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是福音也是诅咒

与大多数的自然之力相似，河流并不只是在被削弱时才能被人类利用。本质上，河流之于人类，既是福音也是诅咒。此外，河流所带来的好处甚多，以至于人们不再视洪水的危害为过于沉重的代价。不得不承认，世上没有任何其他自然力量能如河流一般引领人类从野蛮步入文明。人类历史与河流相互交织，共同流淌。

原始人会自然而然地聚居在因流水作用而形成的冲积平原上，这一点好比苍蝇为腐肉所吸引。经由流水堆积所形成的草场，因其水草丰美而成为了牧民与牧群的栖所。当牧民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耕种这片土地时，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为了寻觅草场而浪迹天涯。从此他和他的子孙后代一直在这里生活，大部分地球人也正是在相似的地理环境中找到了繁衍生息的地方。刚果河盆地所能养活的人口，比整个北美大陆还要多。

跨越时间的长河，人类一直探寻着适应河流性格的生活方式。间歇性的洪水滋养了丰饶的田地，却也时常令农人的家园与生命备受威胁。面对两难之境，人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努力，在调和河流的利弊上取得了一些成果，却无法使方案臻于完美。白尼罗河河岸旁的土丘上，坐落着一座座与现代社会脱了节的村庄。当洪水来袭，将冲积平原淹成一片沼泽时，当地的原住民制造的建筑立在高于水面的山岗上，幸免于被冲毁的命运。 在非洲，在中国，在更多的沿河流而居的人类聚落，同样是出于防洪的目的，人们建造了许多人工高地，其用法与过去人们普遍使用的防洪手段大致相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文明的进步，更加精心设计的防洪系统取代了原始的简陋设施。不同地方的人联合起来，他们或筑堤或建坝或挖渠，共同致力于阻滞、分流漫延在其家园上的河流。他们的成功远未实现，洪水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对于人类而言，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并非战胜河流，而是战胜自己。在抗击洪水的过程中，人们为了共同的危机而聚集，为了共有的福祉而努力。或许，再也没有比这种方式更能够培养人们的合作意识了。在埃及、中国、美索不达米亚、印度、波斯、秘鲁、墨西哥、新墨西哥，随着防洪灌溉设施的加强，河谷地区的文明也一同壮大起来。

古埃及的经历能很好地说明，一条河流是怎样击毁一切沿其河岸而居的人类的个人主义观的。当欧洲人还过着采猎生活，通过投掷石块以获得猎物时，古埃及已然借由尼罗河的力量发展为一个庞大的国家。起源各异的野蛮人——他们大多是含米特人与闪米特人的后代——从四面八方拥向肥沃的冲积平原。同受尼罗河水的哺育，不同族群的人们的种族差异也在一种微妙的演化中渐渐消失。他们以节约地使用尼罗河的慷慨馈赠为目标，组成了一个联合政府。他们的政治建设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法老的带领下，古埃及人将领土扩张到从尼罗河三角洲一直到第三瀑布的广阔区域。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从野蛮走向富足、安逸与文明。他们在艺术、科技、政治以及工程领域都取得了令后世文明敬仰不已的奠基性成就。

河谷既是人们聚居的栖身之所，也是重要的交通通道。河流中，探险的商船来来往往，穿梭不息。在历史上，对新发现土地迅速而成功的殖民，大多有赖于水道的适航性。欧洲人殖民北美大陆，正是随着河流入侵，尤其是圣劳伦斯河和密西西比河。在南美洲，宽阔而密集的河网刻画出大地的骨骼。探险者们遂溯流而上，使得这片土地在被发现的数十年后不再迷雾重重。另一方面，非洲大陆之所以在很长时间里都不为世人了解，正是因为无数横亘在其河流上的巨大瀑布阻挡了探险者的道路。

在地理探险之后，商业贸易接踵而至。北美的皮毛贸易网，正是通过由圣劳伦斯河、五大湖和密西西比河构成的巨大的河网，在北至萨斯喀彻温省的埃德蒙顿、南抵墨西哥湾的新奥尔良的大片区域铺展开来。同样地，俄罗斯的商人借由河流航道驶入太平洋。南北走向的莱茵河、罗讷河，东西走向的多瑙河亦是欧洲中西部最主要的贸易航线。自新石器时代至今，商业活动便借着河流的流淌一路而下，而伴随着商业活动的，是文化的交流以及战争的扩散。

中国人的血脉一直与长江水相互交融。驶进长江的入海口，远洋汽船便可以顺着下游平缓的水流悠悠然航行700英里至汉口。乘坐较小的汽船，便可以继续向上游行驶300英里至宜昌，穿过上游的激流，小船甚至可以到达更为深入的腹地。正是有了长江，内陆肥沃的农田和沿岸繁忙的城市才得以相互联系。长江是连通一片广袤土地最强有力的纽带，它所哺育的中国居民的人数超出了整个西方世界国家人口的总和。

凡此案例，不胜枚举。随着历史的发展，交通和通信方式越发进步，但河流仍然是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创造万物的上帝注定要使河流与人类相互融合。即使是在演进的过程中，两者的节奏也是一致的。河流注定了生死相继的命运，正如产生于河谷的文明那样。

古埃及、古巴比伦和中国的古老文明，都是在当地的人们共同探索流域资源的过程中兴起的。正是在团结与奋斗中，这些地区的人类才铸就了伟大而繁盛的文明。而后，古埃及和古巴比伦沉溺于财富和奢靡，被贪婪的邻国所吞噬。中国有幸保住了自身的文明，却陷入了长久的沉睡。这些大国的衰退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上帝早已降下旨意，令成功和失败在这个飞速旋转的地球上循环更迭。 EUzS03wb8Lv1GO49Dwv0/hzb4Jb+qKGfEd0mpBSDQKuxqOAQfEzQ5YRgRsYcz4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