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亚男对我的态度,就像六月的天孩子的脸,阴晴不定。
我琢磨着,极有可能过年这段时间,又发生了某些事。四监室,就是这样了。
我看到她额头上有伤痕,已经快愈合了。
泡了杯红茶放在她跟前,我坐在阳光下看着她。
“你对我这么抗拒,为什么?”我问。
“我讨厌男人!”她凶巴巴地盯着我。
我竟无言以对。
孟亚男得意而轻蔑地看着我。
“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女人。”本王岂是这么容易被打败的?
我冲她温婉一笑,看到她脸上肌肉抽搐着。
“方医生,你太拼了,对你领导这么忠诚。”她嘲讽道。
我拍拍腿上的毛絮:“错,我不是对某人忠诚,我得对得起这儿。”指着心口。
“男人有心么?”她冷笑,拿起杯子暖手。
“我知道你的身世,有些人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她直接打断我的话:“有些狗东西,不配做父母。”咬牙切齿的样子,让我看着浑身发毛。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这么憎恨自己的父母。
“那种是极少数。”我说,“绝大部分为人父母的人,都是把儿女看的比命还重要。我妈临终前,还念念不忘我和妹妹以后怎么生活。”
不能说这些,一说这些我就忍不住热泪盈眶鼻头发酸,尽管我可爱的母亲,已经离世多年。
或许是真情流露让她有所感触,她对我的反感和戒备减弱几分。
“别打感情牌了,方医生。我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你得拿出你的资本。”她的话语里,充满江湖气。
我的资本?在这所监狱里,性别就是我最大的本钱。不过我估计,她不稀罕这个。
“那你希望我有什么资本?”我反问她。
她目光灼灼:“你们是警察,警察神通广大,帮我找个人!”
哗啦!
孟亚男太激动,攥紧拳头,顺便也把水杯捏扁,红茶撒她一腿一地。
我拿纸巾递给她:“擦干净,有话慢慢说。”
表面装作不动声色,其实我内心荡漾着,好啊,终于打开突破口了。
孟亚男今天一上来就给我下马威,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
我决定,无论她想要我找谁,我都会全力以赴。我笃信,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着微妙的关联,那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没准,这个突破口,能帮我查清楚婷姐之死。
“你答应不答应?”她声音变粗,气息也很急促,一把抓住我胳膊,力气居然不小。
好像有点逼我就犯的意思。
我手腕一滑,轻松挣脱。开啥玩笑,跟佟冬璃和阿彪练那些日子,不是白练的。不吹牛,现在面对阿彪,我也有跟他正面刚的勇气。
“看情况。”我说。
今天我和孟亚男是在‘谈生意’。
稍有不慎,我就会输。而我的工作,不允许我输,白冰更不允许。
“有烟么?”她问我,嘴角总是微微勾起,永远都在冷嘲暗讽。
这个女人,还真是不怎么讨人喜欢。
我起身从书桌抽屉拿出一盒珍藏,虽说现在在单位混熟,但抽烟依旧是违反组织纪律,我可不敢太明目张胆。
把半盒烟丢在她面前,我双手环胸盯着她。
她看到烟,两眼冒着贪婪的光,不加犹豫地伸手去抓。
啪!
就在她手落在烟盒上的瞬间,我手死死摁住她手背。
她的瞳,犹如铅字一样黝黑。
“孟亚男,现在你跟我,抛开狱医和患者的身份,纯粹是交易。”我说。
她盯着我,眼神毫不怯懦。反倒是我,有几分心虚。毕竟这个女人是在烂泥潭里打混出来的,她曾经面对过最恶心的人,度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
“放心,我孟亚男说话算数。”她说。
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个走向,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无论如何,我不允许婷姐、王贝的悲剧再发生。
孟亚男也有严重的抑郁倾向,而抑郁症患者最终的结果,都出奇的一致。
“好。”我点头,松开手。
她拿走烟盒,抽出一根叼着点上。
一番吞云吐雾之后,她说:“我是有个儿子的,不过出生没多久就送人了,之后我坐牢,一直到现在都没他的消息。”
“现在想找回来?”我问。
“嗤,找回来?我拿什么养活他?找回来,告诉他他有个坐牢的妈妈?”她摇头,掸掸烟灰,“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
潜台词,儿子是不是还活着。
再卑微的蝼蚁,再凶猛的野兽,都有舐犊之情。
我抿抿嘴:“好,你把他的出生年月日告诉我,还有其他的特征,越详细越好。”
“我儿子,今年有九岁了吧。”她说,“四月初八出生的,一切都普普通通。呵呵,跟我一样普通。所以……”
我预料有货,但没想到会给我如此猛烈的一击。
“所以什么?”我问。
她说:“所以我给他做了记号。”
我莫名一阵恶寒。
孟亚男抬起胳膊,眼神有点疯狂。她手在空中比划着,指间烟灰飘舞,烟头在阳光下散发着红色微光。
“我刻了个字。”她说。
我眉头拧成疙瘩,强忍着厌恶问:“什么字?”
可以想像,那个小婴儿当时有多痛,他说不出,只能哇哇大哭。
“我的名字,不过可惜,没刻完就被护士抢走了,说我虐婴。”她笑着。
这让我莫名其妙想起一个人来——胡豆。
给胡豆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他胸口有个子字。子,孟的上半部分?不会吧~
“什么字?”我追问。
“孟啊,只刻了上半部。”她回答。
我心里那块石头落地,咚一声产生回音。
我低着头,好久没说出话来。想不通,哪个做母亲的忍心让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流泪。
这个外号哑巴的女囚,她的心态到底是有多阴暗。又或者,我真不懂她的母爱?
“你能帮我找到他吗?”她仰着头,在烟雾中问我。
“我试试看,找到了,你配合我。”我说。
“好。”她郑重其事地点头。
那天,我一整天心情都很糟。吃什么都不香,和王霞打球时,居然还输了。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想,真的要去打搅胡豆的生活吗?他们姐弟俩看起来很亲密很幸福,父母必定非常疼爱他们。
“哎!”伴着一声长叹,我渐渐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