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
加贺坦陈出心中的想法,丝毫没有踌躇。正如他一贯的风格,即便在这个时候,目光也不会害羞地从对方眼睛上移开。
沙都子也正面迎上加贺的目光,但不知为什么,加贺的话没有马上在她心里激起涟漪。她只是意识到当下的场面稍微有些不同寻常,这让她的心跳快了起来。反复咀嚼这句话时,几秒钟过去了,两人一直相互凝视着。
终于,沙都子开口了:“你又吓了我一跳。”
这个回答似乎让加贺有些意外,他扬起眉毛问:“又?”
“是啊,你做事总是出人意料,脸上的表情平平常常,说出的话却吓人一跳,向来都是这样。”
“是吗……”
加贺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沙都子见状理了理又直又长的刘海,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橄榄球社和田径社的队员们正在操场上跑步,刚才的一幕就发生在操场的一角,一旁还立着三个单杠。午休时,加贺在学生食堂选中了这个地方。
剑道社的训练一会儿就要开始了,加贺已经换上了剑道服。沙都子却想,或许是因为这番表白十分重要,加贺为了鼓励自己才换的。
“然后呢……你要我怎么表示?要我答应或者不答应?”
听她这么一问,加贺保持着挺直身子的姿势,慢慢地摇摇头。“你不表示也没关系,反正这又不是求婚,只是我的想法罢了。我的意思是,你喜欢谁、跟谁结婚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真想不到啊。”沙都子说出了心里话,“从高中起……不,从那以前起你的心就全在剑道上了,我以为女生和恋爱什么的都跟你无缘呢。就算你有这个心思,我觉得你也不会说出口。”
加贺露出一丝苦笑,棱角分明的脸红了起来。“就像《叶隐》里说的那样。”
“叶隐?”
“就是那本说‘武士道即求死之道’的《叶隐》。那里面也有这样一句话:相恋即是忍耐。”
“还真是你的风格。”
“不管那些无趣的思想了。我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所以我要在毕业前把心意告诉你。”接着,加贺说了句“再见”,摆摆手走开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剑道服上酸酸的汗味刺激了沙都子的鼻子。她对着加贺的背影说:“等等,为什么选在今天向我表白呢?”
加贺背对着她答道:“因为今天忽然想这么做了。一个月之后就是锦标赛,我想在那之前说出来。”
“哦,可这让我很为难啊,以后我可得对你另眼相看了。”
“没办法啊,几年前我就已经对你另眼相看了。”加贺再次迈开步子。他本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他的背影是那么从容而自信。
沙都子心想,这个人从高中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沙都子就读的国立T大学坐落在县厅所在地T市和相邻的S市的交界处,严格来说位于S市内。离T大最近的车站叫“T大前”,这条私营铁路的起点在T市的中心。T大的学生多半在“T大前”等车,所以从车站到T大正门那段一公里左右的路又被称为“T大大道”。
T大建在拓开的山上,周围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致。但是这里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如今树叶渐黄,两三周以后,整座山就会完全换一个季节。
学校周边绿树环抱,而T大大道两侧却密密地排着咖啡馆、饭店、麻将馆等各色店铺。这些店的生计全仰仗T大学生的光顾,生存竞争十分激烈,开业到倒闭的周期异常短促。这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弹子房,因为当地居民和T大毕业校友都强烈反对,即便有人想干这行也束手无策。
沙都子和朋友常去一家名叫“摇头小丑”的咖啡馆聚会闲聊,走出T大正门约三百米,拐进左边的岔道往前走一点便是。咖啡馆的门很低,即使是小个子进门也得低着头,店内一扇窗户也没有。店面的招牌特意斜斜地挂在墙上,上面画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丑。
跟加贺分别后,沙都子和往常一样钻进这家咖啡馆狭小的入口。
咖啡馆里有些幽暗,进门右边是一个能坐十人的L形吧台。头发斑白的老板通常在那里擦玻璃杯。座席和桌子在左边,一共四张圆桌,每张各围着四把椅子,靠墙处还摆着几把小椅子,方便更多的人同席而坐。
沙都子正走向吧台,最里面的桌旁有人叫她,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男人发出的,却还带着几分莹润。沙都子转过头循声看去,果然不出所料,金井波香正懒懒地举着夹着烟的手。
“还是老样子啊,独行女郎一个。”
“谢谢,波香,你还不是一样。你怎么样,藤堂?”
波香旁边坐着一个身体结实、相貌端正的男生,他以微笑回应了沙都子。他是沙都子的密友之一,名叫藤堂正彦。沙都子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没看见祥子啊。”沙都子提起了藤堂的女友。大家明白,开玩笑也是打招呼的方式之一。
藤堂却一本正经,用担心又带有几分失落的口吻说:“听波香说,她上完第二节课就回家了,说是身体不舒服……”
“她脸色很不好,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我就没问了。不会是那个来了吧?”波香说着,把乳白色的烟雾吐向天花板,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她是文学院英美文学系的,和藤堂的女友牧村祥子在同一个研究室。
“真希望她没事……这种时候我又不能过去看她,真伤脑筋。”藤堂皱起浓眉。
“没办法,谁让她们是住在那栋公寓呢。”沙都子看看波香,笑了起来。波香和祥子同住在一栋公寓里。
波香略显厌倦地点点头。“要是藤堂去了祥子的房间,公寓管理员没准会报警。那管理员把公寓看得像国宝一样娇贵。”
“忍忍吧,也就五个月了。”
“要是能把那五个月还给我们就好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昏暗的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是十月二十二日,星期二。
“既然工作都找好了,咱们一块去喝一杯吧。”波香说着,拢起了长长的黑发。
“好呀,双手赞成。什么时候?”
“今天吧。”
“今天?太突然了吧。”
“好事不等人哦。”
“今天太不巧了,我已经有约了。”藤堂插进了她们的对话,“而且祥子也不在这儿……唉。”
“加贺也来不了,剑道社集训好像一直到晚上。”沙都子嘴里刚蹦出加贺的名字,胸中就立刻变得火热。
“那家伙,过多少年都还是老样子。”波香发泄了一通,“看来,沙都子,就你跟我了,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