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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对现代人的意义 [1]

要把心理学的意义告诉普通大众,我总觉得是件不寻常的难事。早在我还在精神病医院当医生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件事很不容易。像所有的精神科医生一样,当时我发现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那就是对于精神健康和疾病拥有充分观点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大众,他们知道的总是比我们还多。他们会告诉我们,那个病人并不是真的在爬墙,其实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还有他认得自己的亲人、他不是真的有病,而只是有点沮丧或者有点兴奋,精神科医生说这个人有这个病那个病完全是一派胡言。

这种司空见惯的经验把我们带到了真正的心理学领域,但在这里情况就更糟了。每个人都认为心理就是他自己最清楚的东西——心理始终就是他的心理,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到一定时候他的心理就是大家的心理。人们本能地推断自己的心理状况是一种普遍状况,从本质上来说每个人都跟别人差不多,也就是说跟他们自己差不多。丈夫会这样去推断妻子,妻子也会这样推断丈夫;父母这样推断子女,子女也会这样推断父母。似乎人人都拥有最直接的渠道能够了解自己的内心,都对自己的内心了如指掌,能够就此提出看法;但他们自己的心理其实成了一种人人适用的多样性的母心理,让他们以为自己的情况就是普遍规律。当这个规则很显然地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时候——当他们发现有人真的跟他们完全不同的时候,他们会吓一大跳,甚至感到恐怖。一般而言,他们并不认为这些心理差异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至于吸引力就更谈不上了,他们只是会觉得这是令人不快的、难以忍受的缺陷,或者是令人无法忍受的错误,必须予以谴责。这种明显的差异简直令他们痛苦,它就像是对自然秩序的违犯、像是必须速速予以弥补的弥天大错,又像是应该接受相应惩处的罪行。

众所周知,有些得到广泛接受的心理学理论就是以这一假设为基础,即无论何地人的心理都是一样的,因此可以忽略环境的不同而用同样的方法来阐释一个人的心理。这些理论假设了一种令人震惊的单调性,但这一单调性却受到了一个事实的反驳:即个人的心理差异确实存在,而且还有着几近无穷无尽的变化。不仅如此,其中有一种理论用性本能来解释整个心理现象世界,而另外一种理论则用权力冲动来进行解释。这种悖论的结果就是两种理论都越发僵硬地坚持自己的原理,表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倾向,想把自己树立为有且唯一的拯救源泉。双方相互否认,如果要问这两种理论哪一种正确,那等于白问。然而,尽管这两种观点的支持者都竭尽所能地忽略对方的存在,这些策略并没有帮助到矛盾的解决。不过,其实这个谜题的答案非常的简单。答案就是这样:两种理论都描述了与其支持者类似的心理,从这个角度而言,两者都是正确的。我们可以用歌德的话来说,它“与它能理解的灵魂相匹配”

回到我们的主题,让我们更加仔细地想一想那些头脑简单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几乎无法根除的成见,认为人人都跟他们自己差不多。虽然理论上大家都承认是有可能存在心理差异的,但实际上人们总是会忘记别人跟自己不同:他们的想法会不同、感觉会不同、看法不同、想要的也是不同的东西。我们看到,甚至科学理论也会以这个假设为前提:即让每个人夹脚的都是同一个地方。除了心理学家们这些好笑的内讧之外,还有一些具有社会和政治特点的人人平等的假设,这些假设就更加严重了,因为它们完全忘记了个体心理的存在。

我不想让自己毫无目的地受到这些狭隘短见的困扰,我只是奇怪这些观点为什么会存在,我想要知道可能的原因。这种疑问让我开始研究原始人的心理。很久以来,有一个现象让我印象很深刻,那就是那些心怀成见、认为心理都是一致的人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天真和幼稚。在原始社会,我们实际上发现这种假设不仅适用于所有的人,而且还延伸到了所有的自然物体,动物、植物、河流、山林等等等等。它们都有着人的某些心理,甚至于树木和石头都可以说话。有些人显然并不符合这个普遍规则,他们被尊为巫师、巫婆、头领、巫医。同样地,动物里面也有草原狼医、鸟医、狼人等等。只要动物的举动不同寻常、破坏了被大家所默认的一致性假设,它们就会被冠以尊称。原始人的心理框架从根本上来说是基于没有充分差异化的意识的,现在的成见显然就是这种心理框架的残余——不过也是很有威力的残余。个人意识和自我意识是人类发展过程当中晚期的产物,其原始形式就仅仅是集体意识而已。在今天依然存在的原始社会里,这些意识的发展往往都是十分落后,以至于许多部落都甚至不给自己取个名字,把自己跟其他部落区分开来。比如,在东非,我碰到有个部落就简单地把自己叫做“在那里的人”。原始的集体意识一直存活在我们的家族意识当中。我们经常会发现,除了说自己叫什么什么名字之外,一个家庭的成员往往对自己就再没有什么好形容的了——而相关的人好像对这一点也十分地满足。

不过,个人可以互换的集体意识还不是最低级的意识,因为这种意识已经表现出来一些差异化的迹象。对于最低级、最原始的意识层次,我们会看到一种笼统的或者宇宙的意识,它完全意识不到主体的存在。这个意识层次只有事件,没有行动的人。

在意识的原始暗夜中,“我”和“你”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别,每个人的思维、感觉和行动方式都一样。因此,我们那种自己喜欢的事别人肯定也会喜欢的假设显然就是来自那时的遗迹。不过,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表现出某个人的想法不同,那么马上就会出现骚动。没有什么东西比不寻常的事情更能令原始人惊慌失措了;他们马上就会怀疑这件事有危险、有敌意。原始人的反应也在我们的身上复活了:当看到有人跟我们的信仰不同时,我们马上会有多么生气!当有人厌恶我们的审美观时,我们会觉得受到了侮辱。我们依然迫害着那些跟我们的想法不同的人,我们依然试图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别人,想要让那些没有宗教信仰的人皈依宗教,以把他们从无疑在等待着他们的地狱中解救出来,而且,我们都深深地恐惧于只有自己在坚持自己的信仰。

人人心理均等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假设,它来源于人对自己的原始潜意识。远古时期没有个人意识,只有集体心理,个人意识逐渐地从集体心理中出现,发展到一个更高的水平。个体意识的存在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那就是它必须不同于其他人的意识。我们可以把意识发展过程比喻成一枚火箭,它从黑暗中升起,又消失在五颜六色的群星当中。

作为一门实验科学,心理学的起源很晚。这门科学只有50年的历史,因此还处于襁褓之中。心理均等的假设使得心理学无法更早出现。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来任何不同的心理都有多年轻。它刚刚从一场大觉中醒过来,缓缓地、笨拙地去认知自己的存在。认为我们已经获得了什么很高层次的意识,这种想法是一个错觉。我们现今的意识还只是个刚刚学会说“我”的小孩。

发现人们的心理是如此大相径庭,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经历之一。如果说心理的集体均等不是原始人当中的情况,不是所有个体心理的起源和基体,那么这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觉。事实上,尽管我们有个人意识,但毫无疑问的是心理集体均等的情况会继续作为集体意识而存在——成为让自我在上面像船一样行驶的海洋。同样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从未丢失过原始心理世界中的任何东西。大海会把无垠的舌头伸到各个大陆,像岛屿一样舔食着它们。同样地,我们的原始潜意识也会挤压我们的个体意识。在发生精神疾病的大灾难的时候,大海的风暴潮会汹涌地淹没小岛,把它们吞回深不见底的海中。在产生精神症障碍的时候,至少会出现崩堤,肥沃的低地会被洪水化为废土。神经症患者都是住在海边的人——他们最容易受到大海的威胁。所谓的正常人都住在内陆,住在比较高、比较干的地方,靠近平静的湖泊和溪流。不管潮水有多高也冲击不到他们。环绕大陆的海洋是那么遥远,他们甚至会否认大海的存在。事实上,当一个人完全认同于自我时,他会丢弃把人类绑在一起的共同的纽带,把自己与其他人完全分离开来。因为没有人想跟别人完全一样,所以这种现象是常常会出现的。不过,对于原始的自我主义而言,一个例行的原则是要改变的绝对不是“我”,而只可能是别人。

暗藏凶机的潜意识海洋包围着个人意识。我们的意识看上去稳定而可靠,但实际上它是个极其脆弱的东西,其基础也非常不安全。往往情绪稍有激动,就能打破意识敏感的平衡。我们的表达方法就显示了这一点。我们会说一个人“气得发疯”,这个人“完全忘了自己”、“认不出他了”、“鬼上身”等等。一个人让什么东西“吓得魂飞魄散”、“逼得发疯”,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些广为人知的说法说明我们的自我意识很容易就可以受到各种情感的干扰。这些障碍并不只会急性发作;它们通常都是慢性的,会给意识带来长久的改变。由于某些心理剧变,我们的整个存在都有可能跌回到潜意识当中,数十年地在表面消失。永久性的性格变化并不罕见。因此,我们可以正确地说,有过这种经历之后,这个人成了一个“改变了的人”。这种事不仅会发生在遗传有缺陷的人或者神经症患者身上,而且也会发生在一般人的身上。由情感导致的障碍有一个学名叫分离现象,说明这是一种心理分裂。在所有的心理冲突中,我们都可以察觉到一种这样的分裂,这种分裂可以进一步发展,进而威胁到意识已遭到打击的结构,使之完全解体。

但是,即使是生活在内陆的人,生活在忘了有大海存在的正常世界的人,他们也并不是生活在一片坚硬的土地上。那里的土壤松松垮垮,大海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通过大陆的缝隙冲进来,把他们困在那里。原始人从自己部落的生活和自己的心理中就知道有这种危险。确切地说,这些“灵魂之险”当中最重大的就是失魂和着魔。两者都是分离现象。对于失魂的人来说,可以说是这个人的灵魂离开了身体;对于着魔的人来说,是有一个陌生的灵魂住到了他的身上,而且一般都是以让人讨厌的形式。这样的形容方式听起来可能比较奇怪,不过却确切地描述了我们今天所称之为分离现象或精神分裂状况的症状。它们不完全是病态症状,因为在正常人的身上也同样可以发现这些症状。它们的形式可以是觉得自己的健康状况时好时坏、情绪莫名地变化、出现没有预见的情感、突然之间什么都讨厌、心理上出现怠惰等等。在正常人的身上甚至还可以看到类似于原始人的鬼上身似的精神分裂现象。同样,正常人也躲不过情感的恶魔;他们也同样会被迷恋、罪恶和片面的信仰占据身心;这些就是所有那些在他们和他们所珍爱之物之间挖出一道鸿沟的东西,也从而给他们自己的心理造成令人痛心的分裂。

跟我们一样,原始人也认为心理分裂让人羞于启齿、是一种病。只不过我们是称之为冲突、紧张或者精神崩溃。圣经故事认为动物、植物、人和上帝之间未被打破的和谐,也就是所象征的天堂,是所有心理发展的开端,并且宣称意识的第一束曙光——“你必须像诸神一样,知道善与恶”——是灾难性的罪恶,这不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对于天真的人来说,这的确是罪恶,它粉碎了统治着原始暗夜的神圣的意识统一。它是个人对上帝像魔王撒旦式的反叛,是以不和谐对抗和谐的敌对举动,是对万物彼此联结的分离。所以上帝诅咒蛇说:“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

但是,意识的获得是智慧之树最弥足珍贵的果实,是让人类征服地球的神奇武器。我们也希望这能让人类得以征服自己,取得更大的胜利。

个人意识意味着分离和对立,这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当中经历了无数次的事实。就像分离的时间对于个人来讲是生病的时间一样,它在国家的生命当中也是如此。不能否认,我们生活在一个分离和有病的时代。从这个角度上说,各种政治和社会情况、宗教和哲学的分裂,各个现代艺术和现代心理学门派的相互倾轧都说明了一件事。任何具有最起码的责任感的人对于形势的这种突变能产生一丝的满意吗?平心而论,我们必须承认在当今的世界里没有人会觉得舒服;事实上,这个世界是越来越令人不满。我们经常会听到“危机”这个词,这是一个医学上的表达,它告诉我们疾病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高潮点。

人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分离之病的幼芽就种到了他们的灵魂里,因为意识既是大善同时又是大恶。要计算我们生病的时间有多长是很难的。但是,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人类的病史,我们就会找到早期那些容易分析的疾病发作。最严重的一次是基督之后第一个世纪在整个罗马世界传播的一场重病。分离表现为政治社会状况前所未有地崩溃,宗教和哲学纷争频见,以及艺术与科学令人扼腕地凋零。倘若我们把人类简化为一个个人,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如此,我们就可以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高度差异化了的人。他以绝对的自信掌握了四周环境,在追求与众不同的职业和兴趣的过程中自我分离,忘却了自己的起源和传统,甚至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过去的记忆,因此他看上去此一时彼一时各不相同,陷入了跟自己无望的冲突之中。最后,这种冲突会导致出现一种衰弱状况,他所征服的世界会排山倒海般地像潮水一样涌入,完成这一毁灭过程。

在对心理进行了多年的研究之后,跟其他研究人员一样,我逐渐形成了一条基本的座右铭,那就是决不要只从一面来看待心理现象,而是也要从另一面看。经验证明,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有时候甚至多面。迪斯雷利有一句格言说,对于重要的事情不要太过重视,不重要的事情也并不像所看上去的那样不重要。这是对同一个真理的另外一种表述。第三个说法是这个假设:每个心理现象都会得到相反现象的补偿。这就应了这句话:“物极必反”,或者说“祸兮福所倚”。

因此,我们世界的分离之病同时也是一个康复过程,或者说是怀孕期的末期,预示着分娩的阵痛。罗马帝国那样的分离时代同时也是重生的时代。我们把自己的纪元追溯到奥古斯都的时代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那个时代降生了象征性人物基督。他被早期的基督徒称为“鱼”,是刚刚开始的漫长的双鱼时代的统治者 [2] 。基督成为了此后两千年来精神上的统治者。像巴比伦传说中的智慧之神奥安尼斯一样,基督从大海中升出来,从原始黑暗中升出来,结束了一个漫长的时代。他确实是说“我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剑”。但是,导致分裂的东西最终也创造了统一。因此,基督的教义是联合一切的爱的教义。

因为时空的关系,我们现在站在了一个有利的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待这些历史事件。如果我们也生活在那个时代,我们也很可能像别人一样对这些事件视而不见。当时只有谦卑的少数才知道《福音书》,即令人愉快的音信;从表面上看,一切都是政治、经济问题以及体育。宗教和哲学试图吸收从刚被征服的东方涌入罗马世界的精神财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注定会长成苍天大树的芥末籽。

在中国古典哲学中,有两个对立的原理,一个是代表光明的阳,一个是代表黑暗的阴。人们说,只要其中某个原理达到力量的极点,相反的原理就会像幼芽一样在里面蠢蠢欲动。这是对内部对立面补偿这一心理学规律另外一种极为生动的表述。当一个文明发展到黄金阶段的时候,迟早就会出现衰败的时期。不过,虽然这种毫无目的和目标的衰落让一切陷入混乱,看上去毫无意义、令人感到无望,让旁观者充满厌恶和绝望,但它在黑暗之中还是保留了新曙光的萌芽。

不过,让我们暂时回到之前对一个来自古典衰落时期的人的解析。我已经试图向大家展示他是怎样在心理上分裂的,是如何由于一阵灾难性的虚弱而失去对环境的控制,并最终倒在毁灭力量之下的。我们假设这个人来找我咨询。我会给出这样的诊断:“你的活动数不胜数,太过于外向,所以现在你紧张过度。你的事情、你个人和作为人的义务太过庞杂,让你失去了理智。你是像伊瓦·克鲁格一样的人 ,他就是现代欧洲精神的典型代表。亲爱的先生,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在迅速堕落毁灭。”

认识到后一点对于这个人尤为重要,因为病人往往会有一阵十分有害的倾向,即使很久以前就已经证明没有用,他们还是想用过去的方式继续混下去,结果只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等待是毫无用处的。因此,马上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要怎么做?”

我们的病人是一个有学识的人。他尝试过所有或好或坏的专利药、各种食谱,也接受了那些聪明人给他的任何建议。因此,我们必须像对待蒂尔·艾伦施皮戈尔一样对待他。蒂尔·艾伦施皮戈尔总是笑着上山哭着下山,完全置哭笑的常识于不顾。但是,隐藏在他傻瓜外表之下的是一个智者,在上山的时候为即将到来的下山而感到高兴。

我们必须把这个病人的注意力转到一个地方,那个统一的幼芽在他心中生长的地方,那个出现创造性新生的地方,这个地方是表面所有的裂缝和分裂的最深层次的根源。文明不会衰败,只会再生。在最初的几个世纪,当有智之士看到罗马世界充斥着恺撒崇拜、对马戏表演如痴如醉、充满了政治阴谋和胡推乱断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大叫:“在所有这些漫无目的的混乱背后,黑暗已经生发出下一个时代的萌芽;智慧树种子的阴影将会笼罩住从最西边的世界尽头到波兰,从北边山脉到西西里岛的所有国家,把它们统一起来,只有一种信仰、一种文化、一种语言。”

这就是心理学规律。这个病人绝不可能相信其中的只言片语。至多他也就是想要亲身去体验这些事情而已。这时候我们的困难就开始了,因为补偿往往只有当人们没有期望它的出现,而且客观上来讲也不可能出现的时候才会现身。我们现在假设这个病人并不是一个苍白的、从一个早已灭亡的文明当中抽取出来的人,而是我们今天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不幸成为现代欧洲文化的典型代表。这样,我们就会发现补偿理论对他毫无意义。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比别人知道得更多;没有什么东西他是无法分类、将其放到正确的格子里的。至于说他的心理,这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他自己的发明、自己的意志,它也仅仅听从他的说理;倘若情况相反,倘若他还是出现了焦虑状况、强迫观念等心理症状,那么这就成了临床上可以辨识的疾病,有一个完全可信的科学名称。作为一种原始体验,心理是无法简化为任何别的东西的。对于这一点这个病人是一无所知,也不明白我在讲什么。但是,他却以为自己完全了解,甚至还会写一些书和文章,哀叹“心理主义”之可恶。

这种心态是无法与之争论的,它把自己藏在一堵由书本、报纸、观点、社会机构和专家成见砌成的厚墙后面。任何东西也无法突破它的防线,至于让他跟世界和他自己合为一体的小小的新萌芽就更不可能了。它如此渺小,如此可笑,谦逊起见还不如消亡算了。那么,我们要怎样去引导这个病人,让他起码瞥见一丝不同的东西、一点能够抗衡他所过于熟悉的世界的东西?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必须用迂回的方式把他引到他心理中一个无足轻重、很不重要的黑暗角落,从一条久已弃用的小道把他引到那个很久之前就知道了的错觉,全世界都知道这个错觉只不过是……这个心理角落就是梦,而梦只不过暗夜里一个稍纵即逝、荒诞的幽灵,而那条小道就是对梦的了解。

这个病人会以浮士德式的愤怒大喊:

疯狂的魔法违反我的本性,

你居然向我保证,

在一塌糊涂的混乱中我会恢复安宁?

我还得对一个老妇人不耻下问?

……

你就没有把某种灵药发明?

对此我会这么回答:“你不是尝试了一个又一个的疗法了吗?你不是亲眼看到你所有的努力都只是让你转圈子、让你回到现在的混乱生活吗?所以,如果不是从你自己的世界找的话,你要从哪里找到另外的观点?”

梅非斯托(德国传说中的魔鬼——中译者)听了点头低语:“那就是巫师进来的地方。”这样,他邪恶地扭曲了自然的秘密,弯曲掉梦是内心视野的真相,说“即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很神秘”。梦是灵魂最深幽隐蔽之处的一道隐藏着的小门,它通往那片在自我意识出现很久之前就已是心理的宇宙暗夜,而且不管我们的自我意识延伸有多远这里也依然是心理。所有的自我意识都是孤立的;由于它起分别、有我执,它认识的便仅仅是那特殊的东西,它看见的便仅仅是那关乎自我的东西。自我意识的本质是局限,哪怕它能够抵达星空中最远的星云也仍然如此。所有的意识都是彼此分隔的,然而在梦里,我们却披上了生活在原始暗夜中的那个更普遍、更真实、更永恒的人的共性。在那里,他仍然是一个整体,整体性就在他身上——他与自然牢不可分,摆脱了所有的我性。

不管它是多么幼稚、荒诞、鄙俗,梦正是从这种统一一切的深渊中升起的。它像鲜花一样真诚坦率,甚至让我们为自己生活中的不够诚实而脸红。怪不得在所有的古文明里印象深刻的梦都会被解释为来自神祇的音信!这也依然被我们这个年代的理性主义用来把梦解析为白天的残余物、从我们堆满物品的意识桌子上掉到昏暗世界中的碎屑。那些黑暗的深渊因此就是空空如也的大袋子,里面除了上面掉下来的东西之外别无他物。为什么我们总会忘记在广阔无垠的人类文化中所有雄伟壮丽的东西都是来源于幸运的念头?如果再也没有人会产生这些念头,人类将会怎样?更正确的是,我们可以说意识就是那个袋子,里面除了偶然掉进去的东西之外再也别无他物。我们从未明白自己对幸运念头的依赖有多大——直到我们悲伤地发现这些念头再也不会出现了。梦就是来自那个统一一切的心理黑暗世界的幸运念头。当我们在世界表面无穷无尽的特殊东西和相互隔离的细节当中失去自我的时候,我们能不自然而然地去叩击梦的大门、询问哪些方位可以让我们更进一步看清人类存在的基本事实?

在此,我们碰到了一个顽固的成见,即认为梦都是泡沫,它们并不真实,它们会撒谎,只不过是愿望的达成而已。这些说法都不过是不想认真看待梦的借口而已,因为认真的话会让人不舒服。尽管极不方便,但意识在心智上的狂妄自大使它偏好彼此隔离。因为这个原因,人们坚决不承认梦是真实的、能够说出真相的。有些圣人也会做非常鄙俗的梦。如果这些下流的梦都真的是事实的话,那么让他们高于芸芸众生的神圣又何在呢?然而正是这些鄙俗的梦强调了我们与人类其他成员的血缘关系,从而最为有效地削减了我们因本能的衰退而产生的傲慢。实际上,即使整个世界注定了要破碎成散沙,心理的统一性也绝不会解体。表面的裂缝越大、越多,深处的统一性就越会加强。

当然,凡是没有这种亲身经历的人都不会相信意识之外还会独立存在其他心理活动,他们肯定更不会相信某个活动不仅在自己身上发生、同时也会发生在所有人身上。但当我们把现代艺术的心理学跟心理学研究成果进行比较时,我们发现可以不容置疑地证明这种集体的潜意识因素确实存在。

不过,我们的病人已经习惯于认为自己的心理完全受他掌控,于是他会反驳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自己的心理活动有什么客观的地方。相反,它们都是一个人所能想到的最主观的东西。对此我会反唇相讥:“这样的话,你立刻就可以让自己的焦虑和强迫观念消失不见。困扰你的糟糕情绪也会不再存在。你只要念一下魔咒就可以了啊。”

自然,由于这个病人作为现代人的天真,他完全没有看到自己就跟最黑暗的中世纪里的巫婆和猎巫人一样被自己的病态勾了魂,只是名称不同而已。那时候他们称之为魔鬼,现在我们称之为神经症。但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东西,是同一个古老的体验:心理中某种客观存在的东西,某种我们觉得陌生的东西,正在不受我们控制地反对我们的意志行使其主权。我们就跟《浮士德》里面的臀部见鬼者差不多,浮士德惊呼道:

臀部见鬼者

你们还在那儿!真是岂有此理!

快些消失!社会已经移风易俗!

魔男魔女完全不懂规矩。

人智已经这么开明,堤格尔还有闹鬼的把戏!

如果我们的病人能够接受这种逻辑,那他就可以获益良多了。体验心理的道路就摆在了他面前。但是,他很快就会产生另外一个成见,使他们无法取得更大的进展。他会说:“假设说我正在体验着一种能熔化意志的心理力量,用你的话来说就是一种客观心理因素,但它还是一种纯粹属于心理的、含糊不清的、不可靠的东西,对于生活中的实际事务根本就不重要。”

人们对遣词用字的纠缠是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人们总是认为名称假定事物——就好像我们把魔鬼称为神经症是犯了弥天大错一样!这种可怜的幼稚特征是从人类元年残余下来的另外一个东西,那时候人类生活还是靠咒语来运作。不过魔鬼或者神经症后面的东西才不管我们给它们取了什么名字。我们当然不知道心理到底是什么。我们会说“潜意识”,这只是因为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它实际上是什么。我们对它的所知就跟物理学家对物质的了解一样少。物理学家对物质有的只是理论和某些观点,此时会这样描述彼时又会那样。有时候这种描述符合事实,但不久之后又会有新发现,带来截然不同的观点。但这一切都对物质没有任何影响。难道说物质的现实情况会有任何程度的减少?

当我们碰到这种陌生而令人不安的因素,也就是我们所谓的潜意识或者主观心理的时候,我们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这种因素被定义为性本能或权欲,这也不无道理。但并没有公正地表现它真正的重要性。这些本能当然不是生存的要义,但除了代表了我们理解力的局限之外,它们的背后还有什么?在这个方面人们可以天马行空地解析。你也可以把潜意识当作生存本能的显现,把这种创造并维系生命的理论等同为柏格森的生命冲动,甚至等同于他的造物主的绵延。另外还有一个类似的东西是叔本华的“意志”。我认识有些人觉得自己心理的奇怪力量是非常神圣的,理由仅仅就是因为这种力量让他们明白了宗教体验的含义。

当我指出梦是现代世界精神混乱的信息来源时,我承认我完全能够理解我的病人以及大众的失望之情。没有什么比这种矛盾的表示更能让一个人觉得荒唐透顶了。在一个充斥着硬邦邦的现实的世界里,梦这种纯属主观无用的东西又能做什么呢?现实必须用其他同样活生生的现实来对付,而不是梦,梦只能让人不得安眠,让人转天情绪低落。用梦建不了房子,付不了税单,赢不了战斗,也克服不了世界危机。所以我的病人像所有心智健全的人一样,想要我告诉他要怎样处理他这种难以忍受的处境,当然也要用合适的、常识性的方法。唯一的麻烦在于那些看来合适的方法都已经尝试过了,但都毫无成果,又或者这些方法都是异想天开的幻想,在实际中并不可行。选择这些方法的目的是应付目前的处境。比如,如果一个人生意变得一团糟,他自然就会用所有灵丹妙药来让生意起死回生。如果所有灵丹妙药都试过了,但事与愿违,情况反而越来越糟糕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被迫尽快弃用所谓的合理方法。

这种情况下,我的病人,甚至有可能我们整个时代都会焦虑地问我:“我该怎么办?”我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那么就束手无策了吗?”我会回答说,在进化过程中,人类无数次都走进了这样的死胡同,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人人都在忙着策划应对的妙计。没有人有勇气承认他们统统转错了弯。然后,突然地,事情开始有了转机,过去的同一批人类依然会存在下去,只是与以前稍有不同而已。

回顾人类历史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发生的事情,但即便是这些事情也在传统昏暗的镜中扭曲了。真正发生的事情逃过了史学家探索的目光,因为真正的历史事件都被深深地埋藏起来了,它们被所有人经历但没有任何人看见。它们是最私密、最主观的心理经验。战争、王朝、社会动荡、征服和宗教都不过是秘密的心理态度的表面症状而已,这种心理态度甚至连个人自己都一无所知,史学家也无法传达;在这个方面宗教创始人或许给了我们最多的信息。从本质上说,世界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都毫不重要。归根究底,最根本的东西就是个人生活。个人生活就可以创造历史,只有在这里才首先发生重大变革,整个未来、整个世界历史都最终从个体这些隐藏的源泉中像一个巨大的汇总体一样喷涌而出。在我们最隐秘、最主观的生活中,我们不仅是时代被动的见证人、时代的承受者,也是时代的创造者。我们创造了自己的时代。

因此,当我建议这个病人注意自己的梦时,我的意思是:“回到你自己最主观的部分,回到你赖以生存的涌泉,回到那个你不知不觉中在创造了世界历史的地方。你那显然不可解决的困境只能任凭它不可解决,否则你就会在寻求灵丹妙药的忙碌中虚耗掉你自己。而对于这所谓的灵丹妙药,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它的无用。你的梦是你内心生活的表现,它们能告诉你是什么错误态度让你走进死胡同的。”

梦不受意志的控制,是潜意识心理不偏不倚、自发的产物。梦是纯洁的自然;它把天然而未经粉饰的真实显现给我们;它因此能够在我们的意识太远地偏离了其基础并走入死胡同的时候,把一种本然的、符合我们基本人性的态度还给我们。

对梦关注是一种对自己进行反省的方式——自我反省方式。不是我们的自我意识在自我反省;而是自我意识把注意力转到梦的客观情况上,把它作为来自潜意识,即人类的统一灵魂的信息或音信。它反射的不是自我,而是本我;它回忆起了自我所陌生的奇怪的本我,本我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的,是长出自我的树干。之所以我们觉得陌生,是因为意识的反常让我们疏远了它。

但是,即便我们接受这个主张,认为梦不是随心所欲的发明创造,而是潜意识心理活动的自然产物,我们在面对真正的梦的时候还是没有勇气视之为重要音信。解梦是巫术最大成就之一,因此被教会列为妖术而遭到迫害。尽管处于20世纪的我们在这方面要更加开放,但解梦这整个观点还是附加了太多的历史偏见,让我们难以乐于接受。有人会问,有没有可靠的解梦之法?这么多推断当中能否有某一种可以相信?我要承认这些担心我都有,我也确信事实上绝不存在什么可靠的解析方法。只有在最狭隘的局限里才可以找到对自然事件绝对可靠的解析——也就是说,这时除了我们放进去的东西之外,解析再也不能产生别的东西。任何解释自然的尝试都是危险的。只有在开拓工作完成很久之后,才能出现一种可靠的方法。我们知道弗洛伊德写了本解梦的书,但他的解析正好例证了我们刚才所说的话:除了他的理论允许放到梦里的东西之外,这种解析不会产生别的东西。这种观点自然没有公正地对待梦生活的无限自由,后果就是梦的含意被藏匿了,而没有被揭开。实际上,不存在有效的方法这是件好事,因为否则的话梦的含意事先就会受到限制,会恰恰丧失让梦在治疗上显得如此珍贵的优势——它们能提供新视角的能力。

所以,我们要把梦完全当作一个未知的东西。要从各个角度观察它,把它放在手心、带在身上,让想象力围绕它飞舞,跟别人谈论它。原始人就互相交流印象深刻的梦,而且尽可能在公开的场合,这个习俗在古代社会晚期也得到证实,因为古人都赋予梦极大的重要意义。这样下来,梦就会暗示出各种观点和联想,让我们接近其含意。我无须指出,证实梦的含意完全是一件很随意的事,这就是危险开始产生的地方。人们会根据自己的经验、脾气和喜好来给梦的含意设定或宽或窄的限制。有些人有一点点含意就心满意足,而有的人却有再多的含意也不够。另外,梦的含意,或者说我们对梦的解析,在很大程度上都在于解析者的解析,在于他对含意有什么样的预期或需要。在引出梦的含意时,解析者会不由自主地受到某些预设的引导。至于他是通过这一解析有所获得还是反而更深陷到自己的错误当中,这完全在于分析者是否审慎和诚实。说到预设,尽管可以证明梦在被意识的过程中会受到某种程度的扭曲,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梦不是意识心灵漫无目的的发明,而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现象。而且,这种扭曲发生得如此迅速和不由自主,我们几乎不会有丝毫察觉。因此,我们可以安全地推断它是梦的功能不可或缺的部分。我们也可以安全地推断:梦来自我们的存在的潜意识部分,因此其症状会让我们推断出这一存在的本质。如果我们想要查出自己的本质,梦就是实现这一目的最合适的媒介。

在解梦过程中,我们必须摒弃所有带有迷信意味的东西,首要的就是认为梦里的主角就是现实生活中同样的人这种观点。我们绝对不要忘记:一个人梦到的首先是自己,而且几乎都会排斥所有别人(一切特例都服从于具体规律,在此先不赘述)。如果承认这个事实,我们有时就会发现自己碰到了非常有趣的问题。我还记得两个富有教益的案例:我有个病人梦到一个喝醉了的流浪汉躺在阴沟里,还有个病人梦到一个醉醺醺的妓女在下水道里打滚。第一个病人是位神学家,第二位是上流社会显赫的女士。他们两位都既愤怒又害怕,坚决不承认他们梦到的是自己。我苦口婆心地建议他们花一小时自我反省一下,要很努力、很虔诚地去思考自己在哪些方面并不见得比阴沟里醉醺醺的兄弟和下水道里醉醺醺的姐妹高明。自我了解的微妙过程往往就是从这样的意外开始的。我们梦到的“别人”不是我们的朋友或邻居,而是我们身上的他性,我们喜欢这么形容它:“主啊,谢谢你,我没有像这样的税吏和罪人一样。”作为自然之子,梦当然不会有道德说教的意图;它只是说明了一条众所周知的规律:树再高也达不到天堂。

除此之外,如果我们认定潜意识包含了意识中缺失的所有东西,因此它具有补偿倾向,那么我们可以开始做出结论——当然,前提是梦不是来自太深的意识层次。如果是这样的梦,它一般就会含有神话母题,含有那些能在本民族神话或其他种族的神话里找到的观点和影像的混合体。这样,梦就会产生集体含意,属于人类共性的含意。

这与我之前说人们总是梦到自己的说法并无矛盾。作为个体,我们不是完全独一无二的,而是跟所有的人一样。因此,带有集体含意的梦首先对做梦的人来说是有根据的,但它同时又表明他个人暂时的问题也是其他人的问题。这往往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因为无数人在内心里都跟人类脱钩,受到别人没有他们这些问题的想法的压抑。又或者他们过于谦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因此他把对社会认同的要求放在极低的水平。此外,一切个体问题在某种程度上都跟时代问题有关,实际上每个主观困惑都必须从整个人类处境的角度来看待。但是,只有当梦真的是与神话有关、运用了集体象征时,我们才可以这么做。

这样的梦被原始人称为“大”梦。我看到东非的原始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大”人物——巫医、巫师、头领等——才会做“大”梦。在原始水平上可能真的如此。但对我们而言,普通人也会做这样的梦,尤其是当他们在心理或精神上已经稳定的时候。显然,用直觉猜测“大”梦是没有用的。必须具备像专科医生那样广博的知识。但是任何梦都不可能用知识就可以解析。而且,这种知识不能是死记硬背没有生命的材料;它必须具备鲜活的特点,而且注入了使用者的经验。如果一个人在内心里不是哲学家,那么他头脑中的哲学知识又有何用?任何想要解梦的人本身必须跟梦处在一个大致相同的水平,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解梦的技艺是从书本里学不来的。只有那些让人可以弃之不用的方法和规律才是好方法、好规律。只有那些无论怎样都可以做到的人才拥有真正的技能,只有具备理解力的人才能真正地理解。一个不理解自己的人是无法理解别人的。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为我们所知的另外一个人。他在梦里跟我们说话,告诉我们他对我们的看法跟我们对自己的看法是多么大相径庭。因此,当我们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没有出路的困境中时,他有时可以点燃一盏灯,彻底改变我们的态度——也就是让我们陷入困境的态度。

这些年来我越专注于这些问题,就越有一种强烈的印象:现代教育有一种病态的片面性。我们让年轻人全身心观察这个宽广的世界,这无疑是正确的,但如果以为这样他们就真的可以应对生存这一任务,那么就是异想天开。这种训练只能让年轻人调整自己适应外部世界和现实,但没有人想到还必须要适应本我,适应心理的动力,它们的威力比地球上所有超级力量还要大。我们确实存在一个教育体系,但这个体系一部分是起源于古代,一部分起源于中世纪早期。它效仿的是基督教教会。然而我们不能否认,200年来基督教几乎跟中国的孔教和印度的佛教一样已基本丧失了它的教育活动。这不能归咎于人类的不公,而是一个逐渐的、普遍的精神转变,它的第一个征兆就是宗教改革。宗教改革粉碎了教会作为良师的权威,因此权威教条本身也开始分崩离析。无可避免的后果就是意识更多地舞弄短暂的手法。人必须再次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在舞台上演出一幕莎士比亚剧的演员,后台有制片人和导演,他们总是会对他的表演有很重要的话说。

[1] [最初以“论心理学”(Ueber Psychologie)为题发表于《瑞士新评》(苏黎世)一书中,I(1933年),第1卷,21-28;第2卷,98-106。此文后来被改写和扩充成“当代心理学的意义”(I Bedeutungder Psychologie für die Gegenwart),收录在《心理的实在性》( Wirklichkeit der Seele )一书中(苏黎世,1934年),第32-67页。——英编者]

[2] [转引自《唉翁》( Aion ),多处出现。——英编者] /sd3jjTHo2KnzRVgKOBiqIzOxY6a9BrsI44/h2OSRDQMlrR5abUgUi4vEQxGgN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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