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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论

色情,可以说是对生的赞许,至死为止。确切地说,这并非定义,但我认为这种说法比其他说法更能言明色情的意义。如果要给出确切的定义,显然必须从生殖这一性活动本身出发,而色情只是其中的一种特殊形式。有性生殖动物与人都具有生殖性活动,但是,表面来看只有人将性活动变为一种色情活动,色情与单纯的性行为有所区分,后者是以繁殖和传宗接代为目的的自然行为,而前者是与后者无关的心理探索。关于这一基本定义,我要立即回到开头我提到的那个说法,也就是说色情是对生的赞许,至死为止。其实,尽管色情活动首先是生的充溢(exubérance),尽管这种心理探索的对象,就像我刚才说的,与传宗接代的顾虑无关,但与死亡有关。此处存在一个巨大的悖论,因此事不宜迟,我要给出以下两句引文,它们似乎能佐证我的主张:

[萨德(Sade)观察到]很不幸,其中奥秘无比明确,稍微有些淫秽恶习的纵欲者都知道,杀人能够刺激肉欲……

同样是萨德写下了如下更为独特的句子:

熟悉死亡的最佳方式,是将死亡与纵欲思想结合起来。

我刚才提到说 似乎能佐证我的主张 。其实,萨德的思想似乎的确离经叛道。无论如何,哪怕人性中此种倾向并非罕有,也算是反常的肉欲。不过,在死亡和性兴奋之间确有种种联系。杀人的视觉或想象可以,或者说至少可以在病人身上激起一种性快感的欲望。我们不能局限于说疾病是诱发这一联系的原因。我个人承认,萨德的悖论中揭示出一个真相。这一真相并不局限于恶的世界:我甚至认为,可以将这一真相视为我们有关生与死的诸表现的基础。最后我认为,我们反思存在的时候,不能与这一真相割裂开来。在大多数情况下,讲人的存在,似乎要排除激情冲动。而我要说,恰恰相反,我们永远不应撇开激情冲动去描述存在。

请原谅,现在我要从一种哲学思考出发。

通常,哲学的过错在于远离生活。不过这点您敬请放心 。我所做的思考与生活密切相关:与性活动相关,此次讨论要在生殖视角下考量性活动。我说过,生殖与色情对立,但是哪怕色情的确可以被定义为独立于生殖目的的情欲快感,生殖的根本意义也仍然是色情问题的一个要点。

谈生殖,就必须要谈 不连贯的 诸存在(êtres discontinus)。

可生殖的个体存在(être) 相互区别,所生个体存在之间相互区别,与其祖辈的个体存在也相互区别。每个个体存在皆与其他所有个体存在有所区别。出生、死亡与其人生大事或许对他人来说也有意义,但他是唯一具有直接关联的。他独自出生。他独自死去。在一个个体存在和另一个个体存在之间有一道深渊,一种不连贯性(discontinuité)。

比如,听我说话的您和对您说话的我之间有这么一道深渊。我们试图交流,但是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能够消除最初的差异。如果您死了,那么死的不是我。您和我,我们是不连贯的存在。

但是,我一提到将我们分开的深渊,就有种虚假的感觉。这一万丈深渊,我无法消除。我们唯一可以共同做的,即是感受面对这一深渊时的头晕目眩。它能让我们着迷。这道深渊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死亡,死亡令人晕眩,又令人着迷。

现在,我要尝试说明,对于我们这些不连贯的个体存在来说,死亡有着存在的连贯性(continuité de l’être)的意义:生殖带来存在的不连贯性,生殖在深层关系上又与存在的连贯性相关,即与死亡紧密相连。我谈个体存在的生殖和死亡,目的在于呈现存在的连贯性与死亡是一致的,两者同样迷人,而其迷人之处支配着色情。

我想谈一种基本的内心混乱,其本质是令人内心翻江倒海的颠覆。但是首先,我要讨论的作为出发点的事实必须是无足轻重的,都是客观科学建立的事实,表面看来与其他跟我们相关联的事实没有差别,但是必须与我们毫无干系,不能让我们的内心有所波动。这种表面的无意义是迷惑人的,但是,我首先会简单明了地描述这些事实,就好像我不想马上纠正您的错误一样。

您知道,活的生命体(être)有两种生殖方式。初级生命体以无性生殖的方式繁殖,而复杂的生命体则以有性生殖的方式繁殖。

在无性生殖中,简单生命体即单细胞生物,到生长顶点时进行分裂。它会形成两个细胞核,然后从一个唯一的生命体变为两个。但我们不能说第一个生命体生下了第二个。两个新的生命体同时是第一个的产物。第一个生命体消失了。本质上看,它死了,因为它无法在它产生的两个生命体的任何一个中存活。它不像死掉的有性生殖动物体内的细胞一样分解,而是停止存在。它一旦变成不连贯的便停止存在。只不过在生殖的某一时刻具有连贯性。有这么一个时刻,最初的 变成了 。从有二开始,这两个生命体的每一个都重新具有不连贯性。但是,这个过程中包含一个连贯性的 瞬间 。第一个生命体死了,但它 在自己的死亡中 ,有一刻成为两个生命体的连贯性的根本。

同样的连贯性却无法出现在有性生殖生命体的死亡中,因为原则上来说,其生殖与临终、消逝无关。不过,有性生殖的基础也是功能细胞分裂,跟无性生殖方式一样,因此,有性生殖带来一种全新的从不连贯性到连贯性的过渡。精子和卵子处于不连贯生命体的基础状态,但它们 结合 ,随之两者建立连贯性,两个独立的生命体死亡、消逝,从而形成新生命体。新生命体自身也是不连贯的,但它身上有向连贯性的过渡,即融合(fusion),融合对于两个区别开来的生命体的每一个来说都是致命的。

这些变化看似没有意义,但又是所有生命形式的基础,为了明晰这些变化,我建议您随意想象一下从您现在的状态向您个人完美的分裂过渡,在分裂状态下您无法继续存活,因为您所产生的两个存在在本质上与您不同。这两个存在的每一个都不应与您现在的状态相同。要跟您一样,其中一个就必须与另一个具有连贯性,而非像其变成的那样与另一个对立。这里有种难以想象的怪异现象。相反,如果您想象您与自己的相似者之一如同精子与卵子一样结合,那就比较容易想象其中的变化了。

我不建议用这种粗略的想象来引入精确的内容。具有清晰意识的我们与低等生命体相去甚远。不过我要提醒您,切勿用习惯的视角只 从外部 看待这些低等生命体;要反对只把它们视为 内部 无存在可言之物的习惯视角。您和我 在内部 存在。但同样,一条狗,还有一只虫,或是更小的生命体也是如此。哪怕再简单的生命体,也没有任何门槛限制说从这里开始 在内部 就有存在了。存在不是生命体越来越复杂的结果。如果低等生命体首先没有以它们的方式在内部存在,那么就没有任何复杂生命体能具有存在。

其实,这些微生物与我们之间还有着天壤之别。因此,我刚才建议的诡谲怪诞的想象,并不能给出确切的意义。我只想以反常的方式展现作为我们生命基础的最根本的变化。

在我们生命的基础上,有从连贯到不连贯或从不连贯到连贯的过渡。我们是不连贯的存在,是在难以理解的偶发事件中孤立地走向死亡的个体,但是,我们对失去的连贯性颇为伤怀。我们难以承受自身是偶然的、终将死去的个体。我们焦虑地渴望能长存于世,同时,我们又总纠结于将我们与存在相连的最初的连贯性。我所讲的伤怀跟是否 知晓 我之前所举的基本事实无关。哪怕不了解最简单的生命体的分裂与结合的人,若是无法在茫茫人海中像消失在无数浪涛中的一个波浪那样生存,他也会感到苦恼。但是,这种伤怀在所有人身上均可引发三种形式的色情。

我会循序渐进地谈到这三种形式,即肉体色情(érotisme des corps)、情感色情(érotisme des coeurs)以及神圣色情(érotisme sacré)。我谈这三种形式是为了很好地证明,在三种形式中,关键始终在于一点,即用深层的连贯性的感觉替代存在的孤立,替代存在的不连贯性。

肉体色情和情感色情很好理解,但是神圣色情的想法并不常见。这种叫法颇为含糊,因为一切色情都有神圣的特点,不过,我们也有不需进入严格的神圣领域的肉体和情感上的色情。通过系统地超越现世去追求存在的连贯性,指的主要是宗教活动;神圣色情在西方的常见形式与寻找上帝,或者确切地说与对上帝的 是一回事,而东方尽管在做类似的追寻,但并不寻求唯一的神的再现。佛教尤其秉持这一观念。无论如何,现在我要强调我的意图意义何在。我试图引入一个起初看似较为怪异、没有意义的哲学概念,即与存在的不连贯性对立的连贯性的概念。最后我才能强调,没有这个概念,我们就无法把握色情的普遍意义及其诸多形式的统一。

我绕个圈子讲低等生命体在生殖行为中的不连贯性和连贯性,是为了让色情这一庞大主题从始终深陷的黑暗脱身出来。色情有个秘密,我现在就想泄露。但是,不首先进入最深处,进入存在的核心,真的能揭开秘密吗?

我刚才应该承认,对低等生命体生殖的考量其实毫无意义、无关紧要。任何低等生命体都缺乏基本的暴力情感,鼓动色情行为的情感。从根本上看,色情领域是暴力的领域,侵犯的领域。但是,我们可以对低等生命体从不连贯性到连贯性的过渡过程进行反思。如果我们要考量这些状态对我们来说所具有的意义,我们就能明白,从存在中抽离不连贯性总是最暴力的。对我们来说最暴力的就是死亡,确切地说,我们固执地想要看到我们自身的不连贯存在能继续存活,而死亡将我们与这一状态分离。一想到不连贯的个体将突然消亡,我们便惊慌失措。我们不能过分简单地将生殖行为中的低等生命体的行为与我们内心的波动混为一谈,但无论这些生命体有多低等,我们依旧无法想象它们繁殖生命时毫无暴力:在从不连贯性到连贯性的过渡过程中受到牵连的,是基本存在的整体。因此,能让一切迈入过渡过程的唯有暴力,唯有暴力和与之相关联的无端的混乱!如果不侵犯被构成的——在不连贯性中自我构成的——存在,我们就无法想象从一个状态过渡到另一个本质不同的状态。在微生物生殖的混乱过渡过程中,我们不仅发现了在肉体色情中令我们窒息的暴力根本,也发现了这种暴力的内在意义。肉体色情或者说对伴侣的存在的侵犯意味着什么?接近死亡的侵犯?近乎杀人的侵犯?

所有色情的实际行动,都以触及存在最私密的部分为目的,达到失魂落魄的地步。从正常状态过渡到色情状态,意味着在我们内部,在不连贯的维度上被构成的存在相对消融(dissolution)。与消融这个词对应的通俗说法是 放荡的 生活(vie dissolue) ,与色情行为相关。在存在的消融运动中,男性伴侣原则上扮演主动角色,女性则扮演被动角色。本质上来看,被消融的是被动的部分,即女性,女性是被构成的存在。但对男性伴侣来说,被动部分的消融只有一种意义:为两个存在的结合做准备,一同达到同样的消融程度。整个色情行为的原则在于摧毁封闭的存在之结构,也就是摧毁处于正常状态的双方伴侣各自的存在结构。

决定性行动是脱光衣物。赤裸与封闭状态对立,也就是与不连贯的存在状态对立。这是一种交流的状态,揭示出存在超越自我封闭、对可能达到的连贯性的追求。我们感觉这类私密行为是淫秽的,而肉体通过这些行为打开了通向连贯性的大门。淫秽意味着一种混乱,即拥有自我(possession de soi)、持续坚决地拥有个体性(possession de l’individualité)的肉体状态被打乱。相反,在性器官的运动中出现了自我丧失(dépossession),如同海波相互侵入,并消失在彼此中一般,男女性器官在融合状态下的再生中逐渐消逝。这种自我丧失十分彻底,以至于在作为其标志的赤裸状态下,大多数人会遮遮掩掩,若在赤裸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以自我丧失告终的色情行为,人就更会隐藏起来。将脱光衣物视为具有充分意义的文明中,这一行为即便不与死亡行为相似,至少也等同于无危险性的杀死。在古代,明显运用了作为色情根本的革除(destitution)(或毁灭)来证实性爱行为和献祭行为的相似性。我之后会谈神圣色情,涉及存在与自身现实之彼世相结合,届时我会重谈献祭的意义。但从现在起,我要强调一个事实:色情中的女性伴侣表现为祭品,男性表现为祭司,在实现色情的过程中,两者自身均消失在最初毁灭行动所建立的连贯性中。

由于性爱行为的破坏力几乎无危险性,所以将性爱行为和献祭行为做对比的价值也随之降低。我们勉强能说,如果构成毁灭的侵犯,甚至是暴力的要素不存在,那么色情行为就更难达到性满足。然而,真实的毁灭,也就是杀人,并不能比我刚才所谈的含糊的等同物 带来更为完美的色情形式。萨德侯爵在他的小说中认定,人在杀人行为中达到色情冲动的顶点,此一行为只具有这层含义:哪怕我刚才描写的准备行为导致的是极端后果,我们也并非必须远离色情。从人的正常生活态度向欲望过渡的过程中,有一种对死亡的根本痴迷。在色情中起作用的总是被构成的形式的消融。我再重复一遍:在色情中起作用的总是有规则的社会生活形式的消融,正是这些形式建立了我们这些被限定个体的不连贯范畴。尽管萨德如是说,但是在色情中,不连贯的生命反而不像在生殖过程中那样被迫消亡:不连贯的生命只是成为众矢之的,被搅乱、骚扰到极致。其中有对连贯性的追求,只不过原则上来看,只有在不连贯存在之死最终建立起的连贯性不占上风时,才有对连贯性的追求。这意味着,要在立足于不连贯性之上的世界内部,引入这个世界所能容许的连贯性的整体。萨德对常规的背离超越了这种可能性。这种背离常规诱惑着一小部分人,往往也有人走到了最极端的地步。但对于所有正常人来说,不可挽回的行为不过是给出了根本运动的极端方向。有一种可怕的过剩(excès)运动控制着我们:过剩明确了运动的意义。但是这对我们来说不过是骇人的信号,不断提醒我们,死亡,令我们焦虑不断的、与个体不连贯性之间的 断裂 ,以比生更加卓绝的真实呈现在我们面前。

插图二 《绞刑》。安德烈·马松为萨德的《朱斯蒂娜》所绘插图,1928年。未出版。

“萨德侯爵在他的小说中认定,人在杀人行为中达到色情冲动的顶点。”

(第18页)

无论如何,肉体色情有种沉重、阴森的东西。肉体色情保留个体不连贯性,总有点厚颜无耻的自私意味。情感色情则更加自由。虽然表面上情感色情与肉体色情的物质性相分离,但情感色情往往以恋人相互间的情感为稳定的基石来进行。情感色情也可以与肉体色情完全分离,但这是人类庞大的多元性中的特殊例子。根本上,恋人间的激情在精神感应的范围内促使两人肉体的结合更为长久。恋人的激情使得肉体结合延长,或者说激情就是肉体结合的序曲。但是对于体验过激情的人来说,激情可以具有比肉体欲望更为暴力的意义。我们永远不该忘记,尽管激情预示着莫大的幸福,但是激情首先带来的是混乱和失常。哪怕是幸福的激情也会引发强烈的无序,在能够享受幸福之前,幸福太强烈反而会与其反面,也就是痛苦相近。其本质是将两个存在间持续的不连贯性替换成神奇的连贯性。不过,这种连贯性往往在焦虑中更易感受,也就是说在连贯性难以达到的条件下,在无力与颤抖中追寻连贯性时反而更易感受。平静的幸福中占据上风的是安全感,而平静的幸福不过是之前长期痛苦的缓和。因为对于恋人来说,与享受狂热凝视中私密连贯性将两者结合相比,无法长相厮守的概率更大。

唯独痛苦揭示出所爱之人的全部意义,因此痛苦的概率非常之大。占有所爱之人并不意味着死亡,恰恰相反,死亡促使其追求所爱之人。如果恋人无法占有所爱之人,甚至会想要杀死对方:通常他会认为,与其失去,不如杀死。在其他情况下,他也渴求自己一死。激起这种狂怒的,是在所爱之人身上发现可能具有的连贯性的感觉。似乎恋人认为,只有自己所爱之人——这取决于难以限定的两两呼应,不仅性器交融,还要心心相印——能够实现世间被我们的各种限制所禁止的东西,实现两个存在的完全结合,实现不连贯的两个存在的连贯性。激情将我们引入痛苦,因为归根结底,激情就是追求不可能的事物,尽管表面上总是追求取决于偶然条件的和谐一致。然而,激情允诺给予根本的痛苦以出路。我们苦于在不连贯的个体中孤立存在。激情不停地向我们重复:如果你占有所爱之人,被孤独掐住的这颗心就会跟所爱之人的心合二为一。这一承诺至少部分是幻觉。但在激情里,恋人双方以各自不同的、极度强烈的方式,在脑中形成了这一两性结合的画面。这种不稳定的两性结合中残存着个体利己主义的部分,超越其脑中的画面和设想,且可以进入现实。但与此相比更重要的是:通常情况下,人可以始终充分意识到这种不可靠又深入内在的两性结合所产生的折磨感——别离的威胁。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意识到两种相对的可能性。

哪怕恋人双方的结合是激情的产物,激情也会引起死亡、杀人的欲望或自杀。也就是说激情是死亡的光晕。在这一暴力——引发不连贯个体的持续侵犯感的正是这一暴力——之下,双方的习惯和利己主义的领域开始起作用,也就是说产生了新形式的不连贯性。只有在侵犯个体的孤立状态——达到死亡的高度——时,才能出现所爱之人的画面,这一画面对于恋人来说具有一切存在的意义。所爱之人对于恋人来说是世界的透现(transparence)。在所爱之人身上透现出来的,就是我之后关于神性的(divin)或神圣的(sacré)色情要讨论的东西,是个人不连贯性再也无法赋予界限的、完全的、无界限的存在。简言之,就是借助恋人的存在,被视为一种解放的存在的连贯性。这一表象中有一种荒谬,一种可怖的混合,但是通过荒谬,通过混合,通过痛苦,一种奇迹般的真相得以出现。爱情的真相中归根结底没有任何幻象:所爱之人对于恋人来说(或许仅仅对于恋人来说,这并不重要),等同于存在的真相。希望通过机缘,让世界的复杂性消失不见,从而恋人觉察到存在的实质,存在的单纯性。

依靠好运来确保占有所爱之人的可能性是不可靠的,因此,人类从早期开始就不依赖运气去达到将其解放的连贯性。问题是面对死亡提出的,死亡表面看来将不连贯的存在推向存在的连贯性。这种看法并非古来有之,死亡本身作为不连贯存在的毁灭,并未触及存在的连贯性,存在的连贯性通常在我们之外。我没有忘记,在永生欲望中,重要的是确保在不连贯性中继续存活——个人存在的继续存活,但是我要把这个问题暂且搁置。我坚持强调一个事实,即存在的连贯性是诸存在的根源,死亡无法触及存在的连贯性,存在的连贯性是独立于死亡的,尽管 死亡中显露出存在的连贯性 。我认为,这一思想应该作为宗教献祭的阐释基础,就此问题我刚才说过,色情行为可以与之相较。有消融运动参与其中的诸存在的色情行为揭示出这些存在的连贯性,令人联想到湍急水流的连续性。在献祭过程中,不仅要脱光衣物,还要置祭品于死地(若献祭的物品不是活物,那么还要用其他方式毁坏物品)。祭品死亡,而在场者具有揭示其死亡要素的性质。这一要素很可能就是宗教史学家命名为 神圣之物(le sacré) 的东西。神圣之物,正是存在的连贯性,是在严肃仪式中,向专注于不连贯存在之死的那些仪式参与者所揭示的存在的连贯性。由于献祭中的死亡是暴力死亡,所以有存在的不连贯性的中断:继续存在的、笼罩在寂静之中的焦虑的参与者所感受到的,是存在的 连贯性 ,祭品也具有了存在的连贯性。只有在宗教的庄严肃穆、团体参与条件下,只有靠蔚为壮观的死亡仪式,才能揭示平日难以察觉的东西。另外,如果我们个人没有宗教体验,即童年时期的宗教体验,我们就无法想象参与者的存在中具有的隐秘的东西。一切均让我们相信,原始社会献祭的 神圣之物 在本质上与当下宗教的 神(le divin) 是相似的。

刚才我说过会谈神圣色情(érotisme sacré);我如果更聪明一点,应该一开始就讨论神性色情(érotisme divin)。与对神圣之物的爱相比,对上帝的爱是更家喻户晓的观念,也更易理解。对神圣之物的爱这一说法不是我创造的,我只是复述出来,因为色情的对象超越了当下现实,是远不能被简化为对上帝的爱的。我宁可说得难以理解一些,也不要放弃精准。

如果暂时不考虑被视为个体的上帝的相对不连贯性,那么神 和神圣之物本质上是等同的。上帝是一个混合的存在,在情感层面,甚至在根本上,具有我所说的存在的连贯性。无论在圣经神学还是在理性神学中,上帝的形象与人的个体都是相关联的,与一个区别于整体存在的 创造者 相关联。关于存在的连贯性,我只说,我认为它不是 可认识 的,然而在依旧颇有争议的偶然形式下,我们获得了 体验 。唯一值得我注意的是否定的体验,但是这一体验太过丰富。我们永远不应忘记肯定神学(théologie positive) 中夹杂着一种 否定 神学(théologie négative) ,后者建立在神秘体验基础之上。

宗教献祭是人类的普遍体验,尽管神秘体验明显与之有别,但我认为,神秘体验似乎源于人类的这一普遍体验。神秘体验将一个要素引入与对象的体验(以及对象的体验在我们内部所形成的认识)相关的思考所支配的世界,而这一要素在这个理智思考所构建的世界中没有一席之地,哪怕有也是否定的,就像限定了自己的范围一样。事实上,神秘体验所揭示的是对象的缺席。对象与不连贯性等同,而我们自身若拥有与我们的不连贯性断裂开来的力量,神秘体验就能将连贯性的感觉引入我们内部。除了肉体色情或情感色情,神秘体验还用其他方式将其引入我们内部。更确切地说,神秘体验并不需要不受意愿摆布的其他方式将连贯性的感觉引入我们内部。与现实相关的色情体验,是期许机缘巧合出现,是等待一个特定的存在,等待好时机。神秘体验中给予的神圣色情,只希望主体不受打扰。

插图三 献祭一只公鸡。伏都教信仰。

(皮埃尔·维尔杰 摄)

“祭品死亡,而在场者具有揭示其死亡要素的性质…… 神圣之物 ……”

(第26页)

插图四 公羊献祭。伏都教信仰。

(皮埃尔·维尔杰 摄)

“由于献祭中的死亡是暴力死亡,所以有存在的不连贯性的中断:继续存在的、笼罩在寂静之中的焦虑的参与者所感受到的,是存在的 连贯性 ,祭品也具有了存在的连贯性。”

(第26页)

原则上(这不是一条规则),在印度,对我所谈到的几种不同的色情形式的考量就非常简单:神秘体验是年长者、接近死亡之人的专属,即现实体验中缺乏有利条件的时候。与讲求实效的各宗教的某些方面相关的神秘体验,往往与对至死为止的生的赞许相对立,我正是在这一赞许中辨别出了色情的深层意义。

但是,对立并非必然。对至死为止的生的赞许,在情感色情和肉体色情中均是对抗死亡,通过漠然对抗死亡。生通向存在:尽管生命是有死的,但存在的连贯性并非有死的。靠近连贯性,连贯性令人陶醉,支配了对死亡的思考。首先,即刻的色情混乱给我们一种感觉,超越其他一切感觉,仿佛与不连贯存在的状况相关的阴郁景象都被遗忘。随后,我们超越青春永驻的陶醉感,获得了直面死亡的力量,并在死亡中看到通向难以理解、不可认识的连贯性的大门,这种连贯性正是色情的秘密,且只有色情才能揭示连贯性的秘密。

能完全跟上我思路的人,就能彻底明白我开头列举的、关于色情诸形式之统一的句子意义何在:

熟悉死亡的最佳方式,是将死亡与纵欲思想结合起来。

至此我所谈到的内容有助于在这句话中把握的是,人拒绝自我封闭的意愿向我们展现出的色情领域具有统一性。色情开辟了通向死亡的道路。死亡开辟了通向否定个体寿命的道路。在没有内在暴力的情况下,我们能否承受将我们带向一切可能界限的否定?

最后,我想助您充分感受到,我想领您去的地方对您来说可能非常陌生,却是各种根本暴力的十字路口。

我谈到了神秘体验,我还没有谈诗歌。我本不该如此快速地进入智慧迷宫:我们感觉诗歌就是智慧迷宫。诗歌是我们的基础,但我们不懂如何谈论诗歌。我不会现在讲诗,但我想 突出 之前所谈的连贯性观念,不应将它与神学家所谈的上帝的观念完全混淆,为此让我们回顾最暴力的诗人之一兰波(Rimbaud) 的诗句:

终于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沧海,

融入太阳。

诗歌与每种色情形式一样将人带向相同的地方,带向一个个区分开来的事物之间的区别消失不见、事物混杂相融的地方。诗歌将我们带向永恒,带向死亡,并通过死亡,达到连贯性:诗歌是 永恒 那是沧海,融入太阳 ZkPiDcDWHoM5K1B+G0P6Zt6a/aMr/u5sdOEmb9pmn9gFBNyUNVCB3sKBGRZTleD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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