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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弟

权力漩涡中的勋贵

公元556年阴历十月,西魏帝国的实际统治者、一代枭雄宇文泰猝死于北巡回京途中。由于担心自己的几个儿子过于年轻,缺乏军功和政治号召力,宇文泰不得不在临终之前,把朝政大权交给了他一向赏识的侄子宇文护。

宇文护虽属关陇集团第二代中的佼佼者,多年来一直得到宇文泰的大力栽培,但资历和功勋毕竟不如“八柱国”这一批老一辈革命家。当时,尚存的西魏八柱国除了宇文家族外,还有五家,即李弼、独孤信、赵贵、于谨、侯莫陈崇。宇文护深知,仅凭宇文泰的口头遗命,他肯定镇不住这些元勋大佬,所以,必须在他们中间物色一个政治同盟和利益代言人,才有可能顺利执掌权柄。

宇文泰死后数日,未及下葬,西魏高层便匆忙举行会议,商讨新的执政人选。不出宇文护所料,其时“群公各图执政,莫肯服从”。 (《资治通鉴》卷一六六) 不过,早在举行会议之前,宇文护就已私下取得于谨的支持,与他达成了利益共识。因此,在会上,于谨不仅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力挺宇文护的声明,而且屈尊俯就,当场向宇文护叩拜如仪,宣誓效忠。众大佬见状,不管心里服不服,表面上也只能做做样子,跟着于谨行叩拜之礼。于是,宇文护正式接过宇文泰的权柄,成为西魏王朝的实际掌舵者。

然而,关陇集团的高层博弈并没有就此终结,而只是刚刚开始。

对于晚生后辈宇文护的强势上位,五柱国的反应各不相同:于谨最先倒向宇文护,第一时间与他结成了利益联盟;李弼和侯莫陈崇的态度不甚明朗,属于骑墙派;赵贵则是最坚定的反对派,“自以元勋佐命,每怀怏怏,有不平之色” (《周书·赵贵传》) ;至于独孤信,则更有理由对宇文护心生不满。

首先,独孤信和赵贵一样,自认为跟宇文泰是平辈,所以对宇文护的专权揽政“皆怏怏不服”,不愿向其低头;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独孤信曾经在宇文家族继承人的问题上,与宇文泰产生了一定的矛盾。众所周知,独孤信长女嫁给了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在独孤信看来,宇文毓就是宇文泰当然的继承人,一旦宇文家族代魏自立,他独孤信就成了国丈,在朝中的地位将无人可以比肩。然而,独孤信却忘记了一点:宇文毓虽是长子,但宇文泰的嫡子却是年少的宇文觉。而宇文泰为了防止独孤信将来以外戚身份揽政,便把继承人 (世子) 的位子给了宇文觉。在这件事情上,独孤信虽然没有当面表示不满,但内心的失落可想而知。如今,宇文觉又在宇文护的拥立下登基,这就意味着宇文毓从此与皇位绝缘,作为丈人的独孤信自然不会有好心情。所以,尽管独孤信不像赵贵那样怒形于色,可他对宇文护的不满却是不言而喻的。

元勋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宇文护意识到,纵然辅政大权已经到手,却不等于从此高枕无忧。而且,从法理上讲,八柱国同朝为臣,相互之间属于平行关系,其他柱国并不必然要对宇文家族惟命是从。当初大家拥护宇文泰,是因为他的能力、功勋和威望确实无人可及;如今宇文泰已死,宇文护要想彻底而长久地驾驭诸位大佬,不仅实力不足,更缺乏制度保障与政治上的合法性。是故,宇文护现在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宇文泰为之奋斗多年却出于各种原因始终没有跨越的那一步——篡魏。

只有篡夺西魏皇权,建立新朝,宇文家族才能名正言顺地凌驾于其他柱国之上,而宇文护也才能以摄政大臣的身份雄踞关陇集团的权力之巅,并长久把持帝国的实际统治权。

公元556年阴历的最后一天,亦即这一年除夕,宇文护逼迫西魏恭帝退位,并于次日、即新年第一天,扶立宇文泰世子宇文觉 (时年十六岁,是为周孝闵帝) 登基,正式建立了北周帝国。

同日,宇文护以明升暗降的手法,表面上把李弼、赵贵、独孤信奉为三公,实际上却取代了独孤信的大司马 (相当于国防部长) 之职,把兵权牢牢抓在了手中。紧接着,宇文护又采取了分化瓦解的手段,引五柱国中的于谨、李弼、侯莫陈崇共同“参议朝政”,把他们拉进了自己的阵营,同时把反对他的赵贵和独孤信排除在了权力核心之外。

宇文护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进一步激起了赵贵的愤怒。赵贵旋即与独孤信密谋,准备发动政变除掉宇文护。到了约定日期,赵贵打算动手,但生性谨慎的独孤信却感觉时机不成熟而阻止了他。稍后,政变密谋不知何故竟被时任盐州 (今陕西定边县) 刺史的宇文盛获知,宇文盛立即入京告发。宇文护遂先发制人,在赵贵上朝之时将其捕杀,并以同谋罪名罢免了独孤信的职务,将其勒归私第,不久又逼令其在家中自杀。

赵贵和独孤信之死,意味着宇文护已经举起了铲除政敌、杀戮立威的屠刀,这对于以独孤信为首的势力集团显然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信号。而杨忠是独孤信的嫡系,杨坚又是独孤信的女婿,如此紧密的关系,自然不能不引起宇文护的猜忌。换言之,北周王朝建立伊始,杨忠父子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高层权力斗争的漩涡。

此刻,无论是久经宦海、政治经验丰富的杨忠,还是初出茅庐、从未见识惊涛骇浪的杨坚,都必须韬光养晦,谨言慎行,白天夹起尾巴做人,晚上睁着眼睛睡觉。这不仅对于杨忠父子,而且对于所有独孤集团的人来讲,都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生存策略。

然而,总有人愿意冒着杀头族诛的危险,贸然挑战宇文护的权威。

就在独孤信被逼自杀的短短数月后,功高勋重的李远家族,便再次因密谋反对宇文护而遭到残酷清洗。李远是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此时已升任柱国 (但含金量与西魏柱国已不可同日而语) ,早年长期追随独孤信征战沙场,和杨忠一样,都是独孤信手下的得力干将。当初,宇文泰在继承人问题上当众逼迫独孤信表态,就是这个李远挺身而出,用巧妙的方法帮独孤信化解了危局,称得上是独孤信最重要的亲信之一。

独孤信死时,李远正坐镇弘农 (今河南灵宝县东北) ,远离朝廷,原本是不会轻易被宇文护瞄上的,可不幸的是,他有个儿子叫李植,几年来一直在宫中担任机要职务,属于皇帝近臣。而在宇文护正大力铲除异己的这个时候,置身于权力中枢无异于置身屠刀之下——李远的家族之祸,便是因李植而起。

宇文护总揽大权,少帝宇文觉只是个傀儡,这样的局面令李植无法容忍。因为皇帝无权,像他这样的年轻侍臣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当时,李植的同僚孙恒、乙弗凤、贺拔提等人,都和他一样深有同感,常为此愤愤不平。终于有一天,李植等人再也按捺不住,便一起向少帝进言:“护自诛赵贵以来,威权日盛。谋臣宿将,争往附之,大小之政,皆决于护。以臣观之,将不守臣节,愿陛下早图之!” (《资治通鉴》卷一六七)

少帝宇文觉虽然是被宇文护拥立的,但他生性刚烈,不甘受人摆布,对宇文护的专权也早已心怀愤懑,一听此言正中下怀,遂命李植等人暗中部署,准备找机会除掉宇文护。李植为了加强政变集团的力量,又把计划透露给了一个叫吴光洛的侍臣,打算拉他入伙。可李植万万没想到,吴光洛其实是宇文护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很快,宇文护得到密报,立刻采取措施,将李植和孙恒外放为地方刺史。他没要这两个年轻人的脑袋,并不是一时心软,手下留情,而是想引蛇出洞,把所有可能参与政变密谋的人引出来,最后再一网打尽。

李植和孙恒被贬后,乙弗凤等人大为恐惧,遂仓猝制订了一个政变计划,准备以少帝名义召集全体高官入宫赴宴,然后在宴会上一举诛杀宇文护。可是,计划刚刚定下来,吴光洛就第一时间报告了宇文护。宇文护随即命令禁军统领尉迟纲,以开会为由将乙弗凤等人召集起来,然后悉数逮捕,关进宇文护私宅。

同日,宇文护又命贺兰祥 (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此时已升任柱国) 勒兵入宫,胁迫宇文觉逊位。随后,宇文护召集所有高层官员,宣布废黜宇文觉,迎请时任岐州 (今陕西凤翔县) 刺史的宇文毓入京即位。满朝大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发表异议,最后只好异口同声地说:“此公之家事,敢不惟命是听!” (《周书·晋荡公护传》)

数日后,宇文护将乙弗凤、孙恒等人全部诛杀,并征召李远、李植父子回京。李远自知此行凶多吉少,犹豫多日,最后还是秉着“宁为忠鬼,不做叛臣”的信念慨然入朝。宇文护当着李远的面,命李植与宇文觉当廷对质,于是政变密谋就此公诸于众。李远本来以为儿子是被冤枉的,至此才知他不但不冤,而且还是政变主谋,顿时绝望。宇文护当即下令,将李植和三个成年的弟弟李叔诣、李叔谦、李叔让全部处死,逼李远自尽,又将李远之兄李贤、弟弟李穆及其子嗣的官爵一律免除,贬为庶民。

同年九月下旬,宇文护诛杀废帝宇文觉,拥立宇文毓登基,是为周明帝。

在宇文护的铁腕整肃之下,朝廷内外的反对势力基本上被诛除殆尽,公卿百官纷纷依附。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不愿屈服。尽管不敢公然表现出任何抵抗姿态,但他们至少选择了独善其身,不向宇文护屈膝折腰。比如杨忠父子,就是属于这种既不对立、也不依附的中间派。

对付这种人,宇文护自有他的手段。

差不多在宇文毓即位后不久,杨坚忽然接到朝廷的一道诏书,宣布授予他“右小宫伯”之职,并进爵为大兴郡公。此前,杨坚获得的那些官衔虽然从名字上看很拉风,动不动就是“车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什么的,但仅能代表身份和地位,并无实权。而这次授予的官职看上去似乎很不起眼,其实恰恰是手握实权、位居要津的肥缺。

首先,右小宫伯的职责是掌管公卿勋贵子弟的任用、俸禄和奖惩,手中握有这样的权力,就很容易在满朝公卿和官二代中建立强大的人脉关系网;其次,右小宫伯还兼有皇宫的宿卫之责,属于皇帝近臣,位居权力中枢,极易获得升迁,是通往帝国高层的一条快速通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和始料未及的荣宠,不仅杨坚大为惊讶,就连杨忠也有些意外。不过,凭借杨忠的政治智慧,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份任命绝非来自新君宇文毓,而是出自权臣宇文护!

宇文护此举,显然是要拉拢杨忠父子,把他们从不偏不倚的中间派变成自己的死党。早在辅政之初,他就已经对于谨、李弼、侯莫陈崇等大佬用过这招了。而且,一旦把勋贵子弟杨坚收为心腹,就能作为一条重要的眼线,随时监控宇文毓,防止他像宇文觉那样暗中发难。总之,宇文护打的是一石二鸟的如意算盘。对此,杨忠当然是心知肚明。

不出所料,杨坚刚刚接受任命没几天,宇文护就频频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到府上赴宴作客,“欲引以为腹心”。杨坚不知该如何应对,赶紧去问父亲。杨忠思忖良久,最后只告诉他一句话:“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 (《资治通鉴》卷一七〇)

夹在两个婆婆之间当不好媳妇,你千万别去!

在杨忠看来,宇文护提拔杨坚虽是出于笼络的目的,但毕竟是公开任命,而且这个机会对杨坚的前途至关重要,所以没有理由拒绝。但是,如果让杨坚出入宇文护私邸,成为他的座上宾,那就等于向皇帝和朝野表明,他们父子投入了宇文护的阵营。这既不符合杨忠为官和做人的原则,也等于是在自己和儿子的仕途上埋下一颗定时炸弹。所以,杨忠才会让杨坚断然拒绝宇文护的招揽。说白了,杨忠的生存策略就是——宁可与宇文护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遭受他的一些猜忌,也绝不介入皇帝与权臣之间的殊死博弈!

杨忠父子不偏不倚的骑墙姿态,让宇文护非常不爽。可是,这爷俩一直低调做人,又让他始终抓不住把柄。宇文护为此懊恼了一些日子。直到有一天,当他无意中端详了一下杨坚的相貌之后,就无声地笑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副天生“龙颜”,不就是老子出手的最佳借口吗?!

后来的一天,宇文护暗中安排了一个名叫赵昭的相学大师,让他当着天子宇文毓的面给杨坚看相。可想而知,一旦赵昭说出一两个跟“天命”有关的词,杨忠父子就死到临头了。宇文护甚至不用动一根指头,只须假宇文毓之手,便能以“谋逆”罪名砍下杨忠父子的脑袋。

那天,当赵昭的目光在杨坚脸上一寸一寸地慢慢游走时,杨坚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四肢僵硬,大脑缺氧,呼吸急促,全身上下都被瞬间爆出的冷汗浸湿。结果,赵昭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只是不咸不淡地跟皇帝说了一句:“不过作柱国耳!”

看这长相,显贵固然是显贵,但最多就当个柱国而已!

那一刻,立在丹墀下的杨坚如逢大赦,吐出了平生最长的一口气。与此同时,躲在帷幕后的宇文护则大失所望,心里大骂赵昭是狗屁大师。

其实,赵昭并不是狗屁大师,而是一个不但善于看相,还善于投资未来的高手。那天,看完相后,他便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凑到杨坚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公当为天下君,必大诛杀而后定。善记鄙言。” (《隋书·高祖纪》)

说完,赵大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飘然而去。而杨坚则瞬间石化,木立当场。

小人物赵昭的灵机一动,不仅挽救了杨坚,也挽救了整个杨忠家族,还挽救了若干年后将要横空出世的大隋帝国。由此可见,一个人要想成就一番伟业,能力和智慧固然重要,但是好运气也是不可或缺的。

杨坚的好运气帮他逃过了一劫。但是,未来的日子,随着帝国政局的演变和高层权力斗争的加剧,更多的劫数还将接踵而至,令杨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62d0EM2ZtOj1B3O6B2cTpTx2ERMHMcksjS0WUl+RWnKAM2tsHtitSSe1ME/Xl69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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