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地球的内部一直持续地萎缩着,地表也就随之起皱、破裂,像是一个干瘪的苹果的外皮。隆起和褶皱的土地海拔上升,进而遭受到被重力驱赶着奔向大海的流水的冲击。由于被抬高的部分没有绝对一致的倾斜度,入海的径流并未均匀地散布到各个方向。但无论如何,各路径流总是会找到既有的低地,将其不断掘深、拓宽与延伸,日积月累,直至开拓出一条便于通行的河道来。
展开想象,我们可以追溯一块原始高地的河流史。首先,雨水汇聚成涓涓细流,坡度各异的原始地形决定了它们的流向。接着,水在地表凿出了水沟。越多的水流过沟渠,沟就凿得越深;越多的水冲刷着沟壁的两侧,沟就凿得越宽;越多的水在源头涌动,沟就凿得越长。最终,大大小小的涓流都汇入一条从头到尾贯通的河道中。不过,直到这些河道被切割到足以挖掘出地下水的深度,小溪才能变为不依赖变幻莫测的降水的永续河流。
河道一旦形成,年轻气盛的溪流便开始挖蚀承载自身的斜坡。挖蚀的方法和手段多种多样。借由运动的力量,流水带走了风化作用下被松动的碎片和石块。通过溶解沟谷底部和侧面可溶解的矿物质,流水又得到了更多的溶质。那些没有被溶解的水中物质,则被推搡着顺流而下。水中的碎石相互碰撞,使颗粒一点点变小,棱角也一点点磨得圆滑。较为硕大、沉重的石块不断地摩擦着基岩,河谷就更为深入地嵌入高地。只要溪流的上下游存在海拔差异,流水就会持续地向下侵蚀河道。
溪流沿着水循环的轨迹不断前进,地表景观也随之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在早期汇聚而成的径流系统形成后不久,年轻的河流就开始活力四射地向下侵蚀着自己的沟渠。沟渠不断加深,演变成河床边壁与地平面呈现鲜明折角的V形谷。大大小小的支流如树木的分枝一般不断发育,切割着、挤压着并分隔着相邻流域的分水岭。
科罗拉多河切入花岗岩的通道,深85英尺,宽76英尺
不过,实际上,早期的地表景观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剧烈的演变。早期的径流系统中,干流很少,支流也很稀疏,流域间横亘着宽广而难以逾越的分水岭。在峡谷中,流水轰然跌落陡峭而弯曲的河道,发狂般地奔向前方。在这一片由直线和折角组成的景观中,没有任何圆弧的余地。优雅的蜿蜒无际可寻,雄浑壮丽的景象却随处可见。早期的河流所流经的峡谷,往往蕴藏着一些惊艳绝世的风景。
在落基山脉的西部和南部,辽阔的高原在天际勾勒出高大的身影,盘踞在科罗拉多州西部、新墨西哥州以及犹他州和亚利桑那州的大部分区域。地表下埋藏着有着古老血脉的岩石,它们的祖先正是一方已消失的土地上被人久久遗忘的河海。它们记录下了整整四个地质年代的兴衰成败,那是跨越十亿年的历史。然而,这块区域之所以不同寻常,并非在于这十亿年的光阴,而在于那随着第五个地质时期而来的神秘的震颤。那场剧烈的地质运动将高原不偏不倚地抬升数千英尺,自此为全球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侵蚀现象拉开了帷幕。
流经新兴地貌的河流剥蚀着数不清的岩石,直到流水的活力随着山体坡度的趋平而逐渐耗尽。接着,数百万年前,当上一个冰期的巨大冰川开始从北方向南漫延时,高原再一次被抬升并向南倾斜。这一次,高原抬升到了现今的高度——海拔7000到11000英尺。一度衰亡的河流此时重整旗鼓,继续开凿河道的使命。整个流域系统也重新发育起来,全新的科罗拉多水系应运而生。
落基山脉西部的岩石
科罗拉多河主要由雨水和高山冰雪融水补给,流程达2000英里,包括大大小小的支流在内,整个流域面积可达25万平方英里。在约500英里的上游河段,狂放而多沙的青年期河流穿过高高的荒地,切割出一道道陡峻的山峡。就像锯木机嗡嗡地锯下圆木一般,科罗拉多河不疾不徐地切割着缓慢抬升的高原。长200英里、宽12英里、深1英里多的科罗拉多大峡谷作为世间最为巨大的峡谷之一,堪称全球最令人惊叹的河流蚀刻之作。
放眼大峡谷,茫茫一片平顶高山,被科罗拉多河与它的支流切割开来。自峡谷基面,群山由颜色各异的岩层堆叠起来,在阳光的变化与照射下彰显着难以言表的美丽。有人曾尝试着用语言、绘画去描摹这片壮丽的景色,但终究还是无法展现出大峡谷不可思议的魅力。也许,那份瑰丽对人类而言,任其自我彰显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珍惜生命、乐享安逸的人,最好选择在峡谷边缘的旅店里轻松地观赏壮丽的风景。然而,仍然真有那么一些人,为了探索大峡谷的深不可测而跃跃欲试。尽管他们之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机会活着回来向世人讲述自己的经历。约翰·韦斯利·鲍威尔少校的经历堪称历史上最为大胆的冒险。
鲍威尔少校是一位参加过夏洛战役的独臂军官,他是史上第一个成功穿越整个科罗拉多大峡谷的人。1867年,鲍威尔的心中第一次萌生了这个危险的计划。那时,他仍对科罗拉多河与大峡谷知之甚少。1540年,科罗拉多探险队的唐·洛佩兹·德·卡德纳斯从河比族印第安人口中听说了大峡谷,成为了第一个站在大峡谷边缘的白人。两个多世纪过去,白人才再次登临大峡谷:1776年,两个西班牙牧师跨过了科罗拉多河。又半个世纪过去,首次登临此地的美国人方才出现。到1850年,政府探险队开始了在科罗拉多高原上的勘查,但他们仅仅满足于蹚涉河流,而不顾大峡谷的风光。1869年5月24日,鲍威尔与另外九人乘着四艘小船驶离怀俄明州的绿河市。那时人们普遍认为,科罗拉多河拥有长达几百英里的地下河段,而任何尝试涉险步入这段湍急而神秘的河道的旅行者都将必死无疑。
科罗拉多大峡谷,位于美国亚利桑那州西北部,科罗拉多高原西南部
探险队并未找到所谓的“地下河道”,但他们却偶然发现了数以百计的大瀑布。瀑布落程较长,多以每小时20英里的速度跌落岩梯,并溅起巨大的水花。8月份,探险队终于进入了大峡谷。四艘小船中的一艘被激流冲碎,科学仪器从船上掉了出来,备用食物紧缺。那时,遍布荒漠的海岸传来饥饿的回声,溺毙水中的命运几乎成为河流唯一的许诺。在这样的情况下,鲍威尔在日记中写道:
“我们在地下0.75英里的深度中航行。河流猛烈地拍打着那伸向外界的高墙与陡壁,但那对于大峡谷而言,只能算是微小的涟漪。我们自己同样也只是些卑微的小矮人,在沙石间上蹿下跳,或在重重巨砾间迷失方向。在我们的面前,有一段未知的路程要前进,有一条未知的河流要探索。自头顶落下的液体源自何处,我们不知道;阻塞河道的岩石是什么样的,我们不知道;河流上方的崖壁是怎样的构造,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我们能猜想许多事物。大伙儿一如既往地欢快谈论着,整个早上都自在地开着玩笑。然而,那欢乐令我忧郁,玩笑令我恐慌!”
四天之后,鲍威尔又写道:“河水狂野而迅猛,在狭窄的河道中涌动。我们的行程进展缓慢。我们常常需要沿着周边的岩壁靠岸,爬上岩壁的某个高处,俯视河流。我们行迹匆匆却百般谨慎,生怕再多一次意外,那会使我们丧失仅剩的物资……
“我们前进了10.5英里,在河道右侧的石块间扎营。这里时不时便会下雨,弄得我们全身湿透,严寒刺骨,整天如此。但是,两次降雨之间,阳光十分强烈,水银温度计上的数值升到了115华氏度,极大的温差使人十分不适。今晚下着雨,更是尤其寒冷。我们的小帆布腐烂了,从绿河市带来的橡胶披风也早已遗失,超过半数的队员没有帽子。事实上,我们中已经没有一个人拥有一套完整的衣裤了。此外,我们中还有人没有毯子。因此,我们只好在水中收集些散碎的浮木,用来生火取暖。但晚餐过后,暴雨又下了起来,把火扑灭了。我们整夜坐在岩石上,冻得瑟瑟发抖。夜里的不适比白天的跋涉更让人精疲力竭。
在接近大峡谷末端的地方,小船被激流卷入了花岗岩峡谷中,那是整条河流中最糟糕的河段。所幸,船只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汹涌的急流。但在另一个花岗岩峡谷出现时,队员们的勇气和信心已经开始动摇。三个人决定放弃探险,他们把自己的方案告诉了厨师霍金斯,希望他能加入,但后者坚定地拒绝了他们的邀请。后来,霍金斯写下了这段小插曲,他说:“正当我们谈论之时,少校向我走来,他把左臂搭在我的脖子上,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当着其他所有人的面,他对我说:‘比尔,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吗?’我告诉他我确实是。然后他说,只要有一个人留下来,他就不会放弃这条河流。我只是简单地回复他,他并不了解这支队伍所有成员的想法。”
美洲的阿兹特克人及其常用武器,美洲的印第安人大都强悍而勇猛
然而,计划逃离的三个人最终还是付诸实践,他们爬出峡谷,向北寻找摩门教徒聚居地。鲍威尔和剩下的“忠实的五人”继续向前行进。第二天,船只突然摆脱了峡谷中的激流与泥沙,进入了较平静的水域。一周后,他们到达里约维尔根,回到了家人和朋友的身边。最终,鲍威尔总算松了口气,他在日记中写道:
“之前,我们面对着未知的险境,它比顷刻而至的危机更令我们惶恐。在大峡谷中,每一个清醒的时刻,我们都在艰难地跋涉。我们焦虑地看着匮乏的食物配给渐渐耗尽。而当我们饥渴难耐时,河水会时不时地夺走我们仅剩的一点干粮。在昏暗的峡谷中,我们时刻遭遇着危险和困苦。白天,云朵遮住天空,到了夜晚,我们也只能从裂口中看到一片窄窄的星空。只有在稀少的睡眠之后,在艰苦的辛劳之后,激流的咆哮方才平息。现在,危险结束了,困苦也即将告终,啊,这浩渺的星空是多么璀璨啊!
“在身边,河流翻滚着,平静而雄伟。寂静的营地里弥漫着甜美和舒适的气氛,我们的愉悦近乎疯狂。”
另一方面,那中途脱逃的三个人的遭遇并不比鲍威尔好太多。在大峡谷上方的高原上,他们不幸遇到了苏族部落的印第安人,从而开始了另一场绝望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