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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分析 [1]

1900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维也纳出版了关于梦的分析的多卷本著作。以下是他的考察的主要结果:

梦远非通常所认为的偶然和无意义的联想的混乱,或者像许多作者设想的只是睡觉时肉体感觉的结果,而是心理活动的自主的和有意义的产物,像其他心理功能一样可以接受系统的分析。睡觉时的器官感觉不是梦的原因;它们只扮演次要角色并只提供心灵运作所需的元素(材料)。根据弗洛伊德的看法,梦像所有复杂的心理产物一样是一个创造,一件有其动机,有其先行联想序列的作品;并且像所有思考活动一样是一个逻辑过程的成果,是多种倾向性的斗争和其中一个倾向性胜利的成果。梦境像我们所做的其他所有事情一样有意义。

人们可能反对说:所有经验的现实都反对这一理论,因为梦带给我们的不连贯和含糊的印象是声名狼藉的。弗洛伊德把混乱映像的序列称为梦的“显意”;它是弗洛伊德在其后面寻找的实质性的东西——无意识梦的内容或隐意的表面。人们可能会问什么原因导致弗洛伊德认为梦本身只是一个大厦的表面或它确实具有意义。他的设想既不基于某种教条,也不基于某个先天观念,而只是基于经验主义——所有心理(或生理)事实都不例外的一般经验。它必然有其总是作为复杂现象组合的产物的因果序列,因为任何现存的思想元素都是先前心理状态的合成并在理论上能够分析。弗洛伊德应用于梦的原则就是我们在探究人类行为的原因时常常本能地使用的同一原则。

他非常简单地自问:为什么这个特别的人做了这个特别的梦?他必然有其特殊的原因,否则因果律就瓦解了。一个儿童的梦异于一个成人的梦,正如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的梦异于一个文盲的梦。在梦中有某种个体性的东西:它与主体的心理性情相一致。这个心理性情是由什么组成的呢?它自身是我们的心理过去的结果。我们当下的思想状态依赖于我们的历史。每个人的过去都存在决定精神“情意丛”的不同价值的元素。没有引起强烈情绪的事件对我们的思想或行为影响甚小,而那些激起强烈情绪性反应的事件对我们以后的心理发展至关重要。这些具有浓厚感情色彩的记忆形成联想情结,它们不仅持久存在而且非常有力地和紧密地相互连结。一个我兴味索然的对象产生很少的联想并很快从我的认知境域中消逝。相反,一个我非常感兴趣的对象将唤起许多联想并使我着迷很长时间。每一个情绪都产生或多或少广泛的联想情结,我称其为“观念的情感性情结”。在研究一个个别的病例史时,我们常常发现情结发挥了最强的“集结”力量,我们据此推断在任何分析中,我们将一开始就碰到它。情结在每一个心理结构中都显现为心理性情的主要成分。例如在梦里,我们遇到情绪性成分,所有心理活动的产物首先依赖于最强的“集结”影响,这是易于理解的。

人们无须费力就可以在《浮士德》中甘泪卿的以下唱词中发现情结:

有王有王在屠勒,

钟情至死不稍减。

王妃弥留心悱恻,

赠他一只黄金盏。

隐藏的想法是甘泪卿怀疑浮士德的忠诚。这首被甘泪卿无意识地选出的歌被我们称为与隐秘想法对应的梦的材料。人们可以把这一例子运用于梦并假设甘泪卿没有歌唱而是梦到了这一浪漫史。 其中这首关于久远的老国王的爱的凄惨故事是梦的“显意”,是其“表面”。任何不了解甘泪卿的隐秘悲伤的人不会知道她为何梦到这个国王。但是我们这些知道她对浮士德的凄惨的爱这一梦的内容的人能够理解这个梦为何采用了这首歌,因为歌曲是关于国王“罕见的忠诚”的。浮士德不忠诚而甘泪卿希望他对自己的忠诚像故事里的国王对王妃那样。她的梦——其实是她的歌——以一种伪装的形式表达了她的灵魂的热望。我们在此触及情感性情结的本性;它总是一个愿望和相对的阻抗的问题。我们的生命花费在为实现我们的愿望而进行的斗争上: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源于对某物应不应该发生的愿望。

我们为此工作,我们为此思考。如果我们不能在事实上实现一个愿望,我们在幻想中实现它。任何时代的任何人民的宗教和哲学体系都是这一点的最好证据。不朽的想法即使在哲学的伪装下也不过是一个愿望,哲学只是外表,就像甘泪卿的歌声只是一个外部形式,一块蒙在她的悲伤之上的美丽面纱。梦代表她的愿望的实现。弗洛伊德说每一个梦都代表一个被压抑愿望的实现。

把我们的阐述更进一步,我们发现在梦中浮士德被国王所置换。一个转变发生了。浮士德变成了久远的老国王;具有强烈感情色彩的浮士德的人格被一个中性的、传说中的人物所置换。国王是一个类推联想,是浮士德的象征,是甘泪卿的“猜疑”。我们可以问这种安排的意图是什么,或曰,甘泪卿为何间接地梦到这一想法,她为何不清楚地并且毫不含糊地考虑这一问题。这一问题很容易回答:甘泪卿的悲伤包含了一个谁也不愿细想的想法;它会令人太痛苦。她对浮士德忠诚的怀疑被压抑并被扳倒。这怀疑又以一个忧伤故事的形式重新出现,这个故事虽然实现了她的愿望,但并不伴随着快乐的感受。弗洛伊德说形成梦的内容的愿望从来不是人们自己公开承认的期望,而是因其伤害性特征被压抑的期望;由于它们被清醒状态的意识的反思排斥,所以间接地在梦中浮现。

如果我们看一下圣徒们的生活,那么这一推理就毫不令人吃惊。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理解被圣凯瑟琳(St.Catherine)压抑的、间接地重新出现在她在天界的婚姻幻境中的感受,并且看到或多或少象征性地在圣徒的幻境和诱惑中展示自身的愿望是什么。如我们所知,癔症性的梦和正常的梦各自的梦游症意识之间差别甚小,正如癔症患者和正常人各自的智性生活之间差别甚小一样。

自然地,如果我们问某人他为何做了某某梦,梦里表达的隐秘想法是什么,他不能告诉我们。他会说因为他晚上吃得太多了;因为他仰卧着睡;因为他那天或那天前看到或听到过这个——总之,我们可以在许多关于梦的科学书籍中读到的所有东西。但他不知道并且不能知道梦的内容,因为,依照弗洛伊德的观点,梦的内容由于其太不为人喜而被压抑。因此,如果任何人严肃地确告我们:他从未在自己的梦里找到弗洛伊德所说的任何东西,我们会忍不住发笑;因为他正尽力去看不可能直接看到的东西。梦掩饰了被压抑的情结以防止它们被认出。通过把浮士德换成屠勒王,甘泪卿使境况不伤害人。弗洛伊德把这个阻止被压抑的想法清楚地显示自身的机制称为审查员。审查员不是别的,而是在白天也阻止我们顺着推理的线索达到目的的阻抗。只有当想法被伪装得连做梦者认不出时,审查员才允许它通过。当我们试图告知做梦者他的梦后面的想法时,他总会以反对他的被压抑的情结的同一阻抗反对我们。

我们现在可以自问一系列重要问题。首先,如果要登堂入室,我们必须要做什么——如何透过梦的显意得到它后面真实的、隐秘的想法?

让我们回到我们的例子并假设甘泪卿是一个向我咨询一个令人不快的梦的癔症患者。另外我假设对她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浪费时间问她问题,因为原则上揭示这些隐私的伤感必定会激起最强烈的阻抗。我宁愿实施一个我所谓的“联想实验”, 它将给我展示她的整个爱情故事(她隐秘的怀孕等等)。结论很容易得出,并且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梦的内容传达给她。但是我们应更谨慎地操作。

例如,我会问她:是谁不像屠勒王那样忠诚,或者是谁应当像他那样忠诚?这个问题将很快地昭示事情的境况。在像这样的不复杂的病例中,梦的阐释或分析仅限于一些简单问题。

这里有一个这样的案例。他涉及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我只知道他住在殖民地并且当时正好在欧洲休假。在一次面谈中他提到一个给他深刻印象的梦。两年前他梦到他在一个野外的、荒凉的地方,并且看见在一块石头上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用双手蒙着自己的脸的男人。突然,他在一个同样穿着黑衣服的女人出现并试图阻止他时走向悬崖。他拉着那个女人投入深渊。做梦者随着一声惊叫醒过来。

那个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并拖着一个女人去死的男人是谁?这一问题深深触动了做梦者,而那个人就是做梦者自己。两年前他在一个穿越一片岩石嶙峋的不毛之地的探险之旅中,他的探险队被当地的野蛮土著无情地追击,他们在晚上发起攻击并导致几名探险队员丧生。他之所以参加这一极度危险的旅程是因为那时生命对他毫无价值。他参与冒险时所拥有的感受就是他在赌命。他的绝望的原因是什么呢?数年前他生活于一个气候恶劣的国家,当他两年半前到欧洲休假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他们相爱了并且女孩子想嫁给他。然而他知道自己将不得不回到非常危险的热带气候中去,他不想带一个女人去那里并让她几乎去送死。因此,经过使他陷入深刻绝望的漫长的道德斗争后,他解除了婚约。正是在那样一种思想状态下他开始了自己的危险之旅。对梦的分析并未到此结束,因为愿望的满足还不明显。但是由于我引用这个梦只是为了证明基本情结的发现,所以分析的结局对我们并不重要。

这一案例中,做梦者是一个坦率和勇敢的人。如果少一点点坦率,或者他对我有任何不安或不信任的感受,他都不会承认这个情结。有的人甚至还会郑重地声明这个梦没有任何意义,并且我的问题完全跑题了。在这些情况中阻抗太强大了,并且情结不能被直接从底层提升到一般意识中。一般来说阻抗都是这样,以至于如果没有极丰富的经验,一个直接的询问会毫无结果。通过创造“精神分析方法”,弗洛伊德为我们解决或克服顽强的阻抗提供了一个颇有价值的工具。

这一方法以下述方式实施:人们选择梦中某个特别突出的片段,然后就附属于梦的联想向主体提问。他被指引着坦率地谈论任何进入他的思想的与梦的这一部分有关的东西,并尽可能地消除任何批评。批评不是别的,而是起作用的审查员;它是反对情结的阻抗并往往抑制最重要的情结。

因而主体应当毫不留意地全盘说出来到他脑子里的所有东西。这起初往往是困难的,尤其在一个其注意力没有被压制到消除审查员抑制作用的内省式考查中。因为一个人所拥有的最强烈的阻抗正是针对自己的。下面的例子展示了一个针对强烈阻抗的分析的经过。

一个我对其私生活毫无所知的绅士告诉我下面的梦:“我发现自己在一间小屋里,坐在教皇庇护十世旁边的桌上,使我吃惊的是:教皇的容貌远比现实中的清秀。我发现,在我们房间的旁边,有一个放置着一张华丽桌子的大单元,里面有一群穿着晚礼服的女士们。忽然我觉得想小便就出去了。回来后又觉得要小便;我又出去了,这种事发生了几次,最后我醒了并想去小便。”

做梦者是非常聪明并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自己自然地认为梦是由膀胱的不适引起的。实际上,这一类的梦总是被如此解释。

他强烈反对这个梦里存在任何重大的个体意义的因素。梦的表面确实不太明晰并且我也不能了解梦后面隐藏着什么。我的第一个推论是做梦者有强烈的阻抗,因为他不遗余力地主张梦毫无意义。

结果,我没有冒昧地提出这一唐突的问题:为什么你把自己和教皇相比?我只是问他那些被他和“教皇”联系在一起的那些观念。分析进行如下:

教皇。“教皇高贵地生活……”(一首著名的学生歌曲)注意这位绅士31岁而且未婚。

坐在教皇旁边。“正如我坐在一位伊斯兰教酋长旁边,我在阿拉伯时是他的客人。酋长也是一种教皇。”

教皇是独身主义者,穆斯林是一夫多妻。梦后面的观念似乎清楚了:

“我像教皇一样是独身的,但我想像穆斯林那样有许多妻子。”我对这些推测保持沉默。

那个房间和放置着桌子的单元。“它们是我表兄房子里的单元,我在那里参加了他两周前举办的一个大宴会。”

穿晚礼服的女士们。“宴会上有许多女士,我表兄的女儿们,到结婚年龄的女孩子们。”

他在此停住了:他没有更多的联想。被当作精神压抑的这一现象的出现总会证实一个人偶然发现了激起强烈阻抗的联想这一结论。我问:

“这些女人们呢?”“哦,没什么;最近其中一个在F地。她和我们在一起待了一段时间,她离开时我和姐姐一起陪她去车站。”

另一个压抑:我通过这个问题帮他说出:

“又发生了什么?”“哦!我正在想[这个想法显然已经被审查员压制了]我给姐姐说了些使我们发笑的东西,但我完全忘了说的什么。”

不管他如何诚挚地努力去回忆,记起来所说的话在起初还是不可能的。在此我们有了一个由压抑引起的遗忘的一般例子。突然他想起来了:

“在去车站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和我们打招呼的并且我似乎认识的绅士。过了一会儿我问姐姐,那位绅士是不是[对我表兄的女儿]有意思的那位?”

(她现在和这位绅士订婚了,并且我必须补充说这位表兄家非常富有并且这位做梦者对表兄的女儿也有意思,但他太迟了。)

在表兄家里就餐。“我一会儿要去参加两个朋友的婚礼。”

教皇的容貌。“鼻子特别有型并稍微带点钩。”

谁有像那样的一个鼻子?(笑)“一个那时我特别感兴趣的年轻女子。”

关于教皇的脸还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吗?“对,他的嘴。是一张非常有形的嘴。(笑)另一个打动我的女人有一张像那一样的嘴。”

这个材料足以阐明这个梦的大部分。“教皇”是被弗洛伊德称为“凝缩”的好例子。它首先象征做梦者(独身生活),其次是多妻的酋长的变形。然后他是在宴会上坐在做梦者旁边的人,即一位或两位女士——实际上,吸引做梦者的两位女士。

但这个材料是如何与小便的需要联系在一起的?为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以这种方式阐明情境:

“当你想小便的时候正参加一个婚礼并有年轻女士在场吧?”“是的,我有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这非常令人不快。我大约11岁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在教堂里我坐在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旁边,仪式持续了很长时间,我想去小便。但我强忍着直到忍不住了。我尿湿了裤子。”

结婚和想小便的联想在这件事上挂起了钩。我不会继续这个还没有在此结束的分析,以免这篇论文变得太长了。但所说的已经足以显示分析的技巧与程序。显然给读者一个关于这些新观点的全面的概览是不可能的。精神分析方法不仅在梦的理解上,而且在对癔症和最重要的精神疾病的理解上带给我们的启发是重大的。

到处应用的精神分析方法已经在德国带来可观的文献。我相信对这一方法的研究不仅对精神病学家和神经学家,而且对心理学家都极为重要。推荐下列著作:一般心理学方面: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和“笑话及其与无意识的关系”(Jokes and Their Relation to the Unconscious)。神经学方面:布鲁尔和弗洛伊德:《癔症研究》;弗洛伊德:“一个癔症病例分析的片段”。精神病学方面:《早发性痴呆心理学》。梅德(Maeoler)在《心理学档案》里的文章也对弗洛伊德的观念做了很好的概括。

[1] [用法文写就。菲利普·玛利特译自《心理学年报》( Ann e psychologique )(巴黎),第15期(1909),第160~167页,R.F.C.胡尔修订。——英编者] E1vPISftLgeG/JIBldWJQTeIsJi3slip56Q/HStyh+7L025QSX2U4v3U3B1I4v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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