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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因为相信,所以传奇

陈为朋

1

高伟让我给她的这本《爱传奇》写篇文字。我很高兴地答应了。

我认为,我是适合写这样的一篇文字的。在高伟的写作这件事上,应该是没有人比我更懂得高伟了。

懂得,是高伟特别看重的一种关系。也是大多数人看重的一种关系;只不过这种关系是比较稀缺的资源,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高伟的《她传奇》和《他传奇》之前在江西美术出版社出版过,她各送了我一本。读这两本书的时候,我就不停地想,高伟已经不是以前的高伟了。她读了不少的书了,也想了很多的事;有一些事还被她想得很深刻了。

把书读得多,已经不容易了;把事想得很深刻,并且勇敢地说出来,就更不容易了。

高伟以前不是个深刻的人。也不愿意做个深刻的人。

高伟愿意做的是一个诗人。

高伟就是作为一个诗人被我认识的。那时她二十多岁,就已经把诗写得挺出色了。我们认识了没多久,就一起到青岛晚报社做了同事。

高伟作为一名副刊的编辑,可以用优秀来评价;一个好的诗人同时还是一名好的员工,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高伟当编辑的时候,把书读得更多和把诗写得更好,是她的两大爱好。

这段时光,高伟在她的文章里,快乐又有些自嘲地描述为:这是我的生命的预演。

2

我和高伟的同事关系,一直持续到我们两个人都退休了。我退休是因为我老了;高伟离“老了”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退休”是因为她想更加单纯地阅读和写作。

后来,我才知道,这段时光里,高伟开始了她更加广阔的阅读之旅。阅读打开了她的视野,也催生了她对人生更深入的思考。她变成了一个喜欢深刻的女人。一个喜欢深刻的女人,必然地要思考“人生的意义”这样的问题了。

过去,我学着别人把人生比作一条河流;现在,我更喜欢用故事来比喻。尽管我已经许久没有谈论人生这个话题了。

这本《爱传奇》我是读了两遍的。第一遍我读到的是高伟讲述的爱之传奇的故事;第二遍我读到的是讲述这些传奇的高伟的心灵故事。

在这个双重的讲述里,高伟大声地喊叫着讨论了人生。

在高伟讨论的人生里,爱情是大部分的内容,甚至就是全部的内容。二十多年前,高伟的第一本诗集,序言是我写的。我写下的第一句话是:“高伟生下来就是要做一个诗人的。”

现在,我读完她的《爱传奇》,想到的第一句话是:高伟就是为了爱情才生下来的。

3

作家杨志军在高伟的这三部传奇的序言中说,《传奇》页页都是高伟的情书。

我想说的是,《传奇》页页把高伟写成了情书。

一个从来没有写过情书的人,这一生也是不值得过的;一个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的人,这一生就只能用悲催来形容了。

你要想收到“爱之传奇”这样的情书,你首先得是个有爱情故事的人,是一个相信爱情的故事可以进化成传奇的人,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灵魂伴侣”的人。

“灵魂伴侣”一定是需要互递情书的。情书用笔写在纸上为好,你用邮件、用QQ、用微信,也行。当然了,如果你能像王小波那样写在五线谱上,那就更好。最好的是像高伟这样,把自己写成一部情书,就像这本《爱传奇》一样。

我在很久之前,也愿意在文章里写“灵魂”这两个字。后来,我知道了,灵魂这种东西,在你成为一个有信仰的人之前,它是不存在的。

而信仰,是“你要信”的。信了,你的心里有了,它才在那里。

而爱情,在“爱之传奇”的故事里,在高伟的精神世界里,是比信仰更高的信仰:爱情在没找到之前,已经在那里了;你信不信都在那里。

“在那里”的爱情,能不能遇到是你的事。遇到,你中彩了;小概率事件发生了。没遇到,原因有二,一是你“爱的力量不够”;二是你的运气没有足够好。

“在那里”的爱情,当你找到时,它已经开始了,开始得很久很久了。就像有一句说的:肉体还未遇见,灵魂早已相识。

4

这本书里,高伟写下了一段文字:“发明创造爱情生命的艺术,就看你的造化了。大部分人没有可能,因为大部分生命都是庸常的,凡俗的,以繁衍为使命的。异类,虽然诞生于凡常,但诞生的几率,太低太低了,低到了你根本见不到,低到了你以为那是胡说,那是神话。”

看到这儿,我想起了正在读的《神话的力量》。书的作者约瑟夫·坎贝尔说:“神话是古人类的集体潜意识。在每一个神话里,都有着一个超级英雄。他们用他们的传奇故事,赋予生活一种特殊的意义。”

这些故事的模式是“英雄的历险之旅”:听从召唤——得到帮助——经过历练——掉入洞穴——战胜强敌——度过危难——获得嘉奖——回归故乡。

这个过程,需要自我的信念和勇气,需要一次精神上的死亡和重生。

这,成了我们生活中的隐喻;至今还在激励着我们。

但是,《爱传奇》告诉我,人类的爱情之旅,要比神话里的英雄历险更加艰难,更加险峻。英雄是一个人的故事:虽然孤独,却可以得到帮助,可以失败了再来。他要面对的敌人虽然强大,但所受到的攻击主要来自外部。他的终局是回归故里,带着胜利的勋章接受欢呼。即便死亡,精神意义上也是一种伟大的凯旋。

爱之旅的历险,却是两个人的故事。两个人比一个人就复杂得多了,复杂得比两倍还要高两倍以上了:

两个人一出发可能都没有方向,或者走的不是一个方向,再快的马也只不过是南辕北辙,比如这本书里的林青霞和秦汉。

你不能犯错,一错就是万劫难复;所有的忏悔都不被接受,所有的改变都不能改变;破镜可以重圆,裂缝永远无法抹掉:比如这本书里的阿兰·德隆与罗密。

没有人能帮助你,爱情永远是彼此相爱的人之间的事,与他人毫无关系:比如向死而生的肯与崔雅。

你最大敌人不是敌人,而是你最爱的人——最不想伤害却总是伤害的人,那种撕裂使你痛彻心扉:比如海德格尔与阿伦特。

爱情没有奖赏,因为爱情本身就是奖赏。

爱情没有故乡,只能向前,不能回归。

爱情最要命的是必须一直成长,停滞就是死亡,那种从里到外腐烂着的死亡。

这是一个个惊险万分的故事,又是一个个壮阔无比的故事。

完整地完成了这个历险故事的,在这本书里有史铁生和陈希米,杜拉斯和扬,列侬和洋子。这是我认为的。

说一下史铁生与陈希米的故事。我与高伟在史铁生家里,见过他们两个人。在这个故事里,陈希米,这个被高伟称作一个“情种”的女人,用自己精神上的爱情历险,完成了一个现代意义上的神话。她在内心的召唤下出发,走进了史铁生的生活,与这个写出了《我与地坛》的男人相互成全,成为高伟喜欢的“灵魂伴侣”。在她的陪伴下,“生病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的史铁生,幸福地度过了21年的爱的人生。陈希米,一路艰难着,也一路幸福着,像一个凯旋的英雄,回到心灵的家园。

写这个故事,高伟把她的激情,像她的诗歌一样爆发出来,爆发得像是要与一批人争辩似的。

这争辩的题目是: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灵魂伴侣?

高伟的辩护词是这样的,先是对于“灵魂伴侣”的定义:“一旦灵魂伴侣在茫茫人海里重逢时,就在双眼对视的瞬间,真爱的电流窜遍全身的每一条神经纤维,每一颗细胞都会忍不住欢呼歌唱。我们会在不到一天之内,对他倾诉一切内心的秘密,许多说尽千言万语别人也不会明白的心事,只要一个眼神,他就懂了。爱的火焰像超能量在瞬间剧烈爆炸,迅速登上狂喜巅峰,向黑暗的宇宙辐射高热强度。我们会觉得身心快美难言。眼前的人完美无瑕,万事万物都生发神奇的光彩。”

接着,高伟就把这神奇的光彩倾泻在史铁生与陈希米的身上:“一直以来,在我眼里的史铁生,是个思想巨人的史铁生,现在他更是一个情种,比之于他的思想家的外显身份,我更觉得史铁生是一个情种。还有陈希米,这个我还陌生的女人,这个仅仅是轻浅地听说过的女人,这个我去北京史铁生家里见过却错过对她的精神凝视的女人,这个哲学的女人,现在她在我的心中也是一个超额的情种,一个情欲的女人,纯粹的女人,爱情至上的女人。”

最后,高伟在自己的书里,骄傲地说:“我要写一篇小说。要用一个想象出来的小说结尾来证明:我是一个情种。我的灵魂,是一个情种。而今生今世,我最想做的,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情种,一个像陈希米这样的情种。”

5

高伟热烈地讲述着爱的传奇;因为她自己就渴望着成为这样的传奇。但高伟又无可奈何地知道:我们绝大多数人注定成不了传奇,尤其是成不了爱的传奇。

读了高伟的书以后,我又想说,我们成不了传奇;我们却不可以蔑视传奇,更不可以嘲笑传奇。这就像我们无法翻越天山,但我们至少可以仰望天山。

你如果不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爱情,我也不想与你争辩,我选择闭嘴行吧?只不过在这里,就算是我来求你,你都不要再读高伟的这部传奇了。你怀着一种“我不信”的决心读这本书,你是对不起高伟的。高伟为了证明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伴侣”,她已经把自己写成了一封情书。你还要她怎样呢?

高伟的这三部传奇中的文章,通过多种途径传播,据说反响强烈。这就让我有些吃惊,也让我有些欣慰。

我不知道,人们从这本书里读到了什么。下面我说说我读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构成爱情的三个要素:激情、亲密和承诺。

激情是爱情的初始阶段,也是爱情的门槛;亲密是两个人价值观的连接,是深刻的友情,是话语“竞赛”之中旗鼓相当的对手;承诺是爱情用法律和习俗签下的契约,它需要激情和亲密作为基石,基石不稳,再高的大厦也会轰然倒塌。

我看到了爱情的第一性原理:男人和女人是由一个球体撕裂开的。他们毕生的任务就是寻找另外的一半。但是他们之间的分开不是切割,而是撕裂,皮和肉都被撕得破烂不堪还流血不止。爱人之间的伤口很难愈合,爱得越深伤口也就越深。

我看到了生命如何才能绽放。高伟在亨利和宁的爱情里写道:“每个在成长中的生命必须经由颓废至完全破碎,经由破碎才能抵达盛开。我说的是生命的成长的必然步骤,它不可省略。成长,尤其是女人的成长,是一个多么严重的词语,经由颓废才能抵达纯洁无瑕。”

高伟还写过一本随笔,书名就叫《每一次破碎都是盛开》。

这种盛开,只能是爱的盛开;盛开之后,你才有可能成为传奇。

现代社会,神话故事已经没有了;好在传奇的故事还在。如果连传奇都被消融了,这世界也就太无趣了些,人生也就太乏味了些。

6

在安妮特·西蒙斯的《故事思维》一书里,我看到的最让我烧脑的一句话:我们无法抵达事实;事实只在你讲述的故事之中。

我在读高伟的这本书时,会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这些传奇的爱情故事,它们真实地发生过吗?高伟讲述的这些传奇故事,是真实的讲述吗?

西蒙斯说,这需要讲述者回答几个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是两个:一个是“我是谁?”一个是“我为什么在这里?”

高伟已经说了:我是一个情种。

高伟还说了: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想成为像那些活成了“爱传奇”一样的人,我想把他们的传奇故事告诉更多的人。

你对高伟的回答满意吗?

满意,你就读这本《爱传奇》吧。

这是高伟用真诚写给世界的情书。

用真诚讲述的故事,为的是打动人心。

关于真诚,高伟是这么说的:“我要的爱情,依然是,情种的爱情。他和她,彼此都是情种,只对一个人专心。她的身体和灵魂是他的旅游胜地。他是她的身体和灵魂唯一可靠的地址。就算我弱智,就算我傻,就算我有病,我也认了。”

因为相信,所以有了爱情;因为强烈地相信,所以有了爱的传奇。

7

这一段是这篇序言的外一篇,你看不看都没有关系了。

高伟在书里写的,十多年前我与她一起出差,在火车上她对我谈起了杜拉斯和她的扬。我说:“世界上应该有这样的人,这样才丰富,才有意思。若是世界上都是些‘人精’,只爱自己的‘人精’,这个世界该是多么无趣。”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么“有品”的话,但是我喜欢高伟写下了我“说过这样的话”。就像我喜欢与高伟一起去史铁生的家里,史铁生对我们说的话:“不聪明的人当不了作家,太聪明的人也当不了作家。”

关于我的人生,我现在是这么考虑的:此生要做个有趣的人,做一个至死都有能力去爱的人,至死都对世界保持着好奇的人。要成为这样的人,就不要太聪明了。太聪明,就会成为一个只爱自己的“人精”。

这样的“人精”一多,爱就只能是奢望,灵魂也将无处安放。

这样的人,我把他称作无趣的人。

我只想与有趣的人一起玩耍。

2018年2月18日 ulrQWPykHC41+ZSliQQCAhaB4T7Zx7OzDGDXW/qPEQODv0WyvBAV17WJftoSwW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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