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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儿童的发展与教育

儿童的发展与教育 [1]

在下面简短的演讲中,我将向大家陈述分析心理学成果与教育普遍问题之间的关系。接受这个任务我是有一些犹豫的。首先,这个问题涉及人类经验的广泛领域,无法仅用一些精练的话语加以概括。此外,分析心理学涉及的一些思想方法或思想体系都不为大众所了解。因此,我们不能轻而易举地说明它们对于教育问题的适用性。在此,我很有必要对这一最年轻的心理科学的发展历史作一介绍,因为这样有助于我们理解许多事情,而这些事情如果今天大家是第一次接触,将是非常难以掌握的。

心理分析,如同弗洛伊德对这一术语的称谓,它是从催眠术和心理分析的治疗经验中发展而来的,并成为了调查功能性或非机能性神经紊乱病因的特殊医疗手段。它主要涉及这些紊乱的性方面的缘由,而且作为一种治疗方法,其价值是建立在一个假设的基础上的,即通过在意识中显现有关性的原因从而达到持久的治疗效果。整个弗洛伊德学派仍采取这种心理分析的观点,并且否认性以外的任何导致神经紊乱的原因。尽管起初我赞成这种方法,但这些年来,我发展了分析心理学(analyticalpsychology)的概念,它强调这个事实:沿着心理分析路径的心理研究业已离开一种受限于某些理论假设的医疗技术的狭窄范围,并扩展到普通心理学的广阔领域。所以,当谈及分析心理学与教育的关系时,我并没有把弗洛伊德的分析考虑在内。因为他的心理分析理论仅与心智中性本能的后果相关,故而仅在涉及儿童的性心理时,它才和我们的讨论发生联系。但是,在开始的时候,我必须很清楚地告诉大家,我绝对反对将小孩与父母或兄弟、姐妹、朋友的关系简单解释为他们起初尚未成熟的性功能。大家对这些观点当然并非不晓,但在我看来,这些概括既不成熟又失之偏颇,而且已经导致了极为荒谬的误解。当病理现象的存在可以证实性方面的心理解释时,要负主要责任的并非儿童自身的心理而是父母紊乱的性心理。儿童心理是极易受影响、具有依赖性的,它长期沉浸在父母心理的氛围中,如果可能的话,只是在后来才摆脱了这种影响。

现在,我将尽力向大家讲述分析心理学的一些基本观点,它们对于考察儿童特别是学龄儿童的心理是有帮助的。大家不要以为我能给你们提供一些可以直接应用的建议。我能做的一切只是给予你们一种对于普遍规律更为深入的见解,这些普遍规律是儿童心理发展的基础。如果大家能够因为我的讲述,抛弃对人类最高天赋演化的神秘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作为下一代的教育者,你们肩负着重大的责任,这使你们不会草率做出结论;因为某些观点往往需要很长时间的酝酿,然后才能得到有效的应用。教师深奥的心理学知识不应直接灌输给儿童,可不幸的是这一现象时有发生;这种知识应帮助教师对儿童的心理生活采取理解的态度。不容置疑,这种知识适用于成人而非儿童。我们传授给儿童的应该是初级的、适宜不成熟心理的知识。

分析心理学最重要的成就之一,无疑是对心理的生物结构的认知,但很难用三言两语来讲清这些耗费了数十年的发现。因此,如果开始的时候我好像讲了许多不相关的话题,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引出一些对儿童心理特定问题的普遍思考。

正如大家所知,以冯特学派为最佳代表的实验心理学仅仅关注正常意识的心理,仿佛精神仅由有意识的现象构成一样。但是医疗心理学,特别是法国学派,很快不得不承认无意识精神现象的存在。现在我们知道,有意识的心理仅由与自我直接相关的概念复合体构成。而那些强度很小的精神因素,或者曾经具有但又失去了这一强度的因素,是处于“门槛以下”的,换言之,它们是下意识的,属于无意识的范畴。由于无意识范围的不确定,可以将其比喻为海洋,而意识就像浮出海面的岛屿。不过,这种比喻不应滥用;因为从本质上讲,意识与无意识的关系和岛屿与海洋的关系并不相同。这种关系决不是稳定的,其内容不断涌现、不断变化;因为和意识一样,无意识是永无静止、永不停滞的。无意识在与意识的永恒互动之中得以生存并发挥作用。失去强度或者现实性的意识内容将沉入无意识的状态,对于这种现象,我们把它称作遗忘。反之,从无意识中会产生新的想法和倾向,当它们在意识中显现时,我们就把它称作幻想和冲动。无意识是意识的发源地;因为意识并非是作为成品进入这个世界的,而是作为种种端倪的最终归宿。

意识形成于童年。在生命最初的那几年里几乎不存在意识,尽管心理过程在很早的阶段就表明了自身的存在。然而,这些过程并未围绕一个有序的自我得以分类;它们没有中心,因而也无所谓连贯性,这样就不可能存在一个有意识的个性。所以,我们认为,尽管儿童的心理器官有着可塑性和感受性,他们是没有记忆的。只有当儿童开始说“我”时,他们才具备了可被感知的连贯的意识。但是在此之间常常有无意识的阶段。事实上,人们可以看到,有意识的心理通过逐渐将零碎的片段结合成整体而得以成形。这个过程贯穿生命始终,但是自青春期开始,它就逐渐变缓,而且添加到意识中的无意识片段也变得越来越少。在出生和心理青春期结束之间这个阶段,意识得到了最为重要和广泛的发展,对于生活在我们这样的气候和种族的男人来说,通常这一阶段会持续到25岁。而对女人来说,这个阶段通常在她19~20岁时结束。这种发展在自我和以前的无意识心理过程之间建立了牢固的联系,从而将这些过程与它们在无意识中的来源分离开来。通过这种方式,意识从无意识中产生了,就如一座刚刚从海洋中升起的岛屿一样。我们通过教育和文化来巩固这个过程。实际上,学校教育就是一种有目的地加强意识形成的手段。

现在,如果要来回答,假若没有学校,对学生完全放任自流的话将会怎样,我们只能说,在很大程度上他们将停留在无意识的状态。这将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这将是一种原始的状态。当这样的儿童成年以后,尽管他们具有天生的智力,但仍是停留在原始状态的野蛮人,实际上,他们更像是一支聪明的黑人或丛林人部落。他们不一定愚笨,但智力水平也仅停留在本能的程度。由于无知,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和世界的存在。他们最初的生活比正常儿童的文化水平低得多,所以只能稍稍区别于原始的种族。我们可以用生物起源的基本规律来解释这种退化至原始阶段的可能性,因为这个规律不仅适用于身体的成长,而且完全可能适用于心理的发展。

根据这一规律,个体的胚胎发育是对物种进化过程的重复。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讲,人类在胚胎期就经历了原始时期解剖学上的各种形态。如果这个规律还适用于人类心理的发展,我们就可以得出推论,儿童最初是从无意识的动物状态发展出意识的,意识起初是原始的,后来才逐渐变得更加文明。

我们可以把儿童生活的头两三年没有自我意识的状态比作动物的状态。就像胚胎期的孩子实际上只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完全地依赖母亲一样,早期幼儿的心理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母亲心理的一部分,而且很快也会成为父亲心理的一部分。儿童最初的心理状态是和父母心理的一种融合,个体的心理只是潜在的。因此,直至学龄期,儿童神经和精神的紊乱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父母的精神世界所受的干扰。父母遇到的一切困难都必定会反映在儿童的心理世界中,有时还会产生病态的结果。在更多的情况下,幼童的梦常常是与父母有关,而并非是和他们自己发生联系。很久以前,我观察了一些非常奇怪的童年早期的梦,例如,病人记忆所及的最初的梦。它们是一些“大梦”,而且内容往往非常成人化,以至起初我确信,它们可以用父母的心理来阐释。有一个男孩的例子,这个男孩梦见了他父亲所有的有关性和宗教的问题。他的父亲对梦没有任何记忆,所以有段时间我通过他8岁儿子的梦来分析这位父亲。终于,当那位父亲自己开始做梦了,他儿子的梦才停止了。后来我认识到,幼童奇特的梦是足够真实的,因为在这些梦中包含了原型,而这些原型是使梦具有明显成人特征的原因。

当儿童形成自我意识时——这是一个在他把自己称为“我”时所显示出来的事实——一个显著的变化发生了。通常情况下,这种变化发生在3~5岁,不过也可能开始得更早一些。尽管通常情况下,心理只有在青春期后才能获得相对的独立性,但从这时候起我们就可以说个体心理出现了。迄至目前,儿童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本能和环境的傀儡。在极大的程度上,6岁入学的儿童仍是父母精神的产物,虽然事实上他已获得了自我意识的核心,却不能维护自己的无意识个性。人们常常倾向地认为,特殊、固执、不服从的儿童特别有个性或者我行我素。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经常考察他们父母的环境,即父母环境的心理状况和历史。 我们几乎毫无例外地发现,造成孩子问题的最合理的原因是来自他们的父母。他的令人不安的个性与其说是自己内心生活的表达,还远不如说是反映了家庭中各种烦扰的影响。如果医师必须处理这个年龄段儿童的精神混乱问题,他就必须对其父母的精神状态给予高度的重视:重视他们的问题;重视他们经历的和未曾经历的生活方式;重视他们已经实现的或被疏忽的志向;重视起支配作用的家庭氛围和教育方法。所有的这些心理状况深深地影响着儿童。儿童早期生活在一种与父母的神秘参与的状态之中。我们不时可以看到儿童是如何快速地对任何父母精神的重要发展做出反应。毋庸置疑,父母和孩子都意识不到正在发生的事情。父母情结传染性的特征,可以从他们的行为特征对孩子的影响中观察出来。即使当父母做出努力,完全成功地控制自己,以至没有哪个成人可以寻觅到一丝情结的踪迹,不知何故,儿童还是会受到影响。我记得一个关于三个女孩的事例,非常具有启迪性。这三个女孩有一个深爱着她们的母亲。快到青春期时,她们羞愧地向彼此坦言,在这些年里她们在噩梦中梦见她,饱受折磨。她们梦见她是一个巫婆或者危险的动物,但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因为她们的母亲是那么可爱,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们。一些年后,她们的母亲患上了精神疾病,在她精神错乱时,就会表现出一种变狼狂的精神病,她四肢着地爬行,模仿着猪的呼噜、狗的吠声和熊的咆哮。

107a 这是对人原始身份的一种表达,个体意识只是逐渐地才能摆脱这种表达的桎梏。在这场争取自由的战役里,学校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因为它是儿童在家庭之外首先要面对的环境。学校里的朋友取代了兄弟姐妹的角色;教师如果是男的,他就取代了父亲的地位,如果是女的,她就代替了母亲的位置。教师应该意识到他正在扮演的角色,这一点是重要的。他不应仅仅满足于将课程灌输给儿童;他还须通过自己的个性来影响儿童。在某些情况下,后者的作用即使没有实际教学重要,也至少与它同等重要。虽然没有父母的儿童是不幸的,但如果儿童过于依赖家庭也同样是危险的。过于依赖父母对他以后适应世界将是一个严重的障碍,因为一个成长着的人不可能停滞不前,永远是父母的小孩。不幸的是,有很多父母让他们的孩子一直保持婴儿的状态,因为他们自己不愿变老,也不愿放弃作为家长的威望和权力。这样,由于他们剥夺了孩子承担个体责任的一切机会,他们对孩子就产生了极其有害的影响。这种糟糕的养育方法要么导致依赖的个性,要么培养出一些这样的男女,他们只能通过偷偷摸摸的方式来获取独立。此外,还有其他一些家长,由于自身的软弱,他们不能用孩子所需的权威来对待他们,而这种权威对于孩子在社会上取得合适的位置却是必要的。因而,作为一个扮演重要角色的人,教师面临着一个棘手的任务,他既要避免压制性的权威,同时又要行使那种与儿童相处时恰好适宜于成人的权威。这种态度不能表现得做作;它只能在教师履行人和公民的义务时以一种自然的方式表现出来。他本身必须是一个正直的、健康的人,因为好的榜样仍然是最好的教育方法。但是另外一个事实是,如果从事教育者不以自己的个人优点为根基,最好的方法也是没有用的。假使学校生活中唯一重要的事是对课程的系统性教学,情况将会有所不同。但是那充其量也只是学校意义的二分之一。另一半则是真正的心理教育,教师通过其个性影响使它变得行之有效。这种教育意味着引领儿童进入更为广阔的世界并扩展父母教育的范围。不管父母对儿童的训练多么仔细,因为环境不总是一成不变,这种训练决不能避免某种片面性。另一方面,对于儿童不得不面对的更为广阔的世界,学校有着最初的影响,而且学校也应该帮助儿童从父母的环境中逐渐摆脱出来。自然,儿童会将他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一种适应性带到教师那里;他将父亲的意象映射到自己身上,并产生一种附加的倾向,准备将教师的个性吸收到他父亲的意象中去。因此,教师有必要采用针对个人的途径,或者至少为这种个人接触提供方便之门。如果儿童与教师的个人关系良好,教学方法是否是最新的也就无关紧要。成功并不依赖于方法,正如学校生活的唯一目的并非是在儿童的头脑中填满知识,而是要把他们培养成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一样。我们没有必要过于关注孩子离校时从学校得到的具体知识的数量;学校应该成功地将年轻人从他们与家庭的无意识的一致性中解放出来,还应让他们对自己有正确的意识,这才是至关重要的。没有这种意识,他们将永远无法了解什么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然而却一直保持着依赖和模仿,并产生一种受到误解和压抑的感觉。

在我刚才所讲的内容中,我试图从分析心理学的角度让大家对儿童的心理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但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停留在问题的表面。如果运用分析心理学中的调查方法,我们就可以进一步地深入。而要将这些方法付诸实践,对于普通教师是不可能的,我们也极不鼓励业余的或者半认真半敷衍的应用,尽管了解一点这些方法对教师来说肯定是值得的。但是,如果教师直接将这些方法应用于儿童的教育,那将绝对不会带来满意的效果。教师对自己的教育才需要这些方法,而且这将最终有益于他的学生。

听到我谈论教育者的教育,你或许会惊讶,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决不认为一个人的教育在他离开学校时就结束了,即使他已经达到了大学的程度。不仅应该有针对年轻人的继续教育课程,还应有针对成人的继续教育学校。目前,我们教书育人只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谋生、结婚,之后教育就完全终止了,就好像他们的头脑已经全副武装好了。而其他复杂人生问题的解决就全得依赖个体的判断力或者无知。无数愚蠢的、不幸的婚姻,无数工作的失意完全都是由于缺乏成年教育所造成的。无数的男男女女,就这样对最为重要的事一无所知,了此一生。许多幼稚的缺点之所以被认为是根深蒂固的,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们常常可在成人身上觅其踪迹。对于这些成人,大家认为教育已经结束了,因此早就过了可受教育的时期。这是一个莫大的错误。成人是可教育的,而且对个性化的教育艺术会欣然回应;但自然地,成人教育不能照搬适宜儿童的教育方式。因为成人已经丧失儿童心理具有的特殊的可塑性,并获得了自己的意志、个人的信仰以及或多或少明确的自我意识,所以他对系统影响的顺应远远不及儿童。对于这一点必须补充的一个事实是,儿童在他的心理发展中,经过祖先发展的各阶段,只能培养到现代文化和意识的水平。然而,成人却坚定地站在这个水平上,感觉自己是当代文明的捍卫者。因此成人几乎不可能像孩子那样服从老师。实际上,他也不应该服从,这是重要的,否则他就可能轻易后退到幼稚的依赖状态。

所以说,间接的而非直接的教育方法才能最好地满足成人的需求;换言之,这种教育方法必须使他拥有一种心理知识,能够让他进行自我教育。我们不能也不应期望儿童做出这种努力,却可以期望成人这样做,如果他是教师,那情况就更是如此。教师不应只是文化的被动倡导者;他必须在自我教育中积极推动文化的发展。教师的文化绝不应停滞不前,否则那些被他忽视了的自身的缺点,却要着手在孩子身上予以纠正。显然,这与教育的初衷背道而驰。

分析心理学对帮助成人心理成长的方法作了相当多的思考,但假使我现在是在对大家讲述这些方法,那只是为了向你们阐明一个唯一的目的,即持续自我教育的可能性。我必须再次极其郑重其事地提醒大家,直接对儿童应用这些方法是很不恰当的。自我教育不可或缺的基础是自觉意识。我们的自我认识,一部分源自对自己行动的批评性审视和判断,另一部分来自他人的批评。然而,自我批评实在太易产生个人偏见,而来自于他人的批评又很可能错误或让我们不悦。无论如何,如同所有的人类判断一样,从这两种来源产生的自我认识都不全面,而且令人困惑,因为人类的判断难免遭受欲望与恐惧的篡改和扭曲。但是就没有一种可以告诉我们事实上我们是怎样的客观评判吗?这种客观评判有点像温度计,它能精确地将103.1F体温这种不容置疑的事实告诉病人。就我们的身体而言,我们并不否认客观标准的存在。例如,如果我们确信我们可以像他人一样吃草莓,不会产生不良反应,然而身体却产生了强烈的皮疹反应,这就客观地证明了,尽管我们自认为无碍,我们还是对草莓过敏。

但是当谈及心理时,仿佛一切事情都是自发的,受制于我们的选择。这种普遍偏见源于我们将整个心理与有意识的心理状态等量齐观。然而,许多极为重要的心理过程却是无意识的,或者仅仅是间接性的意识。在无意识中我们不能直接认识事物,但是可以间接地察觉进入意识状态的种种效应。如果就像看起来的那样,一切都服从于我们的意愿和选择,我们也就不可能发现用于检验自我认识的客观标准。然而,确存在某种独立于愿望和恐惧的事物,它就像自然的产物一样无关个人,使我们了解自我的真相。从一种心理活动的产物中,我们可以找到这种客观的陈述,我们却极不愿意将这种客观陈述归功于它,这种心理活动就是梦。

梦为何物?梦是睡觉时无意识心理活动的产物。在这种状态下,心理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我们的主动控制。在尚有一点意识的做梦状态下,我们可以感知正在发生的事,但我们再也不能根据愿望和目的来支配心理活动的过程了;因而我们同样也被剥夺了欺骗自己的可能。梦是一种自发过程,它来自于独立的无意识活动,可以说,它就像生理的消化活动一样,不受我们意识的控制。因此,在梦中我们有一个完全客观的过程,借助它的本质,我们可以得出合乎实际状况的客观结论。

你或许会说,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要从偶发的、无序的梦的混乱中得出让人信服的结论,这何以可能呢?关于这点,我会立刻回答,梦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偶然和混乱的。通过深入的考察,我们在梦的种种意象中发现了一个明显的秩序,它既涉及意象之间的联系,又与清醒时的意识内容有关。这个发现是采用了一种相对简单的方法实现的,具体过程如下:我们将梦的主体分为一个个单独的部分或者意象,并将和每个部分有关的自由联想加以汇集。通过运用这种方法,我们很快意识到,梦中的意象与清醒时占据我们思想的事物之间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虽然我们并不能很快得知这种关系有何意义。通过收集所有的联想,我们完成了梦的分析的初始部分,从而确立了梦的背景环境,这一背景环境显示出梦与意识内容的多种联系,也显示出梦与个性倾向相联系的内在方式。

鉴于我们已从各个方面对梦做了阐释,现在可以开始讨论我们任务的第二部分了,也就是对梦的内容的解析。和科学中所有的研究一样,我们要尽可能避免偏见,要让事实本身说话。在非常多的案例中,对梦的粗略了解和收集到的资料就足以让我们至少对梦的意义产生直觉,而无须耗费专门的思考对梦进行解析。在其他的案例中,梦的解析就需要很多的工作以及相当多的经验。遗憾的是,在这里我不能讨论析梦象征主义(dream-symbolism)这一深远的问题。在这方面已有大量的著作,尽管蕴藏其中的经验对于我们的实践不可或缺,但是也有许多的情形,它们利用健全的常识就足以应付。

为了说明问题,在此我将向大家描绘一个简短的梦,并阐明它的意义。

做梦者是一个男的,受过大学教育,约50岁。我对他只有大致的了解,当我们偶尔见面时,他就会幽默地对我们称之为梦的解析的“游戏”进行揶揄,这就构成了我们会面的主要内容。有一次,他笑着问我是否还一直在做这种事情。我回答他说,他对梦的本质很显然有一种非常错误的认识。于是,他就提起他刚刚还做了一个梦,我必须帮他做出解释。我说愿意效劳,接着他就对我讲述了下面这个梦:

他独自在山里,想去爬一座很高、很陡的山,他能够看到这座山就耸立在眼前。开始时他攀登得很费力,但后来他觉得,他爬得越高,就越强烈地感到他自己正在被拉向山顶。他爬得越来越快,渐渐地一种狂喜笼罩了全身。他竟然感到自己正在展翅翱翔。到达山顶时,他仿佛完全失去了重量,然后他轻轻迈开脚步,踩进了一块空地。

这时他醒了。

他想知道我对他的梦有何见解。据我所知,他是一个不但富有经验,而且充满热情的登山者,因此当我再一次看到梦和做梦者说同样的语言这一规律得到证实时,我并不感到意外。知道他对爬山如此富有激情,我就让他谈一谈。他很热切地抓住这个话题,告诉我他是多么喜欢独自前往,不要向导的指引,因为正是这种危险强烈地吸引着他。他还告诉我一些危险的旅行,这使我对他表现出来的勇敢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印象。我问自己,是什么驱使他寻求这样危险的处境?在他这样做时,明显有着一种不正常的快感。显然,他的脑际闪现出一种类似的想法,因为他变得更加严肃起来,同时接着说,他对危险一点也不害怕,这是由于死在山林之中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他的这番话对他的梦做了重要的阐释。很明显,他在寻找危险,或许带有偷偷自杀的想法。但是他为何要故意寻死呢?肯定有某种特殊的原因。因此,我插话说,处于他这种地位的人不应将自己置于这些危险之下。对于我的评论,他非常强调地回答,他绝不会“放弃爬山”,他不得不去爬山,这样才能远离城市和他的家庭。“我不适合一直留在家里。”他说。这就为他产生激情的深层原因提供了一个线索。我推断,他的婚姻是失败的,家庭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而且,他似乎很厌恶他的职业。我突然想到,他对爬山离奇得近乎不可思议的激情很可能是一种途径,借此他可以逃离那让他已经忍无可忍的生活。

因此,我私下这样地解释他的梦:因为他仍不由自主地依附于生活,开始时他觉得爬山很费力。但是他越是听任他的激情,激情就越是引诱他向前,还给他的双脚插上了一对翅膀。终于,激情诱使他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爬得甚至比山还要高,以致踩进了空地。毫无疑问,这就意味着死在山林之中。

停顿了片刻,他突然说:“好了,我们已经谈论了各种其他的事情。你该解释我的梦了。你是怎么想的呢?”我很坦白地告诉他我的想法,也就是他要在山林中寻求死亡,带着这种态度,他极有可能达到目的。

“但是这真荒唐,”他笑着回答,“相反,我想在山林中寻求健康。”

我试图让他明白情况的严重性,却徒劳无获。六个月后,在从一个很危险的山顶上下来时,他真的踏空了。他砸在站在下面山脊的一个同伴的脑袋上,结果他们俩都死掉了。 [2]

从这个梦里,我们可以观察到梦的普遍功能。它反映了个性的一些重要倾向,或者这些倾向的意义包含了我们整个的生活,或者这些倾向在此刻是极为重要的。梦呈现了关于这些倾向的一种客观表述,一种无关我们有意识的愿望和信仰的客观表述。在说了这些之后,大家可能就会同意我,梦在一些情况下对有意识的生活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即使它并不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就像我刚刚讲述的梦那样。

要是这个做梦者了解自己缺乏克制的危险,他该获得多少精神的和实际的价值啊!

这就是为什么,作为心灵的医生,我们不得不求助于古老的梦的解析技术。这就是为什么,对于那些不再像孩子一样乐于接受权威指导的成人,我们不得不对他们进行教育。这就是为什么,对于那些生活方式独立,以至再聪明的顾问也不能为他们指出唯一合适道路的人,我们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因此,我们不得不教导他们听从自己的天性,这样他们才能从内心深处明白事情的真相。

在一个演讲可能的范围内,我已试图提供给大家分析心理学及其思想这一广阔世界的一些见识。如果我所说的对大家的职业有所帮助,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1] [这个演讲发表于1923年在蒙特勒(Montreux)附近的特里特(Territet)举办的国际教育大会上,并出版在《对分析心理学的贡献》( Contributions to Analytical Psychology ,伦敦和纽约, 1928年)一书中,作为关于“分析心理学与教育”的四个演讲中的第一个,其他演讲在本卷后面即将出现。该演讲从未以德文出版,尽管贝恩斯夫妇(H.G.and C.F.Baynes)曾把本卷的原始手稿译成德文。作者曾对本文稍作修改,但其主要内容是以贝恩斯的版本为基础的,与其大体相同。——英编者]

[2] [这个例子在英文版《荣格文集》的第十六卷《析梦的实际应用》( The Practical Use of Dream Analysis )中也有讨论,其中可以读到更为详细的内容。——英编者] jlv/XWduovG/yNLQG1FeJbY/YwMSXwvYeQlb91HiaD0sGoADrDCnPgzyjBPB7v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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