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子路, ① 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 ② 大舜有大焉, ③ 善与人同, ④ 舍己从人, ⑤ 乐取于人以为善。 ⑥ 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 ⑦ 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 ⑧ 是与人为善者也。 ⑨ 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⑩ (《孟子·公孙丑上》)
①子路:字仲由,孔子的弟子。②禹:传说中古代的圣王,曾奉舜命治理洪水,后来建立夏朝。善言:有益之言,好话。拜:行揖拜之礼,表示恭敬和感谢。③舜:传说中古代的圣王,史称虞舜,后来让位给禹。有:通“又”。大焉:大于是,比子路和禹的作为更大,即超过了他们。④同:偕同,共同。善与人同,在向善的方面跟人们偕同,即跟他人一起向善。⑤舍己:放弃自己。从人:跟随别人。舍己从人,是说在与他人一起向善的过程中,看到自身的不足,能够主动放弃自己的私见,转而向别人学习。⑥乐:以……为快乐。取于人:从别人那里吸取(长处)。为(wéi)善:字面上可以理解为行善,实际包含的意思比“行善”更丰富,包括培养个人的善性并引导社会向善的风气。⑦耕稼:翻土犁地和种植谷物,泛指种庄稼。陶:动词,制作陶器。渔:打鱼。⑧诸:“之于”的合音。⑨是:这。与:帮助。⑩莫大乎:没有什么比……更大。
孟子说:“子路这人呀,别人拿他犯的过错告诉他,他就满心欢喜。禹呢,听到有益之言,就赶紧朝人家行礼下拜。伟大的舜又超过了他们,跟众人一起向善,在此过程中能够放弃自身的不足,学习他人的优点,乐于吸取别人的长处来为善;舜从种庄稼、制作陶器、打鱼,到当帝王,没有哪一点长处不是吸取自他人的。吸取他人的长处来为善,这又是在帮助他人变得更好。所以对于君子来说,他最伟大之处在于能够帮助他人为善。”
《孟子》此章主旨似乎并不复杂,不过仔细体会之下,实有言简意丰之感。在古代汉语中,“善”是一个高度抽象化的概念,凡人们心中认为善良和美好的属性,都可以用“善”表述。如“善人”是向善积德的人;孔子评论《韶》乐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善、美同义,都是美好的意思,美指形式,善指内容;孟子“道性善”,是说孟子相信人的本性是良善的。与善相反的,是不善,是恶。孔子以“不善不能改”作为自己忧虑的事情。不善,指认为存在于自身的不良习惯和品性等,凡是自己感到不满意的地方都可称为“不善”。能够时时通过反省修正自身的不善,这是自我修养的重要内容。在这方面,子路做得非常出色,所以颇为后世称赞。宋代周敦颐说:“仲由喜闻过,令名无穷焉。今人有过,不喜人规,如护疾而忌医,宁灭其身而无悟也。噫!”有错误、过失却厌憎别人批评纠正,讳疾忌医的结果必然是错上加错,甚至滋长更大的祸患。但是,孟子认为,对君子来说,像子路这样还远远不够。他盛赞大舜,不仅能够独善其身,而且具有推动社会向善的担当和勇气;尤其是能够舍己从人,不固执己见。正是这样的胸怀和品格,使大舜从农夫做到帝王,成为万世景仰的楷模。
孟子在此章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命题:善不仅是一种私德,更是社会的公共品性。什么是善?似乎从来不必定义,而人们的心目中总有明确的衡量尺度。只是建设社会的善性是极为复杂的系统工程,恐怕不能像远古时代的大舜,仅凭个人树立榜样的办法就能够实现。一个向善的社会,首先应该对是非、善恶有共同的价值判断标准,而且这种判断标准足以规范每个人的行为。是非、善恶不明的社会是混沌的、丑陋的,一方面每个人抱着自己盲目信奉的东西攻击他人,另一方面又为了现实利益而不分是非地做乡愿,“与人为善”也就演变成只栽花不种刺的同义语,结果必然是价值观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