向你致以问候,并为你在那里而感到高兴。讲座依然让我颇为费力,但是我希望我会恢复健康,而不会像我的夫人那样为流感所困——它已转变成肺炎了。对我来说,白天和黑夜都非常令人心烦意乱。完全的复原被搞砸了。
孩子们也病了,所以刚过去的几天根本不美好。
我的夫人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康复,而且目前我还看不到家务如何被维持。当然,一些帮助也许还是能被找到的。
我写信跟你说这些——即使我知道:对于我为什么沉默,你并不期待“理由”。我为你又在这里了而感到高兴,并期望着我们很快就会相见。
与雅斯贝尔斯在一起的日子,对于我来说非常有价值,我们又彼此切近了。虽然我们已经在一个整体之中,但是我们的友谊依然是一场艰难的斗争。
对于布尔特曼研讨班来说,我现在还是太疲倦、太不安。
最近,布尔特曼对我讲了对你的滑稽可笑的混淆——但是我无法想象他把你与谁混淆了。当他说着:“您也许想取走您的钱?”来接待你的时候,那场景肯定非常滑稽可笑。
这些日子,布尔特曼是亲切的。
虽然现在的状况令人痛苦,但是对于学期的开始和接下来的工作,我还是感到高兴。
你的切近是阳光。
非常爱你
你的
马丁
(53)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最亲爱的!
请于明天(星期五)晚上大约8点15分到我们的长椅这里来。
我感到非常高兴。
如果我遇到了阻碍,我会在讲座之后告知你。
你的
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汉娜!
如果你今天(星期六)晚上8点45分到我这儿来的话,我会感到非常高兴的。如果我房间里的灯亮着的话,那么我就在家。
但是,也许你明天晚上才能到这儿来;那就太遗憾了。
再会
你的
马丁
(54)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汉娜!
那个晚上——我期待了它好几周——和你的书信。我理解它,但是这并不使得它更容易被承受。如我所知,我的爱从你那里索取的东西更是不容易被承受。你被驱迫到了要失去信念的边缘上——即使是对于最富有活力的忠诚来说,这种状况也不是离得如此之遥远,就像浪漫的理想化真的想拥有它的时候那样。
我已经忘记了你——不是出于不在乎,不是因为外在的状况横亘在中间,而是因为每当我集中精力于最后阶段的工作的时候,我必须忘记你而且想忘记你。这不是几个小时或几天的事情,而是酝酿几周和几个月然后渐渐消褪的一个过程。
而且,从所有与人相关的事情那里的这种离开(Weg-kommen)和与所有关联的断绝,从创造的角度看来,是我所知道的最宏伟的人类经验——从具体的情境来看,是人们能够遭遇到的最为令人反感的经验。它是这样的一种经验: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形下,心脏被从肉体中撕扯出来。
而最为困难的事情是——这种孤立绝不能通过诉诸于它所获得的东西而得到辩护,因为这方面的尺度是不存在的,而且它不能错误地被简单地算作对人类关联的抛弃。而是,这一切都必须被承受——而且是这样:即使是对最为亲近的人也尽可能少地谈论之。
带着这种必然的孤立之负荷,我总是一再希望着完全的外在的孤立——仿佛是一种只是看起来如此的向人们的回归——和与他们保持一种终极的和持久的距离的力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免于所有的牺牲和必然的被回绝。
(55)但是,这个痛苦的愿望不只是不可实现,它甚至会被遗忘——遗忘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最生气勃勃的人类关联现在又成了源泉,并提供了驱动力,以便再次重新被驱入孤立之中。于是,一切都再次变成了恰恰针对至爱和至亲之人的冷酷和暴力——这样一来,这种生活就只是一种持久的要求,但它总是不能为此获得一种辩护。积极地对此进行应对——不通过千方百计的逃避而持守于一方——叫做作为哲学家而生存。
我在此对你所说的——不能也不应是托辞;但是,我知道:以之我同时又将你恢复了,并强有力地把你吸引到我这儿,因为你能够理解——我们之友谊的一种向着最后边界运动的强化,只是为了使得它的意义更加紧要。“悲剧”是一个空洞的言词,而且对于我们积极的生存意识——即这样的意识,在其中破裂被理解为一种本己的力量——来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如果我向你隐瞒已被说出的东西,并只是直接向你保证你最终欺骗了你自己,那么一切都将只是掩盖。
当我对你说:对于我来说,现在所有的外在活动都让我感到恐惧——那么,这是对“假期”的需求,这种假期是任何政府部门都不能给予的,而是只能通过劫掠被夺取。而且昨天晚上,一切都具有了一种几乎是阴森可怖的象征意义——你称呼我为一个“海盗”——我笑着同意,但是同时在“恐惧和战栗”中感觉到了航海的寒冷和风暴。
当你向我讲述你们关于“哲学家”的玩笑、轶事和笑柄的时候——那非常有趣,只有傻瓜和官僚之类的人才会谴责这种东西,甚或希望消除它们。但是,如果除了学识和学位的打算之外,这是唯一占据着心绪的东西,那么对于年轻人来说一切都将是可怖的。
(56)至于你的决定——当我为自己着想的时候,我说“不”,而当我在工作的孤立之中考虑自己的时候,我说“是”。但是,积极的东西必定是一个具体的决断——而且,在这里,它不是讲座和研讨班的空话。在最后这一点上,完全不依赖于你和我地——清楚的是:在你年轻的岁月和善于接受的学期之中,你不应把你自己系束于此。如果年青人不振作力量离开,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情形就总是糟糕的。这是一个标志:天性的自由已经不复存在了,因此当他们留下时,也不再积极地成长了——且不说这里的这种学生一夜之间败坏了所有的新来者,而且从一开始就使得他们脱离了我的控制。我能够很好地想见,“海德格尔门徒”描述的几乎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现象。正在蔓延着并让人害怕的东西是一种完全不自然的思考、追问和争论的方式。环境的这种印迹比个人更加地持久,而且与之相抵抗的人只会毁掉自己。
也许你的决定会成为典范,并帮助我使氛围更加地自由。如果它效果良好,那么只是因为它要求我们两个人的牺牲。
那个夜晚和你的书信给了我新的确定性:一切都持守于好的东西那里,而且变成了好的东西。就如我在强力的时刻忘记而且必须忘记你一样, 你 即使是在你的境况之下也应当快乐,就如同具有年轻的心和强烈的期待与信念的那些人对于一个新的世界——新的学识、新鲜的气息和成长——感到快乐一样。我们之中的任何一方都总是匹配于另一方的存在,即匹配于信仰的自由和一种纯真信任的内在必要性,我们的爱就蕴含于其中。
(57)我的生活在这样的一种阴森可怖的确定性中进行着——没有我的协助和功绩:我愿意相信,随着你的离去而来的这种新的空虚是必要的。几周以来一直增长着的为了生产而具有的孤立,胡塞尔对一次较长时间的聚会的愿望,你的决定——完全不同的力量,它们为我开始我全新的计划和工作铺平了道路。所以,孤寂的、寒冷的日子会再次到来——当此在,由于难题而忧虑,被一种难以抑制的热忱和必然性驱动的时候。有时,当你庇护着你的信任的时候,你会在你的心中听见孤寂的问候和吁请,并对此感到喜悦,且深信不疑。
你的马丁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最亲爱的!
我衷心地感谢你充满爱意的问候。我经常在回忆中与你在一起——这个夏天,而且在那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你似乎过得不错。
当J.来访的时候,我非常兴奋,而且我听到的都是关于你和你母亲的事情。我只是把他看作你的信使——虽然我必须得说:J.已经发展得很好。
我不时地考虑能够获得你的地址的方式。我不敢碰运气地把信写往大学。
我最喜欢与你当面交谈。我有一个计划。
(58)我的书正在付印中;但是,我必须小憩一下,因为学期的“琐事”已经几乎使我身心交瘁。胡塞尔邀请我去恩加丁(Engadin)的席尔瓦普拉纳(Silvaplana) 待8天。从那里,我将返回小木屋去工作。
我在这里还要忙到下一周的开始。我很可能在星期三(即4日)去弗莱堡。从那里,我将于6日去瑞士。我们能见面吗,比如说在威恩海姆(Weinheim)?请允许我把你邀请到那儿。我会在5日继续行程。
但是,J.曾对我说你当时正在计划着一次到美茵河的旅行,所以也许你已不能收到这封信了。
首要的问题是:你是否还能够如此安排。如果是的话,那么你就寄给我一张带有来自海德堡的学期末问候的官方风景明信片。然后,我会给你写信更加详细地说明。
无论如何,星期三,即4日,我会乘坐特快列车离开,这趟车大概下午3点到达弗莱堡。目前我还不确定它是否在威恩海姆停留。
万一这封信延迟到达的话,你还是要在星期三之前来,而且你可以在不能给我消息的情况下来,不管怎样我都会在威恩海姆或者曼海姆或者海德堡等你。只是你千万不能忘记这趟特快列车驶过哪里和在哪里停留。
我写得匆忙。如果我们彼此错过了的话,我会从恩加丁给你往哥尼斯堡写信。
附上一个充满着爱的吻
你的
马丁
(59)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汉娜!
我愿故你在(Volo,utsis)!这是我为你如此充满爱意的书信所能够找到的唯一的答复。
虽然你总是如同第一天那样持留在我的当下之中,但是你的书信把你完全切近地带到了我这儿。我把你充满爱意的手握在我的手中,并与你一起为你的幸福祈祷。
读一下我在那些美妙的日子里写给你的关于“阴影”的书信——你就会知晓一切。不,还不是一切。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幸福所感到的喜悦。亲爱的,你只是“希望”我想要信任你吗?问问你心灵的最内在之处,这心灵如此经常地从你那美妙的深沉双眼中对我放射光芒;它对我说:从根本上,我完完全全地确定这种信任。
你的书信使我如此震动,就如同你的第一次切近。那些日子又如此不可抗拒地回来了,我感谢你今天的爱的言语。
当我在8月通过约[纳斯]听说秋天你将会在海德堡的时候,我唯一的期望是在那里再次找到你。一场严重且旷日持久的中耳炎耗费掉了我最好的工作时间,并延误了我的计划。与胡塞尔一起进行的一项重要工作10月初把我束缚在了弗莱堡。这几周以来快乐的事情是:我每天都可以穿行于游泳池街,你曾走过这个地方,而且如我现在所知,曾如此自由和不受约束地经历过。后来,在10月拜谒过我那5月离我而去的母亲的坟墓之后,我才去雅斯贝尔斯那里待了几天。
(60)我再也受不了了:在海德堡的大街上茫然地四处乱走,每一刻都期待着与你相遇。我必须和某个人谈论一下你,于是我向雅斯贝尔斯 打听 你的情况。他是如此地称赞你和你的工作,以至于我几乎都把持不住自己了。这已远不再是这样的交谈,在其中人们只是谈论他人并传达听到的东西——当他对我这样说的时候:他根据他自己所看到的猜想,你订婚了。
在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的情况下,我强行结束了交谈,以便独处。
亲爱的汉娜,对我来说,这就好像是我获得了恩赐来赠送终极的、伟大的东西,为的是把它、赠品和这赠送作为新的所有物而重新获得。我还没有能够把握它,更不用说以概念的方式来说出那些时刻我在我们的此在中所看出的意想不到的东西了。
我再次开始不断地追寻你,为的是在你那里感受到快乐——直到我充满快乐并离开。
雅斯贝尔斯只是告诉了我他的“猜想”,我根本没有进一步追问“与谁”、“多久”和类似的事情。交谈中的一切如此地远离了所有的闲聊,以至于我可以带着表示谢意的快乐看到雅斯贝尔斯是如何真诚和严肃地赏识你和你的工作。
通过这次交谈,我离他更加地近了。
你充满爱意的书信现在也已经减少了我对如下一点的忧虑:我应当如何向你告知我的“知晓”(Wissen)。一场“对话”本可以只需更少的高语,或者根本就不需高语。
现在,留给我的是对如下事实感到的痛苦:你如此地感到害怕。
在任何时刻我都没有把我所经历的东西看作是从随便哪个人那里“承受来的”,而是看作由你自己在遥远却又如此切近的交谈中托付给我的,在这些交谈中,你充满爱意的在场总是对我重新显示自身。所以,尽管有这种“知晓”,对我来说,你的书信再一次是全“新的”,因为 你 将之作为直接可被知晓的东西而给予了 我 。
(61)目前,留给我的只有这样的一条路:把对你的思念和你那深沉的快乐转移到工作的狂热之中去。
你已经读了我的书[《存在与时间》]——这意味着你已经把你的爱与你新的幸福融合在一起了。
把你心灵的所有快乐放入你的手中,以便它在某个时刻划过我的额头,以便我能将你的爱的力量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我的心中。
总是与你在一起
你的
马丁
衷心地问候你的母亲。
再给我写信,在我请求你这样做的时候。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汉娜!
你愿意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给我讲述一下你的情况吗?这样的话,我与你的无声对话在假期更加宁静的日子里也会充满故事。
你有你自己的照片吗:来自海上的?我想完全拥有你可爱的形象——就如我把你心灵的羞怯和善良深深地保存在我的心中一样。
让我与你同在
你的
马丁
你很快就会又到南方来吗?
(62)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我亲爱的汉娜!
你给我带来了一种巨大的快乐。为此我衷心地感谢你。从根本上来说,要写一封“被定制的”书信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对我来说,它总归是如此地令人心情舒畅,所以你的充满喜悦对于从何处开始的不知(Nichtwissen)具有如此直接、强烈的影响,以至于你现在竟然能够原本地直接言说你全部的快乐了。
你是“单纯地幸福的”。这从你的书信中闪现了出来。所有的“阴影”都不见了。我如此快乐,以至于我可以分享你那奇妙的强有力的安宁。
亲爱的,我知道你经常在我最为孤寂的路上与我同在——就如一朵山花在宽阔的岩石前等待着,或者不如说:只是在那儿(da)。我相信:那么这就是“永恒”;以别的方式我找不到它。
你送给了我两张照片,我对此感到高兴。在其中的一张上,你把你的头平放在手上,你如此“单纯地幸福”。而另外一张:你在那儿,和我走进柏拉图讲座的课堂时每次都看到的你完全一样。完全一样,也就是说,你同时是二者:单纯的喜悦和在通往快乐的途中。
奇怪——或者也不是——在圣诞节假期我读了《流浪者》。汉姆生 是一个哲学家,不过是以这样的方式:他的艺术不为此所累,还有与土地、风土、天性、自然的美妙切近——这个不间断的生命整体,三句话之后这个整体就总是已经出现在他那儿了。我对他所知尚少,因为我终究是一个相当慢的读者。但是,现在我已经订购了《最后的快乐》,并乐于在假期来阅读它。
(63)你当然知道——期末并不美好;但是同时我期待着去黑森林,自从我知道你如此地喜欢它之后,它现在对我来说更加地亲切了。也许这会成为我们的幸运:我能够向你显示一下它。
我拥有了一副精美的新的挪威滑雪板,我像一个真正的少年那样为此而感到高兴。希望会再次有充足的雪。
雅斯贝尔斯已经邀请我4月去拜访他,而当我想到我可以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高兴地颤抖了。当我的假期计划确定了一点儿的时候,我会先往哥尼斯堡写信。因为,情形可能会是这样:假期会不平静,要求我做出一个决断:我已经被弗莱堡的系里一致推荐担任唯一的职位,如果顺利的话,任命会在3月下达。但是,亲爱的,要 完全 保密。无论如何,夏天时我都还会在这儿。所以,我可以没有压力地按照意愿来准备协商。——
就9月而言,我已经被邀请到里加 的赫尔德大学做演讲了。因为关于那里的风土的某些东西吸引着我去了解,所以我大概会接受。也许在归途中我可以拜访你和你可爱的母亲。
夏天时,我会讲授《逻辑学》——全新地。希望我会拥有一种持续专注的安宁。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妙——十次生命也不能将之耗尽
我吻你可爱的手——
完全属于你的
你的马丁
衷心地问候你可爱的母亲,并告诉她:对于她的问候我感到 非 常地 高兴。
下一周我会从黑森林写信告诉你:你能 往哪里 给我写信,是弗莱堡还是这儿。
(64)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昨天,我收到了来自弗莱堡的任命。除了任命自身之外,条件也是如此特别地优厚,以至于我根本不能拒绝。但是,10月1日我才会迁居,所以夏季期间我还会在马堡。在从柏林——在那里,3月28日我就进行了协商——回来的途中,我在海德堡停留了一天。我已通知了雅斯贝尔斯4月15日去拜访他,并在那里待到20日左右。你最好以海德堡邮政总局邮件存局候领的方式把你在海德堡的地址告知我,这样我们就能够进行约定了。 我非常地高兴 。
已经过去的4周真是不平静,我现在依然希望有14天来真正进行工作。我会再次讲授《逻辑学》;但完全是以另一种方式。在这几天里,我在非常短的时间之内体验到了柏林与黑森林之间的区别;我再次知晓了我归属于何处。——我还不能完全肯定如下一点:我应当会在几天之后再次见到你。最近,我曾在这种情绪中穿过海德堡——
我把你可爱的手握在我的手中
并衷心地问候你
你的马丁
衷心地问候你受人尊敬的母亲。
(65)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
我昨天晚上才到,因为要在弗莱堡购买一块地产而推迟了行程。
我预计会一直待到下周一,如果我没有因为会议(继任者!)而被叫走的话。
如果我今天下午2点到4点之间没有拜访你的话,那就请晚上10点在大学图书馆前面等我。然后,我们可以约定。
致以衷心的祝愿
你的
马丁
汉娜·阿伦特致马丁·海德格尔
你现在不来了——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忧虑,就如同我这几天总是一再突然地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强烈忧虑所侵袭一样。
(66)除了对境况的一种基本上非常实事求是的描述之外,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对你说。我如同当初那样地爱你——这是你知道的,也是我总已知道的,即使是在这次再见之前。你指引给我的道路比我所想的更加漫长和艰难。它需要一次整全的、漫长的生命。这条道路的孤寂是我自选的,而且是摆在我面前的唯一的生命可能性。但是,命运所储备的孤独本可以不仅夺走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即不生活在这种孤立状态之中的力量,而且堵塞我的道路自身,这条道路由于是宽阔且没有罅隙的从而贯穿世界。只有你有权利知道这个,因为你总是已经知道了。我相信:即使是在我最终沉默的时候,我也绝不会是不真诚的。我所给予的,总是和你所要求于我的一样多,而道路自身无非就是我们的爱所交付给我的任务。如果我失去了对你的爱,那么我就会失去我对生活的权利,但是如果我逃避它逼迫给我的使命的话,那么我就会失去这爱和它的 实在性 。
“而且,如果有上帝,
那么,死后我会更好地爱你”
汉娜
汉娜·阿伦特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马丁,
你也许通过其他的、随机的消息来源获悉了我的情况。这从我这里夺走了消息的纯真,但没有夺走我们上次在海德堡的相会再次重新地并令人喜悦地巩固了的那种信任。于是,我今天来到你这儿,带着旧日的确信和旧日的请求:不要忘记我,也不要忘记我在何种程度上、何等深切地知晓我们的爱已经成了我的生命的恩赐。这种知晓是不会被动摇的,即使是今天我已经在一个人那里找到了家园和归属感,摆脱了我的不知所措状态,而从这个人那里你也许最不能理解它。
(67)我经常听说关于你的事情,但一切都是在对著名名字的谈论所特有的那种陌异性和间接性之中——也就是说,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难于确认的。我实际上如此乐于——如此几近难熬地乐于知道,你怎么样了,你在做什么,弗莱堡如何待你。
我吻你的额头和眼睛
你的汉娜
汉娜·阿伦特致马丁·海德格尔
马丁,
当我今天见到你的时候——原谅我立马做出的反应。但是,在那一时刻,一幅图像同时在我的头脑中闪现:你和君特(Günther)如何一起站立在窗户旁边,而我独自在站台上,不能逃避如此被看到的情景之恶魔般的清晰性。见谅。
如此之多的使我困惑至极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不只是如下的通常情形:你的相貌总是一再地激起我对我生命之最为清晰和最为紧迫的连续性、对我们的爱—— 请 让我这样说——的连续性的意识。
然而:我已经站在你面前几秒钟之久了,你实际上已经看到我了——你却逃避着向上看。而且,你不认我。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愚笨地、开玩笑地吓唬我。我读过关于侏儒的鼻子的童话故事,它的鼻子长得如此之长,以至于没有人再认出它来了。我的母亲这样做,就好像我现在就处在那种情形之中一样。我依然确切地知晓这种看不透的惊恐,那时我总只是呼叫:但是,我的确还是你的孩子呀,我的确还是那个汉娜呀。——现在的情形与那时是如此地相似。
(68)然后就到了火车快要开走的时候。而且,情形恰恰就如我片刻之前想到的从而也许已在期望着的一样:你们两个在上面,而我独自一人,完全无力地面对着此情此景。像通常一样,没有什么被留给我,除了让之发生,除了等待,等待,等待。
马丁·海德格尔致汉娜·阿伦特
亲爱的汉娜!
让你感到不安的谣言是诽谤,这些诽谤与我在过去的几年中必须承受的其他经验完全相合。
我不能完全把犹太人排除在研讨班的邀请之外,这可能是因为在过去的4个学期里我 压根儿就没有 研讨班的邀请。说我没有向犹太人打招呼,这是一个如此恶毒的毁谤,以至于我在将来自然会记住它。
为了澄清我如何对待犹太人,简单地看如下的事实:
这个冬季学期我已经被准许休假了,并因而在夏天就已经适时地公开宣布:我想安静,不接受论文和类似的东西。
还是来了并亟须也能够获得博士学位的人,是一个犹太人。每个月都能到我这儿来报告一篇进展中的大论文(既不是博士论文也不是教职论文)的人也是一个犹太人。几周前送给我一篇内容丰富的论文来紧急审阅的人,是一个犹太人。
(69)应急联合会的两个领取奖学金的人——在过去的3个学期中,我使得他们获得了成功——是犹太人。通过我的帮助获得了赴罗马的奖学金的人,是一个犹太人。——
谁愿意把这称作“狂热的反犹太主义”,就让他这样做吧。
除此之外,在大学问题方面,我现在完全像十年前在马堡时那样是一个反犹太主义者,在那里,由于这种反犹太主义,我甚至获得了雅各布斯塔尔(Jacobsthal)和弗里德兰德尔(Friedländer) 的支持。
这与我和犹太人(比如胡塞尔、米施、卡西尔和其他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完全无关。
而且,这格外不能触及与你的关系。
很长时间以来,总的来说,我退却了,这在以前是由于我的整个工作确实遭遇到了一种令人绝望的不理解,但然后是由于我在我的教学过程中必然经受的不太美好的私人经验。我诚然早就不再期待着从所谓的“学生”那里获得任何的感谢或者哪怕只是体面的态度了。
此外,我在心情愉快地进行着总是变得越来越困难的工作,并衷心地问候你。
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