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技术方面的考虑,本书第二版的文本与初版相比未做任何改动。历经12年后将此书原封不动地再度推出,并不说明我认为书中内容再无值得修订和改进的地方。不过,这类修改只涉及细节,并无关系重大之处。我此前在书中所表达的观点和意见,到今天依然未变,无论在实质上还是原则上都是如此。在此,我必须请求读者抱一份耐心,对书中若干小的不准确和细节的不可靠之处加以容忍。
这本书自问世以来,引起了大量误解。有人甚至猜想,它体现了我的治疗方法。且不说这样的一种治疗方法在实践中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实上,本书关注的焦点是解读一位化名为弗兰克·米勒(Frank Miller)的年轻美国女子的幻想材料,从个人角度,我并不知她是何许人也。这篇材料最初由我视之如父的尊敬的朋友、已故的弗鲁尔努瓦(Théodore Flournoy)医生发表在《心理档案》(日内瓦版) [Archives de psychologie(Geneva)] 杂志上。我曾经满意地听他亲口说过,我将这位年轻女子的心理状态分析得十分到位。后来,在1918年,我又从一位美国同行那里得到了一份宝贵的确证,他当时正在为从欧洲游历归来后精神分裂发作的米勒小姐进行治疗。他写信给我说,我对这一病案的阐析是如此详尽,即使病人的亲朋好友也无法就她的心理状态再为他提供“一丝一毫”更多的信息。这种肯定使我从而得出结论:我对半清醒状态和潜意识状态下幻想过程的重构显然已经在各个主要方面取得了成功。
然而,我感到有必要向读者指出,关于此书存在着一个极为普遍的误解。出于分析米勒小姐幻想之独特性质的需要,我在书中使用了大量比较神话学和词源学方面的材料,难免令某些读者头脑中产生错误的印象,以为此书意在提出一些神话学或词源说的假说。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因为,假如我有意为此,我会着手分析某个具体神话或一个神话集成,比如美洲印第安神话体系。若要分析印第安神话,我肯定不会选择朗费罗(Longfellow)的《海华沙之歌》 (Hiawatha) 作为分析对象;而我若想分析《新埃达》 (The Younger Edda) 的话,也同样不会选择瓦格纳(Wagner)的《齐格弗里德》 (Siegfried) 一剧。我之所以使用书中引用的材料,是因为它们都直接或间接地属于米勒幻想的基本假定,对此我在内文中有更充分的解释。如果说各种基本神话母题的心理学意义在书中被表现得更加清晰可辨,那么我所表达的这种洞见不过是一种受人欢迎的副产品,而我本无意提出任何普遍的神话学理论。本书的真正目的仅限于解读个人幻想之无意识产物中附带的所有那些历史和精神因素的潜在意义。除了显在的个人来源之外,创造性幻想也由那些被遗忘的、长久湮没的原始心灵中汲取大量的意象,它们在各个时代、各个民族的神话中均可发现。所有这些意象的总和构成了集体潜意识,那是潜藏在每个个体心灵中的一份传承遗产,是跨越人类头脑分异的心理关联。神话意象之所以能够自发地一再涌现,在这广大世界的各个角落、在不同的时代里,彼此间都能神契暗合,原因恰在于此。由于这些神话意象时时处处均有存在,所以,将时间和种族来源上相差甚远的多个神话母题关联于同一个体的幻想体系,便是一种完全自然之举。在创造的基层当中,随处可见此种人类心理和此种人类头脑,它们在各个地方都以同样的方式在发挥作用,或有小小变奏,亦不足道。
库斯纳赫特(Küsnacht)/苏黎世(Zurich),1924年11月
C.G.荣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