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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地球的命运

达尔文提出进化论后,当时一些社论用漫画描绘的查理·达尔文,1871年

这全球最为波澜壮阔的冲撞起伏,已经持续了将近20亿年的时间。它开始后不知多少世代,生命的帷幕才缓缓拉开。而在帷幕落下之后,它注定要再度经历那样漫长的世代,才会走向消亡。生命的剧目是一场特别的演出,却依然容易淡出历史的记忆。尽管如此,万物的生命仍是一股股相互冲撞的力量,它们跨越时空,在地球上留下逆旅的痕迹;它们神秘地从土壤中脱胎而出,历经世代沧桑,将生活的故事延续到今天。生命的命运,地球的命运,原本就是一体的。

达尔文主义者们倡导的生物演化观,着重于强调新物种的产生。而传统观点认为,新物种产生的过程中毫无变异可言。这种冲突导致前者时常忽视传统观点的可取之处。生命一直在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工作:觅食、生长、繁殖和死亡。这不仅仅针对动植物个体,对于该个体所属的整个物种来说也同样如此。这便是海克尔 和海亚特 等生物学者一直倡导的观点。即个体生物的早期成长过程,本质上就是该个体所属的生物群的进化历程。用赫胥黎的话来说,世上的生命,无一不攀爬在其族群的生命树上。这种浅显易懂的准则,学术上称之为“重演律”,它深刻蕴含在现代生物科学的理念之中。

从地下发掘的残存恐龙骨头

一个布满尘埃的蜗牛壳,便能忠实地记录下生命的辗转变迁。在整个外壳螺旋的最中间,有一片精致的、微小的软壳,正是它最先在风雨飘摇的世界里,为这只弱小的软体动物撑起一片晴空。随着贝壳不断向外延伸,青春的故事也不断延续:一次被突袭的遭遇化作一道挥之不去的伤疤,一段艰苦的岁月沉淀下一道道密集的螺纹。再往外圈细数,便是完全成熟的外壳,上面布满花俏的斑块和凸起的棱脊,那是软体动物求偶的骄傲。最后,当这个壳步入晚年,接踵而至的空洞侵蚀掉螺圈的外层,一切又回到幼小时的模样。然而,和所有的“二度童年”一样,壳晚年的境况不免显得有些衰颓。一只蜗牛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将生命的自传镌刻在自己的骨骼之上。

鹦鹉螺是一种海洋软体动物,已在地球上生存了大概4.5亿年,目前仅存2属6种,仅存于印度洋和太平洋,被称为海洋活化石

与蜗牛相似,许许多多的甲壳动物不仅书写了自己的传记,也书写了它们族群的传记。以鹦鹉螺为例,这种古老的水生动物如今能奋力地撕碎渔人的丝网,却也不过是从古生代的辉煌中所留存下的最后的光影。当鹦鹉螺出现的时候,它的壳是一个直挺挺的圆锥形。渐渐地,壳逐步进化,伸长了好几英尺。那时,鹦鹉螺驰骋大洋,甚至没有哪一个海湾能超出它的势力范围。然后,时间一点点过去,它的壳开始变得弯曲起来,从一开始的近乎弓形到一个不标准的圆形,接着越来越圆,最后进化出比较完美的圆弧螺旋——内圈的螺旋完全被包在外圈的螺旋中。在从卵到成年的发育过程中,鹦鹉螺的每一种发育形态,都对应着其在某一特定时代的祖先的成熟状态。当我们一圈圈地拨开鹦鹉螺的壳,尘封的历史便被一页页地翻出来。那不仅仅是我们手中的小小生命的历史,也是整个鹦鹉螺种族的历史。每一只存活的鹦鹉螺都用自己的生命写下了一段族群的传记,那是一篇悲壮的墓志铭,它记载了太古时期的荣光,也昭示了其终将灭绝的宿命。

对于脊椎动物而言,也许是因为在生长发育的过程中骨骼结构会发生较大的变化,它们的成长过程并不能像甲壳动物一样,完全刻画出其种族的进化历程。然而,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脊椎动物能部分地反映出其种族的历史。以人类为例,其早期发育过程的背后,便隐藏着漫长的故事。兴许有一天,人类真的能拒兽性于千里之外,但人的肉体依然只是动物的躯体。人类是有胎盘的哺乳动物,这一点和马、象、牛、猫、鲸、河狸以及类人猿等物种没有任何差别。和这些物种一样,人类通过哺乳培育后代,拥有一根脊椎、一腔热血、一身毛发、两块分离的胸腔以及肚脐上的小小洞眼。此外,人类的胚胎在诞生四周之后便会发育出一条尾巴。那尾巴又宽又扁,不像是哺乳动物的尾巴,倒与鱼类的尾巴非常相似;胚胎发育出的咽喉两侧各有四条小小的裂缝,血管和神经遍布其中,这又和某些鱼类的头部特征十分接近;心脏仅由一个心房和一个心室组成;泌尿系统和消化系统共用一个废物储存区,也共用一条排泄道。人类胚胎与鱼类的相似点数不胜数,生物学家们甚至以此构想出人类的祖先用鳍在水中漫游的画面。在论证“人类物种起源于其他动物的进化”这一观点上,一个人自身胚胎的发展经历,无论在他登赴极乐世界多久以后,都比他生前滔滔不绝的雄辩更为掷地有声。

任何生物的种族历史显然都拥有比其个体更长、更复杂的阶段性链条,即使后者是像人一样复杂的个体也是如此。自然,所有在百万年间发生的事件不可能在一个短短的生命时间中便能被总结。种族的历史时常被歪曲,因为那历史在一个快速生长的个体中重塑的速度实在太快。在这期间,许多阶段会被省略,另一些则因为近期的适应调整而发生改变,以至于生命历史不能给予种族历史一幅真实的画面——虽然数以千计的动物和植物的确在个体生命中总结了它们进化的主要事件。

胚胎展现的生物进化史,海克尔于1866年在其《普通形态学》一书中提出了生物发生律(或称重演律):“生物发展史可分为相互联系的两个部分,即个体发育和系统发育,即个体的发育历史和同一起源的生物群的发育历史,个体发育史是系统发育史的简单而迅速的重演。”

与重演律相提并论的另一条规律也十分明显,却没能得到应有的重视。它告诉我们个体生命后半生的生命发展可以预示整个种族的宿命。如果你是一个古生物学家,你就能凭借着对更久远的历史的窥探,发现个体所经历的成熟、衰老和消亡,对于种族而言同样不可避免。你会在繁杂的化石记录中看见生物往常的兴衰起伏以及它们的反复无常。你会发现生物种族和个体之间的最大区别,便是种族的循环演进十分漫长,而个体的轮回却转瞬即逝。遗憾的是,这项区别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

海克尔的人类进化图表,1876年

借由种种途径,自然界对整个宇宙发出了它绝对权威的命令——尘土必须回归于尘土。于是,一贯最执着于自由之梦的人类,便生存在一个轮回旋转的世界当中。在这个世界里,星体和原子,生命的种族与个体,鼠类与人类都必须在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中重复着它们乏善可陈的宿命。而自然对能量流转的唯一犒赏,只是这样一个情节和结局:万物都必将回到原点。

人类的梦想之所以包含着巨大的缺陷,原因就在于人类是动物,他同样要遵从那统辖所有血肉之躯的自然法则。和其他动物一样,人类也要在其族群的生命树上攀爬,无论这在他看来是否具有意义,攀爬始终都是他的宿命。他该如何才能坚守自己在自然界中的位置?他需要怎样强大的心灵才能为自己的梦想增添一砖半瓦?他是否有机会缓缓地向生命树的下方挪动,去躲闪那觊觎着他的死亡? r+7GdIEfdOn+vLnXvsP0OvDXjmuXRQNl2cmbOe0MTk3zki1psLBu5JwgGLHB++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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