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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加索:创作者和毁灭者

你爱了她们是为了摧残她们

爱让爱你的女人的爱夭折 你就让这夭折

变成你画布上的泪滴 这泪滴因此流芳百世

我用恨不起来的恨来恨你

你天生就是残忍的太阳

残忍的太阳就是为了照耀和毁灭

写毕加索之前,刚刚写完了凡高。而且,在写凡高的极度悲惨命运之时,就拿来毕加索的极度奢华命运去给凡高以参照,以便于使凡高的陡峭命运在对比中显示得更加陡峭。在凡高那篇文章中,我说过“很生毕加索的气”,就是因为同是世界顶级艺术家,凡高的好运不足毕加索好运的百分之一,凭了什么呵?我的这种心理首先让我自己产生了好奇:毕加索也是我无比仰视的艺术家呵,我多么喜欢他的那些超现实的绘画呀!而且,毕加索的风花雪月生活又没有侵犯我的利益,他过得过于奢华,和我有什么关呢?可是,我为什么在写凡高的时候仿佛真的生了他的气?而且,在读毕加索的诸多传记时,每每看到有女人勇敢地抛弃了毕加索,让毕加索很难堪,我是那么兴高采烈,以至于笑出了声。

我知道我是在同情弱者。我很想弄明白我的这种心理动机。为此,我还向一个心理学家朋友讨教了这个问题。她告诉我,同情弱者是我们的天性,因为当我们是弱者被人欺负的时候,我们非常希望有人帮我们;同样,当别人是弱者被欺负的时候,我们出于本能,自然就会倾向弱者。还有,人类群居的属性也决定了我们对于弱者的同情。人不同于那些单独的猛兽,需要团队的互相协作和帮助,所以同情弱者的天性或者本能,能促使更多的人类组成一个组织,在艰难环境中生存下来,一直到今天,这种同情弱者的基因还游荡在我们的血液中。还有,同情的过程本身可以给人带来一种满足,显得我们有爱心。同情弱者还应归结为一种对权威的蔑视和挑战,它甚至是一种逆反心理,因为强势群体在很多事情上的霸权,让人觉得不舒服,不自由,更无优越感可言,它其实表达的是人们不愿意处在被统治地位下的一种极端反应。

我首先把这种心理弄明白了,就是为了以尽量平和的心气去写艺术家毕加索,让他的好运和情色的奢华少一点对于我的笔墨以干扰。

是的,这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他的命运太好了。二十几岁就可以让自己的画作卖出大价钱,水韵年华之时就暴得世界级大名。然后,他的画价随着他的大名一路涨得吓人。然后,他像他的国度里的国宝一样值钱,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他的国度的文化标的,他活着的时候就成为伟大的化石。然后,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动静都会在第二天见报,仿佛神的声音。成群的女人仰慕着他,愿意被她爱上或者娶回家,给他生孩子。他有一双深邃得仿佛能钻到事物内里去的眼睛。看过他照片的人都会被这双眼睛所震动。当然,这双眼睛盯上了哪个女人,哪个女人就会被他迷离的情色灼伤,无一例外地像小鹿一样归顺于他。然后,成群的女人因为被他不再宠幸而忧伤,有的甚至自杀或者精神分裂。

我曾经写过毕加索笔下的女人,说她们“死的死,伤的伤,死里逃生的几个活得也郁闷,甚至生不如死”。爱着他的女人竟然几乎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鲜嫩女子。即使毕加索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依然有如此妙龄的女子前赴后继奔向他的怀抱。真是让我唏嘘。

他一生竟然画出了三万七千多幅画作,就算是一个人能活一百岁,一生也无非三万六千五百天。毕加索等于从他出生那天起,一天一幅画作,一直画到生命最后一天。他这么消耗着透支着活,竟然也活了九十二岁。他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他死了依然活着。他做了鬼魂都能知道自己的大名依旧长生不老,活在永垂不朽的人类艺术瑰宝之中。他做鬼魂都做得比别人恣。他的画作现在依然能卖出世界上最昂贵的价格,另一个画价最高的画家就是凡高。他死得极其瞑目,因为他过尽了想过的人的生活。凡高却在生前只卖出过一幅画,而且卖得那么勉强。凡高死得多么不甘心,多么心不安理不得,多么不瞑目!毕加索的狂欢人生,是私底下里面天下男人最想过成的人生。当然,男人们在写文章或者讲演的时候或许又会换成社会化的面孔,道德的因子又会在其中像月亮一样显性。

毕加索生下来的时候却是不会哭不会叫的,他连蠕动都不会。就是说,他差一点没有活下来。那样的话,世界上差一点没有这个叫毕加索的艺术家。那些为他死的死疯的疯的女人差一点就有可能不必死或者不必疯,我也差一点不用花费这么多时间对这个巨人这么感兴趣,写出这么长的有关他的文章。当然,一个有过毕加索的世界和没有过毕加索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毕加索的存在不仅仅使整个世界的艺术境界得以扩展,还在于他可以永恒地被讲述。当然,世界上没有“差一点”这回事儿,这个生下来像死婴一样浑身青紫的娃娃被叔叔救活了。他的叔叔是一位医技高明的医生,他俯下身子,吸足了一口雪茄,对准婴儿的鼻孔吹了进去,雪茄的烟雾顿时创造出了奇迹,孩子活了过来。当然,这个叔叔根本没有想到他的这一招数救活的何止是一个孩子,他救活的是一个伟大到永恒的巨人呵。这个死里逃生的孩子被取名叫作巴勃罗·毕加索。

这个小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彰显了他的天才。几个月大的毕加索就会拿笔画画了,若是有要求,他就会在纸上画出他想要的东西。七岁时,他就在墙壁上创作了一幅水彩画,上面是一只公鸡。老了以后的毕加索看着儿童们的画作,说自己在七岁时就已经画成了学院派的画作,倒是他很不年轻了的时候却一直试图倒着画回去,一直试图在他的画作中呈现儿童的童稚。他想要的那种童稚,当然是超越成品生命之后的那种纯粹,回归到接近来时的那种生命的本原之中。八岁的毕加索就开始画油画了,他画的一幅画叫《马背上的斗牛士》,画中骑在马上的斗牛士和一旁助阵的观众都处于极度兴奋之中。这一幅画既接近儿童绘画的特点,却也包含了毕加索成熟期的风格特征,即不拘泥于比例和明暗对比,还有他主观地运用色彩的能耐。毕加索说过,他从来没有画过儿童画,从来没有,即使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没有。是的,他是个天才,没有人和他商量过什么,他天然地就会运用他的画笔。

当然,除了会画画,其他的功课毕加索都不爱学。有一次很重要的考试,事关入学的一次考试,老师给他出了几道极简单的加法题,他还是全做错了。主管老师让他把数字加起来,毕加索一急之下,用给出的数字画了一只鸽子:把0画成眼睛;头和身子是两个6;翅膀是3;脚下的树枝当作算式下面的横线。老师看了忍俊不禁,再看看小毕加索的可怜相,动了恻隐之心,让他通过了考试。

毕加索的初恋竟然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发生的。他的情欲和他的天资一样早熟。这是否也预示着他的一生对于男女情色有着浓厚的兴趣?是否预示着他的一生离不开女人?

班里有一个女生叫安格丽丝,他看上了这个小姑娘。当时,毕加索居然能把两个人名字的开头合起来,在自己的课本上签上这个新名字。当然,他们天真无邪的恋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安格丽丝的父母发现了,他们阻止了这对小情人的发展。但是,毕加索还是从这样的恋情中迷糊地明晓了男女之情的脆弱,在以后的恋情之中,他不再无条件地信任自己曾经使用过的这种痴情,也不再那么相信女人初始的痴情。就在这一年,毕加索竟然开始模仿画家,试图出售自己的绘画作品。他把自己的画弄成展厅,在一家卖服装和小百货商店的后间。他甚至学着别人的做法打了一个简短的广告。他父亲庄重地把画笔和颜料送给了儿子,他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于一个十三岁神童的敬畏。面对这个自己所生的天才,他甚至有点诚惶诚恐。

当然,少年意气之时,没有人不经过事业的踉跄和蹒跚,因为生命那个时段必然的弱浅。更多的人一辈子都活得踉跄和蹒跚,因为平庸和智力的弱浅。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这一时段被毕加索述说为自己生命中的蓝色阶段。是忧伤的迷惘的那种蓝。这一个阶段毕加索绘画的背景几乎全是蓝的,是黯淡的,像他面对世界的心情。这个时候毕加索在巴黎的蒙马特尔山坡上的一座小楼房里作画与生活,在这座小楼里曾经住过高更这样的艺术巨人,以及一大批最终未能成名的作家画家诗人们。这座建筑物,很像塞纳河上妇女们曾经用来洗衣物的那种船,后来被称作“洗衣船”。就是在这个洗衣船里,毕加索住了五年,举世闻名的立体主义绘画就是他在这里开创的。

毕加索实质意义上的第一次恋情是在1904年开始的。那一年,毕加索二十三岁。那年夏天,一位美丽的法国姑娘经常去洗衣船底层的一个水龙头接水。毕加索看上了她。他几次试图找机会接近这个美丽的女人,都没有成功。他私下里打听了姑娘的名字,她叫费尔南德。那年夏天,一场瓢泼大雨突如其来,正在广场树阴下乘凉的费尔南德被浇得湿透,费尔南德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进了洗衣船。在过道里,毕加索抱着一只路上救起的小猫挡住了她的去路。他把小猫放进了费尔南德的怀里,算是介绍,也算是讨好。她笑了,算是接受。他笑了,算是谋划初步成功。然后,毕加索把费尔南德领进他的画室。他的画室是凌乱的,但是,那里面的艺术元素让姑娘敬重。毕加索和费尔南德迅速进入情网。事实上,这是多情的毕加索第一次委身于一个女人,费尔南德成为毕加索的第一个情妇。费尔南德比毕加索大了四个月,她美丽,聪明,天生富有创造性,也天生慵懒。她和毕加索一样喜爱绘画。

初恋的到来预示着毕加索人生蓝色时期的结束。费尔南德对他的爱,让毕加索的绘画进入粉色阶段。是的,爱情如此美好,以至于毕加索的画布上溢满了粉色的气息。他在画布上画着她,画布上全是娇滴滴暖洋洋的玫瑰色。用这样的心情和眼神看世界,毕加索笔下的任何事物都充满了暖色。毕加索的画技提高极快,这个时候他就能卖画养活自己了,而且能把自己养活得很好。毕加索看着经常被别人洗劫一空的画室,内心充满了开创艺术新纪元的冲动。

毕加索喜欢塞尚的作品。他经常琢磨塞尚说的话,比如,要在自然中看出圆柱体、球体、圆锥体,把一切东西纳入适当透视;比如,一个人对于自然不能太拘谨,或太诚实,或太驯服。他试图在绘画中超越事物的表象,做出追求事物的结构和本源的尝试。但是,他的实验和尝试在当时也未被主流和权威认可。他用了好几个月画制了一幅叫作《亚威农少女》的画作,画面上五个裸女坐在夜总会的舞台上,柔嫩的粉红色肉体在蓝色背景映衬下显得非常突出。当时,一些绝对权威的评论家对着画作感慨不已,说这对法国艺术是多么大的损失。有人还说,总有一天会看到毕加索自悬于那幅大油画的后面。当然,短暂的沮丧之后,毕加索的求索之心更加执着,他对宇宙万物的探究精神也更加强烈。不然,他就不是毕加索了。这个时候毕加索和费尔南德的恋情也接近于尾声。

1912年的一天,毕加索爱上了一位美貌苗条的女子伊娃。伊娃是个有夫之妇,她的丈夫是个画家,画家丈夫整天为了绘画而废寝忘食,让伊娃心生冷清,爱上了感情浓烈的毕加索。这当然是书上为伊娃出轨说出的理由。男人和女人出轨的更真实的原因,是遇到了自己的情色欲望对象。毕加索和伊娃在很深的情网里面蜜着,不想出来。当然,毕加索与费尔南德长达十年的同居生活至此彻底结束了。三年后,伊娃病逝了。毕加索为此痛苦得不成。

按着毕加索后来所呈现的情色所好,如果伊娃活着,大抵也不会和毕加索好下去。伊娃的死倒是让她和毕加索的爱情静止在了最好的时候。这是死亡对于几乎必将死去的爱情的有效制止。是的,伊娃的死亡让伊娃在毕加索壮硕的爱情里面永远活着,而且活得新鲜。

再一次让毕加索情色波涛大起的是一个叫奥尔迦的女人。她是一名演员,是帝俄一位将军的女儿,从小喜欢芭蕾舞。奥尔迦的异国风情让毕加索大悦,很快地,毕加索与奥尔迦坠入情网。那一年,毕加索三十七岁。1921年,奥尔迦生了一个儿子,名叫保罗。婚后的生活两人过得不怎么好,有了孩子的奥尔迦在毕加索眼里变得臃肿不堪,怪模怪样。其实,这是因为毕加索不再爱奥尔迦的外在表现。一个女人如果真的让一个男人疼爱,外在的不怎么美丽是不会产生多大影响的。奥尔迦大抵是因为没有美好到毕加索的灵魂里面去。毕加索认为,奥尔迦越来越强烈地专注自己,她甚至是骄横的和无理的。奥尔迦在毕加索眼里是个饕餮女人。这样的婚姻,破损是早晚的事儿。

1927年,少女玛丽进入毕加索的视线。毕加索是在巴黎大街的一家商店橱窗前见到玛丽的,她棕色皮肤,挺直的希腊式的鼻子,灰蓝色的眼睛,高高挺起的胸脯,很有北欧女子的美感。这一年,玛丽还未满十八岁,是个天真少女。四十六岁的大艺术家毕加索勾引这个女孩儿当然有着足够的魅力,像老鹰对付小鸡。在玛丽身上,毕加索开始了他一生中最无节制最无顾忌的生活。天真羞怯的玛丽对他仰望至极的艺术家情人绝对服从,她那么愿意满足他,愿意自己归顺他,像他独占的一件物品。玛丽的任务很明确:必须服从他的伟大情人奇妙而可怕的每一个要求,任他随心所欲。情色得意的毕加索为玛丽绘出了许多肖像画,这些画作又让毕加索的名声扶摇直上。

毕加索曾经说,他很喜欢钥匙,在他所创作的一系列浴男浴女的画作中,他总是想拥有一把大钥匙能够打开一扇令他感到奇妙的大门。毕加索一直希望某一个他爱着的女人能够握有这样一把能够为他指点迷津的钥匙。但是,玛丽不是一个拥有这种钥匙的女人,她充其量不过是供他任意驱使的奴仆。她小到可以做毕加索的孩子。这个伟大的天才,灵魂在高处飞翔的天才,哪个女人的生命中能富足到拥有这样一把让他灵魂在意的钥匙呢?而且,这个在情色上贪得无厌的男人,即使世界上果真有一个拥有这样一把钥匙的女人,真的就能让他把灵魂和肉身一起蜜饯在她身上吗?

玛丽为毕加索生了一个女儿。毕加索和玛丽的情色趋向于公开化。毕加索和奥尔迦的日子彻底过不下去了,他们俩的离异之事也弄得毕加索混乱不堪。毕加索从来不是一个忠实的情人,他与玛丽好着,同时也和别的女人好。这个时候已经退出他的生活圈多达二十一年之久的费尔南德也出来说话,还把她与毕加索的私生活登在时尚杂志上,弄得毕加索很上火。他把这些情绪宣泄在画布上。他甚至把这个时段的自己画成牛首人身的怪物。毕加索把他生命中截然相反的东西有效地弄在一起,竟然形成更加奇妙的艺术效果。也许,真理存在于潜藏在对立事物之间的紧张关系的一致性之中,这当然是一切艺术的最高境界。毕加索天才地把生活里面的黑暗和丑陋、深刻和不和有效地组织在一起。有评论家甚至表扬他,说他可能是那个世纪里最伟大的心理学家。

说点有关玛丽的后话。毕加索因为有了新欢而扔弃了玛丽。玛丽带着他们的女儿一个人生活。玛丽后来一直活在毕加索的影子里。当然,她虚拟了这个男人的影子,以便让自己能在里面活着。1973年毕加索离世。玛丽又一直活在对他的怀念之中。1977年10月20日,那一天是毕加索与玛丽相识五十周年的纪念日,玛丽上吊自杀了。她给女儿玛雅的遗书上写着,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要随他而去,她只是因循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他们的女儿玛雅说,你必须明白他的存在对她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她认为她必须照顾他,哪怕在他死后。

1936年,五十五岁的毕加索又有了新情人。新人叫朵拉。朵拉二十九岁,是个画家的女儿,长相漂亮,充满青春活力。前一任的女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被毕加索厌倦,然后毕加索必须再找来一个。朵拉的出现让毕加索感到了一种重新开始的狂喜,他感到一切又都是新的了。

毕加索曾经对别人说,我每换一个妻子,就把前面那个烧掉。他还不止一次地说,跟年轻的妻子在一起,有助于永葆青春。朵拉的到来,让玛丽成为被毕加索烧掉的女人。新鲜的朵拉让毕加索灵感像泉眼喷涌。每一个新鲜的女人,都会让毕加索的画风朝着更加成熟的前方更变,也使他的大师风范更加非凡。朵拉的到来,让他画出了名动世界的《格尔尼卡》。他的名作《哭泣的女人》,画中的女人也是朵拉扭曲的面孔。毕加索总是在画中赋予女人以被虐待和被征服的布娃娃形象,他的情人在他的画中也总是做出痛苦的变形。对此毕加索说,多年以来,他总是赋予她们一种饱受折磨的形象,不是由于他是色情狂,他从中丝毫没有得到乐趣,他只是听从于自己所感受的一种幻想。是的,毕加索是个天才,他能从女人生命中提取这个性别之中最为痛苦的部分。他还创作了著名的《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图画,在画中他表达了自己在生活中对于女性的感受——侵扰与磨难。

是的,女人的侵扰与磨难多半是她们爱着的男人赋予的。男人把外部世界的成功当成事业,有了对于外部世界的成功顺便就俘获了女人的爱情。女人却容易是一种把爱情当事业的物种。女人情色的失败几乎等于女人人生的失败。毕加索生命中的女人,他宠爱她们又冷遇她们,几乎都是这样的。他的女人们因他而饱受侵扰与磨难。这个叫毕加索的男人,他把侵扰和磨难给予了她们,又画下她们,让她们的痛苦在画布上不朽。他像一个情色吸血虫,他吸取了她们的情色的血作营养而让他的画作丰腴肥满流芳百世。

有笔迹学家看了毕加索写出的字之后说:“他使用树木……没有枝干,防卫着他那常与别人发生冲突的自身。他不愿为别人而毁灭。他强烈地爱着,又杀死他所爱的事物……他感到悲哀,想通过纯创造寻求出路,摆脱他的悲哀和痛苦。”当然,笔迹测验本身不是个什么科学的手段,这段说辞对于毕加索的人格恰巧算得上是精准的,以至于让我顺手或者故意取过来说毕加索的事儿。

还有,古今中外,男人和女人为什么都要去爱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爱?因为所有的哲学都从不同的角度告诉我们,人生就是恐惧、焦虑和绝望。人生要面对的就是要逃避这些恐惧、焦虑和绝望。男人和女人都要找到一个好地方去逃避这些东西,以便倾泻掉自己生命中随时可能使用于焦虑的能量。男欢女爱是忘掉现实中自己的最好的逃避方式。男欢女爱制造的欢娱,使得男人和女人躲避得最为彻底。

读过王跃文写的一篇关于死亡的长文,使我的这等理解更加通透。一份医学研究报告,说爱导致的心跳与死导致的心跳频率相同。王跃文因此理解了为什么欲仙就是欲死。他也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惜毁灭生命也要去冒险、恋爱、吸毒、挑战极限。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很深的哲学问题:极乐状态就是一种自我迷失,彻底交出自己,甘心失去自我意识,由此找到人生最高快乐最高价值,却是人生真实。

是的,毕加索和他的情人们都想在情色之中故意把自己迷失。真正的爱情确实是一种让男人和女人自我迷失的最佳去处。质地优良的持久的爱情让这种哲学意义上美妙的迷失不停地发生下去,让自己有机会不停地躲避在爱情的蜜饯之中。可是,破损的爱情因为它的停滞却让另一种迷失暴露无遗。爱情破损,不仅让当事者丢失了躲避人生恐惧、焦虑与绝望的场所,让生命本原意义上的恐惧、焦虑和绝望原形毕露,还让人生的恐惧、忧郁与绝望在深度和广度上剧增。

毕加索天生就是一个给女人提供破损爱情的最佳选手,让女人的爱情破损,这是他的强项。毕加索的两个情人玛丽和朵拉的同时存在,就让两个人不仅产生了失去爱情中避难所的焦虑,同时也因这种失去而产生更大的焦虑。一次,玛丽到某个地方去找毕加索,正巧,朵拉也来了。玛丽试图要回她的权利,毕加索在不久前的信中还对她许过的“深挚的和日益增长的爱”的权利。玛丽让朵拉滚出去。朵拉进行了反击,因为那样的权利毕加索同时也给了她,那也是她的权利。玛丽的怒气变成了勇气,她向毕加索要求她最想要的东西——同毕加索缔结永久的关系。朵拉像个委屈的孩子哭了起来。毕加索看到朵拉完全处于劣势,便走到玛丽面前轻轻搂住她的脖子,然后告诉朵拉,让她清楚,他惟一所爱的是玛丽。朵拉就这样被赶走了。这个场景只是这一天的发生,朵拉取代玛丽是事实一解释。玛丽也没有要到她所希望的柔情。毕加索对玛丽说,你应该知道我的爱情的限度。

在情色的混乱之中,毕加索开始持久地创作他的画作。他把朵拉画成一个囚犯。他曾经说,对他来说,朵拉总是个哭泣的女人,总是这样。他还说,女人是受苦的机器。到后来,画中的朵拉不再哭了,也许,她已经哭够了,哭到不会哭了;或者,他连她哭的权利也不给她了。画中,朵拉大睁两眼,直视前方,全身被强忍不哭的努力所折磨。比哭更悲哀更恐怖的东西在朵拉的表情中。是的,毕加索竟然有能力残忍地画出为他付出全部情爱的女人在这种爱中的窒息。毕加索对人生的虚无和精神的空洞表现得一目了然,这是他生命的强力。他生命的强力还在于他敢于直面这种生命的虚无和空洞,以自己的方式把它们描绘出来。当然,这样的生命强力既给了他智慧与超越,也让他残忍与无情,还有刻毒。有一个叫哈芬顿的美国作家写了本传记,题目就叫《毕加索:创造者和毁灭者》。这个题目还真是准确。说毕加索是毁灭者,是说毕加索对爱他的女人的。他爱了女人是为了毁灭女人。他有能力毁灭女人。他八十岁了也有能力毁灭女人。这真是一个过于让人讶异的男人。被毕加索爱过的朵拉同样在日后进入了被他的毁灭之中。他看中了另一个女孩,叫弗朗索瓦丝。他爱上一个新的女人就会毁灭旧有的女人。这是他的情色规律。

朵拉崩溃了。她不仅为这个叫毕加索的男人贡献出她全身心的爱,她还为他贡献出最后一根健康的神经。

朵拉不能接受毕加索爱上弗朗索瓦丝的这个事实。她被别的女人取代了,就像她的当初,她把玛丽取代了那样。朵拉或许以为她的魅力和对毕加索的爱会是长久的,每一个被毕加索爱上的新鲜女人或许都会把自己对他的魅力估计得比实际上更高。这其实是天下女人都会犯下的错误,一旦被男人爱了,就会认为被爱是因了自己超拔的魅力。心理学上这叫自恋幻觉。更大的事实可能是,男人们是想要爱新鲜女人的,恰巧这个时候这个女人作为正在新鲜的女人被呈现。但是,让年轻女人们透析自己的自恋幻觉是有困难的,就是不年轻的了女人也难以掌控自己的这个自恋幻觉。我们的基因特别容易向着自己,认为天底下自己最好最懂事儿。因此,不仅是毕加索时代,就是我们现在的时代和即将到来的时代,玛丽和朵拉的悲情也容易再发生。

朵拉因为完全地依恋于毕加索的世界里面不能自拔,她甚至以为毕加索对她的冷漠也不是真实的。她整天儿只干一件事情,就是在电话机旁等待着毕加索的召唤。过去就是这样的,无论她身在何处,只要他的一个电话打来,她立刻就会去见他。有一天,毕加索对朵拉说:我的短处别的男人都有,我的长处任何人也没有,我不知道干吗要你来,去逛妓院要更开心。终于,朵拉抵抗羞耻和痛苦的那根防线崩溃了。她对毕加索说:作为艺术家你可能是卓越的,但从道德上来讲你分文不值。可是,说出这么解恨之话的朵拉也没有把自己从绝望中救助出来,她住进了精神病院。

在一次毕加索的画展上,名动世界的心理学家荣格出现在其中。荣格惊奇地发现,毕加索的作品与荣格医疗室里面患有精神分裂症病人的画作很相似。荣格认为毕加索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荣格甚至在报刊上发出文章说:“严格地说,毕加索身上的主导因素是精神分裂症,这使他把自己表现为割裂的线条,这是一种透过形象心理的裂隙。它是丑陋、病态、怪诞和不可理解的。搜寻这些陈腐的东西不是为了表现什么,而是为了掩盖它。但这种晦涩并没有什么东西可去掩盖,就像笼罩在沼泽地上的寒雾。对于毕加索来说,他现在不是要去掌握某种风格或选择媒介,而是要超越一切风格去创造一种绝对的和终极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心理学家和画家是两种不同类型的艺术家。心理学家更以理性和理论构筑他的生命,而诸如画家诗人音乐家之类的艺术家更加需要成活在他们四溢的激情之中。我说的是整体上的一种统计模型。凡高后期最伟大的画作,也是他精神呈现分裂病症之时的那么一种视觉描绘。人都是分裂的,艺术家的分裂一定会比庸人更严重。因为面对世界和人群,个体生命的显意识和潜意识是完全不同的意识世界,每个人都有无数个面具,用来戴在不同的场景中。面具的存在就是分裂的证据,可戴对面具又是一种人格健康的表达,那些戴不对面具的却是真正的疯子,需要住进精神病院。

我喜欢的中国作家麦家曾说起过他的经历。有医生说,如果麦家不写作,他有可能会得分裂症。麦家说,没有人打他也没有人骂他,但他就是感到自己内心的恐惧和焦虑,他把它们不断放大和升华。他就是要找到一个可以降服自己的东西,它能够把自己安静下来,它愿意跪在它面前,把自己的生命、才华和智慧全部贡献出来。麦家找到了这个可以降服自己的东西,就是写作。写作让他安宁下来。或者说,写作是麦家躲避人生恐惧和焦虑的场所。

我私下以为,毕加索也是找到了可以把自己降服的东西,那就是绘画,当然还有情色。就是这两样他喜欢的东西没有让他呈现外在的疯狂。他一生中绘制了三万七千多幅画作,他一生不可稍离女人。对于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灵魂,他需要更多更大的东西来把自己降服下来。他把自己降服下来,需要更多的与自己内心的厮打,厮打的战场是这个叫毕加索的人的内心。在那里面,他不停地用绘画与自己厮打,他不停地用女人来与自己厮打。他在这样的厮打之中得到快感。他把内心和外界的矛盾,把内心与自己的矛盾对立状态转变成一种超现实的画作。就是这种超现实的东西成就了他成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巨人。

毕加索与凡高的不同人生,在于毕加索在这样的厮打中能够以自己的艺术得胜,能够让活着时的自己的身体和理性得胜。凡高却是一个与自己在这样的厮打中,让自己的理性和身体惨败到彻底的人。

毕加索是在与朵拉一起吃饭的时候遇见弗朗索瓦丝的。当时弗朗索瓦丝正在与女友吃饭。弗朗索瓦丝比毕加索的儿子保罗还小九个月。这一年毕加索六十二岁。她有大大的蓝眼睛,戴一条绿围巾,容貌秀美而聪慧机警。毕加索迷上了弗朗索瓦丝。他目不转睛地看她。她也认出了这个伟大的艺术家。毕加索很热情地邀请弗朗索瓦丝与女友去参观他的画室。他暧昧地对年纪仅是她下一辈的女人们说,你们来,尽管来,但是要来就别像到麦加朝圣似的。要因为喜欢我这个人,和我在一起觉得有趣,要因为愿意和我结成单纯而直接的关系而来。要是只想看画,那就请到博物馆。在毕加索所结识的女人之中,弗朗索瓦丝是最知性的一位。但是,她还是没有经得住毕加索的诱惑。她一个人去了毕加索的画室。她同时也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毕加索的生活。我们可以想象,一个伟大而成熟的诱惑者对他的诱惑对象实施了什么,让他的诱惑对象瞬间就像猎物一样归顺于这个勇猛的猎人。

毕加索的被诱惑者全是一些少女或者青年女子。毕加索显然是一个有着“洛丽塔”情结的男人。当然,毕加索时代这个“洛丽塔”情结的词语还没有被发生,这个词语来源于俄国作家纳博科夫的一部小说《洛丽塔》。小说发表于1955年。小说后来被改编为一部叫《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电影。内容讲述的是一位大学教授爱上一个十几岁小女孩洛丽塔的故事。小说中的女孩被设定为十二岁。在电影中,小女孩被设定为十五岁,大概是导演以为一个大男人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在讲述上过于难为情。剧中的老男人因为幼年的心理创伤,在中年时被强烈的情结所支配,难以自拔地爱上了少女洛丽塔。男人之中具有洛丽塔情结的不在少数。从精神层面上说,是走过沧桑时段的大男人,对朝气蓬勃的生命的饱含向往的爱怜,所引发的某种强烈占有欲达到人格扭曲的程度。这个情结,其实是老男人为了挽回自身逝去的青春、一种惧怕死亡和衰老的欲望表征。

女人们也有洛丽塔情结。女人们愿意以小博大,用一种天真幼稚包裹下的成熟与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交往,是想享受着一种永远的依靠与信赖感。男人和女人的洛丽塔情结,无非都是生命的焦虑和安全感的缺乏在起作用。男人们具有洛丽塔情结是容易的,可是,能够把自己的这种情结变成现实的,一定是得具备足够高拔实力的男人。大师,或者富豪。贵为大师或者富可敌国的男人,是有能耐把世界上的顶级美女摆弄回家的。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就是这样的男人才有足够的力量实践自己生命中的洛丽塔情结。

我私下里以为,能够实现这个情结的,还有性引诱能力超强的男人。那是男人的身体对于一个女人身体的征服。女人的这种臣服几乎是致命的。女人们把最宝贵的青春拿出来换取的,绝不是一个庸常的男人所能给予的。一个庸常的男人连把自己交付给一个庸常女人的能力都显得力不从心,上哪里能让气象万千的嫩葱女人臣服呢?毕加索一定有着过人的身体内部的力量,天然男人的力量。能让这么多风华正茂的小女人全部溃不成军的男人,仅仅凭着声望和权威是不足够的。抛开那个社会化的大师毕加索,作为雄性动物的毕加索也大抵有着让女人不可抵御的力量。

毕加索就是凭借这两种超强的能力,顶级大师的能力和顶级的性引诱能力而“杀人如麻”的。他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实践他的洛丽塔情结,实践他对女人的“杀人如麻”。

弗朗索瓦丝曾经说,毕加索比我父亲还要大,他立什么规矩,或告诉我什么,不该做什么,并不使我感到奇怪,我同意或者不同意,都只不过是心里想一想而已。因为我想以他的年纪而论他是有经验的,最了解一切,而我可能有点不太听话。是的,这是一个早慧的孩子,早慧的孩子才有资格不听别人的摆弄,哪怕对方是个大师也不听他的话。倒是这个能做他孙辈的弗朗索瓦丝的早慧,让狂妄的毕加索对她心生敬意。毕加索带弗朗索瓦丝去他早年的“洗衣船”,告诉她,他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在毕加索六十六岁那一年,弗朗索瓦丝为毕加索生下了一个男孩。生了孩子的弗朗索瓦丝身体变得难看了。

毕加索在这个时候又爱上了另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叫拉波特。拉波特认识毕加索的时候年仅十七岁,是一个中学的校刊编辑。那一天,她去采访毕加索。这是一位纪念碑一样的人物呵,他与埃菲尔铁塔齐名呵。毕加索和拉波特好上了。拉波特在毕加索的帮助下去了美国远游,六年后拉波特从美国回来,他们的恋情又续了下来。在拉波特眼里,毕加索就是一轮太阳,能用他自己全部的热量照射、灼热甚至融化一切靠近他身边的东西。毕加索对拉波特谈起弗朗索瓦丝,说,拖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对他来说是占有,它有助于消灭任何感情。他接着对拉波特说:你想象不出我是多么不断地想要解脱自己。

弗朗索瓦丝当然开始对毕加索心怀不满。毕加索决定让弗朗索瓦丝再给他生一个孩子。他对她说,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吗?治好心怀不满的女人的良方就是要让她生孩子。弗朗索瓦丝真的怀孕了。在她怀孕期间,毕加索和拉波特过着情欲饱满的生活,他外出开会几个星期都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后来,弗朗索瓦丝又生了个女儿。

在毕加索所爱过的女人之中,弗朗索瓦丝是唯一一个让自己在他的爱的枷锁之中觉醒过来的女人,虽然她的身心携带着强烈的疼痛。她在怀着女儿的时候就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她开始看出毕加索性格中的古怪部分,还有性虐待狂的部分。她三十岁生日那一天,毕加索告诉她,女人生过孩子后,意味着一种新的拥有,但同时也预示着旧日的脉脉温情将趋于泯灭。弗朗索瓦丝没有表示什么,毕加索的言行已经不再那么严重地伤害她了。她学会了把自己的一部分隔绝起来。她说:“有一种缺陷出现了,但是起初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我曾努力地抑制我所感到的背叛和痛苦,在这个过程中我砍去了自身和我们关系的一部分。”有一天她对毕加索说,如果我愿意没有爱情并沦落为奴隶,那么我是爱的奴隶,而不是你的奴隶;如果我的爱终结了,我的奴隶地位也就告终了。

是的,弗朗索瓦丝为毕加索腐心蚀骨地哭泣过。她像砍掉了自己的肢体一样地为这种爱的伤害疼痛过。她还为他生下了两个他们的骨肉呵。她终究是一个没有浪费过自己所受过的苦难的女人。她有力量把自己从毕加索的情色牢狱里面解救出来。她是一个化蛹成蝶的女人。她所经历的痛苦转变成了把自己从弱小的蛹变成灿烂的蝶的营养。毕加索告诉她,现实中没有一个女人会离开他这样的男人。就是这句话,让弗朗索瓦丝加速离开了他。她说,等着瞧吧,你就要看到前所未闻的事情了。弗朗索瓦丝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毕加索。她和年轻时候就对她有好感的一个同班同学结婚了。再后来,她对别人说,她终于得出结论,认为她和毕加索的生活就像一场病,她知道她必须清除掉自己身上的一切病毒。

那一天,毕加索目瞪口呆、满腹狐疑地看着她和他的两个孩子离开了他,坐上去汽车站的出租车,他郁闷极了。他不是因了这个女人的缺失而郁闷,他郁闷的是天底下竟还有女人敢于离开这个叫毕加索的男人。那一个阶段从来不提自己私生活的毕加索见人就絮道,说弗朗索瓦丝和别人私奔,说这个女人多么自私和恶毒,最糟糕的是,这个女人竟然不能理解这个时代的天才。

拉波特,这个弗朗索瓦丝后面的毕加索的女人,终于也让自己的命运变成她的多个前任那种样式。毕加索终究还是甩了她。她是个诗人,她含泪写了一本书,叫《画布上的泪滴》。她是对毕加索怨恨最少的深受他伤害的女人。她始终相信她是曾得到毕加索惟一深爱的女人。他们分开很久以后,她和毕加索这段短暂的风流事一直是她生活中的大事。对于拉波特来说,宁可被她心中这轮叫作毕加索的太阳化为灰烬,也远胜于离开他的气息而苟活于世。

我在《她传奇》中说过,天才与女人的关系是血腥的。天才与女人的血腥关系,在毕加索身上诠释得最为绝伦。他热爱的女性都会成为他的毁灭者。他把对性的探索看作是一件正经事儿,并把他的这种探索表达在他的艺术之中。他甚至把这种探索表达在他的生活之中。还有萨特。天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与女人的关系也是血腥的。在萨特眼中,他与女人的关系都是为他的存在主义哲学做出诠释的。他所需要的哲学比他所需要的男女关系更妩媚也更庄重。他以写作的眼光来要求女人,并以写作的眼光来要求生活。

我在第一次看毕加索传记的时候,在表达弗朗索瓦丝甩了毕加索这一章节的空白之处写上了“过瘾”两个字。后来再读这本传记,再看到这一个章节,感觉上最真实的东西就是这两个字——过瘾!我想,让我产生这种感觉的,不仅仅是这个强势男人终于弱势一回而让我产生的一种类似于报复的快感,还在于对于被毕加索摧毁又复活过来的女人的热烈赞同。我愿意让正在情色痛苦之中解脱不开的女人们都来看看弗朗索瓦丝是怎么把自己解救出来的。我愿意女人们都有能力化蛹成蝶。我知道,让一个青春女人在情色之初抵抗得了毕加索这种男人的诱惑是徒劳的。但是,假如一个女人在情色中受了伤(这样的情形在情色这个领域太容易发生),我愿意弗朗索瓦丝的作为能让她们产生走出陈旧自己的力量。是的,一个女人,在情色这个领域里面除了让自己化蛹成蝶,还有什么活路可以走得通?

一个女人怎样才能过上自己喜欢的幸福生活?这是一个哲学上的问题。我们过去一般认为获得幸福的最好方式是改变生存环境,包括房子,职业,包括得到我们喜欢的情人。这其实是在过着一种被我们的欲望牵引着的生活。但是,那些曾对欲望有过深入思考的哲人们一致得出这样的结论——获得持久幸福的最好的方法,而且可能是惟一的方法,并非是改变我们所处的环境,而是改变我们自身。如果我们说服自己只喜爱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那么,我们无需对周围环境做任何改变,幸福感便会大幅度增加。一个女人,如果想要自己所要的生活,那么她应该让自己懂得,不需要再为那些曾经错误地认为会给我们带来持久幸福的人(或者物质)而困扰,就是我们深深投入过爱情的人也不再需要。一个女人如果再能做到以下的要求就更好了:不管周围环境如何,我们总是能够为我们自己碰巧所过的生活而感到庆幸。伴随这种生存方式而来的,是我们生命之中焦虑的减少。那样的话,一个女人,就不再厌恶她必须过的生活,也不会梦想一种男人才能带给她幸福的生活。

毕加索晚年的时候和一个叫杰奎琳的年轻女人生活在一起。杰奎琳是一个容易与人发生共鸣的女人,一个寄生虫一样的女人。杰奎琳成了毕加索的秘书,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毕加索成了她对世人贯彻其意志的工具。她在这个日益老旧了的名望男人生命中嫁接上了自己对于世界的权力意志,她所拥有的这种权力感,是她过去从来不敢想的,哪怕她的想象力不受任何东西的限制。

毕加索八十岁的那一年,也就是1961年,毕加索和杰奎琳在极度秘密的情况下结婚了。他实在是老了,换不动女人了。他便和他的最后一个女人过着互为寄生的生活。过去他身体上那种为了女人整天让他躁动不已的力比多,这个时候也几乎殆尽了。他的身体终于不再去外面寻找年轻女人了。他甚至像个小孩子一样,躲在杰奎琳的怀里,喊她“妈妈”。但是,他的画笔仍然停不下来。他给杰奎琳画了很多幅画。他边画边嘟哝:多可怕的事业呵,有人总以为创作一幅画就是往画布上涂颜色,其实这桩事业要比死在角斗场还艰难,其实就是死在角斗场里。

他老了也有取之不尽的荣耀。就在他八十五岁那一天,世界各地的许多首都和大城市都分别举办了毕加索的展览作品。他九十岁生日那天,法国政府在巴黎卢浮宫博物馆举办了新的毕加索展览,总统蓬皮杜亲自为展览会剪彩。总统说,毕加索是一座火山,不管他是在画一张女人的脸,还是在画一个丑角,他都始终同样地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他一生所做的最后一幅画是一张自画像,他直视着那使他消耗殆尽的恐惧,并把它画了下来。他对别人说,他在这幅画中触及了某种东西,不同于他历来所画的东西。这幅画的面孔充满了生命的原始恐惧。

他活了九十二岁。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一个未婚女医生说的。他指着他的妻子杰奎琳,对那个医生说:结婚……很……好,你……不结……婚……错了。 EitkUv92QUtAz00QcfHHQTRicRcMvs3xKZknWRCcDvsg+AVNetHyaGHARse6DD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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