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书内所叙述的,是一位落在时代的熔炉中的青年,八天内所受的“熔解生活”的全部经过。
回忆向前溯,说几句几年以前的事罢。那时正是段棋瑞在天安门前大屠杀北京学生的时候,我滞留在上海。那时心内的一腔愤懑,真恨的无处可发泄。加之同住在上海的几位朋友,多半失着业,叫着苦;虽则我们有时也喝两三杯酒,或打三四圈牌,可是在喝酒打牌的时候,朋友们却常引颈地长叹一声,从下意识中流露出一种人生的苦闷的痕迹来!欢乐时的悲哀是人生真正的悲哀,何况我们都是青年,不该有悲哀来冲洗的时代!
因此,我就收拾青年们所失落着的生命的遗恨,结构成这部小说。动手写起来,半个月,成就了上半部,后来杭州有点教书的事情叫我去做,就在杭州的公余之暇完成了下半部。
那年秋后,我因病的关系,带着这部稿子一同回到家乡。病愈后,个人的债愈积,却忙于求生活。虽伴我身边,长留着这部稿子,但总不得闲空来重修理他底面目。及到去年初夏,家乡留不得重回到上海来,闲住着,才誊出自己的青春放在一字字的改修与抄录中,正是溽暑焦人的时候。
上面已经说过,这部小说我是意识地野心地掇拾青年苦闷与呼号,凑合青年的贫穷与忿恨,我想表现着“时代病”的传染与紧张。可是自己的才力不够,又是我长篇小说的第一部,技巧上定有许多的罅漏。因此,我所想说的,读者或感觉到不要;我所着重而卖力的,或使读者失望地呼喊,说所化去的书价是冤枉的了。不过我却忠诚地向站在新时代台前奋斗,或隐在旧时代幕后挣扎的朋友们,供献我这部书。
(一九二九年八月十六日于上海闸北,柔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