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很自由?我会聆听你的主要思想,但这并不是说你挣脱了枷锁。你是不是属于那些有权从枷锁中逃脱出来的人?有人在摆脱自己被奴役地位的同时,也丢弃了自己最后的价值。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描写今日的欧洲女性简直是太危险了,如果不是盛情难却,我是绝对不会冒险一试的。对于欧洲,我们是否可以说出什么从根本上来讲很重要的东西来?每个人是否都足够客观公正?难道我们不是人人都牵涉到某个项目和实验当中,或者陷在某种蒙蔽了我们的判断力的反省当中?至于女性,难道我们不能对她们也提出同样的疑问?不仅如此,一个男性对于女性,自己的对立面,又可以有什么高见呢?当然,我指的是那种合乎实际的见解,那种脱离了性程序、没有憎恨、没有错觉、也没有理论的见解。可哪里又找得到具有如此优势的男性呢?女性总是站在男性投下的阴影当中,所以男性往往会把二者混为一谈。因此,当他们试图去修补这一误解的时候,他们又会高估女性,把她们当作天底下最可爱的东西。所以,我是带着无比的顾虑来对待这个题材的。
不管怎样,有一个事实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今天的女性也跟男性一样处于转变过程当中。至于这一转变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抑或不是,还有待观看。有时候,当我们回顾历史的时候,我们会觉得现在跟过去的某些时期非常类似,当时也是伟大的帝国和文明辉煌已过,匆匆走向衰败的命运已无可避免。但是,这些类似的时期具有欺骗性,因为总是会出现复兴时期。而确实越来越明显地走到一个显著位置的现象就是欧洲站到了亚洲东方和盎格鲁-撒克逊——或者是不是应该说美国?——西方之间的一个中间位置。欧洲如今站在这两个巨人之间,两者从形式上来看都粗鄙无礼,就本质而言又与对方水火不相容。两者不仅在种族上,而且在理想上都是截然不同。西方有着最大的政治自由和最小的个人自由;而在东方情况正好相反。我们在西方看到欧洲科技潮流的迅猛发展,在远东则看到所有精神力量的复苏,而在欧洲这些思潮都受到了限制。西方的力量在于物质,而东方的力量则在于理想。 在欧洲人的世界里,这两大对立力量的搏斗是在运用于科学的智力领域当中进行,通过战场和欧洲人存款余额状况得到表现。而在女性看来,这种斗争是一种心理冲突。
探讨现代欧洲女性之所以出奇的困难,也在于我们描述的肯定是一个少数群体。正确地说,根本就不存在“现代欧洲女性”。或者说,现在的农妇是不是不同于她们一百年前的先辈?事实上,很大一部分人都只在非常有限的程度上活在当前,参与到了当下的问题。我们会谈到“女性的问题”,但是又有多少女性有问题?就欧洲女性的总数而言,只有极少数女性真正生活在当今的欧洲;这些人都居住在城市里,属于——谨慎地说——女性当中更加复杂的人。这种情况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因为只有少数人才能清晰地表达任何一个年代在当时的精神。在四、五世纪,只有极少数基督徒多少理解了基督教的精神,而其他人实际上还都是异教徒。代表一个时代的文化进程在城市当中是最为激烈的,因为它需要聚集许多人才有可能创造文明。从这些聚集的人群开始,文化逐渐向落后的小群体蔓延。因此,我们只有在大的中心地区才能找到当下,也只有在大中心地区才会碰到“欧洲女性”,即那些表现了当代欧洲社会面和精神面的女性。离这些大中心越远,我们越会觉得自己退落到历史当中。在偏远的阿尔卑斯山谷里,我们会碰到从来没有见过铁路的人。在同属于欧洲的西班牙,我们会回到一个甚至连字母都没有的黑暗的中世纪。住在这些地区的人,或者说处于相应阶层的人,他们并没有生活在我们的欧洲,而是活在1400年的欧洲,他们的问题也是他们所生活的那个从前的年代的问题。我分析过这些人,当时我发现自己回到了一个并不缺少历史浪漫的氛围。
“当下”是铺在大的文明中心之上的一个薄薄的表层。这个表层薄如蝉翼,很多事件都已表明它并没有什么意义,在沙皇时代的俄国就是如此。但是,一旦它获得了一定的力量,我们就可以谈到文明和进步,然后就会出现一个时代特有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欧洲有一个当下,有女性生活在这个当下,受其问题之苦。我们可以谈论这些情况,也只能谈论这些情况。那些满足于中世纪生活的人不需要当下及其实验。不过,当下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可能再次回归过去而无须承受巨大损失。这种回归往往根本就毫无可能,即使这个人准备做出牺牲也是如此。当下的人必须为未来努力,而让别人维护过去。因此,这些人不仅仅是建造者,他们也是毁灭者。他们和他们的世界都变得模棱两可、令人生疑。历史展示给他们的方法和给予他们的问题都不足以满足当下的需求。所有过去的、舒适的方法都被挡住了,新的道路被开辟,前所未有的新危险出现了。众所周知,我们绝不可能从历史那里学到什么,关于当前的问题,历史往往不能给我们任何启迪。我们必须不带任何假设,而且不幸的是还往往要不含任何虔诚之心地去另辟蹊径。唯一无法完善的只有道德,因为对传统道德的改变从定义上来讲就是不道德的。这句警句带着一个锋口,它划破了许许多多的革新者的小腿。
当前的所有问题构成了一个互相缠绕的结,让人无法把某一个问题分割出来,独立于其他问题单独处理。因此,不提到男性和男性世界的话,就不存在“欧洲女性”的问题。倘若这个女子已为人妻,那么她通常在经济上要依赖于其丈夫;倘若她未婚,是自谋生存,那么她从事的是一项男性设计的工作;又除非这个女性已经打算要舍弃自己所有的情欲生活,否则的话同样她会跟男性产生某种重要关系。从无数的方面来看,女性都跟男性的世界绑在一起,不可分开,因此她们跟男性一样要面对男性世界中所有令人震惊的事情。比如,战争对女性的影响就跟对男性的影响一样深刻,女性必须跟男性一样去适应战争的后果。大家都可以看出来过去这二三十年间的动荡对男性世界的意义;我们每天在报纸上都可以看出来。但对于女性的意义就没有这么显而易见了。女性在政治上、经济上和精神上都不是一个明显的重要因素。如果她们是的话,她们在男性的视眼中就会更加突显,就会被视为对手。有时候女性也会被视为这样的角色,但可以说这时候她们是被当成不巧成为女子的男人而已。但是,因为一般而言女性的位置是紧邻男性的旁边,这一边只会感觉、没有眼睛也并不想看见,所以女性似乎成了一个无法穿透的面具。男人们不必走近这个面具,就可以推测到——实际上看到——面具后面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东西。一个人总以为别人的心理跟自己一样,这一根本事实将使其无法对女性心理产生正确的了解。这种情况还得到了女性本身的潜意识和消极心理的纵容,尽管从生理角度来说这些东西可能很有用;女性会让自己接受男性所推测的感觉。当然,这是人类一个普遍的特征,但对于女性它会导致一个尤其危险的转折,因为从这个方面来说她们并不天真,而且她们往往都会有意让自己去相信男性。把自我和自己的意志隐藏起来符合女性的天性,这样她们就不会对男性造成任何障碍,可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对于女性存在的意图。这是一个性模式,但它对于女性心理有着深远的意义。通过保持一种包含隐秘目的的被动态度,女性帮助男性实现了他们的目标,并以此把他们控制在手中。同时,女性也会陷入自己的圈套中去,因为给别人挖坑的人自己总会掉进去。
我承认,对这个过程的描述是令人不太舒服,我们也可以用一种更加抒情的调子来弹奏。但是任何自然的事物都有两面,如果要了解某个东西,就必须既看到光明的一面又看到阴暗的一面。
自从19世纪下半叶以来,女性已经开始从事男性的工作,开始投入政治、进入一些委员会等等。当我们对此进行观察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女性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打破纯粹的由潜意识和被动构成的女性性模式,她们让自己成为一个看得见的社会成员,以此对男性心理做出妥协。她们不再躲在某某夫人的面具之后,不再热切地渴望让男性去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当事情不如她们所愿时也不再让男性为此付出代价。
这是走向社会独立的一步,是对经济因素和其他因素的必然反应,但它本身只是一个征兆,并不是我们所关注的事情。当然,这些女性自我牺牲的勇气和能力是令人赞叹的,只有瞎子才会无视这种种努力所产生的好处。但是谁也不能对这个事实视而不见:女性从事男性的工作、像男人一样学习、工作,如果我们不能直接说这有害于其天性的话,也完全可以说是不完全符合其天性的。她们做的是那些男人不太可能会做的事情,除非这个男人是中国人。比如说,男人能去当护士吗?能去管理幼儿园吗?当我提到伤害的时候,我所说的不单单是生理上的伤害而已,而最重要的是包括了心理上的伤害。为了心爱的男子,女性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这是她们的一大显著特征。但是,出于对某个东西的爱而取得辉煌成就的女性是极为罕见的,因为有所成就实际上并不符合女子的天性。爱上某个东西是男性的特权。不过,由于我们人的天性当中既有男性因素,又有女性因素,因此男性可以以自己的女性部分来生活,而女性也可以以自己的男性部分来生活。但不管怎样,男性身上的女性因素只会存在于不显眼的幕后,同样地,女性身上的男性因素也会如此。倘若一个人让生活在自己幕后的异性在现实中生活,那么这个人的真正个性就会受损。男人就应当活得像个男人,女人就应当活得像个女人。由于靠近潜意识,因此男女两性中的异性因素始终是相当危险的。很典型的是,潜意识对意识心灵的影响甚至会带有异性的性质。比如说,灵魂(阿尼玛,心灵)就具有女性特征,它能对具有男性特征的意识进行补偿。原始人当中的神秘指令就完全只与男性有关,这跟天主教里的神甫基本相符。
潜意识的直接存在会对意识过程产生神奇的影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对潜意识心怀害怕甚至恐惧的原因。这其实是意识心灵有意的防御反应。异性因素具有一股神秘的魅力,其中夹杂着惧怕,或许甚至还有厌恶。正因为如此,它的魅力才格外地吸引人,让人迷恋。即便是这种异性因素并不是装扮成女性的样子,从外界让我们直接接触到,而是作为一种心理影响来自我们的内心,比如通过引诱我们耽于某种情绪或情感当中的形式,它的魅力也依然如故。不过此类的例子并不适用于女性,因为她们的情绪和情感并不是直接从潜意识中而来,而是为女性本质所独有。因此,女性的情绪和情感决不会是纯真无瑕的,而是掺杂着某种没有承认的目的。对女性而言,来自潜意识中的东西是某种观点,它只会对情绪产生间接影响。这些观点会主张自己是绝对的真理,它们越是不接受意识的批判,就越是固执、越是无法更改。就像男性的情绪和情感一样,这些观点也是朦朦胧胧的,而且人们往往不会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也很少会对它们予以承认。实际上,它们都是集体性的,具有异性的特征,就好像是男性,比如说父亲的看法一样。
因此,这种情况是可能发生的,实际上这也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规律:对于那些从事男性职业的女性来说,她们的心理实际上是受到了其潜意识中的男性气质的影响,这种影响她们本人是察觉不到的,但她们周围所有的人却都一目了然。她们会形成一种僵化的、以所谓的原则为基础的知性,用一整套论据来支持这些原则,但这些论据总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让人不胜其烦,她们也总是给问题无中生有地添油加醋。潜意识的推断和观点是女性最大的敌人;她们甚至能产生近乎魔鬼般的激情,这不仅让男性感到恼怒和厌恶,也给女性自己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因为这种激情会一步一步地扼杀掉其女性气质的魅力和意义,将其赶到幕后的背景当中去。自然而然地,这样的发展最终只会导致严重的心理分裂,简而言之,也就是神经症。
当然,事情也不一定就必然会发展到这样的程度。实际上,在达到这种程度很久之前,女性在心理上的男性化过程就产生了不良的结果。这些女性或许会跟男性志同道合,但她们不会了解男性的情感。其中的原因在于:这些女性的阿尼姆斯(也就是她们男性化的理性,当然这不是真正的理性!)已经中断了她们通往自己情感的通道。这样的女性甚至会变得性冷淡,以抵御与其男性化心理相对应的男性化性欲。又或者,假如这样的防御反应没有奏效的话,她们就会产生一种更具有男性特征的攻击性的、紧迫的性欲形式,而不是女性那种接受型的性欲。同样,这样的反应也是一种带有目的的现象,想要毕其主要力量来搭建一座桥梁,通往心中那个缓缓消失的男性。第三种可能性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尤其受到推崇,那就是在同性恋关系中选择担当男性的角色。
因此,我们可以说,只要阿尼姆斯产生明显的吸引力,女性就有一种特别的需求,必须跟异性建立起亲密的关系。处于这种境况中的女性完全清楚自己的这种需要,于是聊胜于无地走入婚姻。这就产生了时下的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婚姻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也是一样地令人痛苦。
在传统上,男性总是被视为是破坏婚姻的一方。这种说法来自久远的过去,因为那时候男性还有闲暇时间来用各种娱乐方式打发时间。但是,到了今天,生活已经给男人提出了这么多要求,像唐璜这样的贵族浪子就只能在剧院里看到了。男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恋安逸和舒适,因为我们所处的是一个神经衰弱、性无能和安乐椅的时代。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翻墙爬窗、去跟人决斗。倘若真要发生什么通奸的话,也必须不能太过于棘手。不管怎样,无论如何代价是不能太大的,这样红杏出墙的冒险也只能稍纵即逝了。今天,对于婚姻这种机构,男人是彻底害怕会破坏到它。他们坚定地相信必须要悄无声息地行事,因此他们才会支持嫖娼卖淫。在中世纪,妓院林立,嫖娼是不受限制的。我敢担保,跟现在相比那时候的通奸肯定更加常见。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在的婚姻应当比过去更安全。但在实际上,人们才刚刚对婚姻进行探讨而已。当医生开始著书立说、建议人们要怎样才能实现“完美婚姻”时,这是否是个不祥之兆?健康的人是不需要医生的。确实,现在的婚姻已经变得岌岌可危。在美国,大约有四分之一的婚姻都以破碎告终。而且最奇特的地方在于,这一次,有罪之人不再是男人,而是女人。女性成了感到怀疑、缺乏稳定感的人。这也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在战后的欧洲出现了大量的未婚女性,其数量简直是触目惊心。倘若这个角落没有发出任何的反应,那也是不可想象的。这种痛苦的堆积不可避免会产生严重后果。现在的问题不再是这里或那里有几十个老处女,她们自己不想结婚,或者迫于形势而没有结婚了;问题是现在有数以百万计的老处女。对于这个问题,我们的立法和社会道德是无法给出答案的。那么,教会是否可以提供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我们要不要建一些巨型的女修道院,好让这些女性住进去?又或者,我们是不是要对嫖娼卖淫多一些容忍?很显然,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所面对的既不是圣人,也不是罪人,而是普普通通的女性,她们不能让警察去处理自己的精神要求。她们只是想要结婚的正派女性而已,如果婚姻得不到,那么给她们另外一个差不多的好东西吧。提到爱情的问题,法律、机构、理想这些东西对于女性的意义根本不像以前那么重大。如果事情无法直线前进,那么就只能弯曲而行了。
在公元纪元之初,意大利有五分之三的人口都是奴隶,是没有权力的动产人。所有的古罗马人都被奴隶团团围住。奴隶及其心理在古意大利泛滥成灾,每一个古罗马人在内心里都成为了奴隶。因为长期不断地生活在一个奴隶的氛围下,古罗马人也受到了奴隶心理的传染。没有人可以抵挡住这种无意识的影响。即便是到了今天,欧洲已经是高度发达了,但欧洲人一旦生活在非洲的黑人当中,他们就会受到黑人的影响;黑人的心理会悄无声息地进入这些欧洲人的心中,让他们在不知不觉当中也成为黑人。这是无法与之抗争的。在非洲,人们对此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技术表达方式:“变黑”。英国人认为,一个人只要是在殖民地出生,即便他的血管中流淌着最高贵的血液,他也“略微低人一等”。其实这也不单单是势利而已,这种观点可以得到许多事实的支撑。
奴隶影响造成了一个直接结果,那就是人们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忧郁和对拯救的渴望,这在罗马帝国时代非常普遍,维吉尔第四首《牧歌》中就对此就作了异乎平常的表现。可以说,基督教就是起源于古罗马的贫民窟,因此尼采称之为“奴隶的道德起义”。基督教爆炸式的传播就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反应,它把最低层奴隶的灵魂放到了一个跟神圣的恺撒平起平坐的地位。在世界历史上,类似的心理补偿过程也重复出现过,虽然意义也许没有这么重大。不管什么时代,只要产生了社会上或心理上的庞然怪兽,某种补偿就会随之而来,无视所有法律和期盼的存在。
在今日欧洲,同样的事情也正发生在女性身上。她们有太多得不到允许的东西,有太多没有经历过的东西,这些东西都在潜意识中积聚起来,迟早会产生影响。秘书、打字员、售货员,这些都是这个过程的代理,而削弱婚姻的影响力则通过不计其数的秘密渠道偷偷施展开来。因为所有这些女性的愿望都不是想寻找性刺激,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个,而是嫁为人妻,所以,那些拥有这种幸福的人必须要遭到放逐,一般当然不是通过赤裸裸的武力,而是通过那些沉默的、固执的愿望。我们都知道,这种愿望是具有魔力效果的,就像蛇一动不动地注视一样。女人从来都是这样的。
对于这一切,已婚女性是抱持怎样的态度?她们还是坚持以前的观念,即认为男人是罪人,他们总是随心所欲地招蜂引蝶,等等。这些过时观念的力量支撑着她们,让她们更加密密麻麻地把自己包裹在自己的嫉妒之中。但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罗马贵族、皇宫的高墙厚土,这些都无法把奴隶传染挡在门外。同样地,没有女性可以逃脱那个秘而不宣的强烈氛围,这或许是她们自己的姐妹们给她们制造的氛围,是一种她们从未经历过的令人窒息的生活氛围。没有经历过的生活是一股毁灭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这股力量虽然相当温和,但却是无法抵挡的。结果就是这样:已婚女性对婚姻产生怀疑。而未婚女性想要得到婚姻,因此她们是相信婚姻的。同样地,男性也相信婚姻,因为他们贪恋舒适,他们感性地信任机构,机构对男性来说总是很容易变成情感的对象。
由于女性在感情问题上必须讲求实际,因此我们不应当忽略某个事实。那就是避孕措施的可能性。孩子是人们对婚姻维持负责态度的主要原因。如果这个原因消失了的话,那么那些“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生。这对于未婚女性来说尤为如此,因为这样一来她们就有机会缔结“近似”婚姻了。但这种想法也是伴随着所有的已婚女性的,我在《作为心理关系的婚姻》 一文中指出,已婚女性是包容者。我的意识是说,她们的丈夫并没有满足、或者说没有完全满足这些女性作为个体的需求。最终来说,避孕对于广大女性来说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因为它可以解除女性对于怀孕的恐惧、对于要照顾越来越多的孩子的恐惧。这是女性从自然束缚中的解脱,它带来了心理能量的释放,而这种释放又必然要寻求出口。只要聚集的能量找不到称心如意的目标,它就会扰乱心理的平衡。如果这些能量缺乏有意识的目标,它就会对潜意识加以强化,让人产生不确定感和怀疑。
另外还有一个因素也是意义重大,那就是人们开始或多或少地谈论起性的问题了。这个领域在过去人们是讳莫如深,但现在却成了科学研究和其他研究的一个重点了。在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在社会上也能任由听说了。许许多多的人都学会了更加自由、更加诚实地进行思考,也渐渐认识到这些事情的重要性。然而,对性问题的讨论只是一个带着几分粗俗的序曲而已,它预示着一个严肃深远的问题,也就是两性之间的心理关系问题。跟这一问题相比,所有的其他问题都是黯然失色,它让我们走进了女性真正的领地。
女性的心理是建立在爱神的原则之上,爱神是伟大的绑定者和松绑者;而自远古以来,男性所认定的统治原则却是逻各斯(理性)。用现代术语来说,爱神的概念可以表述为心理相关性,而逻各斯的概念则可以表述为客观兴趣。在普通男性的眼中,从真正意义上说,爱与婚姻这个机构是一致的,婚姻之外就只有通奸或“柏拉图式”的友谊而已。对于女性而言,婚姻根本就不是一个机构,而是人的情爱关系,至少她们愿意这么去想(由于女性的情爱并不纯真,而是夹杂着其他没有公开的动机,比如把婚姻作为攀龙附凤的梯子,因此这个原则的适用性并不是绝对的)。婚姻对女性来说意味着一种排他的关系。只要她们有孩子、有亲人相伴,可以跟他们发展跟丈夫一样的亲密关系,女性就可以轻松自在地忍受这种排他性,不会无聊至死。至于说她们跟这些人是否有性关系,那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对她们来说性关系远远没有心理关系重要。只要她们及其丈夫都相信自己的关系是独特而排他的,那就足矣。倘若她们的丈夫碰巧是那个“包容者”,那么他们会觉得这种排他性让人窒息。又假如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妻子的排他只不过是伪善的欺骗而已,情况就越会如此。在现实生活中,妻子要把时间分配给孩子和尽可能多的家庭成员,因此她们可以跟许多人维持亲密关系。但假如她们的丈夫也跟别人维持着这么多关系的话,她们便会嫉妒得发狂。不过,大部分的男性在性爱上都是盲目的,他们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就是把爱跟性混为一谈。男人认为,只要在性方面占有了一个女人,他就拥有了她。其实这个男人完全没有拥有这个女人,因为对于女性来说,情爱关系才是真正的、起决定性作用的关系。她们认为,在婚姻这种关系当中,性只是被扔进来的一个伴奏而已。由于从后果来说性又是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所以把它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还是有用的。但是,当性的危险性降低的时候,它也就没有那么相关了,这时候情感关系的问题就移到了中心的位置。
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女性跟她们的丈夫碰到了最为棘手的困难,因为对男性来说情感关系的问题濒临着一个令人痛苦的黑暗地区。要让男性来面对这个问题,女性必须承担受苦的负担,即男性必须是那个“被包容者”,换而言之,女性必须能够想象自己跟另外一个男性具有情感关系,这些她们就能承受内心的分裂了。如此一来,这个痛苦的问题就是属于女性的了,男人就着不用看到自己的问题了,这对他们而言可说是如释重负。在这样的情况下,男人就像一个令人嫉妒的小偷,正当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警察抓住了另外一个小偷,因此他们得以逃之夭夭,但他们其实是不配得到这样的结果的。就这样,突然之间,他们成了受人尊重、公正无私的旁观者了。在除此之外的任何情况下,男性总是会觉得谈论个人关系的问题是非常艰难、非常无聊的,就跟如果丈夫用《纯粹理性批判》(康德著——中译者)来对妻子进行检验,妻子也会觉得无聊至极是一个道理。对于男性而言,情爱是一个阴影世界,把他们卷入他们的女性化潜意识当中,卷入某种“心灵”的东西当中;而对女性而言,即便她们实际上对逻各斯并不感到厌恶或恐惧,但她们也会觉得它只是一种无聊透顶的诡辩之术而已。
19世纪末,女性开始向自己的男性特征妥协,让自己成为社会世界中一个独立自主的因素;同样地,虽然不无犹豫,但男性也开始像其女性特征让步,创立了新的情结现象心理学,其中一马当先的就是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学。至于说这种心理学在多大程度上要归因于女性的直接影响——精神学家的咨询室里就挤满了女性,这个题材就需要另外一本煌煌巨作才能讲清楚了。我在这里讲的并不只是分析心理学而已,而是一般精神病理学的开端。迄今为止,从《普利沃斯特的女预言家》开始,大量的“经典”案例都是关于女性。或许是无意识地,她们不厌其烦地用最戏剧化的方式把自己的心理表达出来,因此她们向全世界展示了整个心理关系的问题。像弗劳·豪芙、海琳·史密斯 、博尚小姐这样的女性,她们就像那些用灵丹妙药让奇迹创造之地名利双收的受人尊敬的人一样,已经为自己赢得了不朽的地位。
令人吃惊的是,这些材料很大部分都是来自女性。不过这也没有本应看上去的那么不同寻常,因为女性要远比男性“心理化”。男人通常是有了“逻辑”就心满意足了。任何“心理性”、“无意识”的东西都让他们反感;他们认为这些东西都是不清不楚、模模糊糊、病态的。他们感兴趣的是事物、是事实,而不是萦绕着他们,或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感情和幻想。女性认为,通常来说,了解男性对某个事物的看法要比了解事物本身还要重要。那些在男性眼中仅仅是没用的行囊的东西,在女性眼中统统都是重要的。因此,自然而然地,女性成了心理学最直接的拥护者,向心理学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内容。许多东西在女性看起来都是觉得再清楚不过了,但在男性眼中却只是发生在背景中的影子过程而已,他们甚至不愿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但是,跟客观讨论和事实核查不同,人际间的关系会让人步入心灵的世界,步入感觉跟精神之间的紧邻领域,这个领域既包含了感觉又包含了精神,但又没有丧失自己所独有的特征。
倘若男性想要迎上女性的步伐,他们就必须进入这个领域。出于环境所迫,女性获得了一些男性化特征,因而她们才没有停留在过时的、纯粹依靠本能的女性气质里,没有孤独地迷失在男性的世界中。因此,同样地,男性也会被迫发展自己女性化的一面,张开双眼面对心灵和情爱。除非男性想要像孩子一样无望地追随女性的脚步,远远地崇拜着她们,同时又害怕随时会被她们放在口袋中带走,否则他们就无法避免这个任务。
对于爱上了男性气质或女性气质本身的人来说,中世纪式的传统婚姻就足够了,这种婚姻本身完全是一种值得称颂、久经考验,也非常有用的机构。不过,现在的男性发现,要回归到这种婚姻当中是无比的困难,对于很多人来说甚至根本就无法回头了,因为只有把时下所有的问题都挡在门外,这种婚姻才能存在下去。毫无疑问,许多古罗马人可以对奴隶问题和基督教视而不见,继续在不知不觉中幸福度日。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他们只跟过去有关,而跟现在毫无关系。所有那些声称自己的婚姻毫无问题的人,他们都不是生活在现在,他们也会说自己没有福气!现代人觉得婚姻简直处处都是问题。不久前,我听到一位德国学者当着几百个听众大声疾呼:“我们的婚姻都是虚假伪善的婚姻!”我对他的勇气和坦率深表钦佩。一般而言,我们不会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只会小心翼翼地提出好建议,看可以采取什么方法,以避免玷污我们的理想。但是,男人们要注意了,对于现代女性来说,中世纪式的婚姻已不再是个理想。的确,她们不会公开自己的怀疑,她们会隐藏自己的叛逆;有个女性,她结婚了,一旦防盗门没有密不透风地紧紧关闭,她便会觉得特别不方便;还有个女性,尚未婚嫁,由于太纯真了,她根本无法直面自己的倾向。但不论所属情况怎样,由于她们刚刚获得男性特征,因此她们两人都不可能再相信传统的婚姻形式(“丈夫是你之主人”)了。男性特征意味着一个人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意味着这个人会采取必要行动来实现自己的目标。不言而喻,一旦一个人学会了这样的东西之后,如果想要忘记它,就必然会给自己造成巨大的心理损失。女性通过掌握这种知识获得了独立自主和批判性判断力,这些东西都是积极的价值观,而女性对它们的感觉也正是如此。女性再也离不开这些价值观了。男性也同样如此,通过艰辛的努力,他们对自己的心灵产生了非常必要的女性化见解,而这往往是以极大的痛苦为代价的。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这些见解了,因为他们完全彻底地意识到了自己所获之物的重要意义。
初见之下,人们可能会觉得这样的男子和这样的女子正好可以组成“完美婚姻”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正好相反,他们马上就会产生冲突。这些女性刚刚找到自信,她们想要的决不是取悦男性,而男性在自身发现的情感也丝毫不讨她们的喜欢。双方在自己身上找到的东西都不是品德或什么内在价值,而是相对来说比较低劣的东西。如果人们把它们理解为个人选择或个人情绪的结果的话,确实还可以对它们加以严词谴责。事实上,通常发生的情况就是这样。女性的男性特征和男性的女性特征是比较低劣的。令人遗憾的是,男女人格的全部价值要因为某些价值稍低的东西而遭到玷污。但另一方面,阴影是属于人格的整体的:铮铮铁汉肯定也有软弱的地方,聪明之人必定有愚蠢之处,否则这个人就太完美了,变得不够真实,显得拿姿作态、虚张声势。不是有这样一个古老的真理吗:女人爱上的是铁汉身上的脆弱,而不是他的一身力气,她们爱的是聪明人身上的愚蠢,而不是他们的聪明才智。女人的爱是想得到男人的整体,不仅仅是男子气概,还有它的对立面。跟男人不同,女人的爱并非情绪,而是一种意志,这种意志有时候会令人恐怖地不带任何感情,甚至会迫使女性做出自我牺牲。被女人这么爱着的男性是无法逃脱自己低劣的那一面的,因为他们只能用自己的现实来回应对方的爱的现实。这种现实并非是美丽的假象,而是忠实无误地反映了把整个人类连在一起的永恒人性,反映了我们大家所共享的人类生活的高度和深度。在这个现实中,我们不再是差异化的人(英语中人的词根就是面具的意思),而是意识到了我们拥有共同的人类纽带。在这里,我撕下了我自己人格的独特性,包括社会上或其他方面的独特之处,直接面对时下的种种问题,这些问题并不是由我而来,或者至少我是愿意这么想的。在这里,我不再否认这些问题的存在;我感觉、我知道自己是许多人中的一个,打动许多人的东西也同样会打动我。拥有力量,我们就是独立的人、孤独的人,是自己命运的主人;处于软弱之中,我们就要依靠别人,就无法动弹,就会无可奈何地成为命运的工具,因为这时重要的不是个人的意志,而是物种的意志。
从表面的两维世界、个人世界的角度来看,两性通过相互同化所获得的是一种劣性,如果从个人要求的角度来看则是一种不道德的主张。但是,它对生命和社会真正的意义在于:这是对个人孤立和明哲保身的克服,目的就是为了积极参与解决时下的各种问题。因此,如果说今日的女性通过精神独立或经济独立有意或无意识地松开了婚姻纽带的内聚力的话,这并非她们个人意志的表达,而是物种意志的表达,这种意志让个体女性成为了其工具。
婚姻这个机构极其宝贵,从社会和道德的角度来说都是如此,宗教信仰者甚至把婚姻视为一桩圣事,因此我们很可以理解:当这个机构变得衰落时,人们会觉得极不可取,甚至会觉得是骇人听闻。在我们理想的和声中,人类的不完美一直都是一个不和谐的音调。不幸的是,没有人生活在我们所渴望的世界中,而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在这个现实世界里,善跟恶相互冲突,彼此毁灭;如果不弄脏双手,就无法大破大立。但往往是事情一旦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就总会有人跳出来安慰我们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然后赢得满堂喝彩。我要重申,一个人如果这样生活,有这样的想法,那么这个人就不是生活在当下。除非环境施加了尖锐的压力,彻底毁灭了所有“心理”问题的迹象,否则只要我们真的用挑剔的眼光去检视婚姻,我们就会发现婚姻处于衰败之中、并在悄悄断裂的症状,会发现“婚姻问题”各种各样,既包括了无法忍受的情绪,又包括了神经症和通奸。遗憾的是,人们并不能效仿那些依然能忍受这种婚姻、停留在无意识中的人;他们的例子并没有多大的感染力,无法诱使更有意识的人再一次滑落到简单的无意识水平。
至于那些不愿意生活在当下的人,这样的人是很多的,他们就必须相信婚姻这个理想,继续坚持这个理想,这对他们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如果一个宝贵理想仅仅只是破灭,但又没有更好的东西来取代它,那么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因此,即便是那些犹豫是否要步入婚姻的女性,她们也不敢公开挑衅这个理想。不过,至少她们不会向那个知名女作家学习。在尝试了五花八门的实验之后,这个女作家最后还是搬进了婚姻这个避风港,认为婚姻就是最好的答案,而所有那些没有获得婚姻的人要对自己的错误反复深思,在虔诚的克己禁欲中度过余生。对于现代女性来说,婚姻没有那么简单。她们的丈夫在这其中应当也有一席之地。
只要法律条款清楚地说明通奸到底是什么,女性就始终会心存怀疑。我们的立法者真的知道“通奸”是什么吗?他们给出的定义是否就体现了最终的真相?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也是对女性来说唯一重要的角度,这个定义是个糟糕透顶的错误,跟男人为了把情爱的问题编入法律而精心编造的其他东西如出一辙。对于女性来说,“婚姻不当行为”、“婚外性行为”、“配偶欺骗行为”,或者其他听起来没有这么肃然的套话,这些东西都是那些在性爱问题上目蔽耳塞的男性知识分子发明出来的,又得到了那些刚愎自用的女魔头的附和,但它们跟爱其实毫不相干。只有绝对相信传统婚姻神圣不可侵犯的人,才会做出这么毫无趣味可言的事情,这跟只有信仰上帝的人才真的会亵渎神明是一个道理。打一开始就怀疑婚姻的人是不会侵犯婚姻的;对于他们而言,婚姻的法律定义完全无效,因为,就跟使徒保罗一样,他们觉得自己不受法律管辖,他们处于爱的更高水平。但是,不管是出于愚蠢、诱惑,或者仅仅是劣根性使然,由于信奉法律的人却常常擅越自己的法律,因此现代女性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不属于这个范畴。从传统的角度来说她们是属于的,对这一点她们必须要非常清楚,这样才能打破自己体面光鲜的神像。从词义上来说,“体体面面”就意味着要让别人看到自己;一个体面的人必须符合众人的期待,要戴上理想的面具,简而言之,要是个骗徒。“行为端正”不是欺骗,但当体面对心灵造成压抑、压抑了上帝赋予的人的精髓的时候,那么人就成为上帝口中的伪君子了。
现代女性逐渐意识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只有处于爱的状态中,她们才能取得能力范围内的最高成就,最好成就。这一认知又促使女性认识到爱是处于法律之外的。她们的体面对此进行反抗,而这很容易被人等同为舆论的反应。但其实舆论是没有这么邪恶的,更糟糕的东西是女性血液中流淌的舆论。这种舆论就像来自她们内心的声音,像良知一样,这就是让她们未越雷池的力量。她们没有意识到,爱情,她们最个人化、最宝贵的财产,会令她们跟历史产生冲突。她们会觉得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不可想象、荒谬可笑的。但是,说到这个问题,又有谁充分意识到了历史不是待在厚厚的书本里,而是生活在我们的血液中的呢?
只要女性延续着过去的生活,那么她们就不会跟历史发生冲突。但是,一旦她们遇到历史惯性毕其全力进行冲击,她们马上就会开始偏离统治着过去的文化趋势,虽然可能只是稍稍地偏离而已。这给女性造成出乎意外的震动,也可能会伤害到她们,甚至造成致命的伤害。她们的犹豫和怀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如果她们屈服于关于爱的法律,她们就会发现自己的处境非常令人沮丧,让人高度存疑,因为其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淫荡和堕落;不仅如此,她们实际上还要面对两股普遍力量的夹击:历史惯性和神圣的创造冲动。
那么,谁可以对女性的犹豫说三道四呢?人人都想坐享清福,而不是陷入到这个无望的冲突中去,看自己是否要去创造历史。难道不是吗?这一切归根究底就是这个问题:为了创造历史,人们是否准备好了去破除传统,成为“非历史”的人?一个人要创造历史,就要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愿意直到最后一刻都用自己的生命去做实验,愿意宣布自己的生命不是过去的延续,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简单的延续留给动物就可以了,但开创是人的专利,是唯一可以让人为之自豪的东西,把人往上提升、脱离动物的东西。
毫无疑问,今天的女性深深地关注着这个问题。她们表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文化趋势:彻底生活的冲动,对于意义和成就的渴望,以及对于毫无意义的片面性、无意识的本能性和盲目的偶发性的日益厌倦。现代欧洲人的心灵还没有遗忘上次战争的教训,虽然其中不少已经从他们的意识中驱逐出去了。男性正开始领悟到只有精神才能赋予生命最高意义。跟他们一样,女性也越来越认识到,爱情本身就可以给予她们所有的声望。双方都寻求建立心理关系,因为爱情需要精神,精神也需要爱情,这样才能实现各自的圆满。
如今,女性从婚姻当中感受不到真正的安全感,因为,当她们知道自己的丈夫在感情上和思想上都在追逐别的女性的时候,当她们知道丈夫只是由于太过于算计或者是过于胆怯而不敢追随其他女人而去的时候,丈夫的忠贞又有什么意义?当她们知道自己也只是在利用忠贞来攫取合法的占有权、只是在扭曲自己的灵魂的时候,她们自己的忠贞又有什么意义?她们跟精神、跟爱情有一种更为坚贞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超越了人类的弱点和不完美。这些弱点和不完美是令人痛苦的障碍,或者说是令人错愕的偏离,但女性或许会发现:对它们的诠释要基于其二元本质。就是这样,人们一步一步地被引导到了人的低级水平,如果个体放弃其个人独特性的话,他们最终便会走入潜意识的泥沼。但是,如果个体坚持自己的独特个性不放,并且同时让自己下降到人类尚未差异化的群体中去,他们就会破天荒地体会到自我的意义。除此之外,又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人从个人差异化的内心孤立中解脱出来?人又怎样可以建起一座心理桥梁,跟其他的人相通?那些高高站立、乐善好施的人,他们由于其高风大德是与人类相隔离的。这些人越是忘我,越是舍己为人,他们在内心中就与人类越是疏离。
“人”这个字听起来是非常美妙的。但是,对这个字有了正确的理解之后,它听起来就不会这么美妙、这么品德高尚、这么聪明睿智了,而仅仅只会是中等偏下而已。这是通往“最丑陋的人”,也就是真实的人的一步,是查拉图斯特拉所无法迈出的一步。我们对这一步的抵触,我们对它的恐惧,这些都显示出我们自己的深度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和诱惑力。切断人的深度绝对不是办法,这只会是假象,是从本质上误解其意义和价值。因为,哪里只会有高度而没有深度,哪里又会有投不下阴影的灯光?所有的善都会遭到恶的反对。伽坡加德说:“谁也无法从未曾犯下的罪孽中获得救赎。”对于所有想要有所理解的人,这是一句深刻的警语;对于所有那些想要得出错误结论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缘。深深隐藏在我们内心中的不单单是一个追逐享乐的托词而已,而是我们所恐惧的东西,因为它要求发挥自己的作用,让人的生活变得更有意识,也更加完整。
在这里,我谈的不是年轻人,这些东西恰恰是他们所不应当知道的,我指的是更为成熟的人,他们的意识由于生活的阅历已经得到了扩充。没有人可以从当下着手,每个人都必须慢慢地步入当下,因为我们有的只是过去,而没有当前。年轻人还没有获得过去,因此他们也不会有当下。他们没有创造文化,而只是仅仅存在而已。创造文化是饱经沧桑者的专利,因为他们已经穿越了生命的中线。
令人发指的野蛮战争已经把欧洲人的心灵撕得粉碎。当男人开始着手修复外表的毁损时,女人就跟以前一样,开始无意识地治疗内心的创伤,为此,她们需要一种心理关系,这是她们最重要的工具。但是,这种关系最大的阻碍,就是中世纪式婚姻的排他性,因为这让婚姻变得完全是个多余。就跟道德的前提是自由一样,只有当人与人之间存在心理距离的时候,才有可能建立心理关系。因为这个原因,女性产生了一个无意识的倾向,其目标是要松开婚姻的结构,但并不是毁灭婚姻或者破坏家庭。那种破坏不仅不道德,而且完全是对女性力量的病态滥用。
要描述女性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采取的不可胜数的方法,我们可能需要成卷成卷的案例材料。就像大自然一样,女性的方法都是迂回的,不会表明自己的目的。对不合自己心意的东西,女性会通过情绪、情感的爆发,观点和所有目标一致的行动,目的明确地予以回应。对于无视情爱的男性来说,女人表面上是没头没脑、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这些都让他们无比地苦恼。
女性的迂回手段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会无望地损害她们的目标。这就是女性渴望拥有更大意识的原因,因为这会帮助她们表明自己的目标,点明目标的意义,从而避开本性的盲目活力。在其他的时代里,应当是众所信奉的宗教来向女性点明她们的最终目标何在;但是,在今天,宗教回归到了中世纪,回归到了毁灭灵魂的无关联性,而无关联性就是所有令人恐怖的战争暴行所产生的根源。留给上帝的灵魂太多,而留给人的灵魂则太少。但是,如果人的灵魂在饥馑中奄奄一息,那么上帝的灵魂也无法长盛不衰。女性的心灵回应着这种饥馑,因为爱神的职能就是把逻各斯所撕裂的东西缝合起来。女性在今日面临着一个无比艰巨的文化任务,或许这就是新时代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