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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米勒的幻想:回忆

经验教导我们,当某人讲述他的幻想或梦境时,他牵涉的不仅是迫在眉睫的隐私问题,还有当时令他痛苦不堪的状况。 [1] 既然在米勒小姐的案例中,研究的对象是一个复杂的幻想体系,那么我们就必须关注细节,也只有遵循米勒小姐本人的陈述讨论才更为有效。在题为“瞬间暗示或瞬间自我暗示现象”的第一部分中,她就自己非凡的暗示感受性举了很多例子,并将其归结为神经质征候。她似乎拥有超乎寻常的认同(identification)和移情(empathy)能力;例如,她这般认同戏剧《大鼻子情圣》 (Cyrano de Bergerac) 中负伤的克里斯蒂安(Christian de Neuvillette),以至于自己胸口真的感到刺痛,那刺痛就在英雄所受致命伤的相同位置。

出于非美学角度,有人可能把剧院描述成在公众面前宣泄私人情结的机构。享受喜剧或是故事的幸福结局是人们将自己的情结与演员的表演相认同的直接结果,同时,欣赏悲剧则在于它带给人惊心动魄的感觉及满足感,即在别人身上正发生的事情很可能在你身上重演。当米勒小姐看到垂死的克里斯蒂安时她心悸不已,这意味着她本人一直等待着相似的解决方案,这个心结轻声耳语“今天是你,明天即轮到我”;唯恐对此关键时刻产生疑虑,米勒小姐还补充说:“当莎拉·伯恩哈特扮演的女主角扑到克里斯蒂安身上,试图堵住从伤口汩汩而出的鲜血时”,她自己胸口感到了刺痛。因此,这关键时刻指的是克里斯蒂安和罗格沙娜(Roxane)之间的爱情戛然而止的时候。假如把罗斯坦德(Rostand)的剧本当作一个整体仔细研读,我们会为其中的某些段落感到震撼,它们产生的效果不容忽视。这些片段对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至关重要,这也是我们在此着重指出的原因。西拉诺(Cyrano de Bergerac)相貌丑陋,突出的大鼻子让他历经了无数次的决斗。他深爱着罗格沙娜,而罗格沙娜却爱着克里斯蒂安。她误以为那原本出自西拉诺笔下的优美诗句是克里斯蒂安所作。这件事就这样被人误会着。西拉诺的爱充满激情,他拥有高尚的灵魂,没有人质疑这一点。他是宁肯为别人牺牲自己的英雄。在生命即将终结的那个夜晚,他用仅存的气息再次朗读了克里斯蒂安给罗格沙娜的最后一封信,那诗行就是他本人所作:

永别了,罗格沙娜!我即将死去!

我想就在今晚,我亲爱的;

我带着一颗沉重的灵魂

和一份不曾诉说的爱。

我死了!我再也不能,如同昔日里,

用沉醉的目光

欣赏你的每一次举手投足——啊,每一次!

你轻声细语,手指轻拂面颊!

我如此心动!

啊!那手势依旧历历在目!

我的心在呼喊!我呼喊“永别了!

我的生命,我的爱,我的心肝,我的宝贝,

我的心属于你,它每一次跳动都是为你”!

此时罗格沙娜意识到他才是自己的真爱,但已经太迟了。在极度的痛苦中,西拉诺发狂般地站起身来,拔出他的剑:

为什么,我的确相信

他竟然敢嘲笑我的鼻子!嗬!傲慢之徒!

(他举起手中的利剑)

你说什么?徒劳无益?唉,我知道!

可谁说斗争就是为了胜利?

我为失败而战,为无益的求索而战!

你,你是何许人?——你们有上千人!啊!

我认出你们了,你们是我的夙敌!

谎言!

(他的剑刺向空中)

刺中了你!哈!还有妥协!

偏见!

背叛!……

(他挥舞着手中的剑)

要我投降?

谈判?不,决不?还有你,愚蠢,你?

我知道你们最后会压倒我;

没关系!我直到倒下还在战斗,仍在战斗!

你们夺走了桂冠和玫瑰!

我的一切,拿去吧!

尽管有你们阻挡,

有一样东西我带走了;

今天晚上

当我进入天国时,

我的灵魂将畅行无阻地

越过蓝色的门槛,

无论你们如何阻挡

我带走了一样没有一丝尘垢

没有一个污点的东西,

那就是我的——羽饰!

在西拉诺丑陋的外表下藏着如此美丽的灵魂。他内心充满渴望,却无人能懂,而最终的胜利在于他戴着圣洁的徽章离开人世——“没有一丝尘垢没有一个污点”。米勒小姐与垂死的克里斯蒂安的认同告诉我们她的爱情也注定会戛然而止,如同克里斯蒂安一样,虽然他本身并非什么鼓舞人心的角色。但是,正如我们所见,关于克里斯蒂安那令人悲伤的一幕引出了远比它本身富有意义的背景,即西拉诺对罗格沙娜未曾如愿的爱。因此与克里斯蒂安的认同也许只是一种遮掩。这一点在我们以下的分析过程中将变得清晰。

与克里斯蒂安的认同后面跟着由一张照片唤起的对大海的记忆,照片上一艘蒸汽轮船乘风破浪(“我真切地感到了轮船马达的震动,海浪的起伏和船体的摇晃”)。此处我们可以大胆推测米勒小姐将海上旅行与一些深深刻在她灵魂深处的记忆结合在一起,而且通过潜意识交感(sympathy)使“屏蔽记忆”(screen memory)特别清晰地显现出来。我们将在下文中探讨这些假设的记忆与上文提到的问题有着怎样的关联。

接下来的例子很精彩:有一次,米勒小姐在淋浴的时候用毛巾把头缠起来以避免头发被水打湿。就在这时,一幅生动的画面浮现在她脑海里:“在那一瞬间,我在意识中无比清晰地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基座上,变成了一尊不折不扣的埃及雕像,连每个细节都分毫不差:四肢僵直,一脚在前,手持权杖……”这样米勒小姐正在将自己与一尊埃及雕像等同起来,很明显她并未意识到二者的相似之处。她的意思是:我如同一尊埃及雕像,僵直、生硬、庄严、麻木,拥有埃及雕像众所周知的特点。

后面的例子重点强调了她施加在某位艺术家身上的个人影响:

虽然如此,我却成功地启发他画出了日内瓦湖等地方的风景,而他是从来没到过那些地方的;他自己也常常表示,我能让他画出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感受到他从未感受过的氛围;简而言之,就是我在使用他就如同他在使用手中的铅笔;也就是说,把他当成一件工具来使用。

此段评论与埃及雕像的幻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米勒小姐的需要不言而喻,她想要突出自己可以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施加魔法般的影响的能力。若不是内在强制的作用,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这点在那些屡次试图建立真正的情感关系而未获成功的人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如此,米勒小姐因自己拥有几乎神奇的暗示力量而感到安慰。

经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总结一下米勒小姐提供的这些阐释了她具有自我暗示和暗示能力的例子。例子本身既没有让人震撼,也没有特别的趣味,然而却让我们瞥见了她私人问题的部分内容。因此,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些例子非常可贵。它们中大部分都证明了米勒小姐屈服于暗示力量的倾向,说明了力比多是如何掌控并强化某些印象的。然而,若不是米勒小姐因缺乏同现实的联系而任由自己摆布、自由漂浮的能量,这些例子是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的。

[1] 见贝尔努利(C.A.Bernoulli)的《奥瓦贝克与尼采》 (Franz Overbeck und Friedrich Nietzsche) 书中第一章第72页的例子。贝尔努利描述了尼采在巴塞尔的一次聚会上的行为:“在一次晚宴上,他对身边的一位年轻女士说:‘一会儿工夫前,我梦见我的手平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皮肤像玻璃一样闪闪发光,晶莹透明;我清晰地看见里面的骨头、组织和肌肉的活动。突然,我看到一只胖胖的蟾蜍蹲在我的手上,与此同时,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占据了我的思想,那就是要吞掉它。于是我克服了强烈的厌恶将它一口吞下。’听后年轻的女士大笑起来。‘这是可笑的事情吗?’尼采十分严肃地问道,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同伴,里面盛的一半是怀疑,一半是痛苦。她这时才凭直觉意识到这个哲人对她讲的话寓意深刻,虽然她并没完全弄懂,但尼采已经允许她通过狭缝窥视自己的内心深处。”贝尔努利这样评论道(p.166):“在这身一丝不苟的礼服下,人们也许看到的更多是恐惧,生发于对某些龌龊之事的厌恶之情,它们藏于心底,令人苦恼,而非他脸上没有恶意的调侃之情。”

尼采来到巴塞尔时非常年轻;时值其他年轻人考虑婚事的年纪。他坐在一名青年女子身旁,告诉她令人恶心的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他透明的手上,而且他必须把它完全塞进身体里。我们知道怎样的疾病导致他英年早逝。这正是他一定要告诉这位年轻女士的,而她的笑声实在不合时宜。 VB0yXbCBWVHDmh5id7E8Yx69OgekiEneRlGc3URk3kGL5ZFeqPK6mztQXYSW5uQ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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