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爷俩喝完了一碗茶之后,张大爷才对他说:“小高啊,前些日子我还跟我家张世洋发火呢。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幼稚,一点也不成熟。当时我还训他呢,我说你看看人家小高,结果没想到今天你就跟我这老头子来诉苦来了。
听了你的这些话之后啊,我才明白过来,不是你们现在的孩子不成熟,而是我们这一代人啊,太成熟了。
我们小时候有啥啊?普遍初中没读完就插队当知青去了。一群半大孩子,两眼一抹黑就到了农村……你说我们会啥呀?别说用什么镰刀、锄头了,就连劈柴、生火都不会。在城里那见过这老土灶啊?到农村的第一个晚上连饭都没吃上。
可后来呢?都已经到了那地方了,后悔也来不及了。还不是得学?跟着村里人一样一样的学,插秧子、挖地垄、割麦子、挑土方、挣工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糙啊,学的也快;那些女的就差点,像你徐大妈似的,大城市的知青,人家可是书香门第,搁过去的说法那都是小姐,哪干过这些呀……可到了农村还不啥都得学,不学会生火做饭吃啥?不学会穿针引线,衣服破了咋办?
现在想想,是这段特殊的岁月让我们这一代人早早的就不得不成熟了起来。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到农村的当晚上我就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怎么着?还能跑咋地?
你以为那些村里人都是好人,不欺负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外来的么?可那又能咋办?还不是只能忍着,死死的扛着,有的人挺过来了,坚持到了招工返城;有的人没挺过来,就在当地娶妻生子或者嫁人了……
所以你看,我们这代人经历的太多,成熟的太早,用我们的标准来要求下一代,这对你们来说也是一种不公平。
对了听到这儿,你是不是有些不太理解,干嘛要罗里吧嗦的跟你说这一大堆的废话?”
高翔连忙摇头:“哪能啊张大爷,我挺喜欢听这些的。”
张大爷点点头:“你喜欢听,我也喜欢跟你说,你瞅瞅你们派出所里那么些人,除了你之外,我还给谁说这些?这代表什么?”
高翔下意识的问:“代表什么?”
“代表啊,你不在意的事情我们在意;你觉得无所谓的事情我们觉着有所谓;这些年只有你拿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当长辈看,耐心的听我们唠叨,不厌其烦的管我们的那点破事……正是因为你的态度,所以我们才拿你当晚辈看;出个事儿,或者有了难处,我们都不找别人,就找你。因为大伙知道,有你这么个爱管事、敢管事的小警察在!
他们欺负你年轻,像这种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我们这帮老家伙各个都熟透了啊!
你听我跟你说,该委屈你就委屈,该闹情绪你就闹去;上头要是不听,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就替你委屈,帮你闹情绪去……上头不是老说要听取基层群众的意见么?这就是群众们的呼声啊!
至于你老婆回娘家这事儿嘛,我看你们所里那小张就挺不错的,要不你问问她愿意给甜甜当后妈不?哎哎哎……你别走啊,我话没说完呢,小张不行的话,晓音那姑娘我瞅着也不错……”
高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张大爷家逃出来的。站在楼道里,快40岁的汉子又差点忍不住落泪……“你不在意的事情我们在意;你觉得无所谓的事情我们觉着有所谓”这些长辈们宠他、疼他,他们真的把他当成了子侄来看待。因为他们知道万一将来有点啥事,高翔说不定比他们的子侄更靠谱……
“我就希望在我闭眼睛之前,小高都还在幸福路派出所,都还管我们这片……”这是王大爷的原话,是方才张大爷转述给他的。
揣着满心的激动,高翔重新又变的鼓舞了起来。从城南小区出来,就看见光头强兴高采烈的从街角的饼屋出来,手上还捧着个包装的很精美的蛋糕。
高翔远远地喊了他一声,这家伙就没个定性;当过兵,退伍以后干过车床,烧过电焊,跑过保险,卖过电脑……可就没有一样工作是能干长的。
去年的时候开饭馆卖个串串居然都卖到顾客报警、前不久干网红外卖,结果没两个月就又不干了……高翔非常担心这家伙最终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因此对他也是格外的上心。
还有一个不方便公开说的原因,大概就是光头强这家伙其实还有颗善心;他有一个女儿,却不是他亲生的;这家伙倒现在都是个老光棍,这女儿是他捡的——那年他去车站送一个朋友,回去的路上就总感觉有人跟着他,找了个墙角猛的转身出去,才发现是一个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还背着个小书包的小女孩正一脸畏惧的看着他。
光头强这家伙长的本来就有几分凶恶,这时候拉下脸来,就愈发的显得不那么像好人了……一般正常人见了早就退避三舍了,可没想到那小女孩尽管已经吓哭了,可还是鼓起勇气冲他大喊了一声:“爸爸!”
就因为这一声“爸爸”,叫的光头强再也凶不起来。几次欲把小女孩丢下,扭头就走;可脚下却跟生根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车站的保洁阿姨这时候正好出来驱逐这个小女孩:“去去去,别个不是你爸爸喽,你这个小女孩有困难就去派出所,不要逮到谁就叫别个爸爸好不哟,造孽哟哎……”
原来,这小女孩的母亲大概半年前跟人跑了,再也联系不上了。她的父亲本来就一直怀疑她是不是他亲生的,于是便带她去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出来了,小女孩果然不是他亲生的。这下这个男的也不愿意再帮别人养孩子了……他告诉小女孩说他不是她的亲生爸爸,她的亲生爸爸不要她了,现在小女孩也已经长大了,该去找她的亲生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