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朱织织诧异地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我早就知道了。你呀……”陆瑜的眼神宠溺又无奈,调笑道,“你说谎的技术,可一向不怎么高明。”
朱织织习惯性地下意识想要和他娇嗔撒娇,可笑容还没展开,就又面露忐忑,“那……关于你的病,你是不是也……”
陆瑜静默片刻才微微点头,“猜到一些。”
“那为什么……?”
“织织。”他伸出手包裹住她的微凉的柔荑,温暖的手掌安抚了她的情绪。“君心似我心,我与你一样,唯愿你我长相厮守。”
他咳了几声,继续道:“只是,凡人的寿命终究太短,我不愿在你面前渐渐独自苍老……”
朱织织已经忍不住大哭起来,“我会陪你一起变老的!我用法术把自己变老,我们一起白头!你说过要和我白头偕老的……”
他抚上她的脸,揩去她连绵的泪水,“对不起,织织。我不想让你忘了我,我想在你的记忆里,我永远是风华正好的样子。”
他苦笑一声,“可惜如今我一副病容,恐怕也不比老态龙钟好看多少。”
朱织织扑到他怀里,抽噎道:“陆郎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你会好起来的,你要好好活着……你还没有一展抱负,还没有如你向往的那样游历山河、走遍那些游记里所描绘的每一处美景,还没有报答姐姐姐夫的恩情,还没有看院子里的小花和小黄的孩子们长大……你的人生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做的事情,你忘了吗?”
陆瑜目光动容,似乎想起美好的事情,“等我好起来了,我们一起去游历吧。”
朱织织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他感到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他的颈侧,不由得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云鬓,失笑道:“金陵寺的高僧法力高强,你都说了我一定会好起来了,怎么还这样爱哭……好了,等治疗完我们再说,别让法师和小白妹妹久等了。”
朱织织顿了顿,眷恋地又在他的颈窝蹭了蹭,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泪。她缓缓起身,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最终分开。
释昙见他们说完话了,便上前道:“接下来你只需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嗯。”陆瑜安抚地朝朱织织笑笑,“织织,我很快就好了,别担心。”
陆瑜服了药,很快无知无觉地昏睡过去。
朱织织在释昙的帮助下,吐出妖丹。
几息之间,妖纹横生,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连人形都快要维持不住,她清晰地感觉到妖力在飞速流失。
可她却还是用最后一点力气,吃力地扒住床沿,恋恋不舍地望着陆瑜。
她努力地抬起手来,想要再拉一拉他的手,想要再感受一次他的温度,想要再听他温柔地唤一声“织织”……
青葱的指尖渐渐透明,化为碎光,流萤一般消散了。
婉约动人的美丽女子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只愣头愣脑的小蜘蛛,仿佛经过大梦一场,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知自己长长一觉醒来,怎么就出现在这里。
阿婵拿了一只小陶罐,灌口摆在小蜘蛛前头。它想了想,钻了进去。
“也许她还会再次开启灵智、修炼成精的,是不是?”阿婵自言自语似地问道:“怎么说也修炼过一次,应当更容易开窍才是。”
“嗯。”
陆瑜的意识慢慢清醒。
虽然虚弱感犹在,但他觉得身上豁然轻松许多。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朱织织的身影。
“感觉怎么样?”是阿婵。
“好多了。织织呢?”
阿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陆瑜在她微沉的脸色里,读出些让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的东西。
他又追问道:“织织呢?”
“你身上的妖毒,需要她的内丹来解。”
陆瑜好像理解不了她的话一样,满眼无措茫然,呆愣了一会儿,试图在阿婵脸上找出开玩笑的迹象。
他想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呢?可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却勾不出一个笑来。
“她在和我恶作剧是不是?”他嘴唇颤了颤,“她最喜欢作弄我了,你们在帮她和我开玩笑,是不是?”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上不自知的祈求。
阿婵的沉默让他连强笑都做不到了。他呆坐了片刻,突然猛地掀开被子下床穿鞋。可他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半天也没能穿上。
陆瑜干脆踢开鞋子,赤着脚就在屋里找朱织织。卧室里没有,他就跑去书房,又跑到院子里。
他穿着寢衣光着脚,披头散发,双目爬上血丝,一边唤朱织织的名字一边四下找寻。
“织织……织织……”他嗓音沙哑,终于崩溃地跪伏在院子里,赤红着双眼,泪水无知无觉地滑落。
“你又骗了我……这次你真的把我骗过去了,是不是很得意?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大口喘息着,跪伏在地,佝偻着身体,哭到发不出声音。
阿婵顾念着,好歹朱织织照拂过她,想着能有什么话来安慰陆瑜一下,就见释昙缓步走到陆瑜不远处站定。
陆瑜呆滞地抬起头,看到释昙,他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神采。他跪着胡乱爬到释昙脚下,紧紧攥住他的衣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他嘴唇翕动,语无伦次,半天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还给她……我把内丹还给她,能不能把内丹还给她……把她还给我……”
“内丹以已用来为你解毒。这是她的因果。”
陆瑜身子颓然地晃了晃,抓着释昙衣摆的手缓缓垂下。
“这是她的选择。不过,虽然她修为散尽、化为原形,但你们并非没有再见的可能。”
“……我还能再见到她?”
“行善事,结善缘,为她潜心祈祷、积攒功德,于她再次踏上修炼一途有益。若是她能再次修成人形,记起你们之间曾经的过往,她可以去寻找你的转世,再续前缘。”
总算有了些许的奔头,陆瑜褪下绝望的神色,牢牢抓住这一点点希望。
他随释昙回到金陵寺,做了个俗家弟子,自此潜心行善,广修功德。
朱织织的本体小蜘蛛,被阿婵带回了别院,而陆瑜和它一起被安置在别院的一个清净的小院落。
阿婵有时候去看他们,常常看到陆瑜捧着朱织织曾经最爱的那类话本,用清朗的声音读给它听;有时候也会拿他新给她写的诗来读。
阿婵和释昙退出来,没有打扰他们。
“以前我觉得,朱织织可傻了。”阿婵回过头去,宁静的小院里依稀还能听到温润如玉的男人温柔和缓的声音。
“现在看来,她找的男人和她傻得半斤八两。”清风带起她的鬓发,好似夹杂了一声叹息,“挺般配的。”
后宫的红墙琉璃瓦之间,一列列侍从簇拥着各宫的主子们,前往皇太后的宫中。
贵妃的轿撵稳稳放下。娇媚的女人抱着只鸳鸯眼白猫,袅袅娜娜地被奴才搀扶着下了轿。
一踏进太后的宫殿,女人高傲的眉眼敛起,转而扬起亲热濡慕的笑容,如同已经在这宫室中依次就座的其他女人一样。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免礼。哎哟,快把元宝抱过来给哀家悄悄,多日未见它了,可长胖了?”
贵妃抱着白猫上前,娇笑道,“恐怕是瘦了些。元宝几日不见母后,想得都快吃不下饭了。”
“哈哈哈,就你嘴儿甜。元宝看来是随了你这主子,会讨人喜欢。”
后宫皆知太后爱猫,甚至特意因此设了御猫司。妃嫔们为了讨好太后,养了猫的也不少。
可也不是随便一只猫就能入太后的眼。除了御猫司伺候的那几只太后的爱猫,最能讨太后喜欢的,就是贵妃娘娘养的元宝。
元宝血统纯正,通体一根杂毛也无;两只猫眼一蓝一绿,剔透如琉璃;性子又温顺乖巧,着实惹人喜爱。
屋里的女人们哄着皇太后说了会儿话,皇帝皇后便携着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一同前来了。
人来齐了,太后便吩咐开席。贵妃的猫有人带下去照看。
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后宫并不充盈,子嗣也有限。凝慧公主乃贵妃所出,而两位皇子都是皇后所生。
席间皇帝提到太后的寿宴,“今年母后大寿,可得大办。虽然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也得提前操办起来。”
皇后贤淑一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皇太后十分信佛,她便提议道:“今年召国寺的僧人入宫祈福如何?祈求母后身体安康,也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还能借此机会与母后讲经论法。”
太后闻言很是满意。
凝慧听闻金陵寺的僧人过阵子要入宫,也很高兴。“到时候,也召释昙法师来吗?”
凝慧倒追释昙法师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太后半开玩笑地揶揄她:“女大不中留啊,小凝慧若是喜欢他,不若叫你父皇下令让他还俗做驸马?”
胥小将军出家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如今四海臣服,边境安稳,良弓锋芒太盛,晃了帝王的眼。
若是一打完仗,就夺了将领的兵权,无论是罢黜还是他自行辞官,都不太好听,恐会在史书上添上不太光彩的一笔。
但他以杀戮过多为由自请出家,既保全了自己,又维护了皇家的面子,是识时务。
不过若是他愿意,做驸马也无不可。驸马不得参政,最多担个闲职,一样碍不到皇帝的眼。
“皇祖母……”凝慧娇嗔一声,带着几分期待地去看自己父皇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