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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求爱的生物学

求爱的现象,要是我们了解得正确的话,也是一个生物学的过程。凡是有两性的区别的动物都有这现象。要是积欲的过程是生理的,求爱的过程便是心理的、行为的,两者实在是一个现象的表里两个方面,其在行为方面,求爱也是所以取得上文第一节中冒尔所称的厮磨的方法。

就低等动物中举一个例,雌雄同体的蜒蚰或蛞蝓就有一套细腻的求爱的手续。起初是两条蜒蚰彼此慢慢地追逐,接近以后,便彼此围绕,彼此的口部休止在对方的尾部上;双方都放大量的黏液,最后彼此的生殖器官渐渐地伸张出来,进而相互的纠缠不休,形成许多很美丽的方式,同时还放出珍珠色一般的光来,一直要到积欲完成,才告一段落 ,就是蜒蚰的求爱手续了。这一套手续,等而上之,我们一直可以推到文明程度极高的人类。

求爱的现象,在鸟类中是特别的彰明较著,历来在这方面的研究,也以关于鸟类的最为细密,并且所研究的种类也最多最广。鸟的羽毛、鸣声,这种声色的炫耀,或展翅,或翘尾,或趾高气扬地大踏步的游行,或做种种舞蹈的姿势,无非是雄性求爱的一些表现,无非是雄性的一些方法,一方面所以自己做一种交配前的准备,一方面所以刺激雌性对方,使做同样的准备。这在今日文明的人类里,也还可以找到一些相类的例子。据在海牙的一个荷兰人亲口对希尔虚弗尔德(Magnus Hirschfeld) 说,当第一次欧洲大战的时候,在荷兰境内驻扎的英国兵就和荷兰女子发生恋爱关系,结果是好几百个荷兰少女变作了母亲;原来英国兵走起路来轻快的步伐是很美观的,不想这种步履竟有很大的魔力,足以颠倒荷兰的少女。

不过这种例子是不很多的。在文明状态中,懒惰、奢侈以及过度的温饱,已经使性欲的发作特别的来得容易,积欲的过程特别的来得短促,以致求爱的现象变成一种不关宏旨的勾当。话虽如此,求爱还是有它的地位,并且还相当的普遍,不过方式上很有变迁罢了。文明人的求爱是改头换面了的,是比较细微而不显露的,并且往往是限于一些心理方面的表现。

求爱的现象又和另一个生物现象有连带关系。在动物与未开化的人类中间,尤其是在雌性的一方面,性生活是有时期性或季候性的,而不是常年性的。在开化的人类中间,这种时期性的表现也还可以找到一些,并没有完全消灭。假如没有这种时期性,即两性的性的机构随时随地可以接应外来的刺激,并且接应得很快,那么,求爱的手续可以减到一个最短的程度,而积欲的完成也不呈什么困难了。但事实并不如此。一年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里,性冲动是毫无声息的,因此,就有求爱的必要了。求爱可以看作一种精神与行为上的努力,目的是在唤醒静止中的性冲动,再度的活跃起来。

大部分的高等动物有它们的繁育的季候,一年一度或两度,即在春季、秋季,或春秋两季。有的未开化的民族也有这种季候,世界上有许多分散得很远而很不相干的这种民族,在春季、秋季,或春秋两季,都有盛大的欢乐的节气,让青年男女有性交合与结婚的机会。 在文明的国家,得胎成孕的频数也有它的时期性,一年中的曲线,大抵春季要高些,有时候秋季也比较的高,看来就是这种节气的一些痕迹了。无论如何,这些现象的原因同是一个的,不管这原因究竟是什么。这原因究竟是什么,各家的见解到现在还不一致。有的,例如法国社会学家涂开姆(Durkheim)认为这种季候性大半是社会的原因所造成的,好比犯罪与自杀的现象一样;有的,例如盖特肯(Gaedeken),以为真正的原因是太阳的化学的光线,这种光线在春天是最有力量的;有的,例如黑克拉夫特(Haycraft),认为和季候的温度有关;有的一面承认春初的暖气的刺激,一面也承认秋末冬初的肃杀之气也未尝不是一种刺激 看来最后一说比较的最为近情。

近年以来的研究,不但发现文明社会的女子有性的季候性,男子也有,而男子此种季候性的发现之初和性交无涉。独身与守身如玉的男子夜间不免有遗精的现象,这些有趣的意见便从研究此种现象中推论得来。一八八八年,纳尔逊(Julius Nelson)最先提出事实来,证明男子有一个二十八天的性的来复或循环。佩里-科斯特(Perry-Coste)的更精密与更长时期的探讨,也认为男子也有他的月经,并且认为这月不是寻常的月,而是太阴的月,每一来复占二十九天半;同时又说这二十九天半之中,又有两个顶点,即事实上有两个小来复。但这种结论是有人加以辩难过的。到了罗默尔(von Roemer)又把不自主的遗精和自主的性交中的射精相提并论,他认为交合与射精也未尝没有一个来复;在已婚而性行为比较自由的男子,这是看不出的,但我们若就未婚而须寻觅交合的机会的男子研究,这按月的来复就看得出来了,并且这来复也有两个顶点,和佩里-科斯特所见的大同小异。罗默尔又进一步的观察到这两个顶点有大小,大的在月圆之候,而小的则在新月之时,这一点倒又是和原始民族的经验有些暗合;原始民族的狂欢的集会也是和月的团栾有关系的。这些结论虽然有趣,恐怕一时还不能算作定论;怀疑这种结论的人并不少,例如法克斯(Monroe Fox)。 [2]

还有一种不自主的性活动的来复,就是一星期一度而以星期日为顶点的,也往往很显著。这种来复大概是由于社会的原因。但是以一年为期的来复是不能用社会的原因来解释的。这一层,我远在一八九八年就提出来过, (同注20) 而三四十年来,也曾再三地加以证实。所有的证据都指这一年之中,性冲动自然而然地特别活跃的时期确有两个,一在初春,一在秋季,并且往往秋季比春初还要见得活跃。 (同注25)

至于女子方面有没有这种常年的来复,我们现在还没有很多与很细致的证据。不过,来复或循环的现象毕竟要在女子方面见得最清楚;女子性生活的一个正当的特点就是此种时期性;月经就是最显明的事实。月经的存在,证明在性的时期性方面,女子要比男子原始得多。关于月经的起源的讨论是很多的。以前有人以为受潮汐的影响的低等动物总要表示出一些太阴的时期性,但这方面的证据很少。海边的贝壳动物,普通并不受什么月亮的影响。不过苏伊士湾一带的海胆是受影响的;月亮上弦,它们就大些,下弦,它们就小些。它们所以大,就因为一肚子卵的关系,一到月圆,这包卵就散出去了。这种影响虽有,却和四足的走兽总嫌风马牛不相及,并且,就在哺乳类中间,一直要到一部分接近于人的类人猿,才有月经的出现。瑞典的理化学家阿瑞尼乌斯(Arrhenius)提到过,月经的来源可以推溯到空中的电,上文引过的法克斯对这个题目特别有研究,认为电的说法是对的。 (同注26) 他指出,空中的电是有变迁的,而此种变迁亦有其时期性,每二十七天又三分之一天达最高点一次,而这二十七又三分之一天的时光也正是月亮绕地球一周的时光。他在常年人口出生率的曲线里,也找到一个按月的略有波动的节拍。

在类人猿中间,月经虽属初次出现,但它是和更原始的一年一度的来复同时存在的,所以月经尽管一月一次,生产还是只限一年中的某一个时期以内。这在人类也还有一点痕迹。在人以下的高等动物,则一定要到所谓“叫春”(oestrus) 的时候,雌性动物才容许性的交合。在人类,女子性欲最强烈的时候大抵是在经期的前后几天;不过,这种性欲是比较分散而不容易确指的,尤其是到了文明大开的人类。但是大多数的专家都承认这一点,例如,德国神经学家克拉夫特-埃平(von Kraft-Ebing)就把女子这种顶点摆在经期的后几天。阿德雷(Otto Adler)则说,性欲的增加,是经前、经后与正在行经中都可以感到的。科思曼(Kossmann)认为女子最需要性交的时候是月经刚过后的几天,甚至于月经快完的几天里。居约(Guyot)说经后的八天是女子性欲最盛的时候。坎贝尔(Harry Campbell)曾经说到伦敦某医院就医的工人,调查他们妻子的性欲的时期性,他发现全数的三分之二中,有的经前欲旺,有的经后欲旺,有的逢经欲旺,有的在三个时期里都旺。即,四者必居其一。

到晚近几年,我们更有了些确实的统计的材料。女医师戴维斯(Katharine Davis)研究过两千多个女子的性生活,发现她们性欲最热烈的时候,几乎全部是在行经前两天到行经后七天之内,不过她的发现里有一层和以前的专家不同,就是经前热烈比经后热烈者为多(六十九例对三十八例)。汉密尔顿医师(G.V.Hamilton)观察过一百个知识阶层的女子,发现二十五人的旺盛期是在月经刚行以后,十四人是在月经刚行以前,二十一人在月经刚前刚后,十一人在行经中及月经刚行的前后,十九人完全没有时期性,其余十人没有说什么。

女子的羞怯也是演化而来的一个现象,它的原始的状态在动物中就可以找到,并且是以性的时期性做依据的。性的时期性,加上羞怯的心态,也是求爱的一个主要条件。最初,羞怯可以说是雌性动物的一个拒绝的表示,因为叫春的时节还没有来到。不过叫春的时节来到以后,羞怯的心态还继续存在,到那时候,和性冲动的力量结合以后,就成为若即若离、半迎半拒的献媚的态度与行为,到此,雌的对雄的便时而接近,时而逃避,或虽属逃避,而走的路线是一个圆圈。所以羞怯这种心态,起初是拒绝性交的,后来很快地和别的冲动联合以后,就成为一个很复杂的东西。到了人类,它就包括下列的五个成分:一、就是上文所说的由于时期不合而拒绝性交的表示。二、一种生怕引人憎恶的恐惧心理,性器官的地位和排泄器官的出口处最密迩,排泄物是无用的,惹厌的,即在动物,似乎便有这种感觉,此种惹厌的心理后来不免转移到生殖器官之上。三、原始的人认为性的现象是有巫术的影响,而是很可怕的,此种恐惧的心理促成了种种仪式与礼节的行为,又进而演变为若干维持男女有别的简单的规矩,这种仪节与规矩最后又转过来成为羞怯的心态的一种护符。 四、装饰和衣服的发展,一面所以培养羞怯的心态,以抑止男子的欲念;一面亦充作献媚的工具,从而进一步地刺激男子的欲念。五、原始民族往往以妇女为男子的资产的一部分,这种资产的观念难免不在女子原有的羞怯的心态之上,加上一重新的约束,认为不但本来如此,也是理该如此。这最后的一个成分也许没有前四个重要,但也时常有人主张把它加入。

无论成分如何,羞怯总是一个很大的动力,初不问一个民族开化的程度如何。羞怯的心态和衣服也不一定有什么分不开的关系。最野蛮的民族有难得穿衣服的,有完全裸体的,但同样的怕羞。到了近代,有人提倡裸体主义,如裸体运动、太阳浴运动、很流行一时的德国裸体文明运动(Nackt-kultur)等等,也没有使羞怯的心态受丝毫的损失。不过,在文明社会里,羞怯的表现是分散的,是改换头面了的;我们在仪式里找到它,在男女应对进退之节里找到它;它在原始氏族里的那种不可抵抗的魔力是没有了,但羞怯的心态毕竟是求爱的主要条件,时代有今古,这是没有新旧的。要不是因为羞怯,我们就缺少一种迁延与节制的力量,这种力量的缺乏,一方面使男女积欲的过程来得太匆促,一方面使女子不能有从容观察与比较向她求爱的男子的品性的机会,来选择她认为最适当的配偶。 [3] GePFN00Z388hNZbSbBGojezg/hSNSVyhInSkvhUlByh6Q4KucIZCaNUUgfduAM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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