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殖是生物界极古老、极基本的一个功能,所以行此功能的机构也是非常复杂,虽在今日,我们还未能完全了解。生殖不一定与性有关,性亦不一定与生殖有涉,但是性器官与性特征的充分发展,好比全身的发展一样,是建筑在配子或生殖细胞——男子的精细胞与女子的卵细胞——的健全之上的;所谓健全,指的不只是双方生殖细胞的本身,而是包括受精作用后产生的合子或胚胎与后来胚胎的全程发育而言。性是什么?就是最高的性研究的权威也不敢轻易下一个定义;但我们不妨解释一下。性的决定是和细胞里的所谓染色体有关的。在生殖腺里尚未分化的生殖细胞中,染色体早就有它足以断定性别的组织。细胞在静止的状态中,所谓染色体还不成其为体,而是细胞核里的一部分的成分,就叫作染色质;到了细胞分裂的时候,染色质才凝聚成若干条形或棍状的物体,而自动地排成一种阵势,这才是染色体。染色体的数目因物种而有不同,但在同一物种之中,这数目是不变的。人类实在都属于一种,所以不论黄种人、白种人或黑种人,也不论男女,这数目是一律的。 不过男女之间有一对染色体是不一样的,这一对,在女的方面,细胞学者叫作XX,而男的一方则叫作XY,而其中的Y比较短小,可以分辨出来,这就是性别的关键所在了。这不单是人类男女之所由分别,也是一切哺乳动物的牝牡相异的原因(其在鸟类,则雌雄之分适得其反,即雌为XY而雄为XX,或别称为WZ与ZZ)。这里所讲的是一般身体细胞与未成熟的生殖细胞的情形。但生殖细胞一到成熟而分裂的时候,又有些新花样出来了。它们实行减数分裂。分裂的结果,两个子细胞或配子各得每对染色体中的一条,至于得哪一条,就完全是碰巧的事了。因此,雌性动物经过复杂的步骤生成的雌配子或卵细胞只有一种,即凡属卵细胞皆含有X染色体,而雄性动物经由类似的过程生成的雄配子或精细胞则有两种,一种含X,一种含Y,当性结合而发生受精作用的时候,假如含有X的精细胞与卵细胞遇合,则两X相偶,成为坤道之女,假如含有Y的精细胞与卵细胞遇合,而成为乾道之男;男女的性别就是这样决定的。这里也是男女的性别一生发育的起点[经过埃文斯(Evans)与斯威齐(Swezy)二氏详尽的研究,已经把这个问题廓清了]。按照现在大家公认的孟德尔氏遗传法则,性别的决定和发育往往有各种各样的变异现象,由于本书的范围有限,我无法在此做过细的叙述。有关孟德尔式遗传过程的知识,最初是由研究低级生物取得的,而在人类方面的这些遗传过程则表现出更多的也更复杂的变异。
总之,性是在成胎之顷便决定了的;可见社会上想在胎期内影响性别的种种方法,全部是无的放矢,我们搁过不提。 不过,男女之间的鸿沟也不是划得极清楚的。我们得假定男性中可以有几分女,或女性中有几分男,这几分到底表现不表现或表现到什么程度,就要看情形而定了。遗传家葛吕(Crew)说得很多,“在每一个受精的卵里,不论其性染色体的组织是XX或XY,总具备一些发育推动力的物质基础,这种基础和发育推动力是多端的,有的要推动这个个体向男性的形式分化,有的要推动向女性的形式分化。”
要说性染色体而外的这方面的知识,我们就得叙到所谓内分泌腺的作用了。腺学的发展还是二十世纪以内的事;它和性心理学的关系是非常的密切的。
打头我们就可以说性也是腺的组合所决定的,即许多内分泌腺之和所决定的。接着我们要说的一点可以说已经是确定的:在腺组合之中,假如睾丸真能处一个中心的地位,两腺组合的活动受它领导的话,这个人是不成问题的一个男子,否则,假如处中心与领导地位的是卵巢,这人便成为女子了。这样的男女各有其正常的第一性征,与健全的性器官的发展。到性发育成熟的时候,一切应有的第二性征以至于第三性征也就发展得很完备。所谓第一性征包括性器官的根本不同在内,是最容易辨别的;第二性征,如男子之有须,女子之喉音尖锐等,也是一望而知的;至若第三性征就不容易指认了,我们必须把两性的特点做一番统计的研究,才看得清楚。各级性征都可以有很大的变异。性腺与第二性征可以向间性(介乎男女之间的雌雄间性)的方向移动,其移动得特别多的,可以在身体方面或精神方面,变得像一个异性的人,甚或两方面都像。
我们现在相信这些特征,大都可以追溯到腺的作用上。腺有分泌,这种分泌又叫作“荷尔蒙”(hormone),是一种有激发的功用的化学信使。内分泌腺并没有通到外方的管子,分泌物或荷尔蒙是直接由血液输送到身体的各部的。性特征的成就是由于荷尔蒙的刺激或抑制的作用,而此种特征的变异也便由于荷尔蒙的太多或太少或输送的不正常而来。不但性特征如此,就是一般的体格、性情、兴趣也是一样的受荷尔蒙的支配,充其极,原来是男性的,可以弄到像一个女子,或适得其反。一种荷尔蒙的功用失常,也可以牵动其他各种的荷尔蒙。各个内分泌腺本是一个和谐与平衡的系统,到此这和谐与平衡就不能维持了。这方面的研究近来很多,也是各国都有;新的事实与新的观点是不断地在那里出现。最近的一些发现里特别注意到脑下垂体腺(piotnitary)的前叶,认为它的荷尔蒙有特殊的激发的力量;肾上腺(adrenals)的重要也比以前为显著了。而性腺如睾丸与卵巢,相形之下,反比以前见得寻常起来。这也许是对的,贝尔(Blair Bell)早就主张过,卵巢或睾丸的地位和脑下垂体腺甲状腺(thyroid)等的地位没有什么高下,“大家全都是一条锁链里的一些环节,这条锁链就是一个系统,不妨叫作性殖的系统”(gametal system)。 睾丸所分泌的荷尔蒙,叫作“雄激素”(proviron),是对于男性第二性征的发挥有特别责任的,这一点是已经确定的了。卵巢所分泌的有两种荷尔蒙,一叫“雌激素”(cestrin),一叫“孕激素”(progestin);这两种荷尔蒙的功用现在还不大清楚。这方面的知识离系统化的程度还早,不过从事于性心理学的人,对于目前正在进行中的许多生理的与生物化学的研究工作,至少也应当晓得一点,这种研究的结果是一天比一天多,只要翻看各种医学和生物化学的刊物,就可以知其梗概了。
我们对于这些新的发展固然无法也无须从详讨论,不过有一点我们不能不了解,就是一种生理上的变迁,在以前认为是神经系统所主持发动的,现在我们应当认为是内分泌系统所主持发动的了,至少我们认为是内分泌腺系统的主动力量不在神经系统之下;有时候,内分泌腺的活动固然也听命于神经系统,但有时候,也与神经系统很不相干,甚至于神经系统与神经中枢的活动反而受内分泌的化学的节制。
要是我们接受勃朗(Langdon Brown)的见解 ,我们不妨说,内分泌腺是低级动物种种化学机构的器官化与系统化的精品;当初低级动物所以适应环境,就靠这些机构。这样说来,它们的历史就在神经系统的发展之前了,内分泌腺的由来甚远,有一个很有趣的证明,就是各种分泌或荷尔蒙所从出的器官都是一些进化史上很古老的甚至是退化的结构,例如脑下垂体腺与松果腺(pineal)。同时,我们也应当记住,内分泌的来历虽古,因其激发或抑制的力量而产生的特点却是一些富有人性的特点。这一点,在几年以前,鲍尔克(Bolk)早就特别地提出来过;并且,在人类学家箕茨(Keith)的眼光里,人类中种族的分化与构成也未尝不由于内分泌的作用。后来神经系统逐渐地发展,以至于占到各系统的上峰,它就和这些早就存在的化学机构发生联系,尤其是它那管辖脏腑一带的最下级的部分,即所谓交感系统(sympathetic system)和副交感系统(parasympathetic system)。交感系统,大体上是和代谢作用的谢的一方面与生理的兴奋活动有关,所以就和脑下垂体腺、甲状腺及肾上腺有连带关系;而副交感系统的功用既和代谢作用的代的方面与生理的抑制活动有关,便和胰腺(pancreas)发生了联系,同时,间接地,也和副甲状旁腺(parathyroid)发生了联系。代与谢的作用是对峙的、颉颃的,而生命的节奏就树立在双方的均势之上。性腺,即睾丸或卵巢的分泌,则和代的作用一方面有关,即和交感的神经系统及甲状腺等交相刺激。至于松果腺和胸腺(thymus),虽不是真正的内分泌腺(因就目前所知,它们并没有什么分泌),对于整个腺系统的作用,大体上是另一种的,即对于性发育有抑制的影响,而对于身体的发育,则有促进的影响。
各腺之中,脑下垂体腺实在是一个主脑:有人说过,假定腺组合是一个音乐队,它就是队长了;这比喻是不错的。这一个像一粒豆,而和脑部用一根小茎连接起来的东西,古代的解剖学家就看作一个雏形的脑,如今想来,这看法是不算太错了的。生理学家与内分泌学家库欣(Harvey Cushing)说得好,“在这里,在一个隐蔽得很好的所在,就藏着原始生活的唯一的泉源,原始生活的所以能饮,能食,能发为情绪,能生殖传种,饮水思源,都是它的功劳了;而在这泉源之上,到了人类,又努力地加上一层大脑的外皮,让饮食、情绪与生殖的生活,有所节制,而这种努力是多少已经成功的。”这个腺对于性发育的影响,我们理在也比从前明白了,埃文斯(Evans)和辛普森(Simpson)两家的研究,已经发现腺体以内一部分的细胞对于性发育以及体格的一般长大有因果关系。
甲状腺,有人叫作“功同造化的腺”。也是和生殖机能有紧要关系的。曾经有人一度认为它不但和生殖的造化有关,也是和一切的创造的活动有关,包括理智的与艺术的创造在内,实际上这种主张又过了火。它的分泌的精华,就叫作甲状腺素(thyroxine),对于一般的营养状态,也有一种渐进的影响(同时,我们应该知道,这种腺素目前已经可以用人工合成)。
肾上腺的肾上腺素(adrenaline)(也可以用人工合成)对于心脏、血管、肝脏、唾腺、大小肠、瞳孔和脾脏都有一种很急遽的影响,肾上腺素的支配虽广,但在分泌的时候,是受神经系统的严密的控制的,有一位研究家图尔纳德(Tournade)在这方面研究得很清楚。
各内分泌腺之间也自有其相互的影响。把甲状腺割除的结果,脑下垂体腺就会畸形地长大;反过来,脑下垂体腺的早期割除可以叫甲状腺的发展中途停止。甲状腺也可以刺激肾上腺,肾上腺则刺激肝脏,使它将储藏的糖原(glycogen)向血液中输送,而糖原的输送又促进胰腺中胰岛素(insulin)的分泌。脑下垂体腺的前叶,似乎产生三种不同的荷尔蒙或分泌,一是促进体格的长大的;二所以刺激卵巢,促使卵胞(graaffian follicies)成熟,而产生雌激素(cestrin),而此素的功用则在使子宫内部发生变迁,好使它可以接受受精的卵;至于第三种的荷尔蒙的效用,则在使子宫内部做进一步的调整,以便受精的卵得所安宅。雌激素是卵巢所分泌的一种荷尔蒙,它对生殖机能有特殊的实际效用,妇女小解中看到它,便是怀孕的一个明证,仓特克-阿希海姆(Zondek-Aschheim)的娠孕测验便以此为根据。
内分泌的化学作用和药物的作用很有密切近似的地方。沙比-谢弗尔(Sharpey-Schafer)主张把荷尔蒙分作两种,而给它们两个不同的名称,有激发性的叫“荷尔蒙”或刺激素,而有抑制性的叫“刹笼”(chalones)或抑制素,而两者合起来叫“自动收发素”(autacoids),所以表示它们都是身体所自己产生的近乎药物的质素。
总结上文,我们知道我们分析生理的现象,我们不但要归结到神经的调节,并且要推溯到化学的调节,才能明白。我们也知道精神或心理现象的背面,不但有神经系统的衬托,还有化学机构的衬托,而后者似乎尤其重要。我们又得了解在我们身体之中,存在着许多的质素,数量虽小,而种类甚多,力量极大,例如各种的化蒙、维生素,以及从外界得来的各种血清物质与疫苗之类,总起来都可以叫作生物化学的药物。我们对这些药物的知识越进步,它们的意义似越见得重大。但事实虽然如此,我们却没有理由把生物化学里的名词或术语输进到心理学的领域里来。我们以前看见人家把组织学里的术语引进到心理学里来,而认为它是一个错误,这错误我们不应再犯,一个情绪总是一个情绪,初不问,在体格方面所以促成它的,还是一个有激发性的荷尔蒙呢,还是一个有抑制性的刹笼呢。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