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早上出发,中途休息了一阵,傍晚才到溪塘县。
阿婵一开始还在马车里兴致勃勃地掀起窗帷看沿途风景,没多久就觉得无聊了,整只猫在释昙腿上打滚耍赖。
释昙撸猫手法已经很熟练,三两下把阿婵挠得舒服了,又沿途给她买了许多在金陵山脚下的店铺少见的零嘴儿,这才把她哄好。
赶车的下人虽然在别院已经见惯了自家主人迁就娇惯猫主子,但这一趟出来再次刷新了他对主人宠猫程度的认知。
马车终于停在溪塘县一处在比较阔气的宅院前,门口挂着“李府”二字。
李府的仆人早就得知金陵寺的高僧要来,赶忙将他们迎了进去,忙不迭地通报主子,期间没忍住多打量了高僧怀里的猫几眼。仆人纵然心里觉得高僧带着一只猫有点奇怪,却也不敢多嘴问。
不多时,出现的是李府的女主人,却不见男主人出来待客。另两名暂住在李府,之前负责捉拿那妖物的和尚也很快来到堂前。
“释昙师兄。”两名僧人上前打过招呼,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最近受害的就是府上的李公子,幸好发现及时,没像之前几个那样身体已经彻底亏空,好歹修养一阵还能恢复一些。这位就是李公子的夫人。”
李夫人眼角已有些细微的浅浅纹路,但依然是个容貌秀美的妇人,只是因夫君病情忧心眉间显出几分焦虑。她端庄地行了一礼,“高僧一路舟车劳顿,我已吩咐下人备好了晚膳,高僧先用饭吧,咱们边吃边细说。”
“夫人叫我释昙就好。”
李夫人微微一点头,侧身引路,“释昙法师这边请。”
阿婵在车上吃了不少并不饿,于是老老实实趴在释昙的腿上,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释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着,偶尔询问几句。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那个妖物狡猾灵敏,释昙师兄,你看可有法子?”
“李公子是最近接触那妖精最多的人,身上也许会残留一丝半点的妖气,一会儿方便让我过去查看一下吗?”
“方便的,方便的。”李夫人略显急切道,“释昙法师可否顺便看看能不能救救我相公?看了许多大夫也开了不少的药,他身子还是虚弱得很。两位师父看过也说注定会折损阳寿,没办法只能这么慢慢养着……可孩子还小,若是失去了父亲可怎么办……这么大的家业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撑得起来……”她说着情绪渐渐有失控的态势,到后来难以自禁地带上了哭腔。
释昙打断道:“带我过去看看吧。”
李夫人擦擦眼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好,麻烦您了。”
几人来到主卧房,李夫人挥退了下人,轻轻推开门。“法师请进。”
屋里熏着淡淡檀香,陈设看起来颇为富贵。但字画、古董花瓶、鎏金摆件、仕女屏风等等风格各异却一概呈放在卧室里,能看出主人家想要追求奢华兼风雅却不得其法。
而这宅子的主人,此时正奄奄地躺在床上。他面色蜡黄,紧闭的双眼下一片青灰,额上还微微冒着虚汗。
阿婵从释昙怀里探头去看。其实李公子长得还算有几分风流俊俏,但成天对着释昙那张脸,对比之下阿婵觉得这个李公子实在相貌平平。
他这样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更是没法看了,只看了一眼,阿婵就嫌弃地把头埋进了释昙的臂弯里。
“释昙法师,您看我相公他……”
释昙走到床前,略作查看,就知道两个师弟的判断无误。“能有机会慢慢调养,已经很幸运了。”
前头那几个和妖物接触久了几乎被吸干的,基本都活不了几天了。
释昙的言外之意明显,李夫人闻言不禁用帕子掩着脸低泣了一声,恨得红了眼睛。“请法师一定抓到那妖怪,为我夫君报仇……介时我李家定当酬谢!”
李公子听到说话声,迷茫地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上站着几个和尚。他不安地移动目光找到了自己的夫人,虚弱地唤道:“……翠娘?”
“夫君。”李夫人坐到床边安抚地覆上他的手。“夫君放心,几位法师定会抓住害你的那个妖怪的。”
却不想,李公子的目光却有几分游移,试探着问在场气场最强大的释昙:“不知法师抓住月……抓住那妖精以后,会怎样处理她?”
“废了法力,打回原形,带回金陵寺再做定夺。”
李夫人感觉自己手掌下,丈夫的手一紧。
李公子吞吞吐吐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李夫人的脸色已经渐渐冷下来,“有什么误会?”
“我觉得月儿……就是那妖精她,她本性单纯,许是她不晓得自己做的事对我有害……或是不知害处这般大,只是情不自禁……”
阿婵翻了个白眼。她真没看出来这个李公子除了已经被吸走了一半的阳气之外,有什么能让个女妖情不自禁的,长得还没有释昙一半好看,灵魂和释昙汹涌耀眼的魂力相比,也灰蒙蒙的黯然失色。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那妖精!”李夫人气的一把甩开他的手。
“几位法师已经说了,那不知耻的妖精已经害了不少人,就你还把她当个纯洁的仙女儿似的!”李夫人深恨丈夫被妖精勾得事实摆都在面前了,却还替她说话,她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骂醒他。
李公子嗫嚅着仍不甘心想说些什么,李夫人见他这副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紧咬牙根,斥问道:“我还没问你,你陆陆续续从账上支走的那几百两银子都哪去了?”
李公子哑了火,躲闪着眼神说不出话来。
“那是我们家铺子大半年的进项啊!你被猪油蒙了心了都花在她身上!”李夫人哭着扑到他身上捶打他,却也不敢太用力。但李公子的身体十分虚弱,还是有些吃不消。
两名僧人赶忙拦着李夫人,李公子捂着胸口气弱地咳了几声。
释昙早就不耐烦,看李公子这幅愚蠢又窝囊的样子更是不顺眼,语速飞快,语气冷漠:“那妖怪吸了你的阳气去修炼,让你至少短了十余年寿命,余生都会体弱多病,一次在旁人看来的小病都可能要了你的性命,你还觉得哪里可能有误会?”
李公子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李夫人求证。
李夫人原本怕刺激到李公子,是打算待他休养一阵子,再看情况慢慢把这件事告诉他的。但如今丈夫的表现让她很是心寒,一时便不想再费心隐瞒,疲惫地点了点头。
“不……怎么可能……”李公子吃力地翻身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祈求几名高僧,“法师,法师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们救救我……钱不是问题,你们不就是专门研究这种事的吗,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释昙懒得再理他,抱着阿婵转身在房间里寻找起线索来。
一名僧人为难道:“真不是我们不帮忙,若是中了妖毒还有办法解,可阳气损失过多损害了身子……只能慢慢调养了。”
无视那边的纠纠缠缠,释昙找了一会儿,忽然走到一处角落,掀开上头的绣纹地毯,在地砖上扣了扣。
“空的?”那两名僧人看到他的动作,顾不上还不肯接受现实苦苦哀求的李公子,走过来看。
释昙抽出匕首撬开地砖,露出一个狭小的洞口。
释昙使了个法诀,残留的妖气就丝丝缕缕地从地洞里汇聚出来,落在他的掌心。他对妖气的敏锐和术法的掌控力,让两名僧人自叹不如。
释昙凝神观察片刻,“不怪你们一直抓不到它,兔子跑得当然快。”
“是兔妖?”
“嗯。狡兔三窟,在府里应该还有它挖出来的其他地道。”释昙轻轻甩甩手,挥去了掌心的妖气,转头问李公子,“你有没有那兔妖的贴身物件?”
李公子这次配合得很,“有一个,在柜子第三个抽屉里,是个她给我的玉佩,不知道行不行……”
李夫人立刻过去拿了出来给释昙。瞥见玉佩上还刻着“此心不移”四个字,她脸色又难看几分。
释昙接过来,把玩两下,手中的玉佩就缓缓褪去了玉石的光华,最后变成了一块皱皱巴巴的东西。
“这是……?”
“萝卜干。”释昙捻着它分辨了一下,“兔妖的障眼法。”
李公子的表情有些难堪。
珍而重之的定情信物竟然是块萝卜干,阿婵觉得十分好笑,于是在释昙臂弯里喵喵偷笑。
释昙看她的样子也觉得好笑,抬手按了按她的脑袋瓜。
“释昙法师,您去捉妖的时候,要不要我让府里的下人帮忙照料您的爱猫……”
“不必了。”释昙睁眼说瞎话,“这是我驯化的灵猫,可以帮我捉妖。”
次日一早,释昙就带着阿婵出门捉兔妖去了。
那兔妖大概因为从和尚手底下跑了许多次,觉着有恃无恐,就算知道和尚们还在搜捕她,却依然没有离开溪塘县,直接又就近选了一个下手的目标。
但这次出手的是释昙。
为了避免伤及无辜,释昙不愿在人多的地方动手,发现兔妖之后没有立刻和她对上,而是像猫捉老鼠似的,游刃有余地在后头溜着她跑,将她越溜越远,越溜越偏。
最后,等兔妖跑进了无人的山林里,释昙才终于动手截住了她。
兔妖被法术重重击中,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这一路上,释昙为了驱赶兔妖往一个方向跑,每当她跑偏了,他就放出法术打过去一下,逼得她不得不按照他设计的方位逃窜。
所以此时兔妖身上除了最后那一记伤口,还有零零散散许多伤痕。伤口和血迹在一身月白衣裙的衬托下,使她看起来更为凄惨。
兔妖掩下眼中的惊惧和恼恨,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试图用自己勾引其他男人的手段最后搏一搏。
这只兔妖长得并不算多么美艳,至多算是清秀,在阿婵看来就是一副很是清汤寡水的无味长相。
但她微微泛红的眼眸,好似欲哭不哭;一点樱唇,贝齿轻咬,看起来纯情到不行,却还夹杂了些欲说还羞的放浪情态,无怪乎那么多男子栽在她的身上。
阿婵嗤之以鼻。释昙成天对着她的盛世美颜都老僧入定似的纹丝不动,她就不信他还能对这种寡淡的小丫头动心思。
兔妖娇娇怯怯地仰望释昙,试图显露出自己最诱人的姿态。但在重伤和紧张之下,却一个不小心,没能稳定住人形。
“嘭”的一声,两只长长的毛绒绒的兔儿从头顶乌发间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