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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言者意图和言者立场

吕叔湘(1942/1982)对“呢”的直陈语气的描述很有启发性:

“呢”字之表确认,有指示而兼铺张的语气,多用于当前和将然的事实。有“我告诉你,你信我的话”的神气。从句式的分配上看,“呢”和“的”字好像相互补充,语气不同。“的”字是说事实确凿,偏于表自信之坚;“呢”字是说事实显然,偏于叫别人信服。

(吕叔湘,1942/1982:264)

吕叔湘举了几种“呢”的常用格式,如:“有……呢”“正在……呢”“形容词谓语常用‘(着)呢’”“还……呢”“才……呢”“要……呢”等;他还补充说,虽然某几类句子里“呢”字特别常见,可是差不多没有一种句式绝对不能用“呢”字。

吕叔湘的观察提醒我们:

第一,“呢”的组合面很宽,因而很难说它是直接体现某种特定的语法范畴的。

第二,用“呢”字是说事实显然,偏于叫别人信服。也就是说,用“呢”体现的是说话人的言谈意图。

4.1 言者意图表达

在谈论汉语时体问题的时候,常常把“正/正在”与“呢”一起讨论。我们认为,同样是表现当前状态,“正在”用于客观地表达命题,而“呢”用于提示说话人对事件或命题的态度。表现在:

1)若动作/行为动词既可以用“正/正在”也可以用“呢”,那么用“呢”的句子表现的是说话人的信念,而用“正/正在”仅仅是叙述事实。例如:

(31)a.老张正在跟王姑娘约会。

b.老张跟王姑娘约会呢。

(32)a.你信不信老张正在跟王姑娘约会?(不体现说话人的确信度)

b.你信不信老张跟王姑娘约会呢。(说话人相信)

(33)a.我不信老张正在跟王姑娘约会。

b. 我不信老张跟王姑娘约会呢。

(31)的a句和b句都能说,孤立地看似乎差别不大。但是,如果放到(32)所提供的语境里,对比就显而易见了,(32a)是中性的提问,不体现说话人对事实的信与疑;而说(32b)的时候,说话人相信“老王跟姑娘约会”这个事实。也正是这个原因,(33a)能说,(33b)说出来就很奇怪。

2)用“呢”可以用于表现说话人的评价,用“正在”只能表现事件本身。例如:

(34)a.蒙人呢,这是。

b. 正在蒙人,这是。

因此,凡是抽象意义动词或比喻意义的谓词可以用“呢”,但不能用“正在”。再如:

(35)a.他找死呢。

b.*他正在找死。

(36)a.A:硕士一年一万二。

B:杀人呢。

b.A:硕士一年一万二。

B:*正在杀人。

上面(35a)所表达的意思是“我认为他是找死”;(36a)表达的意思是“我认为收这么多钱简直就是杀人”,都是在传达说话人的评价。因此,虽然就短语结构层面来说,“正在+行为动词”完全是合乎语法的,但是在(35)和(36)的语境下,当行为动词用作比喻意义而不表达具体行为的时候,“呢”能用,“正在”则不能。

事实上,带“呢”的句子也常与表达言者评价的词语共现,像(34)在句末的“这是”,以及下面(37)在句末的“我看是”。

(37)A:哟,他这字数可不少。

B:他这也是充字数呢,我看是。

4.2 言者立场表达

“立场”指说话者或作者对信息的态度、感觉、判断或者承诺的显性表达。(参看Biber and Finegan,1988;Du Bois,2007)

以往语法著作中谈到“呢”的“夸张语气”,其实也是表现言者的态度。

从互动角度解释“呢”的功能的还有King(1986)和武果(Wu,2005)等。他们都注意到“呢”的使用除了表示提醒之外还具有言者态度的表达功能。King(1986)认为,“呢”是篇章语用助词(pragmatic discourse particle),说话人借以提示或者评估篇章中的背景信息的特定部分或引起听话人的关注。同时,“呢”的使用总是带着说话人的态度。

武果(Wu,2005)注意到,汉语语气词“呢”在陈述句中的功能是提请听话人注意“呢”所标示的信息,以调整共识。“呢”所标示的信息可以是一个客观事实,也可以是一个主观事态。这一事实或事态与当前的交谈有关,但听话人不知道或没有考虑到。“呢”标志着交谈中的共识磋商。在语篇中,陈述语气词“呢”主要出现在两类话语中:一是反驳对方的论断或表示与对方期望(或假设)不同的观点的话语;二是表明理由、支持说话人观点的话语。

现在看我们上文(34a)(35a)(36a),这几例都是表达说话人的评价。以例(36)来说,孤立地看“杀人呢”有两种可能的解读:一是提示当前发生的事件,这时候是“杀人”的具体行为意义;二是如上面例子的情形,“杀人”不做具体行为解读,而是比喻意义。但是,在例(36)的语境里,作评价意义解读时,用“呢”不用“正在”,说明“呢”的话语功能与“正在”不同;也说明“呢”作为互动性语气词,其功能解读对会话序列具有依赖性。

下面讨论两类构式的立场表达解读与“呢”在其中的贡献。

1)“疑问代词+认识义动词/言说动词+呢”

当“呢”后附于“疑问代词+认识义动词/言说动词”之后时,整个组合就从述谓功能转为传情功能。

(38)A:我没那么坏,是吧?

B: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39)这个,怎么说呢,反正别人都劝我去,拉关系呀,弄这个东西。我还是觉得做不出来。

“谁知道”“怎么说”都是疑问结构,无论是否带上扬语调,只要不处于内嵌结构(如:“我不知道谁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应该怎么说”)都是要寻求未知信息的。例(38)“谁知道呢”并不是问句,而是表达言者的负面立场,即不认可对方所说的“我没那么坏”。例(39)“怎么说呢”也不作疑问解读,只是说话人在引入对立立场时,用来缓和态度的一种手段。

同时还应看到,“疑问代词+认识义动词/言说动词+呢”表达言者的态度,这种用法对会话序列具有依赖性。上边例(38)的“谁知道呢”和例(39)的“怎么说呢”都出现在应接语里,很难脱离会话语境使用,其意义解读具有对会话序列的依赖性。

2)“还X呢”格式

“还”修饰形容词时表达“增量”。可以用作陈述一个事实,表达一般性增量,比如“他比你 高一头”。也有一种语气表达用法,常举的例子是“还X呢”格式(如“ 大学生呢”)。这时候表达的是元语增量。元语(meta-language)是指用来指称或描述语言的语言。增量副词“还”的元语用法,就是在引述一个说法的同时表明这个说法所提供的信息量不足,带“还”的说法才提供足量的信息(参看沈家煊,2001a、2009)。“还X呢”中的X是引述性的。一个词语如果以引述的形式出现,引述的用意不在传递命题内容,而在表明说话人对所引述的话语的态度。当说话人说“还X呢”的时候,并不是要告知对方一个未知信息,而是表达,在言者看来,某事物与该事物被说成的X不相符合(“还大学生呢”是表达与大学生的称号或身份不符)。因而,“还”所表达的不是客观增量,而是带有言者态度的主观量。这里的“还”是典型的元语用法。

很多文献都注意到,这种格式中“还”必须跟“呢”搭配出现。例如:

(40)老师老说我,这字 写得什么呀,说,你爸 是教语文的

(41)就您这点修养, 上过大学

但是,为什么必须搭配“呢”,则很少见到解释。我们认为,这个格式所表达的“与说话人预期不相符合”的解读,来源于“呢”的“提醒对方关注”这个话语功能。以往语法描写中所说的“呢”的“提醒”语气(其实是互动功能),就是体现言者的意图和态度。

综上所述,从互动角度看“呢”的功能分布,可以对不同位置的“呢”做出内部一致的解释。有上扬语调时,寻求未知信息的意图是通过语调传递的。“呢”无论在句中还是在句末,都是提示听话人关注。但差异在于,当“呢”后附于陈述结构时,提醒受话人关注当前状态;“呢”后附于疑问结构时,不是针对命题的疑问,而是体现言者对当前话题的评价和态度,如“谁知道呢”。 5b6RaVfHSg/ibJCYAvfwiw6Ivzjps/bTdJCs5Pb5JAecxerCsspaW9HVDGs8n+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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