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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是怎样炼成的

建德四年七月,北周军队兵分数路,对北齐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武帝御驾亲征,自率主力大军六万进攻河阴 (今河南孟津县北) ;杨坚奉命率领舟师三万,自渭水进入黄河,负责策应主力及各路偏师。

八月,北周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各路人马一共攻克北齐三十余座城池。其中,武帝和齐王宇文宪分别攻克河阴、武济、洛口等地,迅速进围洛阳,但却在此遭遇齐军顽强抵抗。九月,北齐援军大举南下,偏巧武帝又在这个时候患病,北周军队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不得不放弃已经占领的三十余座城池,全线撤军。杨坚担心舟师逆流西返很容易被齐军追及,遂下令焚毁舰船,与陆军主力一起撤回关内。

此次东征虽然未能取得胜利,但从战争一开始便取得的辉煌战果来看,周军的战斗力显然远远高于齐军。有了这样的判断,武帝灭齐的决心便越发坚定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正是这次东征让他“前入齐境,备见其情”,才发现“彼之行师,殆同儿戏”,所以有了“穷其巢穴,混同文轨”的必胜信念。

建德五年(公元576年)十月,经过一年时间的养精蓄锐和周密部署,武帝再度集结重兵,对北齐发动了最后一次致命的打击。这一次,杨坚被任命为右翼第三军的主将。十月底,武帝亲自督战,指挥各军攻克了北齐的军事重镇晋州 (今山西临汾市) 。齐后主高纬亲率大军从晋阳 (今山西太原市) 南下,对占领晋州的周军进行了猛烈的反攻。两军在此激战了一个多月,齐军始终未能夺回晋州。

十二月六日,武帝亲率八万大军,与齐军在晋州城外展开决战。战前,武帝策马巡视了各军阵地,对各军主将一一勖勉,极大地鼓舞了官兵士气。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在这个决定帝国命运的重大时刻,齐后主高纬居然还把宠妃冯小怜带在身边,片刻不离。两军开战后,齐军东翼稍稍退却,跟高纬一起在山岗上并辔观战的冯小怜便花容失色,惊呼“我军败了”,高纬遂不顾左右劝阻,带着冯小怜仓惶北逃。

皇帝一跑,齐军顷刻溃散。武帝挥师追击,于十二月中旬攻克晋阳。高纬再度北窜,本欲流亡突厥,被部下谏阻,才向东逃回邺城 (北齐都城,今河北临漳县西南) 。此时,北齐人心已去,凡北周军队所到之处,各地官员守将皆开门迎降。高纬惶恐无措,遂听信术士“当有革易”的谶言,于次年正月传位给年仅八岁的儿子高恒,自称太上皇,企图以皇位的更易禳解灭国之灾。

建德六年(公元577年)正月十八日,武帝率周师进抵邺城。次日,高纬仅带百余骑弃城而逃,携幼帝亡奔济州 (今山东荏平县西南) ;邺城旋即陷落。两天后,高纬逃到济州,再次把儿子的皇位禅让给任城王高湝,然后继续逃亡,打算从青州 (今山东青州市) 南下,投奔陈朝。正月二十五日,当高纬带着冯小怜和幼子逃至青州附近的南邓村 (今山东临朐县西南) 时,被一路尾追的北周前锋尉迟勤追及,全部被捕,随后押送邺城。

稍后,杨坚奉武帝之命,与宇文宪联兵北上,进攻任城王高湝驻守的冀州 (今河北冀州市) 。高湝出兵迎战,被周军打得大败,旋即被俘。高湝是东魏实际统治者高欢唯一一个在世的儿子,辈尊望重,且名义上受幼帝禅让,称得上是凝聚北齐人心的最后一面旗帜。如今这面旗帜黯然倒下,意味着北齐已经彻底丧失了与北周抗衡的资本,只能乖乖接受被北周吞并的命运。

至此,立国二十八年的北齐宣告覆灭。

灭齐之后,武帝论功行赏,擢升杨坚为柱国、定州 (今河北定州市) 总管,让他出镇河北。北齐刚刚平定,河北显然是亟需镇抚的要地,杨坚能够获得这个任命,足见通过此次灭齐之战,他的能力已经得到了武帝的认可。

然而,当杨坚风尘仆仆地进入定州城,还没来得及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一纸调令便从长安飞到了他的手中——武帝决定将他调往南兖州 (今安徽亳州市) ,并命他即刻赴任。

杨坚强烈地意识到,武帝对他的猜忌之心犹存!

原因很简单,就当时北周的战略格局而言,南兖州的战略价值明显要比定州小得多。虽然从地缘角度看,南兖州与陈朝接壤,一般来讲也属于军事重地,但是,眼下北周的当务之急却不是对付陈朝,而是肃清北齐的残余势力,镇抚刚刚归降的北齐官民,让长安的统治权能够渗透到中原与河北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做完这一切,彻底安定北方的局势,继而积蓄力量,才谈得上南征陈朝,完成统一大业。换言之,南兖州的战略意义,势必要到几年以后才能显现。可如今,武帝却迫不及待地把杨坚从河北调往南方,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

让杨坚百思不解的是,既然武帝一开始敢把定州交给他,那就说明信任他,可为什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改弦更张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与定州的一则传说有关。

自从北魏末年以来,定州的西门就长年关闭,从未打开过。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朝廷不允许。直到北齐初年,定州官民感到出入太不方便,就上奏当时的齐帝高洋,要求开启西门,“以便行路”。没想到高洋竟然不批准,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当有圣人来启之。” (《隋书·高祖纪》) 定州官民大为郁闷,但也没办法,只能一边忍耐一边企盼“圣人”早点降临。

杨坚被任命为定州总管后,当然不会理睬北齐朝廷的什么狗屁规定,到任的第一天就命人打开了西门。当关闭多年的城门訇然大开的一瞬间,定州百姓顿时欢呼雀跃。欣喜之余,人们也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高洋当年说过的话——当有圣人来启之。

莫非,杨坚就是传说中的“圣人”?!

于是,从杨坚来到定州的那一天起,有关他是圣人的说法就在河北传开了。而时隔不久,武帝的调令就发到了定州。

尽管没有证据表明武帝是听了这个传说才把杨坚调离河北的,但这种可能性肯定存在,尤其是考虑到围绕在杨坚身上的种种天命预言,我们就更有理由相信,武帝心里一直没有排除对杨坚的猜疑,所以不管听到什么传言,都有可能立刻采取防范措施。更何况,燕赵自古多豪杰。作为河北的军事要地,定州的民风历来彪悍。在武帝看来,若杨坚以定州为根据地,在河北长期经营,未来的势力必定难以估量。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他调走。

接到调令后,杨坚大为不快,但圣命难违,他也只好打点行囊准备启程。就在这时候,一位密友特地从附近的常山赶过来见他,并且说了一句令他心惊肉跳的话:“燕、代精兵之处,今若动众,天下不足图也。”

燕赵之地多有精兵猛将,如今若聚众起事,要夺取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怂恿杨坚起兵造反的人,名叫庞晃,时任常山太守。早在杨坚十几年前出任隋州刺史时,在襄阳任职的庞晃便因公务往来与其相识,“知高祖 (杨坚) 非常人,深自结纳”。两人结为好友后,庞晃就曾当面对杨坚说:“公相貌非常,名在图箓。九五之日,幸勿相忘。”杨坚当时笑着叫他别乱说话,可实际上已经在心里把他视为知己。从此,两人便“情契甚密”,“屡相往来”。 (《隋书·庞晃传》)

这些年,庞晃看见杨坚屡遭排挤,时常替他抱憾叫屈,如今又见他被武帝猜忌,更是愤懑不已,所以才会一见面就劝他造反。

不过,杨坚之所以是杨坚,就在于他的隐忍功夫远远超越常人。在杨坚看来,被皇帝猜忌固然不爽,失去定州这个颇具军事价值的地盘固然令人遗憾,但是,这些都不足以作为起兵叛乱的借口,更不能成为争夺天下的理由。换言之,在宇文邕刚刚吞并北齐、整个北周帝国气势如虹的这个时候贸然起兵,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所以,面对庞晃热血沸腾却轻躁冒进的建言,杨坚只是淡淡地说了四个字:“时未可也。”然后便启程赴任了。

北齐的灭亡令南方的陈朝深感唇亡齿寒。为了避免战略上的被动,当年十月,陈朝主动打响了一场北伐,由老将吴明彻率水师进围彭城 (今江苏徐州市) ,企图趁北周在中原立足未稳夺取徐、兖二州。不料彭城一战,陈军不仅未能克城,后路反被周军切断。次年二月,陈军突围未果,全军覆没;吴明彻被俘,忧愤而死。

彭城之战极大地打击了陈朝的北伐士气,而北周的上上下下则大为振奋。尤其是对于一心想要一统天下的武帝而言,帝国的南线既已得到巩固,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北方的突厥人了。当年五月,踌躇满志的武帝集结了五路大军,自长安大举北上,准备进攻东突厥。然而,车驾刚刚进抵云阳宫 (今陕西泾阳县西北) ,武帝忽然患病,不得不让大军停止前进。

宣政元年(公元578年)六月一日,病势沉重的武帝被紧急送回长安。是夜,武帝宇文邕带着壮志未酬的深切遗憾离开了人世,年仅三十六岁。次日,二十岁的太子宇文贇即位,是为周宣帝。

一代雄主宇文邕的英年早逝,对于如日中天的北周帝国来讲,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对于屡遭排挤、备受猜忌的隋国公杨坚而言,却无异于冰河解冻、枯树逢春,令他长久压抑的人生忽然间豁然开朗。

太子登基成了皇帝,杨坚就升格成了国丈。这一年,杨坚三十八岁,人生差不多已经过半,可政治上的春天似乎才刚刚来到。宇文贇一即位,杨坚就被授予上柱国、大司马,一举掌握了北周帝国的兵权。

宇文邕雄才大略,可惜儿子宇文贇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顽主。

早在宇文贇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东宫侍臣郑译、王端等人沆瀣一气,多有不法之举。武帝曾命宇文贇与王轨一同出征吐谷浑,宇文贇却成天与郑译等人嬉戏宴乐,把军旅事务全都扔给了王轨。班师后,王轨向武帝举报。武帝大怒,立刻对宇文贇和郑译等人施以杖责,并将郑译等一帮东宫佞臣悉数革职。可没过几天,宇文贇就暗中把郑译等人都召了回来,“狎戏如初”。

对于太子的种种劣迹,宇文邕其实也都心中有数,所以对他管教甚严,动不动就是棍棒伺候。他知道太子嗜酒,便严令一滴酒也不能进入东宫,并且命人时刻记录太子的一言一行,每个月准时向他奏报。尽管如此严厉,可宇文贇表面上不敢造次,暗地里却恶习不改。为此,王轨屡屡向武帝进言,称太子不仁不孝,品德恶劣,“非社稷主”。然而,在武帝看来,宇文贇终究是长子,其他几个儿子都还年幼,倘若废长立幼,不仅于礼制不合,且幼主在位,极易被权臣架空,就像当年擅权揽政的宇文护一样。因此,虽然武帝比谁都清楚宇文贇身上的问题,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把他废掉,只能寄希望于通过“棍棒教育”让他改恶从善。

遗憾的是,这样的教育方式非但没能改变宇文贇,反而加重了他的逆反心理。武帝驾崩后,宇文贇刚一即位,其骄奢荒淫的本性便暴露无遗。武帝的棺椁尚在灵堂,宇文贇就一边摸着身上被杖打的伤痕,一边破口大骂:“老东西,死得太晚了!”然后命后宫的嫔妃宫女全部集合,供他“检阅”,看上眼的立刻拉上床,“逼为淫欲”。

随着顽主宇文贇的登基,以郑译为首的一帮宠臣便相继被越级提拔,纷纷进入朝廷的权力中枢。同时,宇文贇开始下手翦除武帝一朝的元勋重臣。他命心腹于智、郑译等人暗中策划,短短一个月内,便以图谋叛乱的罪名,将齐王宇文宪及亲信王兴、独孤熊、豆卢绍等人全部诛杀;次年,又相继除掉了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尉迟运等大佬。

对前朝元老进行大清洗的同时,宇文贇当然没有忘记扶植自己的势力。大成元年(公元579年)正月,宇文贇在原有的行政架构上增设了“四辅”:以越王宇文盛为“大前疑” (四辅之首) ,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为“大右弼” (四辅之二) ,申国公李穆为“大左辅” (四辅之三) ,大司马、隋国公杨坚为“大后承” (四辅之四)

宇文贇上位后的一系列政治动作,几乎颠覆了武帝一朝的高层人事布局。然而,就是在这种波谲云诡的政治变局中,杨坚才得以从满朝文武中脱颖而出、扶摇直上,不仅掌握了兵权,而且还跻身四辅,一举跃居帝国权力的最高层。

武帝之死令北周的政局急转直下,但客观上却成全了杨坚。从这一刻开始,一个无比辉煌的政治生涯,已经在杨坚面前徐徐展开。

在北周的历任皇帝中,宇文贇无疑是最另类、最病态的一个。他性情暴戾,行为乖张,喜怒无常。从当太子的时候起,他就在武帝的管束下倍感压抑,可即便坐上了皇帝宝座,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可以尽情杀戮看不顺眼的大臣,随意更改朝廷的典章法令,他还是感到拘束和不自由。因为,皇帝不仅要按时坐朝,还要受一大堆礼法规范束缚,更得随时面对朝臣的谏诤。如此种种,都让宇文贇十分懊恼。

在这个世界上,权利和义务通常是对等的,没有人可以只享受权利而不承担任何义务。但是,宇文贇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喜欢皇帝的权力,却讨厌制度赋予皇帝的种种责任和义务。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宇文贇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大成元年二月,宇文贇即位才半年多,就忽然宣布,把皇位传给年仅七岁的儿子宇文阐 (是为周静帝) ,改元大象,自称天元皇帝 (相当于太上皇)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让百官目瞪口呆,但是宇文贇却对自己的创意自豪不已。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卸掉了所有责任和义务,把种种束缚转嫁到了幼子身上,自己却依然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属于皇帝的一切权利。

如此绝妙的主意,显然只能从宇文贇那颗绝对另类的大脑中产生。传位以后,宇文贇开始变本加厉地放纵自己的欲望,“骄侈弥甚,务自尊大,无所顾惮”。自古以来的皇帝,冠冕上只有十二旒,他就命人把自己的冠冕加到二十四旒。此外,举凡车辇、服饰、旗帜、鼓乐等等,其规模和档次也都要翻番。以前的皇帝都自称天子,他却“自比上帝”,自称为天。他规定,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只要官名或姓名中含有“天”、“高”、“上”、“大”等字眼的,全部要改掉。比如姓高的一律改为“姜”,宗族所称的“高祖”,一律改为“长祖”。

除了这些堪比“自大狂”的荒谬举动之外,宇文贇的“虐待狂”倾向也在传位以后愈演愈烈:朝廷自公卿以下的官员,动不动就遭到毒打;每次打人,至少要打一百二十下,称为“天杖”,后来甚至加到二百四十下;后宫的妃嫔们,即便是受他宠幸的,挨板子也是家常便饭。一时间,恐怖气氛笼罩了北周的外朝和内廷,“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 (《资治通鉴》卷一七三)

宇文贇的倒行逆施彻底摧毁了武帝一朝辛苦打造的政治凝聚力,而人心的离散无疑是一个王朝崩溃的可怕前兆。很快,朝野上下对宇文贇的怨恨情绪便迅速滋长并弥漫开来。对此,宇文贇当然不会没有警觉。为了进一步巩固权力,防止宗室亲王和朝中大臣联手对付他,宇文贇采取了三个举措:一、驱逐宗室,二、监控百官,三、重用外戚。

首先,宇文贇下令,把宗室中辈分最高的五个亲王,即宇文泰在世的五个儿子宇文招、宇文纯、宇文盛、宇文达、宇文逌全部逐出京师,命他们各往自己的封国就任;其次,“密令左右伺察群臣,小有过失,辄行诛谴”;最后,把国丈杨坚从四辅的末席一下子提拔到首席,以“大前疑”之尊位总百揆。之后,宇文贇每次出巡,皆令杨坚留守京师,代行朝政。

至此,杨坚终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登上了北周帝国的权力巅峰。

从人臣的角度讲,杨坚走到这一步,既是辉煌灿烂的顶点,也是理所当然的终点,因为再往上就是皇帝,其职业生涯显然没有了上升空间。可是,如果我们站在几年后回头来看,则不难发现,这个首辅大臣的位子,不过是杨坚生命中一个全新的起点而已。换言之,在杨坚篡周立隋的历史大戏中,最精彩的一幕才刚刚开场。 3armgAPE7Cew0CK+mUNfzmSr1sO07e+vIKMyOM85ajasUsNFRMIlCn1AbQSQ0Z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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