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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情于事 涵情于物
《诗经·氓》的叙事艺术及其文化内涵

张丛林

作者介绍

张丛林,1953年出生,安徽省安庆市人。1982年7月毕业于安庆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获文学学士学位。毕业后在高校从事教学至今,1994年晋升为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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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氓》进入中学课本后,关于它有许多争论。怎样认识氓,怎样评价氓,怎样认识女子,怎样认识女子的处境,成为学习这篇诗作必须讨论的前提。张丛林先生的这篇文章或许有助于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和古希腊长篇英雄史诗以叙事为主不同,中国早期诗歌一开始就走上了以抒情为主的道路。《诗经》三百零五篇,大多是抒情短章。但是,抒情和叙事本来就分不开,《诗经》几乎每一首又都是通过叙事来抒情的。寓情于事,涵情于物,这是中国早期诗歌现实主义风格的突出特征。而《诗经》中的有些篇章在叙事方面已比较成熟,其中,《卫风·氓》是叙事艺术较为成功的篇章之一。

《氓》可以算是中国最早的一首弃妇诗(《诗经·邶风·谷风》虽然也被认为是一首弃妇诗,但该篇写一女子因丈夫娶新人而受冷落,家庭地位降低,遂生怨谴之辞。夫妻尚未相弃,不能算是真正的弃妇诗),它主要描写一个结婚多年的妇人被丈夫无情抛弃的悲剧,揭示了当时妇女任人宰割、屈从受辱的严酷现实,具有相当的典型性和普遍性。

诗歌以女主人公自述的方式,诉说了一桩不幸的婚姻,展露女主人公悲苦激愤的内心世界。全诗分为六章,第一、二两章写恋爱订婚的过程,是全篇中纯粹叙事的章节。

首章写氓借贸丝之名,与女主人公谋划婚事。根据后面章节“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两句来看,氓与女主人公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很有感情基础的。而“来即我谋”之“谋”,应是谋划婚事,而并非初识恋爱,两人的相识已有一段过程。因此,“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是写女子送氓回家,一路上谈话的内容都是婚事,而氓想早娶,却因无有良媒,女方父母尚未应允,以致氓以为女子思想不坚而生怨言。所以,女方为表明心迹,遂不顾父母之命,私下许诺婚期,“秋以为期”,是说今年秋天乃是我二人婚嫁之期。这里我们可以知道两点,一是女主人公对氓爱恋之深,二是这个女子公然违背父母之命,自定婚期,足见其很有主见和反抗精神。

第二章就叙事而言是全篇最为精彩的篇章。“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这种对有情男女幽会场面的描写,以及对女主人公情感变化的叙述,都十分自然质朴,毫不雕饰,把一个纯情少女坠入爱河中的神情姿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形神兼备。这种描写很有现代电影蒙太奇的效果,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多情少女盛装登上村头的墙垛,向意中人居住的方向凝神眺望,这时候,她觉得片刻的时间也如同经年历月,是那么漫长。当她的视线所及还没有出现意中人的时候,她痛苦异常,不觉泪眼潸潸,“泣涕涟涟”了。可是,当氓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转悲为喜,喊着笑着,飞快地朝氓奔去,她完全沉浸在这种狂喜之中,仿佛这世界存在的只有他们两个。这是多么富有生活气息、激动人心的场面啊。诗歌叙述的语言虽然简练,却能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即使是现代的叙事性文学作品,能在简洁叙述中给人以丰富广阔的想象空间,也是不可多得的。“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男女双方虽是私订终身,但也并非视婚姻为儿戏,而是很认真地占卜了一番,在卦辞没有凶咎之言时,女子才最后答应婚事,“以尔车来,以我贿迁”。但是,后来的婚变,男方的负心,自己的遭遗弃,说明“体无咎言”的占卜很值得怀疑。从叙事的角度而言,以后情节的发展恰与本章所叙形成鲜明的衬照。这种“以乐景写哀,愈倍增其哀”的艺术手法,为《诗经》之后的历代文学家们所借鉴。

第三章基本是插入记叙中的议论之辞,在全诗中起到了深化主题的作用。这种表述方式的变化,正体现了本诗在叙事结构上的灵活性。女主人公以自己的痛苦经历向世间女子提出严肃的忠告:当一个女子豆蔻年华、花容月貌之时,她的确能够得到男子的爱恋,男女双方都会坠入情网。但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子爱上一个女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会日渐平淡;而女子爱上了一个男子,则会日久弥深,以至不能自拔。这是世间男女对待爱情的不同心态。“于嗟女兮,无与士耽”,世间的少女们啊,可千万不要和男子们厮混。这些语言虽不免过激,却也包含合理的因素:在当时的社会制度下,已婚女子在家庭中毫无经济地位,视丈夫为终生依靠,对婚姻感情的专一,就是对未来安稳人生的把握。而丈夫拥有经济的主宰权,贫穷患难时还可以与糟糠之妻共命运,一旦富有,则生“淫欲”之念,娶新弃旧。因而在婚姻生活中,女子总是处于任人驱遣宰割的不幸地位。诗中女主人公的婚姻悲剧是很有社会普遍性的。

第四、第五两章写婚后生活,叙事中兼及议论抒情。婚后的生活绝无婚前瞻想的甜蜜,“三岁食贫”的艰辛的物质生活,“夙兴夜寐”的无休止的辛勤劳作,女主人公都可以忍耐承受,只要夫妻谐和,甘苦与共,这些本也算不了什么。可令人心酸的是,在她为家庭、为婚姻付出了青春代价而人老珠黄之后,所得的报答却是丈夫的虐待和抛弃,这些才是使她心如死灰、对丈夫彻底失望的根本原因。她愤怒地控诉:“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男人们婚姻没标准,都是反复无常的负心汉。过激的言辞饱含着对氓一类的负心汉的无情鞭挞。而更令女主人公心寒如冰的是,自己遭受如此不幸,亲兄弟们不仅不予同情,反而耻笑嘲弄。“诉说”本是人类排解痛苦忧闷心情的一种方式,是弱者无奈于命运的终极需求。俄国作家契诃夫的小说《苦恼》中的车夫,鲁迅《祝福》中的祥林嫂,都是在遭受失子之痛的打击后,四处寻求诉说对象的。本诗中的女主人公在遭受丈夫虐待遗弃的婚变之后,同样有着这种心理需求。可亲兄弟尚且如此,还有谁愿意做她倾诉的听众呢?“静言思之,躬自悼矣”,既然人情如纸,世态炎凉,她就只能在反躬自悼、自悯自怜中聊获慰藉了。

最后一章回忆的思绪走得更远,当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时的两相欢悦、海誓山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氓却抛弃了她,氓前后感情的巨大反差,使她悔恨愤激,彻底失望,这才决定抛弃幻想,与氓一刀两断。从一定角度而言,“决断”是这桩婚姻的不幸的悲剧结局,但是,与其把它看作是这桩婚姻的死亡,毋宁说这是她新的人生起点。她以女性少有的清醒与坚强,从这桩不幸婚姻的泥沼中脱身而出,迈向新生。因而,悲剧的主题蕴含着积极的人生意义,一个有着鲜明生动性格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在这里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氓》同《诗经》中的绝大多数篇章一样,兼用了赋、比、兴三种表现手法,而以赋为主。关于比和兴,古人分别得并不是很清楚,在实际运用中往往是兴中有比,比中有兴。譬如本诗中“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就是比中有兴而比义更显;“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两句纯粹用来比喻愁思的漫长无边,也就不属于朱熹所谓“先言它物以引起所咏之辞”的“兴”了。按朱熹的说法,“赋”即是直言其事,实际也就是叙事。而叙事是要讲究技巧方法的,本篇在叙事方面是很有特色的,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

第一,叙事视角的双重性和内容的对比性。现代写作学将叙事方式分为顺叙、倒叙、补叙和插叙四种。《诗经》时代的作者,虽然在写作方法方面尚处于不自觉的时期,但已经开始注意运用叙事的技巧了。例如本篇就是顺叙、倒叙兼用。首先,就女主人公诉说这桩不幸婚姻的时间来说,恋爱,结婚,受虐,这些都是过去了的事,现在只是回忆追述。从写作发生学的角度而言,这里运用的就是倒叙的手法。但就故事发展的线索方面看,诗歌从恋爱写到结婚,再写婚后生活的不幸,直至两相决绝,从开端写到结局,这又应该是顺叙。两种不同的叙事方式交相兼容,从而构成了本诗双重性的叙事视角,这也是《诗经·氓》在叙事结构上最主要的特色。另外,本诗在内容上前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本诗整篇而言是悲剧,但前面两章则以喜剧的笔法着力写男女双方如胶似漆的爱恋。这种对恋爱场面浓墨重彩的描写,与后面情节的发展形成巨大的反差,男女双方爱恋的感情愈炽烈,与后文二人感情的冷落对峙形成的对比就愈加鲜明。氓婚前对婚事的渴望愈切,就愈加突出其婚后对妻子残虐施暴行为的可耻;而女主人公先前对氓爱得愈是那样死去活来,她在遭受遗弃时内心也就愈加悔恨悲愤和枯寂凄凉。这种以乐衬悲的手法增添了本篇表达艺术的光彩。它使人物形象的刻画更加鲜明,诗歌表达的内容也更为深刻。

第二,人物性格的完整性。《氓》的开头两章在全篇中叙事的笔墨最为集中,其突出的特点就是以人物的活动为叙事中心,并通过人物活动的描写来刻画人物的性格。诗的首章写氓以贸丝为名,与女方谋划婚事,以及女方送氓回家,直到涉过淇水,许诺“秋以为期”。第二章写女方“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与氓幽会,包括见到氓前后的动态神情,乃至于“尔卜尔筮”的行为,其叙事的中心都是人物的活动。在这两章的叙事中,女主人公的纯真多情、热忱专一和富有主见的性格无一不纤毫皆现、栩栩如生。对氓的正面描写虽着墨不多,但他对婚事的渴望,对恋人的眷眷爱意,以及急躁易怒的个性也是十分鲜明的。笔者阅读过的有关《氓》的赏析文章,都认为氓一开始就是一个婚姻骗子。“蚩蚩”一词有两解:一曰忠厚貌,一曰嬉笑貌。持“忠厚”者说氓伪装忠厚,持“嬉笑”者说氓嬉皮笑脸,总之氓本来就不是个正派人。这种看法是值得商榷的,因为人是环境的产物,往往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好人可以变成坏人,坏人也可以变成好人,历史上、现实中都不难找到这样的例子。也许氓本来是忠厚的,只是婚后经过努力,家境好转,而妻子由于生活的艰辛、岁月的流逝,已是花容不再,这时氓才可能移情别恋,施暴于妻。倘若氓一开始就是一个感情骗子,那又何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何谓“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氓的感情变化是符合生活逻辑的,而将氓看成生来就坏,性格一成不变,则是不符合实际的。总之,诗中男女主人公性格的刻画是鲜明的、完整的。

第三,叙事方式的灵活性。作为叙事诗,《氓》十分注意叙事方式的变化。开头两章纯为叙事笔墨,叙述男女双方恋爱、订婚的过程。主要以人物的行动为叙事中心,刻画人物的性格,表现男女双方婚前相互热恋的思想感情,作为后文的铺垫和衬照。而以下四章则是叙事兼议论,其中议论的文字直抒胸臆、袒露无碍地进行内心道白,以表现在这桩不幸婚姻中女主人公心中的悔恨、怨恨和愤恨。在紧接头两章描写男女双方热恋订婚的场面之后,第三章笔锋一转,以纯粹议论的文字表达女主人公对男女情爱的深刻认识和对婚姻的痛苦反思,批判的触角直抵整个男性世界。这种以自己痛苦的婚姻经历为代价而获得的认知,正是女主人公对世间女子提出忠告、对男性世界进行鞭挞的凭借。因而本章议论的文字在全篇中就起到了深化主题的积极作用。第四、五、六章都是叙事中有议论,章法较第三章又有变化。在叙事中穿插议论不仅仅是章法的变化,而且通过议论大大增强了诗歌的抒情意味,增加了人物性格刻画的力度。“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揭露负心男子在婚姻中扮演的丑恶角色;“静言思之,躬自悼矣”,深刻揭露了世态的炎凉和人心的淡薄,以及女主人公内心的悲凉与枯寂;“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则反映了与氓彻底决绝的决心。总之,叙事中的议论既表现了本篇叙事方式的灵活性,也丰富了叙事的内涵,因为它直接揭露了负心汉的丑行,揭示了女主人公丰富的内心世界,对刻画人物形象起了直接而有效的作用。因而,本篇中的议论就成了叙事的另一种方式。

作为中国古代最早的一首弃妇诗,《氓》有着深刻的文化内涵,这种文化内涵的核心就是妇女与婚姻问题。在中国古代,婚姻从来就是文学的母题。而在历代文学作品中表现的男女平等的爱情婚姻不过是一种理想罢了,现实生活中则并非如此。在阶级社会的传统婚姻中,妇女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奴隶社会如此,封建社会尤其如此。在奴隶制度的《诗经》时代,女子私奔还比较常见,尚不一定受到社会舆论的多大谴责,而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由于儒家思想和宋明理学的影响,女子私奔就被认为是可耻的失节行为,不仅受到整个社会的谴责,甚至还会受到族权的严厉惩罚,包括剥夺生命。限于篇幅,这里不再举例说明,我们只要看看理学家朱熹对《氓》这首诗的注释之语就可窥见一斑了。朱熹在《诗集传》中评说《氓》这首诗:“此淫妇为人所弃,而自叙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也。夫既与之谋而不遂往,又责所无以难其事,再为之约以坚其志,此其计亦狡矣。以御蚩蚩之氓,宜其有余,而不免于见弃。盖一失身,人所贱恶,始虽以欲而迷,后必有时而悟,是以无往而不困耳。士君子立身一败,而万事瓦裂者,何以异此。可不戒哉!”朱熹这段话的意思不外这样几点:第一,《氓》中的女子与人私奔,乃淫妇之行(为其定性),而淫妇终为男子所弃,虽后悔而无益,乃自作自受,活该!第二,女子私奔乃失德之极端丑行,理应受到社会的鄙弃与憎恶。第三,此女子虽聪明狡狯,使尽手腕笼络氓,然终为所弃,这是因为女子私奔乃人所不齿,包括自己以身相许的男人也终不见容,见弃乃势之必然。第四,君子修身立德当以弃妇为戒,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在这里,朱熹对负心的男人没有半句指责,只是一味地对私奔的女子表示极端的鄙视憎恶,予以大张挞伐。与历代众多的历史学家、文学家把女子视为“红颜祸水”一样,朱熹等理学家更是将女人看作是君子修身立德的天敌。他们极力提倡女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从一而终”,就是要使女人沦为婚姻的奴隶,让男人任意摆布。儒家和宋明理学的这种妇女观、婚姻观真正是一把残害妇女的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与这种对女子的桎梏不同,几千年来的文化道德观念却对男性表现出了格外的宽容,像氓这类负心人竟被认为是“善补过者”。唐代元稹所著传奇《莺莺传》,写崔莺莺与张生始极相爱,莺莺私下委身于张生,后终为张生所弃。而张生却这样为自己的负心行为开脱:“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为雨,则为蛟为螭,吾不知其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万乘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这是典型的“红颜祸水”论,张生玩腻了莺莺后抛弃了她,却反过来说莺莺是妖孽,这是多么可怕的歪理邪说!可是,“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莺莺传》的故事并非作者虚构,而是作者元稹亲身的经历。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谈到《莺莺传》时,对作者上述荒谬的言论表现了极大的憎恶,他说:“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虽文章尚非上乘,而时有情致,固亦可观,惟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由此可见,《诗经·氓》中的女主人公的不幸遭遇,正是广大妇女婚姻悲剧的真实写照,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和历史文化内涵。

原文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尔卜尔筮,体无咎言。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vMJWpriR1G4++mBNDeE/815JduuPYqBKHieiEFD+gz9kzoBr76bV2O/+c3zQ9US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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