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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金:他脸上的微笑让群星动容

你的身体 卡在轮椅间

比疼还具体 比一个婴儿的自由还小

你的灵魂 比任何一个健康的身体

都靠近神灵 替我们指出天上的秘笈

你就是王 果壳中的宇宙之王

现在的你就像黑夜 拥有寂寞和群星

2018年3月14日,霍金去世了。我很难过。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天才才是这个世界上的首富》。是的,我是个势利眼,就是对世界上智慧过人的天才们由衷地喜爱。在我的眼里,天才们有一双慧眼,他们能看到另外一些我们完全不可知更无法看见的景观。他们能看到三维空间之外的更多的多维宇宙。当然,这个“看见”,用的是他们的智慧。

古希腊语里有一个词叫“尤里卡”,意为“我找到了”。两千多年前,叙拉古的国王怀疑自己的纯金皇冠被掺了银子,交给阿基米德鉴定。阿基米德进浴盆时,由溢出来的水获得灵感,他兴奋地跳起来,赤身祼体奔出门去,欢呼“尤里卡!尤里卡!”由此他发明了阿基米德定律。尤里卡,至今还被我们用来比拟“发现”的,当然,是那些令我们欢呼的伟大的“发现”。一个人,在他的“尤里卡”到来的时刻,那是一种怎样的狂喜!怎样的幸福!这是那些庸众设想的物质富足或者权力满足根本不可比拟的。那是一种多么了不起的“财富”——整个人类只有他找到扩展了意识疆域的精神金矿!是的,天才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的首富,而不是那些拥有天文数字的金钱或者一个由人类推举出来的几年一换的总统。这样的幸福,是凡庸的人想破了脑袋也体味不出其万一的。

在我暂时活在地球上之前,这个世界上早已诞生过一些了不起的天才,比如爱因斯坦,比如维特根斯坦。罗素在写给情人的信里提到维特根斯坦时说:“他是雪崩,我只是个雪球。”维特根斯坦的一桩轶事让我特别开心。当年,剑桥派罗素和摩尔做维特根斯坦博士答辩的主考官,答辩开始,维特根斯坦就主考官的问题滔滔不绝一阵子之后,站起来拍拍主考官的肩膀,“就这样吧,反正你们也听不懂”,安慰他俩说,然后扬长而去。摩尔在随后写给校委的报告里说:“毫无疑问他是个天才!”呵,扯远了。我对天才是没有免疫力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愿意为天才的生命颤抖。我乐意。这些天才中有的在我的生命出生之前活在地球上,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了。那也不要紧,他们在不在地球上了,都活在我的心中。他们的灵魂照样像月光一样朗照我。

霍金是和我活在同一个时空中的天才。他1942年出生,他和我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几十年。我在这个世界上蚁虫一般活着,不足百年,三万天。和我同活在世界上的人数以七十亿计,以同样的肉体形式。一想到霍金和我同活在一个地球村,他和我的时间和空间上有交集(对啦,解释一下,按照霍金的理论:他和我交集的时空,是绝对时空下的时空观),我觉得格外有趣。他是我所知道的这同在的七十亿肉体生命之中最了不起的天才。是的,是“最”,没有之一。霍金是我所知道的生命中最大的传奇,没有之一。他为整个人类贡献了非常了不起的时空理论,比如:黑洞辐射(也称霍金辐射);比如奇点定律;比如无边界宇宙模型。他惊天动地的探索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宇宙观。

组成霍金传奇的当然还有他残疾的身体。他的身体疾病是那般的严重,离死亡近得要命。他得的疾病有一个医学上的名称:肌萎缩性脊椎侧索硬化症,通俗叫渐冻症。我在百度上查找了这个病状:“渐冻人”的特征是脑和脊髓中的运动神经细胞(神经元)的进行性退化,由运动神经元控制着使我们能够运动、说话、吞咽和呼吸的肌肉的活动,如果没有神经元刺激它们,肌肉将逐渐萎缩退化,表现为肌肉逐渐无力以至瘫痪,以及说话、吞咽和呼吸功能减退,直至呼吸衰竭而死亡。由于感觉神经并未受到侵犯,它并不影响患者的智力、记忆或感觉。病情的发展一般是迅速而无情的,从出现症状开始,平均寿命在2至5年之间。 是的,霍金当初也被医生宣判了两年的活头,像是被判了两年死缓的死刑犯。那一年霍金二十岁。可是,他愣是不死。他很快就被命运判处在轮椅上生活。比起一个日常的凡人,他肉体的活动空间像一个大一点的果核。他不仅不死,而且还活得喜乐执着,幽默达观,照样娶妻生子,照样离婚再婚再离婚,照样爱谁谁。他就是这样又活了五十多年。他就是用这样残破肉体躯壳的支撑为人类贡献了璀璨的宇宙学理论。霍金的意志是空前的,不可思议的,惊为天人的。我乐意用这样的语无伦次去表达他。按我的理解,霍金的智力天才和他的意志天才是同等巨无霸的,这两种天才,同时安置在一个肉体里面,简直就是神灵的天才。他的身体能力和智慧能力之间,有着人类可能的最大的跨度,仿佛天堑。如果人类的精神景观可以被目睹,霍金的生命为我们呈现的风景,会是怎样的波澜壮阔、豪横绝世、鬼斧神工!得小概率成什么样,神灵才肯为蚁虫一般广泛而平庸的人类,奉献一个如此的天人!

1942年1月8日,霍金出生。这一天刚好是伽利略的三百年忌日。这是一次有趣的巧合,像是天才的转世。其实,这一天全世界大约有二十万个婴儿出生。霍金去世日是3月14日。爱因斯坦也出生于1879年3月14日。伽利略和爱因斯坦都是霍金极敬重的科学家,还有一位科学家深得霍金敬重,那是牛顿。三位最敬重的科学家,其中就有两位与霍金的出生与死亡同日。还有两位重量级天才于3月14日有关:马克思于1883年3月份去世;释迦牟尼也是3月14日去世。新闻界有一个“历史上的今天”栏目,3月14日一定是一个值得瞠目的日子。就是因为巧合,这巧合也算得上气象万千。

霍金的母亲叫伊莎贝尔。母亲怀着霍金的时候,霍金家人正生活在伦敦,纳粹空军正狂轰滥炸英格兰城市。伊莎贝尔回忆说,这个时期她一直心怀惊恐,认为他们实在非常幸运:“飞行中的炸弹是非常恐怖的,它们在天空吱吱作响,突然间沉寂下来,这时你就开始估算它花多长时间落下,我忘记了这个时间的长短,倘若你听到爆炸声,你就意识到没被炸着,便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吃饭或做点别的。”我们看到了,战争,在任何时代都是太不好玩的,都是人民的灾祸。为此,霍金一家在伊莎贝尔产前一周,就到了牛津。这是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时,德国承诺不轰炸牛津和剑桥,英国也以不轰炸海德堡和哥廷根作为回报。所以当时牛津是个安全的出生地。霍金是家里的老大,后来他有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小男孩霍金相当的健康和正常,好动活泼,对诸多事物的来龙去脉兴趣浓郁。正值青春反叛期的霍金也曾故意不用功,以便不让自己成为同学们眼中的“灰人”。当时,笼罩在牛津的气氛是极端厌学,要是你不属于聪明而毫不用功者,则就甘心承认自己不行;由于用功而得好分数的学生,则被别人称为“灰人”。灰人,是牛津词汇中最坏的浑名。在牛津上学的三年间,霍金平均每天也就是学习一小时,所以,他的成绩至多算是中等。霍金开始用功起来,是因为查出得了绝症,疾病让他意识到,生命是脆弱的,随时可以被取消的,你有大量的事情要做。

读过霍金的各种传记,也读过很多别人写他的文字。别人描述小时候的霍金有“粉红色的脸颊,所以非常引人注目”。而我见过的他小时候的照片是黑白色的,无法看出“粉红色的脸颊”,但小小的霍金太可爱了,大大的头,眼睛也大大的,笑容很萌。他小时候并不用功,学习不拔尖,他的聪明却是公认的,被同学们称为“爱因斯坦”。他的同学回忆霍金,说他是傲气的。上学的第二年,他们就明白了,霍金的傲气,基于霍金是与大家不一样的,那是一种知悉了整个世界后的自傲。那一年学院里共有四名物理生,霍金是其中之一。指导老师出了一套很难的作业题,共十三个问题。那三个学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解出了一道题。那一天上午霍金没有去上课,中午他们遇到了霍金,问霍金解出了几道题。霍金说,他只来得及做出前面的十道题。所有的同学都大笑起来,而霍金却满脸狐疑地对他们凝视。这个时候他们呆住了,意识到霍金的的确确做了这前面的十道题。这时大家才意识到,霍金是和大家不一样的,没有人能和他同行并进,霍金和大家不是来自同一个星球。

霍金一家在别人眼里是不一样的,大家用“古怪”这个词形容霍金家人。他们一家人都爱学习,爱听音乐,不合群。他们在饭桌上都可以拿一本书读。当然,这一家人也更容易对别人瞧不起。霍金的爸爸法兰克有严重的口吃,霍金也口吃,说话一急就结结巴巴,他们的语言和思维仿佛不能同步,让人看起来相当笨拙。后来大家明白,霍金一家是这么聪明,以至于他们的言语跟不上他们的思想。这就是他们结巴的原因。把霍金家的古怪说得最严重的是霍金的前妻简,在简的那本回忆录中,简多次提及霍金家的古怪,以及这古怪对简的压迫。

德瑞克是霍金的同学。忆及霍金,德瑞克是这样描述的:霍金和我们其他人相比是如此的聪明,以至于我们和他相处很困难。德瑞克甚至认为,霍金与那些按照他的标准而言并不聪明的人相处之道,是寻找自卫术,巧妙地用它来对付这些人。“但是按照霍金的标准,甚至在牛津,我们这些人是相当愚蠢的。而和比你愚蠢许多的人朝夕相处是十分困难的事。因此我想,你必须使自己成为非常内向的人,甚至为了自卫几乎把自己化为漫画人物。”天才,其孤独是宿命的,这一点毫无办法。霍金在精神上必须是不胜寒的,他生活在苍穹处,我们在地面上。这也是他的命运。

我过去对霍金在感情上的两次失意产生过困顿,尤其是和简的二十五年婚姻感情的断裂。读了德瑞克的这段话语,我释然了。一个平常的女人,哪怕是高学历的女人,与天才相处也是困难的。天才是让女人崇拜的,崇拜产生强烈的爱欲,这个是轻而易举的。婚姻却是天长地久地熬炼,熬炼于毫不诗意的红尘琐事之中。一个寻常的女人,在精神上是无法和天才水乳交融的,她等于买了一件自己消耗不起的奢侈品。这不是女人的错,也不是奢侈品的错。天才与常人相处也是困难的,天才看到的是我们看不到的事物维度景观,其意识能量是极高的。与平常人的被迫交往,是对于天才的极大耗损。这种耗损是天才身边的普通人所无法知道的,只有天才知道自己混迹于被动的庸常是怎样的无趣。而这无趣,正是凡人们的常态行为能量,凡人们乐此不疲的就是天才眼中的这种无趣之事。

说一说霍金的情史。尤其是霍金与简的情史。我的传奇系列的书籍,从来没有缺席过传奇人物的情爱史。

简是外交官的女儿,中世纪诗歌研究博士,有书卷气。霍金与简育有三个孩子。医生当年判定霍金只能活两年,而简与霍金一共生活了二十五个年头,然后离婚了。霍金继续活,和一个叫依莲的女人结婚、离婚。再继续活,一直活到七十六岁。霍金在他的著作中,鲜有提及自己的感情史,必须说到的时候,也是粗略地提及。关于霍金与简的情史,我多半是通过简写的一本书参悟的,再就是一些网上文章,甚至八卦。简的这本书叫《飞向无限——和霍金在一起的日子》。这本书是霍金主动与简离婚、简与他的情人乔纳森结婚后写出的。这是一本对曾经激烈爱情致敬的书,更是爱情礼花散尽后一地鸡毛的物质生活对生命癌一样腐蚀的哀嚎。对一种极特殊婚姻的详尽描述,以及对这个具体现实婚姻由鲜活至死去的过程书写,隆重、沉甸又瞠目。当然,我很快就释然。所有的婚姻,它里面能有什么样的情爱元素的交媾,这些元素最终化合成什么样的物质结果,我都理解。我对世界上最具变动气质的男女情感早已透解,不再对任何结局有任何讶异。

这当然是简一个人对两人的生活论述史,霍金成为简的论述的客体,这个客体是个肉体意义上的病人,被禁锢在轮椅上,自由移动的能力连蚂蚁都不如、形态上比虾虎更像虾米;精神上却是个恐龙般的庞然大物。这个版本,强烈地属于简的个人心灵史、身体史,它是简的生命能量的坦现。因为简在客观上是婚姻生活的受难者,这本书甚至有着强烈的简的对于自己言说的主观色彩。

生活,原本比电影更生动和真实。

说到电影。霍金功成名就后,他的经历被拍成电影,叫《万物理论》,电影我看过,在霍金还活着的时候。电影很好看,男女主角当然是霍金和简。霍金与简的扮演者演得逼真,形似又神似。尤其是扮演霍金的那个年轻演员,叫埃迪,外号“小雀斑”,让霍金看得也傻眼。电影的开头,是霍金和他的同学骑自行车回剑桥的场景,霍金健壮的双腿频繁地蹬踏着,与同学比试着速度,欢腾着,青春着。导演就是要告诉我们,霍金曾经是一个多么健壮的小伙子。电影在2014年秋天的多伦多电影节上举行世界首映,当时霍金本人就是台下的一员观众。电影结束之时,他的秘书从他的脸颊上擦去了一行眼泪。电影是比较诚实的,没有狗血情节,没有怨忿,伤感和破碎都是美学意义上的,不特意渲染。但是,我知道,电影没有办法拍出霍金的肉体的苦难和灵魂的孤独。不,是孤绝——世界上最深的孤绝,比雅鲁藏布大峡谷还深。电影也没有办法拍出简的日复一日地细碎劳作与超然支付。每一个人都是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每一天把一块沉重的石头从山底推向山顶。霍金和简,是两个更加例外的西西弗斯,上帝交给他们的那块石头比别人的更加沉重嶙峋。电影是根据简的那本回忆录为母本改编的。我觉得,电影对此做了充分的审美修饰。霍金与简的真实生活,其荣耀,其苦难,其艰涩,都是电影望尘莫及的。

简和霍金是在1962年夏天认识的。简与女朋友在马路上,看见对面有一个男孩,跌跌撞撞地迎面走来,他步调怪异,低着头,脸被蓬乱的棕色头发挡着。女朋友对简说:那是史蒂芬·霍金,很古怪,但是非常聪明。不知为何,这个男孩竟让简忐忑不安。再后来,简被同学邀请去剑桥参加一个新年派对,那天,她穿了一条简洁大方的墨绿色丝绸连衣裙,把头发向后挽成一个华丽蓬松的髻。简看到了另一边,一个清瘦男孩 ,倚靠着角落的墙站着,背对着灯光,说话时用细长的手指做着手势,蓬松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镜。简认出了,这个男孩就是霍金,那个在夏日街头蹒跚而行的小伙子。

霍金正在和一个牛津的朋友聊天,他说他已经开始在剑桥大学进行宇宙学的研究;他每天要听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整套磁带;他从未去听过一堂课,同伴呼朋唤友去玩的时候还在学习这样的事情太“灰人”了;他不写备忘录,从来都相信自己的记忆,有一回却忘了公务员考试的日子……他一边讲着取笑自己的笑话,一边打嗝,还止不住大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简这个时候已经成为霍金的听众,她被他幽默和与众不同的个性深深吸引,他那蓬松的头发仿佛是独立思想的宣言。简明显地感知到,有一些人跟自己不一样,已经拥有了对自己价值的感知,也就会勇敢地表达自己。那一天,霍金和简互换了姓名和地址。几天后,霍金给简送来一张卡片,邀请她参加1月8日的一个派对,那天是霍金二十一岁的生日,但霍金没有说这个原因。简很高兴地参加了这个派对,还给霍金买了礼物:一张唱片代价券。

简和霍金并没有像恋人一样开始约会起来,他们甚至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也没有听见彼此的消息。直到有一天,简与女友戴安娜聊天,戴安娜问简:“你听说霍金的事了?那太可怕了,不是吗?”简连忙问啥事呵。戴安娜说,霍金已经在医院待了两个星期了,还说他经常摔倒,也没法自己系鞋带,医生做了很多检查,断定他患了某种可怕的没法治愈的瘫痪性疾病,有点像多发性硬化症。还说可能他只剩下两年时间的生命了。简惊呆了,她和霍金并不是熟悉的,虽然他显得有些古怪,但他让她有那么难以解释的好感。他们正值青春,青春时节,死亡刚好还是一种概念,而不是事实。想到霍金活不长,或许很快就会死,简特别难过。一周后,简在火车站与霍金邂逅,他们都感到欣喜。霍金看起来精神不错,装扮比过去少了几分古怪,多了几分魅力。他有着大大的可爱的笑容和喜感可饮的一对酒窝,清澈的灰眼睛显露无遗。当简提及听说他住院时自己有多难过,他皱了皱鼻子,说没什么。他令她深信一切都好。那一天,霍金向简发出邀请:和他一起去剧院。当然,简愿意。

霍金带着简去了伦敦一家意大利餐厅吃了饭。霍金还买票看了戏。他们都是穷学生,这样的花销使得霍金分文不剩,连回程的公交车票都买不起。简想买票时,发现钱包不见了。他们跳下公交车,一路小跑回到刚散场的剧院,在刚才自己的座位下,简拾回了自己丢失的钱包,两人大笑。舞台上的灯光突然灭了,霍金用命令的口吻对简说:“拉着我的手!”两双手就这样自然地握在了一起。恋爱的帷幕开始拉开。美好的恋爱能有多么美,他们的初恋就有多么美。

其实,霍金的病情发展得很迅速,才几个月时间,霍金竟然比先前孱弱了好些,和去看戏时的他已经判若两人。简也毫未动摇对他的恋爱。简承认,成为霍金交流的对手是不轻松的,容不得开小差,因为这对交谈者的智力构成挑战。简甚至把这个称之为“霍金式的谈话”。但简认了,她愿意从这样的谈话中得到智慧。她崇拜他。是的,爱,就是崇拜,没有一个真正的爱情不产生自崇拜。不然怎么忘我!不然怎么能愿意把自己托付给一个生命听起来只有两年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健壮活泼得要命的少年霍金为什么突然得了这个吓死人的疾病,大家只能猜测这疾病是几年前他去伊朗的时候留下的祸根。在伊朗,他注射了天花疫苗,而这疫苗可能没有很好地消毒,导致他的脊椎里感染了病毒。还有一种猜测是这样的:他十三岁时得了一种病,那时候诊断是腺热,病征是一阵阵的轻微发烧并且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似乎痊愈了,但是否完全复原,谁也不知晓,更不知晓这是不是后来他灾祸之病的隐患。

起初是小小的走不稳,是突然不适的踉跄。霍金也只是以为那是运气不好,没当回事。后来这样的事多了起来,而且,不稳的程度越来越严重。有一次霍金的同学看到他在学校楼梯下楼时跌倒了,一直弹到底层。他撞伤得厉害,像是失去了知觉,因为他爬起来时甚至不能记得自己是谁。同学们把他抬到房间里,让他坐在沙发上。他第一句话是问大家:“我是谁?”大家告诉他,你是霍金。他又问了一遍。两分钟后他才记起了他是霍金。但他对刚才问过的“我是谁”这句话却记不住。足足花费了两个小时,他才记起了自己从楼梯上摔倒的事情。这件事引起了霍金的重视,他去了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从霍金手臂上取出肌肉样品,把电插到他的身上,把一些放射性不透明流体注入他的脊柱中,用X光来观察这流体上上下下流动。然后得出了那个吓人的结论。一开始他知道这个事实,沮丧透顶,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想象自己很快就会四肢如死去的植物一般没有知觉,最后肺和心脏也会失效,想象自己很快就会死去,没有人会受得了。他抵抗,用他的方式。他曾经开车,带着简,把车开得像起飞时的飞机那么快,把简吓坏了。他就是想让速度把自己带入疯狂。但他是倔强的,几乎不和别人说起自己的病情,也试图让别人以为这件事情是无所谓的。在医院治疗期间,他亲眼看见一个小男孩去世了。这个事实让霍金震动,原来有人比他更加倒霉。他意识到死亡的邀请是不分时候的,人可以随时被死神邀请去。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处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没死,却忽然感到,如果自己缓刑的话还有许多事情值得去做。

霍金的同学德瑞克回忆恋爱时的霍金。有一天,德瑞克和霍金面对面坐着,霍金问德瑞克:你读过约翰·但恩的哀歌吗?但恩是17世纪英国的大诗人,他的情诗美而纯粹,反叛又坦率。但恩还是海明威喜欢的作家,他的名篇《丧钟为谁而鸣》就来自于但恩的一首祈祷诗。理性而无羁的霍金就这样沉入恋爱的文艺之中。

与简的恋爱给了霍金活下去的动力。他感恩。她的爱,使他有了家的观念,也让他有了活头。他开始像个成熟的男人那样考虑着养家糊口的问题。爱情与责任让霍金变了样,时光的珍稀更让他绝不再无所事事。让霍金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喜欢研究,尤其是宇宙学。他甚至觉得把它称之为工作是不公平的。对于热爱着的事物,其实完全不需要任何努力。霍金笑着形容自己的职业:科学家和妓女都为他们喜爱的职业得到报酬。选择理论物理作为研究课题是霍金的好运气,这是他的病情不会成为很严重阻碍的少数领域之一,而且,更加幸运的是,在他的残疾越来越严重的同时,他的科学声望越来越高,人们给了霍金许多荣耀,他只管作自己的研究就可以活得极好。

让霍金引起学界关注的是一次研讨会。一个在学界早就功成名就的教授,在向一群显赫的科学家介绍自己关于稳态宇宙的成果。霍金参加了这个研讨会。演讲后是自由提问环节。在大家恭敬的气氛中,霍金举手发言。霍金,这个初级研究生,什么学术成果都没有,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告诉教授和他的学生,还有一众科学家,演讲中的计算有误。在场的人大吃一惊,教授更是恼羞成怒,问他有何根据。霍金说出了他的新研究结果,说,是我自己算出来的,在我的脑子里。这是一个靠谱的质疑,这个质疑引起了科学界强烈的反响,霍金因此受到科学界的强烈关注,却也让那个教授从此记恨在心。

霍金的健康状况越来越败坏,简成为也必须是霍金的左膀右臂。他的天才是令人惊愕的,凭着《奇点和时空的几何原理》的数学论文,他和合作者彭罗斯分享了令所有人垂涎的亚当奖。他的导师丹尼斯也向简保证,他敢肯定霍金未来将能够和牛顿相媲美。他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他的粉丝来自全世界,像他研究的宇宙一样在不断膨胀。简当然是无比骄傲的,这样的荣耀举世罕有。何况,简也是这份荣耀的生产者,以她特有的方式。是她把霍金的研究手稿记录在纸上,这些神秘的数字、字母、符号,有关宇宙起源的奥秘,那黑暗的、深不可测的无限……简怎么能不对霍金产生深深的敬意!他们有了孩子,接二连三的孩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科学家霍金事业通达,爱情圆满,儿女双全。电视上越来越多地呈现霍金的镜头,轮椅上的霍金怡女弄儿的画面很温馨。生活显得多么美妙。当然,一些白天喧哗过后安静下来的夜晚真的很美妙。简和孩子们坐下来,一起抬头看天,一起惊叹于黑暗中那璀璨的星星,惊叹于那遥远而令人心驰神往的神秘。他们一边想着这其中无法推测的距离和时间,一边对这个天才物理学家、他们的父亲或者丈夫,感到无比的敬佩。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他可以将无限的空间和时间转化为数学公式,然后在他的脑海中计算这些公式,仿佛能在他的脑海中创作一部优美如莫扎特音乐的交响曲。这些公式是认识人类的起源和人类在宇宙中位置的关键所在。光年、黑洞、多重宇宙。说出这些名词已经是多么稠密的诗意!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是宇宙之王呵,是他们的亲人!

那荣耀是一枚硬币的正面。可是,没有人能懂得这种敬意背后的另一面,而那一面是被所有人投来的艳羡目光屏蔽掉的却是简一个人必须承担的。

简和霍金结婚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还在恋爱时,有一天简跳舞摔伤了左胳膊,剧烈的疼痛说明她左手腕关节骨折了。恋爱中的小姑娘去找她的情郎,原本是要一点安慰的。简却看到霍金眼里的惊恐。他指了指桌上,那儿摆放着一台借来的打字机和一叠整齐的白纸。他悲伤地解释说,原来希望她能帮他打出一份职位申请材料,这材料马上需要。于是,简用没受伤的右手,一字一字地打出这份申请。这项工作持续了整个周末。

为了霍金的爱情,简放弃了做一个外交官的梦想,她一点也不后悔。她深深地爱着霍金,和他将要面临的未来相比,其他任何事情都微不足道。二十一岁的女孩总是把一切都幻想得美好,相信霍金向她求婚时许下的诺言:鼓励她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为简的重担。二十一岁的女孩,当然无师自通地就去信赖幻想,她还不知道幻想是用来破灭的。可是,转眼间,简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融入一种叫“家庭”的模式中。购物、洗衣、做家务、帮霍金打他的论文……没有简的帮助,霍金的工作根本没法完成。有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的,霍金突然出现咽喉梗塞症状。可怕的运动神经元疾病仿佛是他们家中的一个恐怖分子,随时都会露出狰狞的样貌,掐住霍金的喉咙,让他痛苦地翻来覆去,把他当木偶一样摇晃。一个二十一岁的外交官家里的娇女孩,生活的模式突然就来了一个转变。

这个家庭还在不停地添人丁。那些小小的人丁,可爱起来是天使,天使之外的那个小肉球,却是用来麻烦人的。在这个家庭,被麻烦的只能是简。那时他们有了两个孩子,随便的一个家庭外出场景,遇到的困难都令人吃惊:简把小女儿露西抱在胸前的吊兜里,推着霍金的轮椅,三岁的大儿子罗伯特在一旁小路小跑。只要是需要经过稍高的路面,或者一层位置欠佳的台阶,更别说楼梯了,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障碍,将好好的家庭出行搅得一团糟。简力气不够大,根本没法一个人把轮椅抬上去,所以只能一边干等着,一边四处张望,希望有男士经过可以让她求救。简还得在附近找位女士,把宝宝给她抱一会儿。然后简再和那位男士以及三岁的罗伯特合力把霍金和轮椅抬上台阶,简还要特别提醒帮忙的好心人扶住正确的位置,因为要是没有稳住轮椅的扶手或者踏脚板,就很容易脱手。最后简会还以一连串感激之词。当然,如果把霍金一个人留在家里,简会省心很多。可是,简很不乐意把霍金一个人留在家里,他只能忧郁地坐在家里或者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没有能比这里更加无情地强调他行动的局限了。

霍金用钢铁一般的意志完成着他的科学研究。他已经愈来愈成为大众偶像式的人物,他要去世界各地开会、演讲。这原本多么棒!如此重要的那些全球会议正是他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绝佳机会!他为人类的智力贡献足以赢得这样的荣耀,这样的荣耀也得以抵抗他比健康人更加需要抵抗的困境。可是,他不能一个人去周游,他必须要带着简,他不能离得开简的照顾。他们后来有了第三个孩子。简是母亲,大小孩子都需要她的照顾。霍金总会问简能不能跟他去那些遥远的地方,有时候他会持续地几天都问这样的问题。简充满了内疚感,不忍心拒绝霍金。可是,孩子们谁来照看?简因此患了飞行恐惧症。一想到飞行,简就颤抖。简的内心产生怨气,责怪霍金不理解自己。

其实,简和霍金一开始就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是天然的,比如,简有信仰,信奉上帝;霍金是个无神论者,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他的工作就是寻找科学意义上的宇宙起源。起初看到一篇科学文章或一档电视节目,他们会产生辩论,气氛还是轻松的,抱着好玩的那种心态。后来,再谈这样的话题就谈不拢了,他们在话题中代入自己,意见不一,让彼此都感到受伤。宗教和科学那极具杀伤力的裂痕似乎延续到他们的许多生活面相中。科学没有完善之时,宇宙起源的科学解答失效,解释宇宙起源的机会就留给了宗教。霍金要研究的,正是这样的重大课题。他要用精密的逻辑、自洽的数学推理、严丝合缝的数学公式、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有效结合……为的就是证明宇宙是有科学意义上的起源的,宇宙的自足不需要一个上帝来创造。这样的逻辑,是和简的信仰相背离的。简相信除了枯燥的物理规律和事实之外,除了每天为生存而斗争之外,生命还包含更多,更多的神秘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更要命的是,正是从这样的信仰中,简才能得到力量,用她弱小的身躯照顾霍金,以他的事情为重。如果没有这种信仰,简根本完不成这样的任务。而这种爱的来源的信仰,却恰恰是被这种爱的受益者霍金所否认。这是一种怎样的分裂!

其实,我从来不把科学与宗教对立起来,非此即彼不可。人在地球面前都渺小如蚁,地球又是宇宙间的小蚂蚁。仰望天空,人类还算得了什么呵!宇宙,根本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宇宙本身就是一种存在。科学与宗教都是了不起的学问,都各有自己的探索领域与探索方式。科学试图探索的是世界在物质上的可能起源,千百年来科学家以科学的方式在做着这个神奇而迷人的探索。牛顿力学与爱因斯坦的狭义与广义相对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定论有着经得起推敲的数学公式和模型,并且得到了实践的验证。霍金的宇宙学探索与模型同样也有数学公式的严谨推理。他的理论因为是关于黑洞和多维宇宙的,关于大爆炸奇点的,目前为止没有一个现实的物质呈现去验证它们。但是,这已经是多么了不起的发现!宗教同样也了不起!宗教是关于人类灵魂的学问,它表达的是整个世界的天律和人心中的道德律。宗教的深渊般的道义不是让小小的人类去求证的,而是让我们去信靠的。人类是苦难的,人类面对的困境是艰巨的,远远地大过人类自己的承担能力。大多数平凡的人类只有依傍对于神的信靠,用我们生命里没有的那种力量,来抵抗生命里必然会降临的巨大苦厄。

远古人类有太多的天文地理现象无法懂得,这样的无解令人恐惧,人类祖先于是制造出神话来作为解释。这是最初宗教的产生基础。后来,科学的进步将人类的未知之谜做出合理解释,人类对于物质世界乃至宇宙知识了解得越来越多,特别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诞生,让科学对于世界的解释越来越渊博。霍金就是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恰当地结合起来的科学家。

但是,宇宙之神秘依然旷达无边,非常多的宇宙知识没有得到解释。宗教依然以其救赎的力量给予苦难中的人类以无与伦比的信靠。我觉得,科学与宗教同样是应该被尊重的学问,没有必要非此即彼。就像外部物质世界和内部的心灵是同样坚实地存在,各有各的运行规律。现代量子力学甚至对于人类的灵魂景观也做出解释。霍金研究的课题之一是多重宇宙,宇宙是多维的,我们肉眼看见的是三维宇宙,但是这只是一个维度的宇宙,更多的维度我们无法知晓。

有一天,我与两个很牛的作家朋友吃饭聊天。我们说起宗教与科学。其中一个朋友信服达尔文和霍金,一个朋友信服宗教。信奉科学的朋友说,宇宙起源问题太过复杂,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的肉虫子人类来说,根本无解。他还是愿意选择霍金,因为霍金用他的数学公式验证了他的理论,这比随便去相信一个其他的学说要靠谱得多。信奉宗教的朋友依然把神秘灵魂作为信靠。然后,我们相安无事,尊重彼此,照样把诗歌与文学谈得气象万千。

我读过霍金的几本传记,传记里更多地把霍金与简的感情破裂归咎于信仰的不同。后来我读了更多的有关他俩的文字。我深知,霍金与简的分歧远远地不止信仰的不同,最终让他们分裂的是彼此长久地无话可说,是更多价值观的错位。科学巨匠达尔文和他的妻子也是信仰不同,一个尊崇科学一个尊崇上帝,他们相处得很好,设定彼此的心理边界,尊重对方的选择,钟爱一生,白头到老。

简和霍金谈恋爱,霍金家人一开始就不那么认同,尤其是霍金的小妹妹菲利帕,她也极聪明,很孤傲。菲利帕瞧不起简,认为简不够聪明,还太“女人”。霍金一家的智商极高,这样的语言在他们家中等同于辱骂。简和霍金成家了很久,菲利帕对简的敌意也没有消失。有一回菲利帕因病住院,简和霍金去医院看她。在医院门口,简被告知,菲利帕只想见霍金一人。简只能独自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等待霍金。谁能计算出简的心中那黑洞般的伤口和黑洞般的吞噬力!霍金的妈妈对简也是看不起的。没有办法,霍金一家人被别人吐槽最多的就是“古怪”和“与众不同”,他们太聪明了,太多的人在他们的眼里是不够的。他们恰巧又不假装看谁都顺眼。依我看,霍金和简的分歧,也是因为霍金太聪明了,他根本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也不打算在这个地球上玩我们大众这种智力水平的游戏。他的思想如同高高飞翔在天空几万里之上的飞行器,一览无余地敞阔。而大众成活在城市的七高八低的建筑物之下,整天被红尘之欲磕碰得颠三倒四。

简在她的书中也多次说,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少到几乎没有。这是问题的症结。在简的这本书中,我也看不出来简是一个会哄人的女子,她直率,坦诚,有进取心,直来直去。简对霍金是万分崇拜的,但同时霍金的威仪与沉默又让简产生压力。这样的压力久而久之甚至对简的身体造成损害。简在她的书中写过这样的细节:1974年3月的一天,霍金的黑洞蒸发理论使得他入选为皇家学会,这是科学生涯的极高荣誉,仅次于诺贝尔奖。这个时候的霍金才三十二岁。亲朋好友因此为霍金庆贺,霍金所在的学院也为他举办派对庆典活动,学生和同事们像欢迎凯旋的英雄一般向他欢呼。简和孩子们站在一起,无比自豪。霍金早就习惯了在公共场合讲话,尽管疾病让他的声音是微弱的,甚至是不清晰的,但他从来没有缺乏自信。霍金感谢了朋友的善意,感谢支持他科学工作的同仁。简站在房间的一边,期待着霍金回过头来,对她和孩子笑一笑,点一点头,哪怕寥寥数语,表达对家庭的肯定,证明他意识到结婚九年以来家庭对他的支持。然而,简没有等到这小小的要求。霍金讲完后,大家掌声如潮,而简咬了咬嘴唇,把失望藏了起来。

霍金的强大也是让我们惊愕的。二十岁的霍金得了绝症,被宣告只能活两年。换了别人,不知得怎样哭天抢地,用声嘶力竭的绝望责问自己受到的不公。当然,得病初始的霍金也是绝望透顶的,心灵也似地震般坍塌。他把摔倒了的自己摔了又摔,仿佛不要活了。但霍金比任何人都迅速地完结一个肉体面对灾难的创伤时间,他的超强智慧同样使用在这个方面。他更快更完整地调整了自己,修复了自己。疾病让他迅速地更替了那个少年狂妄的自己,科学研究让他涅槃重生。宇宙学探究让霍金倾情地投入了自己,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探究不好意思说成是工作,而是全然的欢欣。

简一直惊叹霍金有铁一般的意志,有十一维的眼力。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存在心理问题的。按照霍金甚或霍金家族的逻辑,情绪问题被视为微不足道的,就应像碎石一样,被扫在地毯下面,渐渐被灰尘覆盖着的。这个家庭需要的是纯粹的智慧氛围。由于情绪可能对智慧产生威胁,因此这在霍金家族中从来不是谈论的话题。这,难道不是普通人修炼一辈子想修炼成的效果吗?但是,普通人能修炼得出来吗?平凡的我们,终其一生,过着百味凡琐的生活,视力范围几乎就是那点蝇头小利之域。这样的生活,被大多数的凡人奴隶一样咬牙切齿地忍耐了一辈子。

简,她承担了那么多物质生活上的琐碎和时时刻刻的付出,她心理上的疾患,一点不比物质生活上的问题更加漏洞百出。那样的日子,被简无数次地描述为“黑洞”。黑洞,这个霍金贡献给人类的宇宙学概念,强力得连光都被全部吸进去的呵,人类只要一靠近这个黑洞,整个身体立刻就会像面条一样被拉扯开。简在这个婚姻中做出了什么样的忍耐,才能把自己的生活环境比喻成“黑洞”!

爱情心理学认为,男女相爱相欢走下去的唯一条件是:女人崇拜男人,男人疼爱女人。我认为,要天长地久地做到这些,需要男人和女人价值观的天然匹配。那赏悦是天然的,不是努力地像做功课那样去完成的。这有多么难!曾经有记者采访霍金时问过这样一个问题:“你的亲友有时称你为顽固或霸气的,你服气吗?”霍金回答:“有主见的人时常被叫顽固。我宁愿说我是决断的。如果我没有相当决断,也不至于有今天这种地步。”霍金不是要来这个世上做情种的,他是来做宇宙之王的。他通常用了多到不像话的时间来思索头顶上的天空。除了肉体被强烈地羁绊在轮椅上,他的灵魂根本不活在这个世界上。难道霍金还有另外的活法吗?不这样去活的霍金还是这个宇宙之王吗?如果不懂得这样的霍金,哪怕仅仅去懂得这样的霍金,她又怎么有资格去和这个巨无霸的灵魂去呼应?

简发现,在物理学家的世界里,妻子总是被忽视的。简还悲伤地感到,被物理伤害了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其他物理学家的妻子。那些霍金的同行们,那些物理学家的妻子们,不管她们是否彼此喜欢,或者是否谈得来,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已经是寡妇了——物理学的寡妇。物理学的寡妇——这个说法还来自爱因斯坦的前妻。爱因斯坦的前妻也因为忍受不了物理学家的丈夫而与他分裂。简在刚嫁给霍金之后没有多久,就知道他们其实是一家四口:霍金和简,第三者是运动神经元疾病;第四者是物理学。这第四者一开始表现得像一位可爱而安静的朋友,向她的跟随者们昭示成功之路;而实际上,她是个无情的竞争者,和任何情妇一样贪得无厌,甚至和妖妇一般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引诱她的奉献者们陷入痴迷的深渊——她就是物理学。爱因斯坦的第一位妻子在离婚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传奇系列的这些文章,写的都是天才男人和天才女人。我因此见识了太多天才男人和他们的女人的情色与爱。我说过,天才男人的女人,像是吉普赛男人腰带上的美丽骷髅,是天才男人的装饰品。

天才男人的女人,大都美丽,有些情调甚至才华。可是,绝大多数天才男人的女人,与天才男人恋爱后的结果,是死的死伤的伤,没有死伤的进了疯人院。这些女人们爱天才男人的天才,爱得魂不守舍。可是,天才男人的天才太耀眼了,他们的能量像太阳。天才男人的女人,那些平常能量的女人,她们使出浑身的解数,也无法发出灼人之光,与这些太阳一样的万丈光芒相呼应。天才男人的光,像黑洞一样把这些女人的一切吸入,把她们的灵魂像面条一样拉长至窒息。

我当然见识过与天才男人相匹配的女人。比如,陈希米之于史铁生;比如,小野洋子之于列侬;比如,杨绛之于钱钟书。这些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她们同样是天才女人,她们的灵魂体量和天才男人的灵魂体量相匹配。她和他共同成长,互相照耀。如果天才男人的灵魂能量是黑洞,这样的女人的灵魂能量同样是黑洞。这样的两个灵魂没有哪一方有悬殊的力量把对方吸进去,撕扯成面条。这样的两个灵魂,以同样的力量相吸或者相斥,各安其道,像天体物质那样自在运行。

史铁生是个天才,也是个轮椅上的病人,按他的说法是“职业病人,业余写作”。看看陈希米在史铁生死后写的回忆性文章,我们就知道了,陈希米原本是和史铁生一样,有着卓越的思想和智慧。她这一生为了照顾史铁生,放弃了写作,但是不写作的陈希米照样是灵魂黑洞般渊博的陈希米。陈希米写道:“家就是你和我,没有别的,就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和地点。”史铁生怕自己早死,就提前跟陈希米说:“记住你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你做的就是最好的。”多么棒的一对!男人面对这样的女人,女人面对这样的男人,他和她首先选择了的是做情种,然后才是思想和写作。他们做成了情种,一点也不困难,一点也没有耽搁史铁生成为卓越的作家。史铁生死后,陈希米“必须就是他们两个”。她一个人,也是带着他,共同度着余生。

还有小野洋子,这个日本女子,行为艺术家。列侬是谁?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是名动世界的披头士灵魂人物,是全世界最孤傲的男人之一。小野洋子大列侬七岁,照样为列侬千般爱怜。在两人的婚姻中,列侬曾经“痒”过,想念未婚时的自由。于是,小野洋子把列侬“放牧”了出去,让他一个人远走他乡。可是,离开了洋子的列侬完全失去了自己,他想回到洋子身边。洋子其实也难舍列侬,非常难受,但她有能力不浪费自己的苦难,让苦难化为升华自己的成长力量。她首先是小野洋子,然后才是列侬的女人。另一个说法完全成立:列侬是小野洋子的男人。倒是列侬,像个孤儿恳求着家一样恳求着洋子对自己的接纳。洋子终于接纳了列侬。爱在破损后重新冶炼,像铁矿石在熔炉里面百炼成金。躁动过后的列侬安稳了,与洋子喜乐地过起家居生活。当然,列侬后来被一个反社会者无端杀害。

霍金更是天才中的天才,天才男人当中的天才男人。他装载灵魂的躯壳破败不堪,全世界没有几个这样的躯壳败坏成这样。可是,他的灵魂太强悍了,他照样可以笑傲江湖。他是一个让人间红尘定律失调的男人,一个我所见过的最神的传奇。我读过简的文字,简,不属于陈希米和洋子那种灵魂能量的女人。简,是一个和我们一样平凡的女子,有担当,但也需要被爱。如果霍金的能量不是照耀她的太阳,那么,那能量就是吞噬她的黑洞,把她撕扯成面条。

简需要一个和她能量相当的男人和她互相取暖。事实上,简遇到了这样一个男人,叫乔纳森。

因为焦虑,因为要逃离生活的黑洞对自己的吞噬,简去参加了教堂的唱诗班,她要加强自己信念的力量。事实上,1977年冬天,简与唱诗班指挥乔纳森一见钟情。乔纳斯比简小五岁,那一年他二十八岁。一年半以前,乔纳森的妻子珍妮特因患白血病不幸去世,那时他们才结婚一年。乔纳森同样是一个受伤的青年男子,他去唱诗班也是为了让上帝之爱去慰藉他的疼痛之心。简发现自己与乔纳森有那样多共同之处,彼此有说不完的话。有这样一个场合让简自己都惊讶:当众人聚在一起表扬乔纳森的时候,简快乐得脸红起来,耳朵都差点燃烧了。对于自己脸红的反应,简比任何人都感到惊讶,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脸红的原因不只是高兴还有困窘,就像是她被指责犯下了秘密的罪行。是的,两个灵魂疼痛得无所皈依的男人和女人,终于互相遇见。就像简说的:“他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精神世界,如同一盏灯照亮我黑色的天际。我终于遇见了这样一个人,他能够理解面对死亡时的生活的紧张和艰辛。”简甚至认为,遇见乔纳森,是神灵的帮助。她几乎在崩溃了的时候遇到了乔纳森,是如此的不寻常。她的潜意识里一直渴望这种遇见。她和他都是如此孤独和不快乐,迫切地需要帮助,这样的相遇在简的心里怎么不会是神的安排?

但是,简和乔纳森的情感道路注定不平坦,他们需要严格的自律。为了霍金,他们必须保持距离。生活上不要有太多的交集,不要在公共场合表现出对彼此的爱慕之情。他们不去考虑两个人的未来,她的家庭是第一位的,霍金和孩子们是第一位的。简甚至认为,霍金和孩子们的安康,才让她和乔纳森的关系有了意义。乔纳森甚至承担了帮助简去照顾霍金的事情。乔纳森每天都去照顾霍金,帮霍金与简的两个孩子做功课。每天晚上,乔纳森都要回到自己的住处。简站在霍金的身后,在家门口和乔纳森道别,看着他离开自己到剑桥另一边的家中。简和乔纳森,忍住内心的激情与爱意。乔纳森郑重地告诉简,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决定为了她和她的家庭奉献自己。这是简所听到的最无私最感人的誓言,像一股强大的力量把简从黑洞般的生活中拉了出来。他们的感情仿佛是柏拉图式的,以后的相当长时间,也会是柏拉图式的。

简认为,她和乔纳森的感情干净又纯粹。两个激情中的人,男人和女人,整天在一起,真的能“柏拉图”起来吗?有一天晚上,完成了一天忙碌的事情,简和乔纳森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被一个叫多恩的朋友看见了。多恩很惊异,但随后也释然,他知道霍金家的情况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霍金难道不会知道吗?霍金的感受会是如何呢?就算霍金是个身体上的弱者,就不认为这是一种出轨吗?精神的出轨难道不比仅仅是肉体的出轨更严重吗?难道他们真的只是一种精神上的出轨吗?

霍金其实一开始对乔纳森怀有某种情感上的敌意的。他试图用一贯的“霍金方式”强调自己的智慧超群,就像简说的“面对自己的一个新研究生一样”。可是,霍金很快发现这一招不管用,因为乔纳森在学术上与他没有可比性。霍金很快明白了,自己同样也有和乔纳森没有可比性的东西。他对乔纳森放弃了敌意,接纳并感恩他对自己的帮助。有一天深夜,霍金、简、乔纳森甚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互相吐露心声。霍金表示,他理解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需要帮助,尤其是霍金自己,如果有一个人帮助他,他不会拒绝。他也知道,简和乔纳森也需要彼此的帮助,他成全。当然,只要简还爱着他。简也表示,她怎么能不爱着霍金呢?这一次掏心的交谈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提及此事。有一个阶段,乔纳森还因为音乐方面的事情被抑郁打扰,劝导简的是霍金,他对她说,乔纳森不会让她失望的。他们三个人,仿佛齐心协力,创造一段前所未有的新时期。

当然,这一切缘于霍金的超强大脑。这颗史上最例外的超强大脑,从不在小事上过于长久纠结自己,纠结一下子,就过了。他想的是天上的事情。当然,这样的小破事,在霍金那里也并不表示多么认同,他只是不纠结。霍金留下的文字,极少提及自己的情色,无论是与简的,还是与下一任妻子的。有一些提及,按我的理解,都是为了应付媒体的。

倒是简,完全彻底地在她的回忆录中赞美乔纳森,还把乔纳森介绍给自己的父母。申明自己与乔纳森的所谓柏拉图之恋。霍金,一个字儿都不提及这样的看法。霍金,只是用在该行动的时候,完成了自己的行动。

霍金全家其实对简和乔纳森的走私情感是知道的,这其实也加重了霍金家人对简的敌意。其实,就算我们对简的情感选择有充分的包容,也是理解霍金家人的这种敌意的。简与霍金的第三个孩子出世,霍金的父母来到他们家,霍金的母亲把简拉到一个角落里,严肃地问她:这个孩子是不是她和乔纳森的?简觉得不可思议,受到了霍金母亲的伤害。其实,产生这样的疑问并不奇怪。霍金母亲更是对简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不适合我们的家庭,也不适合做我们的儿媳妇。”当然,我在这里可不是想八卦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引逗读者对这个孩子的血统产生疑问。我只是想说,简与霍金家关系的坚冰已经多么固硬。我还悲哀地以为,简和霍金,他们的爱其实也是一桩误会。婚姻是化验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是不是误会的最佳场所。

关于霍金的那次导致了其彻底失语的手术,就是穿气管的那次手术,或许是可以避免的。这也是我读了简的回忆录后才知晓的。

霍金经常咳嗽得很厉害,但他通常都是自己掌控自己的病情,他会控制药物及医学手段的介入,以保护自己的大脑不受损伤。事实上,咳嗽像个狂风大作的歹徒,它经过对这个倔强灵魂的虚弱身体的施虐之后,通常会停止它的乖戾的,让霍金也复归安宁。这样的场景霍金和简都明晓。1985年,霍金去日内瓦参加一个国际会议,跟随霍金的是他的陪护团队。简带着孩子,和乔纳森一起,从另外的道路走,边度假,边去与霍金会合。就在中途,简收到霍金身边朋友的电话:“你一定要赶过来,霍金昏迷了,在日内瓦医院里,我们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去!”简焦急万分,又愧疚万分。她发疯般地问自己,怎么可以让霍金带着学生护士离开,身边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细致地了解他的人!他的病情、他的需要、他的咳嗽、他的喜好、他的过敏源、他的恐惧,别人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霍金离开,然后自己去度假——还是跟乔纳森一起?

事实是这样的:霍金来到日内瓦后, 他的咳嗽病犯了,非常严重的咳嗽。这是霍金的常态,周期性发作。他的周围,没人认为这其实只是正常现象。霍金严词拒绝,周围人还是坚持请来一位医生。经过几个小时的争论,这名医生认定霍金应该去医院。在医院里,霍金被查患了肺炎,他再次争辩也无济于事,被强行戴上了呼吸机。他其实并没有昏迷,只是医生给他打了麻醉剂,以便给他静脉注射抗生素和营养物质的混合物,又用呼吸机帮助他呼吸。简看到这一幕,全明白了:这就是霍金平时最害怕的噩梦!以前,他一直自己控制医疗手段,从而把命运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然而,现在他的命运被他人夺走,这些陌生人对他一无所知。

这颗灵魂有力到可以喊通人间与宇宙的对话,却无力到无法完成对于自己身体的一次过度医治的制止。

两天后,霍金的主治医生把简带到一间空荡的灰色房间里,向简道明原委:是否要在霍金不知道的情况下移除呼吸机?还是帮助他从麻醉的状态下醒过来?简震惊不已!这简直是谋杀!这是对一位宇宙级英雄的谋杀呵,怎么可能想出这样低劣的主意!简很坚定,无须思考,无需与任何人商量,答案只有一个:“霍金必须活下去!你一定要让他醒过来!”医生继续解释接下来会发生的复杂情况:没有呼吸机的帮助,病人将无法呼吸。当他的身体好转后,需要进行气管切开手术,这是让他最终摆脱呼吸机的惟一方法。气管切除术需要在声带下方气管上切开一个小孔,非常靠近他喉咙里高度敏感的部位,此后将会需要长期的专业护理……

谢天谢地,霍金活下来了。这颗史上罕有的伟大灵魂连同他那破损的肉体,就这样生吞活剥地从死神手里抢救了出来。简在这最严峻的时刻,坚定地选择让这个破损肉体的男人去活!为这个,我们也要感谢简!说实在的,像霍金这样如此严重的病体,在医学界,其实大都被医生放弃治疗的。医生一定也是觉得这样的身体即使活下来,也太遭罪了。医生想拿下他的呼吸机,也是想让他解脱,让他的家人解脱,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人道主义。这样的身体,他是怎样承担了如此巨大的疼痛的?是一颗什么样的灵魂在承受?怎样做到这样的忍住?能对如此的摧残不发出一声抱怨?并且能够奇迹般地复活?当然,这场手术,这场复活,永远夺走了霍金的说话能力。这是这样残损的一个身体,残损到可以被医学取消的身体,竟然一下子又活了三十三年!这个生命完全彻底地不可思议!

这场重大疾病,使得建立一个专业的私人护理机制成为必需。一些基金会愿意资助这个伟大的天才,甚至可以永久性地支付他的护理费用。霍金的身体恢复得也极快,像是凤凰涅槃。到了这年年底,他已经可以自个儿驾着轮椅出门去系里了,回到了科研第一线。陪伴他的是一名护士。轮椅中的霍金显得那么瘦小,但他毫无畏惧地驾驶着那个庞然大物。轮椅因为载着这样一个精神巨人而显得气宇轩昂地驶过。他又开始了世界各地的旅行与讲学,有了现代医疗和二十四小时护士的护理,他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去。

有一个好消息:一种新型交流仪器在这个时候被发明,发明者也是一位严重的残疾人士。这是一套与大脑相连、能够计量快速眼球运动的神奇仪器。电脑里装了一个包含字典和词组的应用程序,通过运用控制装置,使用者能够在屏幕上浏览希望使用的单词。当他按下一个单词的时候,这个单词就会跳入屏幕下方的句子中,观看者就能读出使用者想说的话。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以后的日子里,霍金写出了名动世界的畅销书《时间简史》《果壳里的宇宙》等,带给我们永恒的经典。

霍金开始世界各地游走。有一回霍金要去美国,他对简说:如果简不想随同他去,他敢肯定,护士依莲·梅森会很愿意取代她。

这个时候简已经知道了依莲对霍金的情意。

那部有关霍金的电影《万物理论》中,依莲的到来,显得那么水到渠成,依莲对于霍金的爱也是那样水到渠成,依莲和霍金是那样地默契,霍金的想法刚一泄露,依莲立刻就懂得了,并且把霍金服侍得那样妥帖,连旁边的简都看得愣怔并且服气。依莲对霍金是崇拜的,非常非常崇拜。这个时候的霍金名威全世界,受到英国女王的接见,除了诺贝尔奖,霍金拿到了全部的世界级奖项。这个诺贝尔奖的缺席,也是因为他的黑洞理论得不到实证,而没有实证的发明是无法得到诺贝尔奖的。爱,非得经由崇拜不可,爱,经由崇拜才能抵达灵魂的颤栗。当然,还有金钱,成名后的霍金是不缺金钱的。霍金的《时间简史》问世,虽然这本书的成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可是,如此惊人的成功也是没有人能想到的。它一连四年稳坐畅销书头榜的位置,在四十多个国家的销量都如此乐观。这本书为霍金家的财务带来巨大好处。

一个女人,爱上霍金真的不是困难的事情,霍金的人格能量太高了,像他发现的那种“霍金辐射”,有着巨无霸的吸引力。他英雄般的灵魂足以让女人产生爱怜。霍金也爱上了依莲,依莲专业的护理能力让他受用,依莲对他的精神崇拜更让霍金那颗其实一直孤独至孤绝的心灵得到滋养,他的身体和灵魂其实也需要一次骇人的爱情,他破损的身体,需要一种二十四小时随时守候的温情。简的心里有乔纳森,霍金知道这个。是时候说再见了,罗马的归罗马,凯撒的归凯撒。电影里面霍金与简分别得忧伤又从容,一别两宽,回眸中有肉桂色深沉的祝福。霍金与依莲、简与乔纳森,各自取回了温馨的生活。我们看了,又伤感又心疼,尤其是霍金与简。简说:“我爱过你,我尽力了。”然后,霍金哭了。我们也跟着感动。想起刘若英执导的一部电影《后来的我们》。是的,不知咋的,“我们”的爱,经由岁月,变成很多,接二连三的孩子,藕断丝连的血缘亲情,共同的友情……像一棵树苗,已经长得枝叶交错,仿佛血肉交叠……惟独,没有了“我们”。

真实的剧情其实比电影粗鲁了很多。

哪里有聚堆的女人,哪里就有宫廷剧。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霍金的护士护理团里,女人们也闹腾得乌烟瘴气。一些护士向简状告另一个护士:这个护士在给霍金施加不适当的影响,故意挑起简和霍金之间的不和,故意夸大简和霍金之间的每一次争吵。这个护士还编织了一张充满谎言和欺骗的网,并且日渐猖狂,还在众人中大作简和乔纳森的情色文章……这个护士就是依莲。依莲有丈夫,但这不妨碍她和霍金的昵爱。简试图阻止依莲对自己家庭的侵入,但霍金并不支持简,依莲也俨然比简更似霍金的代言人。如今在霍金身边的不是简,而是依莲。后来依莲与自己的丈夫离了婚,这使得她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对霍金的感情。霍金在世界各地的游学与会议,陪同者是依莲。

自从1985年签订了《时间简史》合同之后,简一直与纽约的出版商保持通信,然而,在简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由简管理版税这一共识被推翻,纽约出版商直接把有关书的信件寄给霍金,而不再寄给简。简其实是想妥协的,默认霍金与依莲的隐秘关系,就像霍金默认简和乔纳森的关系。只要不威胁到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婚姻,以及由此发展而来的庞大而复杂的架构,是她成年生活的全部成就。在这个婚姻中简活得并不快乐,绝望的时候甚至想了断自己,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要逃离婚姻。乔纳森成为简的精神支柱,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没有霍金的他们的未来。在简的心中,自己和乔纳森的关系,只有在她与霍金的生活是稳定的前提下才有其意义。这真是一个奇葩的家庭和情色关系。其实,哪一个家庭隐秘的生活都是人间孤本,简与霍金的情感生活孤本到更加例外和独一。

有一天,霍金告诉简:他想和依莲生活在一起。

1990年,霍金和简分居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五年,然后,日子终于像失事的飞机一般坠落了下来。1995年,两人离婚。

简在这本书中写道:“这是20世纪末期一个英国家庭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很普通的,和大部分人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除了两个因素:运动神经元疾病和天才……很多人都被霍金在电视上的形象欺骗了,我们的公众形象和私生活的真相就算不是背道而驰,也是大相径庭的……乔纳森和我原本期望在婚后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不过后来我明白了,纯粹的正常的生活是不存在的,我们的生活充实而忙碌,音乐占了很大分量。”

简在这本书里,对霍金与依莲的相好充满了愤怒和不解。其实,简在选择和乔纳森相好的时候,就应该明白,霍金假如日后对于自己的爱情有所选择,完全是合乎情理的。我们可以理解,艰难环境下的简需要乔纳森作为情感的信靠;我们甚至可以理解,简离开霍金和乔纳森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简过分对自己出轨的辩护是不妥的,霍金对于自己新鲜爱情的选择(即使事后证明这一次的选择是更加的狗血),简的私愤也是不妥的。我听到了简的黑洞那么深的幽怨和苦诉,我却一句也没有听到霍金的抱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他的生活,难道不比任何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更加艰难吗?霍金如果倾吐出来一个怨字,全世界所有的耳朵都会听得见!他选择——不说!不怨!

1995年,五十三岁的霍金与四十四岁的依莲结婚了。

1997年,简和乔纳森结婚了。

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故事,最好的结尾就是: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婚礼进行曲的那一刻,就像是男女性生活中的高潮,也像是生命剧情的抛物线行进到了最高点。生活不会静止,就像数秒钟的高潮必定会停下来、抛物线在最高点怎么走动都是往下滑,连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故事也逃离不了这样的魔咒。小说和电影里面,通常情况下,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故事,从结婚后开始讲下去,讲的都是问题的开始、问题的延伸、问题的发展、问题的深化要么恶化。不在冲突中疯狂,就在冲突的疯狂中让慈悲莅临,灵魂在冲突后的升华中得以救赎。

如果霍金和依莲“从此平静地生活在一起”,我们也会把依莲对霍金的爱情大加赞美。公众人物的情色是最唬人的,只要他们出门握着手或者挽着胳膊走路,吃瓜群众都会因此而“相信爱情了”。文章出轨后回归了家庭,他与马伊琍一起牵手看电影了,吃瓜群众看见了,就又相信爱情了。吃瓜群众真是喝毒鸡汤长大的,内在的心智和青春期的娃娃差不离。当然,公众人物的情色被大众搅黄了的也不少,李小璐与PG万偷情,她原本没想着破坏与贾乃亮的婚姻,狗仔们蹲点跟踪,硬把天机给泄露了。李小璐与贾乃亮看起来甜蜜的爱情,就那么被活生生地给撕破脸了。我们不知道霍金和依莲是怎么活过来的,却知道他们分手了。2007年,霍金和伊莲在分居一段时间之后离婚,这段长达十一年的陪伴也走到了尽头。

2000年,霍金开始频繁受伤,先是一些轻微的外伤,后来竟然发展到了手腕骨折的地步。惊讶的同事们问霍金原因,他也只是说是从轮椅上掉下来弄的。接着,霍金险些丧命阳光下:一名女护理看到霍金暴晒在院中,他双眼紧闭,皱着眉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护理试着跟他说话,没有得到应答,护理才知他已经昏迷。护理于是报警,霍金才幸免于难。2004年,霍金再次感染了肺炎,住院期间,医生惊奇地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不明伤痕,脸上有一些淤青,嘴唇上也有一处明显的刀伤,手腕骨折。这样的情状令人震惊。警方开始介入调查,而霍金却不悦地指责警察干预他的私生活。霍金的女儿露西在无意中发现霍金的呼吸器也被人做了手脚,这是明显的意图谋杀。露西报了警,警察对他身边的护理进行了一一盘查,发现她们的供词中,几乎都把矛头指向霍金的妻子依莲。她们说,依莲曾把霍金的手故意卡到轮椅的轮子上,这足够令他的手腕骨折;霍金脸上的刀口极有可能是依莲给他刮胡子时留下的,这显然不是不小心,因为那伤口深及七厘米。有一个护理对警察汇报说,霍金曾经示意她看他在电脑上打出的一行字:我不想与依莲单独待在一起。

六十四岁,这位残疾的英雄,成了单身。离婚之后,他与一位管家生活在一起,生活起居也依赖于剑桥大学为其提供的护理团。七十岁生日的时候,他坦言:女人完全是个谜。这个可以与宇宙通天接地对话的宇宙之王,对于红尘中的女人,他是看不懂的。也许,了解女人比了解宇宙定律还困难。

写到这里,我哭了。我心疼他。假如这是真的,我真的恨伊莲,这样狠毒的女人,怎么下得了手!这是一个天才呵,可是,他又是一个天底下肉体残损的天才,没有一点办法保护自己。假如这个女人不爱他了,可以离开他。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男人和女人愿意去呵护他。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虐待这个束手无策的男人!他是个宇宙之王呵!他为人类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呵!

我知道,霍金之所以沉默不语,是因为他是个高傲的人,他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残疾人,说出真相,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残疾,就等于承认了自己肉体的无法自理。说出自己备受家暴,对于霍金这样的享誉世界的科学家来说,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况且,伊莲是当年他自己选择的,为此他拒绝了简的恳求。这样的结果是容易让民众幸灾乐祸的。而他是个孤傲的人,他宁愿对自己残忍也不愿意失去尊严。对于简是这样的,对于伊莲也是这样的。他这么一个宇宙之王,他受了多少宇宙级别的委屈呵!他竟然对这个女人的罪孽选择了沉默!这是一个伟人的胸怀呵!

我敢说,如果他的肉体不是被围困在轮椅上,他如一个普通人那样能行走,他一定不会遭受如此的屈辱。就算他不是一个情种,他的婚姻不幸福,他的男欢女爱不称心,他也完全用不着备受肉体一刀一刀的凌辱。就算他是一个不懂女人的男人,他也一定会笑傲江湖,身体如春天的树木一样挺拔,爱他的女人会像树上的叶子那么多。这么一个要命的男人,怎么没有可能认出一个女人,与他的灵魂密码环环相扣,与他的身体琴瑟般合拍,相依相恋?我就是愿意为这个男人想象一个这样的可能,为他抒一份不存在的恋情!如果不是他的身体,他根本用不着忍着自己的妻子十几年地与别的男人情感勾连,他还得装聋作哑,忍辱接纳。

当然,如果不是恰好是这个身体的霍金,世间霍金的传奇就不会如此震撼人心。人间是一场大戏,你方登场我下台。蚁虫般的人类太平庸了,多出几十个亿来也没有什么好戏可看。霍金一定是神灵故意安置在人间的戏剧主角,神灵让霍金呈现,让他的身体宇宙级的残破,让他的大脑宇宙级的通灵。然后,这个世间才能有这个宇宙级的传奇,像霍金黑洞一样把全人类的惊叹吸纳进去。

慨叹过后,说点实事。

与依莲离婚后,霍金又开始和简与孩子们有了联络。他经常去简和乔纳森的家里,或者去隔壁女儿露西家里参加家庭聚会、吃午饭或晚饭,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大家围绕着餐桌打趣说笑,然后等着霍金做最后总结。简甚至受邀参加皇家学会对于霍金的奖章授予仪式,见证了霍金被授予了最古老的科普利奖。授奖那天,霍金竟然通过电台发表言论,说他要去太空。那是2007年5月,霍金果真去了太空,他尝到了失重的感受,说那感觉真是爽极了。全世界媒体都刊登了他成功完成太空之旅的照片。当他在失重状态下悬浮在空中,摆脱一切束缚时,他脸上的笑容几乎能让群星动容。

说霍金,《时间简史》是绕不过去的,霍金的一些宇宙学理论贡献是绕不过去的。

写作《时间简史》,当初最大的动机是为霍金与简的女儿挣点学费。一开始霍金就是想要普及版,让它面对大众,让它成为在飞机场书摊上的那种出售的书。出版人认为,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书最多只能受学术界和学生的欢迎。霍金的这本书甚至被编辑要求着重写,写成像编辑那样的非科学家也能读懂的书。事实证明,编辑的这个想法是对的。事实却是这样的:这本书依然是一本大家读不懂的书。写《时间简史》的那个时段,霍金的身体非常不好,刚好是他受穿气管手术的那一阵,他失去了说话能力,只能靠扬眉来与别人进行交流。霍金还是几乎是重写了这本书。书在即将出版之前,霍金预先寄了一本书给他信任的一位科学家,对方吃惊地发现,里面漏洞百出,照片和图解的排列及编号是混乱的。这本书立刻被全部收回并销毁。《时间简史》出版后,得到的反响是惊人的。它竟然成了全球最出名销量也最好的科普书。这真是出版社甚至霍金打破脑袋都没有想到的。这本书有多么好卖呢?在畅销书榜上连续上榜237周,也就是四年半的时间,它都几乎在图书榜榜首。它被四十多个国家印制。有人做过统计,全世界每750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拥有这本书。有人笑着说,这本书比麦当娜谈性的书都好卖。从相对论到量子力学,从宇宙膨胀到基本粒子,从黑洞到虫洞,这本书都有深入涉及。这本书被译为中文本,译者是霍金的两位中国学生。书的最精华部分,是霍金与彭罗斯共同研究的奇点定律,还有霍金研究的黑洞辐射也称霍金辐射、无边界宇宙模型。可是,这本书有多么难懂呢?为了让普通人读懂它的基本道理,霍金又把《时间简史》写成了普及版;普及版还是被人读不懂。后来,借助于哈勃望远镜和三维技术成像,这本书又推出了插图版,里面配上了二百多幅图片,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懂这本书。瞧瞧,我们多么像一群幼儿园里的孩子,霍金像个萌萌的老师手把手地教我们。可是,这样的书,怎么可能在全世界卖得如此之好?比麦当娜谈性的书都卖得好?这真是一个让我们兴奋到抓耳挠腮的问题。

为了写作这篇文章,我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研读霍金的书籍。仅仅是知晓霍金的生平是不够的,我必须知晓霍金对这个世界的科学和思想贡献,我才能知晓他的奇雄,他在何处奇雄?他的奇雄抵达了怎样的程度?我还在罗胖的“得到”上买了有关霍金的所有音频节目,关于《时间简史》和《果壳中的宇宙》。这是我写得最慢的一篇文章,仅仅是阅读和倾听,我就用了数月的时间。这些音频,每一个我都听了近百遍。确切地说,我因为听不懂才反复地听。非常奇怪,这种听不懂让我非常兴奋,当年我读艾略特的诗集《四个四重奏》时,就是这样的感觉。是的,听霍金,就像是听难懂的诗,听浑雄的交响乐。果真是,听一遍就有一遍的进取,进一寸就有一寸的欢喜。慢慢地,我仿佛可以弄懂霍金理论的皮毛了。当然,仅仅是这个皮毛,也让我高兴得不知所措。

我喜欢的中国作家毕飞宇也说过读霍金的感受。毕飞宇说他也读不懂《时间简史》,但他依然反复地去读,仿佛很“变态”,可是,他一点也不认为这是自虐。毕飞宇曾和朋友说起这本书,通常交流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读得懂吗?”令人欣慰的是所有的回答都是“读不懂!”可是,没有人再问“读不懂你为什么还要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说出这个询问的人是愚蠢的。每一回读《时间简史》,毕飞宇都觉得自己是在旅游,在西藏,在新疆。“窗外就是雪山,雪峰皑皑,陡峭,圣洁,离我非常远。我清楚地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去。但是,浪漫一点说,我为什么一定要登上去呢?再浪漫一点说,隔着窗户,远远地望着它们‘在那儿’,这不是很好吗?”在毕飞宇眼里,爱因斯坦也是这样的可以反射出结晶体般光芒的雪峰,他的相对论据说全世界不超过五个人能读懂,连出版爱因斯坦书籍的编辑也没能看懂。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既然看不懂,那就发表出来给看得懂的人看呗,哪怕只有五个!

有一回,毕飞宇想象着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想象着一列急驶着的火车追赶着弯曲的时间和空间,追赶着光……毕飞宇高兴得不知所以,就差手舞足蹈了。爱因斯坦在毕飞宇的眼里简直就是个大诗人,与歌德是同一个人。毕加索牛吧!可毕加索也读爱因斯坦。毕加索说:“当我读爱因斯坦写的一本书时,我啥也没弄明白,不过没关系,它让我明白了别的东西。”——明白了别的东西!这表白多么牛!能够说出这种表白的人,也是天才,比如毕加索。就像毕飞宇说的,最独特的思想一定会导致最为独特的表达,霍金这样的天才,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让我们这些芸芸众生“明白了别的东西”的。假如我们没有从他们的生命中“明白了别的东西”,我们就是白痴!我们被这些“别的东西”弄得神魂颠倒,幸福死了!神和魂就是用来为这种“别的东西”颠倒的,不然,我们要这个神要这个魂干什么!

我写霍金,写得神魂颠倒。颠三倒四地翻阅,近百遍地聆听,我真的仿佛听懂了霍金的皮毛。我开心极了——像一只猴子学会了骑自行车那么兴奋。

“我仍然相信宇宙在实时间里在大爆炸之处有一个开端。但是存在另外一种时间,即虚时间,它是和实时间垂直的。宇宙在虚时间里既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结。这就表明宇宙启始的方式是由物理定律确定的。人们也就不必说,上帝为宇宙运行选择某种我们不能理解的任意方式。我的理论并没有说上帝存在与否——只不过说它不是任意的。”

“当宇宙的一切都处于具有无限密度和温度的单独的一点时,在宇宙开端处产生的大爆炸,这一点就叫奇点。”

“黑洞,即是空间——时间的一个区域,因为那里的引力是如此之强,以至于任何东西,甚至光都不能从该处逃逸出来。黑洞是看不见的。然而,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允许粒子和辐射从黑洞漏出来。”

亲爱的读者,你懂得这些吗?基本是不懂的,是吧。不要紧,不懂是对的。我在这里说出这些美好的词句,也不是为了让亲爱的你懂得的。我说出它们,是为了向霍金致敬的。就像一个站在天山脚下的人类仰望天山,向这样的神山献出自己无比的敬意。

这个天才在代替神灵向我们说出这些。在我们的肉眼中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躯体在向我们诉说呢?《时间简史》的中文翻译之一——霍金的学生——向我们说出他们头一回见霍金时的感受:“门打开后,忽然脑后响起一种非常微弱的电器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斜躺在电动轮椅上,他自己驱动着电开关。我尽量保持礼貌而不显出过分吃惊,但是他对首次见到他的人对其残废程度的吃惊早已习惯。他要很费劲才能抬起头来……他不能写字,看书必须依赖于一种翻书页的机器,读文献时必须让人将每一页摊平在一张大办公桌上,然后他驱动轮椅如蚕吃叶般地逐页阅读。人们不得不对人类中居然有以这般坚强意志追求终极真理的灵魂从内心产生深深的敬意。”

可是,我们就没有看见这个人吐露一句认怂的话语,也没听见他抱怨一句被败坏的命运。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除了这些伟大的洞见,还有他的古怪的迷人的笑容。我在诗句里把这种笑容写成“肉桂色的笑容”,我不在乎这是不是一个病句。这个人甚至肯定地认为自己“患病后比患病前更快乐,因为我是要理解宇宙如何运行,这种病无法阻止我的意愿,所以对我的损害比他人小一些”。他家里的墙壁上挂着玛丽莲·梦露的美照,与他那张经典的显得“恶作剧”的面孔搭配得如此炫目,让我们感觉到时间的鲜活。他发微博,演电影,活得通畅又释然。这,这真是太励志了,让身体健全四肢发达却弄不弄就抑郁了的我们,都不好意思再去想死了。不,不,我认真地觉得,我做霍金的粉丝都不配。我写下了这个人,费了很多的力气,在写这些文字的过程中,我始终处于一种高能量状态,多少次被他激动得不能自己。但,我依然没有力量做成他的粉丝。我是一个怕疼的人,最怕的一种生存方式就是身体被沦陷在轮椅中。

是什么让地球上呈现一个如此卓越的生命?是生命永远保有的那份惊奇!是对未知的永恒探索!霍金曾说,他把物理学问题全部澄清后获得快乐的强度,是尘世上任何东西未曾带给他的。那是一个人生涯中可遇不可求的现象。如果没有这样的惊奇和探索,一个全世界最破损的、被判处了两年有期徒刑的生命,绝没有可能坚持着活了五十几年,活到了自然死!

美国心理学家霍金斯在他的著作《意念力》中,对天才的能量做出这样的解析:所谓天才,就是一种意识的类型,其特征是具有获得高等吸子能量模式的能力。创造力和天才,是强大的高等吸子能量场的特点。霍金斯认为,我们的幸福,取决于我们的情绪所处的吸子能量场的分值。我们的生命处于的吸子能量场越高,我们就越感觉到幸福。霍金所研究的宇宙学,让其时常地处于极高的吸子能量场中,探索的幸福、发现的幸福,让发现者不断地处于惊喜状态。而这惊喜,是凡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体尝过的。我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就写过,天才才是这个世界上的首富。是的,生命真正的富足,是生命本身的丰饶和智慧,而不是一个人拥有多么巨额的金钱和多么金贵的地位。那些巨有钱的和巨有权的人,活着活着就不会活了而从楼上跳下来的还少吗?

如今,霍金死了。他一定是回到了天上。人间,再也没有这个叫霍金的人了。是的,天上的霍金,再也不用承担这世上最沉重的一具肉身了。可是,这个糟糕的人间,多么需要这个天才,需要这个天才的智慧!这个时代变化得太快了,比科幻小说里的世界来得还迅猛。是的,人工智能已经像个绝对的神童从人类自己这个“娘胎”里生了出来。关于AI,我不懂,但充满了恐惧。我直觉这个孩子稍一长大,本事就会大得冲天,摁倒人类真的是小菜一碟。霍金活着的时候也对人类多次发出警告,说人工智能是自有人类以来最危险的发明,比原子弹的发明厉害得多。我们不懂得人工智能的发展及后果,但我们乐意听霍金的,霍金的见解与警告比地球村所有的总统加起来的发声都让我们信服。但是,这么一个重要的时候,霍金没有了。我们再也听不到霍金对我们的忠告了。这是多么忧伤的事情。这是这个地球上多么尖锐的损失。

霍金对于人类的伟大贡献之一,就是提出了多重宇宙。我们只是恰巧生活在这个三维的宇宙里面,我们其实还有可能活在其他维度的宇宙中,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我希望在另一个宇宙里面,霍金的身体,没有运动神经元疾病,他只是和别的人一样,普通而健康,能走能动。他的空间不再是果壳那么小。我甚至希望霍金像毕加索那样有豹子一样的情欲,吸引女人像灯塔吸引飞蛾。如果恰巧有一份男女之间真实的疼爱,灵与肉的相惜相恋,好极了;如果没有这样的幸运,那么,他依然不会受伤于男女情色的小破事。是的,不妥当的男女情色,对于这颗宇宙级的大脑来说,真的就是小破事,根本伤不着他。这个世间呵,欠他一份最基本的公允,欠他一份小提琴的腰那么美的女人的疼爱。

他是来人间说出宇宙的。他代替神灵说话,替我们喃喃。 V8aYXx93TCEt09Xc66N8Za9H1PWAV13kvRyRE+JTsyh5jrCBnNOK6QgY3FNW0V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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