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呼啸掠城的秋风挟裹着尘沙和垃圾在城中肆虐,原本整洁干净的街市一片狼藉。
埋伏在角落里的外勤组员马汉卫听到一声巨响,侧头看时,目标地上方的LED灯板被吹跑了,那个全市闻名的“晋昊娱乐”变成了“日天女乐”。他哧哧一笑,胳膊肘碰碰抽烟的同伴,示意回头看,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周队,‘日天’这个名字更贴切啊,这家KTV真牛得快日天了。”
“我都下课几个月了,别叫周队,让人笑话。”周景万讪然一笑,吸溜下鼻子。周景万是个年届四旬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这造型是外勤蹲坑的结果。外勤人员被这场风虐得那叫一个凄凉。
马汉卫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又看了眼捏在手里的手机,时间快到了。刚要出声,周景万提醒道:“别猴屁股坐锅台,火急火燎。今天行动的主角是特警,目标是扫黑除恶,轮不着你打头阵啊。”
“也不尽然,咱们禁毒上的都被打散到各行动组了,我觉得主要还是查毒王的线索。”马汉卫道。
“难哪,因为毒王下课的大队长、中队长,比抓到的毒贩还多,唉……注意,燕子来了。”周景万道。只见一个女人走来,短襟秋装、牛仔长裤显得腿格外长,她且走且打着口哨,朝两人使了个眼色,向门厅踱步,周、马两人随即跟上。三人边走边挂上了身份牌,距门厅数步时,门厅前的三个方向驶来了十数辆警车,警灯闪烁,警笛呜鸣。
KTV看门的眼瞅不对,惊得拿起步话,却不料被一把抢走了。马汉卫一手握住那人手腕,一手亮着身份牌:“别动,警察。”另一位抢走步话的女警反手用步话抵着保安的脖子冷声呵斥道:“别动,老实点!”
声音冷硬,那保安瞬间被这位剑眉怒眼的女警给吓傻了。
时间刚好,成队的特警从警车上跳下,快步走进大厅控制场面。音乐骤停,女人尖叫,夹杂着现场警察维持秩序的声音。
场面控制住了,这时候就该专业的人士进场了。周景万拍拍女警的肩膀,拿开了她抵着保安脖子的步话,示意道:“武燕,一会儿动作文明点啊,今天可是全警种联合行动,一言一行都被执法记录仪盯着。”
“周队,我现在已经很文明了。”武燕一笑,明眸皓齿,不过一转眼就变脸了,对着那傻看的保安吼了声,“看什么看?进去!”
武燕一拎肩膀,把保安拎了进去,这彪悍样子逗得马汉卫嗤声一笑,和无奈摇头的周景万一起进了门。
荷枪实弹的特警控制场面很快,几分钟不到,各色人员已经被聚集到门厅的空地或楼层走廊上。大部分人是没什么事的,查验一下证件,询问一下姓名、住址基本就OK。这种临检偶尔会运气爆棚,逮到那么一个两个负案在逃的嫌疑人,更多时候,碰上的是喝高的、吸多的、玩嗨得忘乎所以的,这种乱吵嚷的人有时候比嫌疑人还难对付。
天网,守护这座城市的眼睛,会把所有外勤行动的画面回传到指挥中心。
而就在五分钟前,中心大厅一隅的指挥室里,年轻的保密员打开文件夹,在保密会议记录的扉页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时间:9月29日。
地点:禁毒支队指挥中心。
参会人:
禁毒局局长:徐中元;
支队长:贺炯;
政委:谭嗣亮。
与会仅此三人,徐局长正临窗而立。坐在主座的支队长贺炯,秃头,一脸疙瘩肉坑洼不平,一双谁见到都会不寒而栗的鹰眼。副座政委的样貌不遑多让,短寸头,铜铃眼,观之瞬时能想起两个词:怒发冲冠,怒目而视。
这一对文职武相、武职凶相的搭档在晋阳市禁毒领域已坐镇有十年之久,保密员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坐在两人的面前了,不过每一次凛然敬畏的感觉总是清晰如新,而且他摸索出了规律,每每两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就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比如今天,现在。
临窗而立的徐局长转过身,长脸,面白无须,一身警服更添儒将观感。他沉声问了句:“时间快到了吧?”
政委谭嗣亮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道:“还差五分钟,天网基本恢复,今天交通事故数量猛增,这场秋风来得不是时候啊。”
“风助警威,我倒觉得很是时候。老贺,烟掐喽。”徐中元局长反感地道了声。即便全警最严的戒烟令也没有戒掉这位支队长的烟瘾,每次被斥,贺炯都是讪讪一笑,可今天似乎笑都没有了。
“老贺,今天动用了全城一半警力配合禁毒支队的工作,怎么还忧心忡忡的啊?”徐局长瞥眼问。
支队长贺炯手指揉揉泛红发亮的酒糟鼻子,撇了下嘴像是无可奈何,沙哑的烟嗓开口了:“徐局,您也是禁毒出身,不管哪一次大案要案,都要有精准的线索和嫌疑人,我们才可能顺藤摸瓜抓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毒贩。像这样声势浩大但漫无目标的大行动,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是撒大网捞小鱼,要么是光撒网不捞鱼。”
徐中元被贺炯的态度一噎,瞪眼了。政委谭嗣亮咳了声,圆场道:“也不尽然,配合全市扫黑除恶秋季行动,我们禁毒上可以扫除一批活跃在市面上的吸贩涉毒人员,这对于我们开展下一步工作是非常有利的。”
“不对。”贺炯一欠身,粗壮的手指在桌沿上一敲,响如惊堂,只听他沉声反驳道,“毒王走的是一条全新的渠道,而且是一个全新的模式,绝对跳脱出我们的经验和认知范围。”
“老贺,这个咱们随后再讨论。”谭政委使着眼色,贺炯悻悻不言了,不过一直在吧唧着嘴,一副气无可泄的样子。
“我同意你的观点,也理解你的难处,但我要强调一点,涉毒犯罪的升级,不能成为禁毒工作滑坡的理由。在人民安危高于一切的宗旨面前,谁都可以叫苦叫难,谁都可以置身事外,但有两种人不能,一种是军人,一种是我们……警察。”徐局道。
“徐局,我明白。”贺炯应了声,牢骚、怨言、委屈,在他挺直腰杆儿的一刻,全部压下去了。
沉默片刻,谭政委提醒道:“时间到了。”
每个行动小组的现场执法记录仪会通过外厅数据处理中心,在第一时间反馈实时查获的毒品、涉毒嫌疑人。
此时屏闪着各警务单位的实时画面,徐局长拿起了指挥麦,定定心神,沉声道:
“各警务单位注意,9·29打黑除恶秋季行动即时开始。”
命令直联已经整装待发的各警务队伍。
全市的联合统一行动针对的是KTV、酒吧夜场、洗浴中心、中小旅馆,以及登记在册的吸食人员。诚如支队长所言,这样的临检肯定找不到毒源——但可以看到端倪。
而且不止一处,迪吧的摇头丸,KTV查到的K粉、神仙水、跳跳糖接连出现在执法记录画面里。甚至在一处旅馆查到了扎堆注射杜冷丁的,警察进门时,失去意识的瘾君子胳膊上还扎着针管……每看到一处这种场景,徐局长的脸色就阴沉几分,不过他仿佛在等什么似的,似乎这些形形色色的毒品仍然不是目标。
来了,屏幕毫无征兆地切换时,贺支队长的眼皮跳了跳,一下子认出了画面是晋昊娱乐——此次排查的重点目标。跳出来的屏幕上,是特警在现场作业,被搜查的嫌疑人骤起反抗,数名特警上前控制,接着画面给搜查出的违禁物来了个特写——几颗指肚大小的土黄色药片。
“就是这种?”徐局长略微带着疑问的口吻。
“对,就是它……毒王!”
贺炯沉声道,两眼如炬,神情如怒,政委的目光也肃然了,这才是警方隐藏在打黑除恶大行动里的终极目标。徐局长瞪着眼仔细瞧着那几粒不起眼的药片,很难相信这个能成为本年度禁毒工作的难点——自面世以来五个月,警方都没有找到毒源的产品。
正看着,突然,画面中一群警察奔向楼梯方向,似乎是现场出了乱子,嘈杂的人声、晃动的画面,回传的记录画面一下子黑了……
晋昊娱乐KTV。
武燕、周景万进去时,两个喝大的正和特警叫嚷,其中一个指着自己的光脑门嚷着:“有枪了不起啊,朝这儿射啊!你不开枪我看不起你呢!”另一个也在吼:“唱歌也管?我唱《社会主义好》呢,咋的不服气?”
不得已连保安也用上了,先把这几位喝高的给带回包厢。那位带队的特警示意周景万,几位缉毒队员踱着步子,走过等待检查的队伍。保安、服务员、穿着妖艳的陪唱,还有各式各样的客人……这是人群成分最复杂的场所,在这种情况下挑涉毒人员,需要警员有一对火眼金睛。
行内叫“望、闻、问、切”,一看表情、体貌。底层涉毒的大多因吸而贩或者以贩养吸,表情不自然,或者体态极瘦者,多数是被毒品摧残过的可怜虫。那些脑满肠肥、油光发亮的基本都不是。二闻体味。长年吸食毒品者大多散发着与常人不同的体味,很多经验丰富的缉毒警能用鼻子辨出来。至于问,就是言语诈了。或者有怀疑的时候一握腕子,满胳膊针眼就是最好的证据,那是最后一招:切。
“你、你,还有你……站墙边。这位大姐,配合一下工作,知道,知道您几位是一家人来玩,好,你们可以离开了。”
周景万、马汉卫挨着过,很快挑出了几位,体态基本都是干巴瘦,还有摇得连话都不能说的,刚一搜身,一位袖口里没藏好,叮叮叮掉了几片小药丸,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特警押着铐上铐子了。
“别紧张,珍爱生命,拒绝毒品,我们抓的是涉毒嫌疑人,您请,对不起,受惊了。”
“没事没事……您可以走了。”
“理解一下,我们也是给大家净化娱乐环境嘛。”
“您稍等……证件……可以走了。”
周景万和马汉卫原本一位是大队长,一位副大队长,好歹还是有群众工作经验的,连解释带查验干得行云流水,一旁的武燕负责二次筛选,在十余步之外,偶尔她会上前拦下一位,脸一拉,眼一瞪,沉声一句:“站住!”
客人总被吓得一怔,紧张地问:“怎么了?”
这时候武燕会粲然一笑,敬礼道:“谢谢您的理解,祝您玩得愉快。”
愉快个鬼呀,都迫不及待地想溜呢。
其实武燕心里更不愉快,常规的望、闻、问、切老办法,揪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吸食人员,就算贩小包,查到了也会一口咬定是自己吸食。这些连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往死里吸的还真没治,大部分强戒几个月,出来照样犯。而她心里寻找的目标,和这些吸食人员可能根本没有关联。
又一个胖子经过,马汉卫一个请势让他走时,那胖子暗暗舒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明显舒展了。武燕注意到他的手握了一下,那是心里从紧张到松懈的下意识动作。武燕佯走几步,偷瞄这个胖子,他的走路姿势有点僵硬,步伐紊乱。武燕绕到他身后几步追上,蓦地一拍肩膀:“站住,身上的蓝精灵拿出来。”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似的,那人一哆嗦,下意识就要跑,武燕抬脚一踹腿弯,胳膊顺势搂住脖子,一个漂亮的反摔动作,把那胖子直接摞倒在地,跟着一拧胳膊,把摔倒的嫌疑人一翻身,另一只手拎着铐子一铐,单手拖人。临检的队伍看傻了,几个特警上来帮忙时,武燕早铐好了铐子,跪压着嫌疑人,随后起身道:“老地方,藏货了。”
“啊?什么老地方?”一位男特警问。
“裤裆里。”武燕随口道,离开了。
这胖子裤带一松,裤子一抖,叮叮掉下几颗来,马汉卫眼一直,奔上前来,硬生生地把那句“卧槽”咽了回去。那位特警问道:“咦,她怎么知道在裤裆里?”
“顺手摸了呗!周队,你来看。”马汉卫招手道。
那位特警愕然地瞅着拿着执法记录仪的武燕,知趣地不吭声了。搜查出五粒土黄色的药片,饱满的椭圆形。就这几粒药片却让禁毒支队的人如临大敌,采集指纹、证件,录下了现场,先给此人蒙上头套铐到一边,之后才小心翼翼收起查缴物品。
这时,待检人群里有一位慢慢挪着步子走到了楼梯口,特警无意间看到,呵斥了声:“站住!回队里!”
不喊还好,一喊那人转身就跑,外面肯定跑不了,他直接奔上楼了,几名特警立马追上。周景万抬头看时吓了一跳,那人正往嘴里塞着东西大嚼,他惊声吼着:“快拦下他!他把毒品吞了!”
再一看,又吓一跳,武燕已经攀着环形楼梯的栏杆手脚并用跳上去了。那名嫌疑人嚼着毒品,嘴里嗬嗬有声,直接撞开了一位试图阻拦的特警,向走廊尽头奔去。这时候追得最快的是武燕,她像一阵风掠过,短发飞了起来,且走且吼,状极凌厉,那嫌疑人回头时给吓得大叫一声。武燕一甩胳膊——又是铐子,“嗖”一下飞出,那人疼得一捂脑袋,霎时间被武燕从身后直接扑倒。
“快吐……”武燕捏着那人的下巴,连鼻子也捏住了,“拿水来!”
“水来了。”几位特警奔了上来。
“快叫救护车……来不及了,上警车!再吐点!别咽下去。”
周景万、马汉卫也奔了上来,边灌水边给这人催吐,不知道药力发作,还是故意装死,眼见着那人开始翻白眼了。几位警员连抬带架,赶紧扛着此人往医院奔去。
迟走一步的周景万在呕吐的走廊记录下了现场,和着唾沫、矿泉水的秽物,在地上呈现淡淡的蓝色,那现场让他的表情越发凝重。
毒王,遇水或者酒,就是这种淡淡的蓝色,那些毒贩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蓝精灵。
“……它的危害程度是传统毒品的一千倍不止,所以我们称其为‘毒王’。市面吸贩人员一般称这种新型毒品为‘蓝精灵’,遇纯净的水或者酒精,就会呈现淡蓝色。它的特性是混合饮料或者酒水,不会有任何异味,所以大多数时候会被嫌疑人用作下药首选,市面上谣传的‘约会强奸药’‘超级蒙汗药’基本都是毒王调配的。”指挥室里,贺炯脸上的横肉抽了抽,如是道。
汇报回来了,嫌疑人秦寿生已被送往医院。类似毁毒试图逃避打击的事例很多,但像这样自己吞的烂人还真不多见。这些被毒品控制的人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比那些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还难对付。
谭政委想想就头大,他看看徐局,仍然在盯着回传的视频出神,仿佛没有听到贺炯的介绍似的,于是他轻声补充道:“这是禁毒领域出现的新情况,根据我们缴获的毒品提取分析,主要成分是氟硝西泮,最大的难点在于,这类物质通过吸食者尿检检测不出来。最大的危害是,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吸食,都可能引起神经错乱,顺行性遗忘,严重的神经系统损伤,甚至猝死。还有一个特殊情况是,除了吸食,也可能被嫌疑人用作其他犯罪目的。我们队员很多还不认识这些新型毒品,更别说掌握它的原料、生产以及销售渠道了。”
“嗯,省厅的会议上对这种新型毒品主要成分有过介绍。”徐中元局长欠欠身子,肃穆道,“我们国家从未生产过这种精神类药物,上世纪八十年代欧美国家就禁止使用氟硝西泮了,据我了解,咱们省内的法医实验室都不具备检测这类药物成分的水平……称其为‘毒王’并没有言过其实,根据统计的案例,从四月份到九月份,我省四地市因为氟硝西泮死亡的人数为三人,吸食致残案例九人,由此关联的强奸、抢劫案十四起。老贺啊,我得给你压担子了。”
贺炯起身要敬礼时被徐局长拉住了,他摆摆手道:“坐下,我了解你的性子,话比本事大。接下来我传达一下本次省厅厅长保密会议的内容:第一,根据兄弟单位的侦破情况,总局判断我省很可能存在生产氟硝西泮的窝点,我们这里有可能是毒源,详细资料随后会给你们。”
“啊?!”贺炯、谭嗣亮齐齐惊声,毒王就够头疼了,本市居然还可能是毒王的源头所在。
“很惊讶吧?我同意老贺你刚才的一句话,毒王用的是一个全新的模式,绝对跳脱出我们的经验和认知范围。既然犯罪升级,那我们警务也应该相应升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跳脱出我们的经验和认知,那就在新型毒品的侦破中积累新的经验和认知,这一点,我们缉毒警察责无旁贷。”徐局长道。
贺炯、谭嗣亮咬着牙,点点头。
“第二,根据已知案例及嫌疑人的汇总发现,江浙方面侦破过一例使用虚拟货币结算毒资的案例,邻省侦破的两个抢劫团伙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四岁,他们通过网络寻找侵害目标,而且使用的犯罪工具里,就有这种氟硝西泮,兄弟警方顺着线索只查到了一个网名,叫‘蜜桃小丸子’,他们居然都没见过面就购置到了毒品……妥妥的新生代网络风格啊。综合这些情况局里决定,由你们牵头,现有的人力、物力资源可以跨警种调配,只要对毒王的侦破有利,任何需要,局里都给你们解决。”徐局长道。
对于经费和警力永远捉襟见肘的单位,这不啻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可无论是贺炯还是谭嗣亮都高兴不起来,越优厚的待遇,越能体现上级对此案的重视程度,而这种绝无仅有的优待,只能说明这案子的艰难。
徐局长看看两人,缓缓起身道:“第三,破案限期……一个月。”
贺炯和谭嗣亮一脸为难,也跟着站了起来。徐局长道:“我知道这有点不近人情了,可案情逼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退路了。新型毒品的出现和蔓延,到目前为止,已经引发数十起关联恶性案件,死亡数人,很快就会造成社会舆情的恐慌,结果是什么你们不清楚吗?它不仅会摧毁群众对法制环境、对公安机关的信任,而且会抹杀我们禁毒警察用流血牺牲换来的平安和荣誉。省厅领导已经明确表态,拿不下这个案子回去自请处分下课……办案我不如你们,也帮不上忙,那这处分由我来扛吧……”
徐中元局长敬了个礼道:“老伙计,辛苦你们了。你们不用敬礼,也不用送我,开始工作吧。”不待两人回礼,他便忧心忡忡地离座而去了,保密员急急地收拾东西追了出去。
支队长和政委果真没送,不过从大厅出门回头再看时,两人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一动未动,表情庄严、肃穆,和以往所有大案如山的时候一样。不管是赴汤蹈火还是枪口刀尖,不管是忍辱负重还是身败名裂,作为警察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
义无反顾!
初升的太阳渐渐爬上二龙山顶,秋天的萧瑟在阳光下一览无余。
一辆越野车孤独地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不紧不慢,貌似赏秋。再近一点,是辆廉价的吉姆尼,改装的轮毂几乎占了车身一半的高度,驾车的男子理着时下流行的锅盖头,表情肃然,目光像在搜寻什么,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样木红色的东西格外醒目,偶尔他会侧耳,似乎在听什么,或者车速放缓,四处观察。
突然,副驾上的圆脸胖子轻声道:“兔子。”
“嘘……准备好。”司机男眼睛一亮,精神亢奋了。
原来不是来听猎猎秋风的,是来偷猎野味的。
两人一露手,木红色的竟是两把弹弓,司机见猎物在车正前方无法出手,便驾车缓缓地向前。十几米外,那只肥硕的兔子仿佛意识到了危险,蹦跳着钻进了路一侧的草丛,恰在司机这一侧,他眼光搜寻着,钻进草丛的兔子已经遁走十几米,尖尖的耳朵刚刚藏好,车停的声音让它骤又要逃。
踩刹车,架弓,拉皮,司机男迎着逆光的方向“嗖”地射出了一枚钢珠。从刹车到射出一气呵成,后座的眼镜男明显看到了反射的光线。
“砰!”钢珠入肉,那蹦起来的兔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一歪头倒地四肢乱蹬。
“帅呆了!”副驾上的胖子开门兴冲冲地奔去捡猎物,一脚刚踏进灌木,突然草丛里扑棱棱飞起来两只野鸡,那胖子兴奋得直拉弹弓,嘴里含混不清地嚷着:“快快,吃鸡……吃鸡……”
司机的反应更快,第二枚钢珠已经压进了弹弓包,开门下车人如飞矢蹿了出去,几步后凌空而射,钢珠弹子准确地击中了飞起来的野鸡,打下一撮毛,那野鸡惨叫着落下。紧追不舍的司机男已经奔向落地的方向,又一枚钢珠射出,叫声没了,只听到翅膀扑棱的声音。
“哎呀我去……我就说啊,猛哥是黄鼠狼投胎的,哈哈!”胖子这才悠悠地去捡兔子。
车座位一移,车里又下来一人,是后座戴眼镜的男子。他解着裤子放水,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边放水边喊着:“嘿,差不多就行了,你们俩值班睡觉了,我可一夜没睡。”
“再嚷嚷下回不叫你啊。”胖子拾着兔子回来了,扔在后备厢的塑料箱里,他伸着脖子又加了威胁砝码,“吃也不叫你。”
“你敢!等着我举报你俩偷猎,这是自然保护区知道不?”眼镜男笑道。
说话间猛哥已经提着一只野鸡回来了,扔进了塑料箱子笑道:“你也参与了,所以只能叫自首……下午睡起来到我家集合啊,明星给你爸带着,多炖几只。”
“唉,好嘞!”叫明星的胖子喜滋滋地应道。那眼镜男不屑地斥道:“你真可以啊,看生兔子都能流出口水来。”
三人上车,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往下山的路去了,所谓早鸡晚兔这是有讲究的,打这玩意儿要么趁早,要么摸黑,一般在大太阳下就不好找了。正商量着红烧还是清炖的时候,又生意外了。视线里出现了两辆警车,鸣着警笛上山,距离不到一百米时,停下了,正卡在路中央,把窄窄的山路堵死了。
后座的眼镜男飞快地操纵着全键盘手机,查到警车车牌号归属时,哀叹一声:“猛哥,完了,二龙山自然保护区警务点的,森林警察。”
“咱们就打了几只兔子,没啥事吧?”胖子明显心虚道,眼瞅着几位警察朝他们过来了。
“咱们也是警察,怕什么。”叫猛哥的司机男定着心神,思忖着脱身之计,不过这种绝地,实在没机会玩速度与激情。
“猛哥,咱就一辅警,扛不住啊!”后座眼镜男紧张道。
“知道还心虚什么?就个临时工能把你怎么着?开除吧,咱们连编制都没有;拘留吧,又给警察丢脸。顶多把猎物没收,打回特巡警大队教育。”猛哥的分析和玩弹弓一样云淡风轻,一瞧就是个老手。
不过老手今天恐怕要失手了,这四位森林警察果真是冲他们来的,前面俩挡着车的去向,剩下俩像盘问嫌疑人一样查他们的证件。至于赃物就更好查了,后备厢的大塑料盒子里放了一堆,兔子、野鸡五六只,把那些森林警察都惊得目瞪口呆……
晋阳市青龙区特巡警大队坐落在远郊,周景万、马汉卫、武燕一组到这里时已经是八九点光景了。大队长王铁路正在电话里和人争执,那破锣嗓子比警笛还响,三人在窗外听他嚷着:
“刘所我知道。怎么处理你问我,我问谁去?又不是禁猎区,又没打着保护动物,还是几把小弹弓,你上纲上线也得有个理由啊!你还别挑我们的刺,你说,你说有什么违法情节……你拉倒吧,要打人了、打架了处理我没意见,打个兔子你处理个屁……你爱咋咋的……”
“咔”一声挂了电话,周景万敲门而入,余怒未消的王队长惊了下,赶紧起身相迎:“哟哟哟,周大队长,什么风把您几位刮来了?坐,坐。”
这两位队长是警校的同届生,老相识了。周景万笑着坐下问道:“怎么了王队?跟谁发火呢?”
“哎呀,别提了,我们这儿净出烂事。手下几个兔崽子跑二龙山打兔子让人给逮住了,这不森林警察让我领人去,多大个事啊,拿个鸡毛当令箭……唉,我们这儿不比你们啊,一半交警任务、一半110任务,还要加班干巡警任务,处理不完的烂事啊。牲口跑丢的找我们,摩托、单车丢了找我们,连猫狗走丢的也来找我们,警力资源多半耗在这些事上了。”王铁路倒着水,递着烟,这时候才想起老同学的身份,惊讶地问道,“咦,你禁毒上找我干吗,又设卡查车?”
“设什么啊,让你们设卡,就没查住过。”周景万损了句。
王铁路更损:“禁毒上人说话这么毒啊,甭想在我这儿蹭饭了啊!”
“去去,说正事。”周景万点着烟,道,“我们来你这儿挑几个人,别说不行,也别糊弄,找几个好苗子,我们禁毒上实在缺人。提前告诉你啊,这调配可是从市局请到了尚方宝剑,不行也得行。”
王铁路大队长听得一愣一愣的,谁被挖人都不大情愿,他仔细问道:“什么样的人?”
“警龄够一年的,太短的不要。”周景万道。马汉卫补充道:“身体素质要好,我们外勤蹲坑盯梢身体得扛得住。”
武燕也补充着:“脑子得好使,人机灵。”
“就这些?”王铁路瞅着来人,脸上的不悦慢慢舒展了。
“嗯,会开车有驾照更好,年龄不要太大。”周景万又补充道。这是几人商量过的,如果要补充新鲜血液,那得从几人的短板处补。说到这儿,武燕又补充了一条:“有电脑和网络玩得很溜的,也可以考虑。”
马汉卫给武燕使了个眼色,有点难了,对于辅警队伍不能有过高标准和过严要求。本以为要讨价还价,却不料听罢要求的王大队长一龇牙哈哈大笑,郑重道:“我还真有这种人,咱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禁毒’这俩字啊,别说对普通人,就算对咱们警察,很多人也怵得慌。人能不能带走,那得看你们的本事了啊。”
“哟,没蒙我?”周景万提防道。
“呵呵,我这青龙区缉虎营特巡警大队名字就有虎有龙,不藏龙卧虎都说不过去。”
王大队长翻着厚厚的一摞表格,挑出三张,往茶几上一拍,道:“这个,邢猛志,在我这儿干了一年多了,法学专业毕业,那小身板壮得很!这小子有门绝技,弹弓二十米内打啤酒瓶盖,比你们枪法只高不低。”
“嗯?”周景万一愣,看着那张帅帅的小伙子照片,长脸,脸型有棱有角,型男一枚。
“这个,任明星,留过学,学的还是什么西方艺术专业,飙一口漂亮的外国话,瞅见我们大队门口的打黑除恶标语了没?都是他写的,多艺术啊,一毛钱没花。对了,他家就开修理厂的,别说开车,修车都会,我们队服役二十年的桑塔纳,就他能开起来。”王铁路说着,第二张递到了马汉卫手里,是个圆脸的小胖子,天生带笑,怎么看也不会有恶感。
第三张,递给了武燕,武燕凛然问:“这个也很厉害?看样子够呛啊,体重刚过一百斤。”
“必须很厉害,你看他学的专业,计算机信息什么的,修电脑老厉害了,我这连网线都是他们布的,自他来了,我们的呼叫器、执法记录仪、步话,包括电话,就没坏过。”王铁路大队长不吝赞美之词。
此人姓丁名灿,不过被夸成这样,武燕反而不敢相信了,不确定地看看周景万。周景万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于是问道:“人呢?我们见见……对了,其他人的资料也拿过来,我们都看看。”
“嗯,自己看吧,基本都是些混俩工资就跑的。”王铁路把一摞资料堆到周景万面前,还真如王大队长所讲,有近一半入警不足一年,而一年以上的,那专业就五花八门了:土木工程的、外贸经济的,甚至还有服装设计的。武燕关注的体能测试一栏里,有的甚至就空着,看来王队是已经把最好的给挑出来了。
“王队,那仨呢?我们见见。”马汉卫提醒道。
这会儿,王队长不受控制地看着三人笑了起来。愣了片刻,周景万拍着脑袋明白了,指着王铁路斥道:“老王你坑我是吧?是不是那仨打兔子的,你不想欠人情,扔给我了?”
“哈哈,那你到我这临时工队伍里找特工我能咋整?不出格他也不会出众不是?我还告诉你,要不是看他们已经待不住了,这仨人才我都不会给你,你是不知道这几个给我们大队省了多少钱,办了多少事呢……要,你们去领人;不要,你们就去别处找人。”王铁路一摆手,坏笑地看着几人,终于找到最完美的解决方式了。
三人给噎得半晌才悻悻起身,走时周景万的手指点点这位老同学,气得一言未发……
一个小时后,武燕终于把人和照片对上号了。三人被森林警察拘留了,坐在一个单间里。透过窗户能看到坐在中间的邢猛志,锅盖头,皮肤泛着健康的黑色,和旁边的白胖子任明星形成强烈的反差,而这两个人的大个子和干巴瘦的丁灿也形成了强烈反差,就是这么违和的三人结成了小团伙。
缴车在门外,“赃物”在院子里,周景万蹲着看,武燕笑着踱到了周队身边,好奇地蹲下来。周景万拎着一只野鸡让武燕看,伤处在头部,钢珠准确地穿透了眼睛,这准确度让武燕都惊得多看了两眼,小声道:“这野鸡我小时候跟我爸打过,很难打,除非爆头,气枪子弹打在任何部位都不致命,很可能打中了都捡不回来。”
可这几位用的是弹弓啊,武燕捡起了武器,一根树杈子打磨的弹弓,扁皮,上面居然还刻着字:
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
两人相视一笑,这少年很狂啊。
“周队……您好您好……哎呀,怎么把你们惊动了。”负责人刘所出来了,握手寒暄,把周景万请进了办公室,且走且说道,“二龙山自然保护区有山羊、野猪、红腹锦鸡等保护动物,总有人上山偷猎。您说,这几个好歹也是警察,真要不长眼打了只红腹锦鸡那可得入刑啊。那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和野鸡长得差不多,小年轻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真要入刑,那一辈子不就完了……咳,我跟他们队长说,还跟我置气……我也是为他们着想不是,教育总是没错的对不对?来,请,请……”
两人走进去,开始交涉。屋外等着的马汉卫瞅着武燕玩弹弓,笑着问:“你玩枪行,玩这个不一定行吧?”
“赌不赌?”武燕拉着皮,像在找准心。
“我扔个打火机你能打中?赌什么?”马汉卫道。
“什么呀,我是赌这几个人,周队看上了。”武燕道。
马汉卫回头看了看,摇头了:“够呛能带走,生瓜蛋子,支队长让各行动组挑人,一听禁毒,吓跑一多半,再一听是外勤,剩下的一半也跑了。落花有意,未必流水有情啊。”
“也是啊,你说咱们队为什么就不招人待见呢,包括自己人,呵呵……”两人正讨论着,周景万已经出来了,背后跟着的刘所边走边道:“只要没有查到气动武器,只要没有伤到保护动物,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周队这头说,要把人领回去严肃批评教育,那头的刘所摆摆手,一脸有苦难言。
问题当然还出在那三位辅警身上,周景万、马汉卫、武燕三人掀帘子进门时,那三人居然伏案而睡了。马汉卫敲敲门嚷着:“嘿,嘿,醒醒,玩得累成这样啊。”
“昨晚9·29打黑除恶行动我们值了一夜班,能不累吗?”任明星回了句,是那位小胖子,口气里一点也没有犯错的觉悟。武燕接茬儿道:“哟,值班了?抓到黑恶分子了没有?”
“黑恶分子很狡猾,他们睡觉了没出来,抓谁?”胖子任明星道。
“哦,于是趁交接班跑了二十多公里抓兔子来了,跑的时候还不到交接的点吧?”周景万一下子挑到关键了,那小胖子一噎,不说话了。这时候丁灿迷糊着醒了,哼哼唧唧道:“喂,麻利点处理啊,犯了哪条法了,跟我们过不去啊?少吓唬人,这儿根本不是禁猎区。”
一旁坐着的邢猛志捅捅睡迷糊的丁灿,丁灿这才发现问错人了,奇怪道:“咦,你们谁啊?”
“猜一猜,猜中放你们走。”周景万拉着椅子坐下了。
那哥仨一换眼神,任明星脱口而出:“警察。”
“废话,不是警察能放你们走?我们是什么警察,看出来了吗?”周景万道。
任明星一怔,看向丁灿,丁灿却看向邢猛志,这个细节让三位老警瞬间判断出了,邢猛志肯定是带头的。武燕瞥眼审视着,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王铁路大队长愿意给人了,就邢猛志这样,十有八九是在辅警队伍里混成警油子了。
“你能当得了家?”邢猛志好奇问道。
“当然,你们王铁路大队长都得给我几分面子。”周景万道。
第一次见面,这位辅警倒没有一点怯场,一眼扫过头发稍有蓬乱的周景万、留着寸头的马汉卫,还有在一旁虎视眈眈眼神凌厉的武燕。邢猛志又不信地问一句:“就这么简单?”
“嗯,你觉得哪个警种会来处理你们这烂事?”周景万道,有点故意带偏的意思,不过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那是长年和嫌疑人打交道已经僵硬的脸。
“这个不算难吧,看你们的体格,像是特……警……但肯定不是……很容易猜嘛,缉毒警。”邢猛志慢吞吞说着,眼光从几人身上看过,当他的目光收回时,一下子给出了答案。
见那三位一愣,邢猛志起身了,拉着看傻的丁灿和任明星道:“走了,没事了。”
武燕见他如此嚣张,气不过,斜着眼说道:“小伙子弹弓玩得不错啊,可万一伤着人怎么办?有持弓证没有啊?”
邢猛志还未答话,他身边那个小胖子就笑嘻嘻道:“姐姐你这也太夸张了吧?玩个弹弓还要个什么持弓证?”
武燕正想借题发挥呛他们几句,没想到那个叫邢猛志的狡黠一笑,道:“您说得对,可我不光有证,还提前备了案。”
他身边那个叫丁灿的连忙补充道:“可不是嘛,我们虽然只是辅警,但也算半个警察啊,可不会知法犯法。”
说完三个人就嘻嘻笑,武燕气得够呛,瞪眼道:“不会知法犯法?打野生动物不犯法?不犯法怎么把你们仨关了起来?告诉你们,现在打麻雀都犯法!”
小胖子见势连忙点头认错:“是是是,您教育得对,我们已经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三人说完,拿上自己的东西起身出门。刚出门,邢猛志和任明星又奔回来了,把兔子、野鸡捡回筐里端着就走。一旁瞅着的刘所不满意了,气愤道:“嘿,嘿,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拿走了?”
“我们要把这些被残害的小动物挂起来,以提醒我们反省自己的错误。”邢猛志严肃道,胖子任明星也在一旁帮腔:“对,得放家里,时刻警惕。”
“不能放家里,得上交给组织。”邢猛志道。
“对对,看我这觉悟,就是不够高。”任明星道。
两人边跑边扯,把刘所噎得一句话没说出来,那俩倒端着猎物奔出去了。跟在后头出门的武燕被逗得扑哧一笑,刘所脸色更是难看了,悻悻回了办公室。周景万几人踱出森林派出所大门,那仨开着那辆吉姆尼已经绝尘而去。
上车启动,憋得受不了的马汉卫开口了,直道:“周队,这啥都没说,什么意思啊?”
“混成油条了,不好收拾啊。”驾车的武燕提醒道。
副驾坐着的周景万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那怎么着?总不能以此为要挟,让他们来禁毒上吧?”
“辅警这纪律可真是够呛啊,不来是好事,咱们的条条框框这么多,干不了几天就得出事。”马汉卫道。
“我建议到特警队里挖挖墙脚,要不到市局大案队里挖,人挖到就能上手。”武燕道。
“呵呵,说是一切向禁毒倾斜,但各队的骨干不可能都给禁毒上啊,再说就给也轮不到咱们组啊……我倒觉得这几个小家伙可以试试,这个邢猛志不简单啊,怎么一下就猜到我们是缉毒警了……武燕啊,你侧面了解一下情况,背景没什么大问题咱们再合计一下。”周景万道。
“真别奇怪,辅警队伍里什么人都有,还有妇幼保健专业就不了业来当辅警的。”马汉卫泼着凉水。
武燕笑着应一声,跟着直点刹车,她讶异地放慢速度,然后慢慢停到了路边。原来是那辆吉姆尼停下了,那一脸人畜无害的小胖子任明星喜滋滋迎上来敲车窗了。周景万放下车玻璃,那胖子变戏法似的一提手,拎着只肥硕的大兔子,吓了周景万一跳,周景万哭笑不得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领导,心意啊,您拉了兄弟们一把,我们得表示表示啊!”任明星说着就往里递兔子,直嚷着,“野生纯天然啊,市里大饭店一盘得卖一两百,难得有这口福。”
马汉卫取笑道:“胖子,你们不说上交组织吗?怎么贿赂我们来了?”
“没错啊,胃组织也是组织啊……嘿,我说领导,这……”任明星道,东西却被周景万推出去了。此时刚接到电话的武燕附耳说了一句话,周景万的表情一下子变了,急急对任明星道:“小胖子,这是我的名片,随后联系我啊,先走了,有案情……你们记住喽,别没事跑自然保护区去啊,真伤到保护动物我也保不了你们了……回见。”
走得火急火燎,把任明星撂在了原地。而车里气氛陡然凝重了,一个相关案情的消息传来:昨晚吞服毒品的嫌疑人秦寿生醒了!
办案间隙来招人的周景万几人一听这消息,风驰电掣地往医院赶……
武燕、周景万一行匆匆赶到医院。已然快到午时时分了,路上本来就堵,医院里更堵,脾气不大好的武燕差点撞上救护车。
烦躁,极度烦躁,但凡案情纠结的时候,办案的心态都不怎么样,更何况这个案子已经纠结了数月尚无线索,昨晚逮着的那俩满打满算不过几粒药片,但也算是重大收获了。
两个嫌疑人,被抓的那个胖子叫孔龙,晋阳市无业人员,东西是从另一个嫌疑犯手里购得的,就是吞服毒品被送医院的这人,姓秦名寿生,线索一下子全指向此人了。上楼时武燕拽了周景万一把,指指医院门外的泊车,一瞅那两辆警车,周景万怔了下,脸色难看了几分。
那是支队其他组的,“同行是冤家”这话用在警队也合适。一个支队几个直属行动组可都在找毒王的线索,有这么个现成的人证,恐怕其他组免不了要动心思捷足先登。
“不是鲁大葱就是田鸡。支队长是越来越不信任咱们了。”马汉卫怒道。
那是两位组长,鲁江南、田湘川,一个爱吃大葱,一位眼睛近视,被人私下起了这么对外号。周景万却是斥了句:“少在人背后瞎扯人小话,都是一单位的,乱起什么外号?”
“不是我起的,咱们回支队前这外号就有了,外头还叫咱们支队长和政委‘禁毒双凶’呢,凶手的凶,其实也没啥恶意,就是说咱们领导长相砢碜了点。”马汉卫道。
这话听得武燕嗤声一笑,周景万却直接踢了一脚,眼神狠狠一剜,不理会他了。
“人不经念想”,三人上楼,楼梯一拐弯就看到了“双凶”,惊得马汉卫直吐舌头。鲁江南、田湘川看样子是陪着支队长和政委来的,几人正在ICU重症室外等着。匆匆而来的三位被支队长贺炯伸手拦下了,他看看表,道了句:“怎么这么慢?”
“昨晚不是说各组可以选拔几个人手吗,我们去了趟特巡警大队。”周景万道。
“嗯,招辅警注意背景审核啊,咱们的队伍很敏感。”政委谭嗣亮提醒了句。
周景万应了声,问道:“支队长,这儿……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了。”贺炯咬着牙道。远处被铐在病床上的嫌疑人两眼呆滞,口水长流,有医生正给他检查着。瞅了几眼贺炯道:“你们稍等等,支队通过局里请了个医学博士,一会儿给你们扫扫盲。”
扫盲,这个词让众缉毒警汗颜了。别说是学校里学的,哪怕是一线的缉毒警,有时候也认不全那些花样迅速翻新的各类毒品,大部分时候认知的速度跟不上毒品换代的速度。目前组里的队员对于毒王一无所知,恐怕得从头开始了解了。
不一会儿电话就响了,支队长和政委亲自去迎,让众人稍稍意外的是,支队长司机接来的是位肤白面嫩、文雅秀气的年轻男生。男生迎着贺炯和谭嗣亮两位老警显得怯生生的样子,一握手介绍才知道这就是那位医学博士,林拓,精神类药物学家,省药检局重点引进的人才,在一所省立戒毒所挂职。
没几句就转到了本行,问题也不算难,就是给这位逃避打击吞服毒品的嫌疑人鉴定一下病症,毕竟是因为警方临检所致,真要整出个精神病或者脑部受损来,怕是支队也难辞其咎。捎带着政委表达了后期需要协助的请求,这位林拓医生笑了笑道:“几位领导别客气,我刚接受了省立戒毒所的聘书,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有很多。没问题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必要谈‘毒’色变,氟硝西泮目前在全球有六十多个国家仍是合法的,在我国是第二类精神管制类药物,它在广谱抗癫痫、抗焦虑、抗惊厥、催眠等效用上,效果非常明显,其医疗价值是大于依赖价值的。”
“正用是药,滥用为毒啊,这个我们理解。”谭政委转移话题问道,“林博士啊,我们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咨询一下,吞服这种药的话,会……产生什么后果?”
“啊?吞了多少?”林拓吓了一跳。
支队长和政委看向了武燕,武燕道:“有四五片吧,不过当场就吐了不少,然后马上就被送到这里洗胃了。”
“那没什么大问题。”林拓脸上的惊惧表情一闪即去。
专业人士的云淡风轻让支队长放松了,他出声问道:“可清醒后……好像,好像有点不正常了,这种情况……正常吗?”
林拓从支队长难堪的眼神里读懂了潜台词,他笑道:“哦,我懂了,你们是想让我鉴定一下,是药物反应,还是假装的药物反应以逃避法律制裁,对不对?”
贺支队长点点头,无奈道:“如果真是药物反应,我们不逃避责任,但就怕装出来的反应,让嫌疑人逃了,那我们的责任就更大了。”
林拓想了想,出声问道:“验血报告有吗?”
“有。”鲁江南递了上来。林拓随手翻着,皱着眉头且走且看,拐进走廊时他停下了,抬头问:“刚才谁进过病房?”
贺炯被问愣了,指指身边几人,道:“我们……都进过。”
“那进过的都等在这儿,没进过的……你,你跟我来。”林拓意外地点了武燕。武燕倒无所适从了,贺支队长示意后,她才跟着这位林博士去了。
林拓把武燕带进了值班室,片刻后两人出来了,意外的是,武燕竟换上了护士服。看守的警员诧异地看着这两位,领导示意后才放行。两人推门而入,林拓招招手,把里面的一位护士打发了出去,然后他严肃地看着病床上的嫌疑人。
摸额头试体温,听诊塞进胸口听诊,林医生的表情肃穆更甚。嫌疑人秦寿生一只手被铐在床上,似乎被医生的动作惊醒了,他嘴里嗬嗬有声,面部口眼歪斜。
“药物反应很严重啊,可能伤及了中枢神经导致神志不清,病历给我。”林博士皱着眉头道。戴着大口罩的武燕把床头的本子递给林拓,此时她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林博士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啊?吞服的是氟硝西泮?”林博士惊声道。
“嗯,吐了一部分。”武燕压着嗓子道。
“这种直接吞服比和着酒精、饮料吞服危害更大,昏迷、嗜睡、顺行性遗忘是初级反应,很快药物的副作用会更大,得赶紧组织专家会诊。”林拓道。
“还会有什么副作用?”武燕配合问道。
“脑部海马体病变,出现头痛、恶心、短期失忆。”林拓背对着病人在观察心律仪器,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武燕一把,武燕也背朝着病人了,只听他继续道,“甚至有可能引起机体某些功能障碍。”
“什么功能障碍?”武燕轻声问。
“咱们收治过几例氟硝西泮吸食人员,都留下了性功能丧失的后遗症,唉,年纪轻轻就不能人事了,可怜啊。”林拓好不惋惜地轻声道。
话音未落,床上那位“啊”一声坐起来了,拉得铐子当当响,惊得林拓和武燕侧头。那“病人”口眼不歪斜了,一脸恐惧地问道:“医生,真的假的?”
戴着口罩的武燕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扑哧”一声笑了。林拓笑道:“你醒不了当然不能人事,醒了嘛应该就没事了。”
门突然开了,支队长几人走了进来,此时嫌疑人秦寿生瞬间明白了,“吧唧”一拍额头痛苦地闭眼,难过道:“哎呀我去,这什么医生,比我还下三烂?”
“咱们都是演技派,你都能装病人,还不让我装个医生?呵呵……没事,你都被洗胃了,残留的氟硝西泮效用相当于安眠药,送医院很及时,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留给你们了。”林拓道,他知趣地退出了ICU。几位警察盯着坐在床上的秦寿生,这货表情已经萎了……
不多会儿,秦寿生经过健康检查,便被铐上了,由鲁江南和田湘川负责带走。秦寿生走时还狠狠地瞪了那医生一眼,林医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对这个威胁报之一笑。支队长和政委这颗心算是放肚子里了,和林医生作别时千恩万谢,招呼着周景万亲自去送林拓。几人匆忙一走,可把马汉卫、武燕两人给搁闲了。
不过在禁毒行当里你别想闲着,周景万临走还留了个任务,让两人抓紧时间休息,审讯结果出来之前,顺便把那几个辅警的背景调查一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连车都没了。
“哎,你说鲁组长和田组长这两人怎么老这样,但凡有线索来,他们总来插一脚,又把审讯活儿给抢了。”武燕牢骚道。
“支队直属的行动组,队里着重培养嘛!”马汉卫道。
“那周队还是咱们支队长的亲弟子呢!你好歹也是副大队长出身。”武燕像是在责怪两人太软弱,不会争不会抢。
说到这茬儿,马汉卫牙疼了,摆手结束话题:“别提这茬儿,我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平稳把这道坎过去比啥都强。”
“那事还没了?”武燕同情地问。
“快开庭了,我得站在被告席上体会一下当被告的感觉了,别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啊,要看就看周队,他受我牵连更可怜。”马汉卫咧着嘴,无奈道。
一口能盛两桶水的大锅咕嘟咕嘟小火熬着,翻腾着的沸汤里能看到八角、花椒,还有剁成块的兔肉,几个小时的熬制让屋里飘溢着浓浓的肉香。
隔间的方桌上铺着红的、蓝的、绿的整块扁皮,一张张扁皮规尺量好,滚刀切过,一摞摞不同锥度的弹弓皮就成形了。接下来还有更烦琐的事要干,要用细韧的琥珀线把皮子和弹弓包绑好,这样会让玩家很方便地将扁皮绑到弹弓架上。
邢猛志干得很熟练,等听到敲门声抬头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擦黑,他揉了揉酸乏的腰起身开门。胖子任明星挤了进来,径直奔向锅台,放下饭盒,伸着勺子先捞了一块,吸溜吸溜吹着放嘴里了,边吃边含混不清道:“好吃,好吃……这手艺一绝啊!”
“食材快绝了,小时候南郊这路边就经常能打到,现在得几十公里……火山咋还没来?”邢猛志问道。火山就是丁灿,丁灿就是火山,缘由是这货写的字堪比乌龟爬,入队时王大队长一点名就喊成了丁火山,到现在喊顺了,都不喊大名了,直接叫火山。
“店里忙呗,咱们先吃。”任明星又捞一块。邢猛志拽着他进外屋了,边拽边道:“才几点,急个屁呀……把这几个快递给我贴好,我炒个素的。”
任明星不情愿地给邢猛志粘着单子,粘几张就无聊地伸出脑袋来问:“猛哥,你那弹弓群多少人了?”
“一百多。”
“卖装备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千把块吧,不一定,这本身就是穷人的玩具,你指望挣多少钱?而且只能卖给我们那个弹弓群的人,个个都有持弓证,才不容易出乱子。”
“挣这么点钱,还这么麻烦!要不跟我爸说说,咱们学汽车改装去,捎带卖汽配。”
“甭提这茬儿啊,都是非法改装。你丫这辅警是白当了,法制意识一点都没增强。”
“那咱们总不能一直合法地当穷光蛋啊!”
“我在想,没准儿咱们真有机会能当上警察。”
“那不还是穷光蛋吗?”
“得了得了……开门,都说了咱们不能讨论人生,讨论收入,讨论理想,讨论妞,这不戒很久了吗?光想顶屁用。”
邢猛志炒着菜,唤着任明星开门,最后一位来了,丁灿提了两瓶杏花村,一袋子猪头肉。几人利索地装盘,上桌,捞进大盆的兔肉往中间一放,肉香四溢,三人嚼得不亦乐乎。几口肉下肚丁灿想起一事来,边吃边道:“我跟你们说啊,知道今天早上那几个缉毒警为什么找咱们吗?”
“为啥,总不能是咱们帅得惊动组织上了吧?”任明星嘿嘿笑着问。
“我觉得有可能。”邢猛志笑道,“咱们也快成特巡警大队资历最老的辅警了。”
“对,其他队也有招的,据说是各禁毒大队招募一线辅警,待遇从优,专挑各队从警时间长、表现优秀的辅警入职。我下午问了,北城特巡警大队招走两个,记得网安大队那个邱小妹吗?她也去禁毒上了,说是借调。”丁灿道。
任明星和邢猛志突然停下,两人相视一眼,丰富的临时工经验让两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这是个坑。”
“禁毒上绝对是有大行动,到各队拉壮丁了。”邢猛志道。
“对,给个临时工待遇,拉来当特工使。”任明星道。
“也不像啊,咱们这内陆省份,不是毒品重灾区啊。”邢猛志纳闷了一句。警务的升级是跟着犯罪的形势走的,哪一类的犯罪率高,哪一类的警种相对就强,要说晋西这个内陆省,毒品犯罪率较沿海还是有相当差距的。
“管他呢,挣这俩小钱卖力不卖命啊,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任明星嚼吃着,没当回事。
邢猛志皱了皱眉头,也放弃了,哪怕在警营,他对这个神秘的警种也是一无所知,顶多是有对“毒品”这两个字的怵然,态度自然敬而远之。
丁灿取笑道:“告诉你们多学点文化知识就是不听,毒品早就由单一的植物性扩展到植物加化学合成、纯化学合成的多样化品类了。你们的意识还停留在上世纪贩毒电视剧用洗衣粉袋装海洛因的时代,事实上现在的毒品犯罪已经很简单了,只要有原料供应,稍有点化工知识,在车库里都能做出K粉、摇头丸,甚至冰毒来。咱们省道上跑大车的司机,十个里有七八个会吸两口,那都是粗加工的提神磺胺类化学药物,有些农村都能加工了。”
“呀?”邢猛志打趣地说,“这还没隔一日呢,怎么就成专家了?”
“呵呵,他在追那个邱小妹,肯定下功夫找话题,省得俩程序员见面尴尬,总不能用编程语言谈情说爱吧?哈哈。”任明星一语道破。
丁灿却是毫不着恼,得意道:“我是在突击恶补毒品知识,说不定能成为我脱单的突破口啊。你们觉得咋样?”
“不太现实吧,人家正经八百警官大学毕业,根正苗红,你混个野鸡大学天天干地下社工的活,毒草一根,不搭调啊。别提高中老同学那茬儿啊,那时候没早恋成,现在才后悔?”邢猛志直接否定,一下子把丁灿从头到脚泼凉了。
“别别,火山,我倒觉得可能。”任明星见丁灿表情一好,更重的打击来了,只听他道,“你别光学毒品知识啊,干脆去贩毒,赚上个千把万,一准行。”
这话听得丁灿直翻白眼,邢猛志笑着问:“怎么,你准备为爱去禁毒了?”
“这不和你们讨论下吗?我本来想去,但是一查今儿来见咱们那几位,又打退堂鼓了。”丁灿道。
“啥意思?那几个人咋了?”任明星一想到这个,掏口袋拿出张名片放桌上道,“带头的那个叫周景万,人挺不错的。”
“这可是个牛逼人物,原第九禁毒大队队长,立功受奖十一次。咱们还没当辅警时,我就听过有个四十七千克的冰毒案,那就是他们侦破的,一案五个极刑,轰动一时啊!那个寸头男叫马汉卫,原第九禁毒大队副大队长,他们是搭档,别看那样普普通通的,那是个卧底出身的传奇警察啊,二等功臣。”丁灿凛然介绍着。实在是那几位看起来太过普通,和他从内网上查到的消息对比过于强烈,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
任明星不说怪话了,身处这个职业环境哪怕有一千句牢骚、一万句怨言,但在真正听到那些枪口刀尖的故事时,总还是让人肃然起敬。邢猛志竖竖大拇指道:“牛人,厉害!”
“啧,越是这种牛人,混得越悲催,你看他俩那造型,跟网上追逃人员一个样。”任明星道。
邢猛志笑了笑,却突然抓到一个重点,愣声问道:“嗯?你刚才说‘原大队长’,难道?”
“下课了。”丁灿一耸肩,一摊手,好不惋惜。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任明星撇撇嘴。邢猛志好奇地问道:“自己都下课了还来招咱们?他们犯的是什么错误?”
“这个故事就长了,很多人都知道。”丁灿介绍着,“是因九大队一次情报失误,破门准备抓捕聚众吸毒人员,却根本没有毒品在现场。那个马汉卫反倒和一群社会闲散人员起了冲突,冲突中摔坏了记录仪,偏偏最后还有一位‘群众’受了伤,经鉴定虽然是轻伤级别,但还是捅了马蜂窝了。事主请了一拨律师起诉,不得已支队只能处理出警的马汉卫以及负领导责任的周景万,两人齐齐下课。”
警队里被革职都叫“下课”,可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叫“下课不下岗”,哪怕革到底你也得从头干起——这两位就是了,回到支队当起了最底层的侦查员。
“这两人是爷们啊,在哪儿跌倒,再在哪儿爬起来!”邢猛志评价道。任明星也竖竖大拇指道:“是。这么说来,咱们临时工也不算苦逼了啊,他们比咱们还值得同情……来来,为同情干一杯啊。”
“这干杯理由有点欠揍啊……为好人求个好报干一杯吧。我以茶代酒。”丁灿道。
“火山,你带来的酒,你怎么不喝呢?把酒倒上!”任明星把刚举起的杯子一放,不干了。
“这不带给你们喝的嘛!今个晚上还有活儿,就不喝了。”丁灿摆手道。
“行行行,不挡你财路,咱走起来。”邢猛志道。
三人碰杯,邢猛志随口问道:“不还有女的,那悍妞也是犯错误的?”
那位女警凌厉的眼神给人的印象实在深刻,邢猛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一下子想起来了。
“可不咋的,你能想象吗?一女警任务中扇了嫌疑人几个耳光,打掉了那家伙两个大牙,直接被革到底了。她叫武燕,原来在七队重案组,全省警务大比武,警体拳和近身格斗两个项目,一帮老爷们儿被这个女的干趴下了,有名着呢。”丁灿笑道。
“哎呀,这么重口味的妞肯定找不着对象,老大,你有机会了,哈哈。”任明星取笑道,邢猛志一听捏着他的脖子灌了一杯,把任明星灌得剧烈咳嗽开了。两人闹着,丁灿像是在下决心,犹豫半天才开口道:“还有件事……嗯,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们……”
“什么事?”邢猛志问,他知道这位键盘侠的路子比大多数人都野。任明星瞅瞅丁灿,好奇地问:“咱们仨数你小子有钱,你不会贩毒了吧?心虚什么?”
“啧,哥这智商还需要贩毒吗?哪儿赚不到点钱啊。”丁灿不屑道。
“那是什么事?”邢猛志催问道。
“不是什么好事,有人在网上做手脚,估计是针对武燕的。”丁灿说着掏出手机,打开,放了一段视频。那画面看得任明星和邢猛志眼睛一直,只见武燕状似疯狂地追着一个人,手起铐落砸人,捏着一个人腮帮子使劲摁,再然后又拿着矿泉水灌,又摁……那彪悍样子可把任明星和邢猛志看傻了。
“我觉得这事有点过了,嫌疑人也是人啊。”丁灿道。
“不对不对,你懂个屁……往回放,这是被剪辑过的。你猪脑子啊,娱乐场所公开临检,可能这么公然刑讯吗?”邢猛志一下子看出不对了,道,“这是吞了毒让他往外吐呢!那些个不要命的毒贩子,干得出这事来,不但逃避了打击,没准儿还能反咬警察一口……咦?这视频你哪儿得到的?”
“网上接的活儿,雇主让扩散。我呢,有这项业务,卖卖微博粉,收点辛苦费啦,只限你们知道啊,别人问起来我是不会承认的。”丁灿含糊道。
知道这货靠网络赚外快,任明星红着眼恨恨骂了句:“狗日的水军说的就是你吧,挣钱了也不给兄弟们分点。”
“别扯淡……那扩散开了吗?几点发布的任务?”邢猛志问。
“我来的路上。”看邢猛志皱眉了,他解释道,“别这么看我,我好歹有点底线,这任务我拒了。一般炒作的雇人都是经过几层代理,没法反查的。往高一点的层次他们甚至用国外的代理服务器发信息,信息都是阅后即焚,电子证据也不会留下。”
所以,这就无解了。一个劲爆的消息会勾起一堆吃瓜群众的兴趣,一堆能带动一片,只要足够抢眼球,很快就会席卷网络,所有的网络事件都是这么来的。那些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的始作俑者,往往就是通过这种隐秘途径达到目的。
皱着眉头的邢猛志开始在手机上搜索,当他看到微博里已经可以查到关键词时,为难地吧唧着嘴,放下丁灿的手机,拿起了周景万的名片,然后一思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任明星一下子摁住他,凛然道:“猛哥,你可想好啊,事还没出呢,你先预警,解释得清吗?”
“见义勇为我没那觉悟,可见死不救也不是我的风格,好歹人家帮过咱们一把呢。兔子吃多了连良心也吃了?平常那些挂警衔的我未必服气,可这几个不一样,绝对是有信仰有本事的,否则就不会有这么多明枪暗箭针对他们。咋?我们也当吃瓜群众,看他们的笑话?”邢猛志问。
那俩归属感没有,正义感还是有的,点点头,不说了,且吃且喝,任明星嘟囔了句:“晚了,来不及了啊猛哥,水军那些王八蛋小手一抖,五毛到手,再快也赶不上他们转发的速度啊。”
“做总比不做强啊,好歹咱们是半个警察呢。”邢猛志说着拨通了周景万的电话,急急地道:
“周队,我是邢猛志,早上打兔子那个还记得吗……哦,找你是其他事,我给你发几个网址你看下,是有关武燕的,有人可能借此生事,没准儿和你们在查的案子有关……好,我马上发给你……”
信息发过去,良久也没有回音。一桌狼藉,酒去一半,就剩下清醒的丁灿喃喃地说了句话:“猛哥,别怪我觉悟低啊,其实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警察,而不是辅警这样的半个警察。你看现在,即便你能预见可能出现的烂摊子,可谁把你辅警说的话当回事啊?”
邢猛志眯着醉眼,看着门口挂着的警服和警服上辅警的臂章,幽幽地叹了口气,谈兴尽去,再无言语……
笃笃笃!几声沉闷的敲桌声,鲁江南淳厚的嗓子又一次发声:“秦寿生,抬头,看着我。”
“大哥你帅气逼人啊,实在让小弟不敢直视。”秦寿生有气无力地抬头,一副生无可恋又欠揍的样子。
“不要转移话题,不要回答不相干的……现在第四次讯问你,想好再说啊,你嚼了几粒蓝精灵?”鲁江南问。
“四五颗吧。”秦寿生道。
“到底是四颗还是五颗?”鲁江南问。
“记不……清了,哎,你别瞪眼啊,你让我想好再说,我没想好怎么能胡说,确实是记不清,脑袋现在还昏着呢!哎,我说你太没人道主义精神了啊,水都不给喝?你们这叫虐待。”秦寿生幽幽地道。
“不给你倒上水了吗?”田湘川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接的自来水,凉的,喝了拉肚子谁管啊?”秦寿生道。
田湘川没理会这茬。鲁江南继续问道:“毒源从哪儿来的?谁卖给你的?还是自己做的?”
“我要能做出来,至于是这鸟样吗?这问题不问了好几遍了吗?”秦寿生道。
“那就再回答一遍,详细点。”鲁江南道。
“网上买的,那人叫机器猫,我给他转钱,他把东西给我送来。就这么简单,你们听不明白啊?别问我他是谁啊,我也没见过。”秦寿生重复道,和前几次如出一辙。
“你是第几次买了?”鲁江南道。
“第一次。”秦寿生道。和警察交代犯罪问题,所有的嫌疑人都会下意识讲这是第一次,没被抓住的当然不能算在内。
“你觉得第一次合适吗?”鲁江南如是道。
和不止一次进局子的嫌疑人打交道,有时候就得用透点黑色幽默的手法,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肯定不是第一次,别给我耍花样。
秦寿生想想,喃喃道:“要不第二次,您看合适吗?”
“那上一次的时间、地点、交易数量,详细说清楚。”鲁江南道。
“上一次……好几星期以前了……”秦寿生目光游移着,想想道,“你们可想好啊,光有口供没证据,回头我再不承认咋办?你们自己看哦,脑袋上给你们那手铐砸得现在还有个口,肿着呢……脸上掐的伤还在呢……我就是个吸毒人员,我自己吃了,碍着谁的事了你们跟我过不去……”
“老实点!”田湘川烦躁道。
“我怎么就不老实了,我穷得连自己吸货都凑不着银子,你见过有这么穷的毒贩……哎,对了,我还真有个事得给你交代一下。”秦寿生表情一凛,想起什么来了。
“说吧。”鲁江南期待了一下。
“这段时间货源太缺,我扎了几针,你们得给我体检体检,别有艾滋病啥的,真染上了去看守所人家也不给安排住的地方……真的,不信你们看看胳膊……跟你们讲啊,蓝精灵这玩意儿又经济又实惠,没货吸的时候,就这玩意儿能扛过去,我都是自己吃的,没给谁……”秦寿生说着,一脸疲惫的表情,张着大嘴打哈欠。这哈欠足有正常人的两倍时间长,打哈欠时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一哆嗦,泪和着鼻涕就开始簌簌而下了。他低头在铐着的胳膊上一蹭,一吸溜,哎呀,那场面酸爽得鲁江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行了,先叫队医吧。审讯再次中断。
“这个嫌疑人不在吸食人员的名单里啊。”政委谭嗣亮道。
就在支队的留置室隔壁,一行人观摩着审讯过程,贺炯手指点点额头思忖道:“就这德行不会知道太多,他说那‘机器猫’是什么?”
“网名,他的手机送技术上分析了。”武燕道。
“网络名……呵呵,比前些年道上相传的江湖绰号还隐蔽啊,可查吗?”贺支队长问。
“恐怕不好查了,昨晚的动静那么大,得缩一段时间了。”武燕道。
但凡绰号都难落实,更何况这种在虚拟世界里用到的名字。这些新兴的玩意儿对于已经年过四旬、电脑和智能机都用不利索的支队长,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再审审,沿着他的社会关系从外围再捋一遍。孔龙交代了吗?”贺支队长问。
“交代了,前半截说是秦寿生给他的,可和监控对不上,又改口说网上买的,卖给他的人叫‘机器猫’。和秦寿生这儿一对比,应该没错,孔龙认识秦寿生,奇怪的是秦寿生却不认识孔龙。”谭政委道。
对于具体的案子,支队长和政委除了看结果已经鲜有亲自参与了,但凡他俩参与的都是疑难杂症,看样子一下子解决不了。两人且走且听支队长道:“是块难啃的骨头啊,多来几个网安大队上的同志协助一下,这案子恐怕会很棘手……哦,燕子,你先别搁这儿熬了,回头和周队说一声,明后天咱们开个分析会,让他准备一下。”
“好嘞,支队长。”武燕跟着支队长和政委的步伐出了办案区。此时有两部手机同时响起,一部是来信息的声音,一部是未接电话的提示音。贺炯一看消息,眉头皱住了,看向了武燕。而武燕正拨通了马汉卫的电话说着:“我在审讯区,刚才没信号,怎么了?……啊?”
“快走!”贺支队长摆头道。
审讯不过半个小时就出情况了,三人几乎小跑着奔向支队的指挥中心。周景万、马汉卫在门口迎着,贺支队长急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一个小时。”周景万答。
“现在有多少了?”支队长问。
“从几百一下子暴涨到几万了,现在遍地都是。”周景万道。他指指一个台席,那台席上坐了位女生,戴着眼镜,脑后梳着很长的大辫子,起身敬礼道:“支队长、政委,网安大队邱小妹前来报到。”
“坐,现在什么情况?”贺支队长急切道。
那女警坐在电脑前娴熟地操作着电脑,分屏,分屏,再分屏,瞬间把目标信息分了数个画面在指挥屏幕上,就听她道:
“我是十八时四十五分接到周队长给的信息,当时关键词的搜索不到九百。现在是十九时十分,在二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已经飙升到三万四千个帖子,微博、贴吧、门户网站、搜一搜等栏目里,有Web、有APP,目前闭环式的APP,比如微信一类的,我们暂时无法统计……这是传播的不同版本,大致有六个,所有视频都是昨晚晋昊娱乐现场,应该是从他们的监控里提取的。”
整个大厅只有邱小妹一人清清朗朗的声音,一室技术员加上支队长一行都肃穆地看着大屏。
标题党风格的:快看,暴力女警打人视频;悬疑派风格的:警察当地打死人,死者被抬走至今下落不明;新闻类风格的:晋阳警察打人过程曝光;章回体风格的:人民警察打人民,黑恶不除违民心。
每一个新闻都配着大同小异的视频,被剪辑过,比如悬疑派,就配着嫌疑人被抬走的画面;比如暴力女警的,就渲染抓捕、挟着秦寿生吐药的段落,如果不知道真相,单看视频里武燕的彪悍动作,还真能把人看出一肚子怒气来。
此时武燕可傻眼了,气得脸色发青,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还是政委冷静,问邱小妹道:“你们网安上民警的惯常处理方式是什么?”
“删帖。”邱小妹给了一个简单的处理方式,看到支队长表情不善,又补充道,“舆论伤人有时候更甚于刀枪,如果不加以制止,很快我们就会处在尴尬境地。不解释别人认为你就是黑,可解释往往是越抹越黑的效果。等我们把真相摆出来,恐怕已经无法挽回给我们声誉造成的损失。”
“最坏的可能是什么情况?”贺炯问。
“一般这种负面炒作都是趁着下班时间,发酵一夜足够事件失控了。服务器遍布全国,他们甚至不介意使用境外的,只要发动起足够多的网民群众参与,那自然而然就成一次全国性的事件了。幸亏周队发现得早,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发酵几个小时后,我们想控制都来不及了。”邱小妹道。
“做吧,尽你所能。”贺炯道。
邱小妹应了声,把请求发给了网安大队。她解释需要上级网安请求权限,这个过程需要一到两个小时,她自顾自说着,一会儿回头那几位都已经不在她背后了。她吐了吐舌头,为自己头天来就遇上这事有点尴尬。
“你……过来过来。”支队长招手叫着周景万,好奇地问道,“你平常也是个大老粗,这次怎么机灵了?”
“不是我发现的,是特巡警大队一个辅警打电话告诉我的,我联系武燕联系不到,就直接跑回来了。”周景万道。
“辅警?!”支队长讶异了一声,那是一支纪律性很难让他满意的队伍。
“对,我们今天早上接触了几位,不承想他们主动联系我说了这事儿。”周景万道。
“那再接触接触,要是好苗子可以招进来试试。”支队长的话软了,不过事情出得有点烦心,这会儿局里的电话就会问过来了,他和政委到了指挥室里商量。
别说队里云里雾里,身处其间的周景万现在都没整明白怎么回事,就这个电子指挥室的门他都不常进。看着武燕奔到外面,他叫了声追了上去,马汉卫生怕有事,也跟着出来了。周景万和武燕并排走着,周景万劝着:“别担心,执法记录仪录着,真相大家也都知道,没你的事。”
“你看我像怕有事的吗?顶多是烦。”武燕气无可泄地道。
“这不大家都在解决嘛……嘿,那几个小伙不错啊,知道警示咱们一声,没白接他们一回。”马汉卫转移着话题道。
周景万道:“确实不错,警惕性很高啊,我接到电话都没当回事,等回来才发现这么严重……明天,要不咱们再去一趟?对了汉卫,背景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事呢,这几个小家伙,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马汉卫掏出手机,画面上是一个店铺,环境脏乱差的那种,写着“组装电脑”“安装监控”等招牌,就听他介绍着,“丁灿,在坞城路这一带老有名了,卖电脑、修电脑、装监控,给网吧干活是把好手,和片区民警都是熟人。”
“小能人啊。”武燕道。
“可不,能着呢,这店里加上丁灿一共三人,其余俩是有前科的,销售赃物被逮过。”马汉卫道。武燕和周景万眉头一皱不吭声。
“第二位,这个小胖子任明星,他爸原先是开奥迪4S店的,家境相当好,高中毕业就把他送荷兰留学了。不过这老子很能作,据说在澳门几晚上把店给输了,一夜赤贫,又打回原形,现在在晋南路头开了个小修理厂。任明星呢,从富二代变成穷二代,回国没地儿去就当辅警了。”马汉卫道。
“这咋就没个正常家庭的,邢猛志呢?”周景万问。
“这位就更厉害了,几年前上过地方台的综艺节目,叫什么《民间有高手》,玩弹弓二十米打蜡烛头,全中。这倒没啥吧,背景得打个问号,老晋钢厂出身的,他爸就是个老上访户,派出所挂号的,去世几年了,现在他和老娘住在南站小店一带,老棚户了……那一带出来的,不是坑蒙拐骗就是打砸抢的主儿。”马汉卫道。
这话许是听得不入耳了,武燕斥道:“什么年代了,你还唯出身地域论?”
“不不,那个年代你没经历过,老晋钢厂当年上万职工齐下岗,那可是几千个家庭失去经济来源,当时的治安压力陡然暴增,每天市区抓到结伙偷抢的,十个里有八个是晋钢厂出来的。这里头可出了不少黑恶势力代表人物,二〇〇〇年扫黑被打击的薛君团伙、林大军团伙,还有后来嚣张一时的邢天贵团伙,都是那个混乱时期成长起来的……咦?他和邢天贵不会有关联吧?”周景万队长道。
这倒把武燕听愣了,那些人可都是江湖上的传说,当年的邢天贵团伙几乎把持了半座晋阳城的拆迁生意,光团伙入刑人员就达到一百多人,案子足足审了两年,轰动一时。
马汉卫摇摇头:“这倒没发现,邢天贵被抓时三十出头了,四五年前,邢猛志应该还在上学,直系亲属里没查到关联……哎,对了,我查到了他在参加司法考试。”
手机上的照片是联网查到的报名表格,这是旧表了,成绩单,结果不怎么好,没通过,估计这也是窝在特巡警队伍里的原因。周景万看了看,递了回去,武燕莫名对这几人观感颇好,质疑道:“我说周队,咱们对嫌疑人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没错,可不能对自己人也这样啊。人家还没咋呢,这都跟一个判死缓的嫌疑人关联到一块了,合适吗?”
周景万没吭声,摸着手机,在内网上搜索,从电子档案库调出来一张照片,递给了武燕。武燕一看,眼睛都直了——剃着光头的邢天贵,说不出鼻子、眼还是嘴巴和邢猛志有点相似,两人怎么看都是兄弟俩。她愕然道:“这俩不会有血缘关系吧?”
“所以我头回见就觉得面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刚才一说晋钢,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周景万收回了手机,莫衷一是地犹豫道,这下可真拿不定主意了。
“我看还是算了吧,咱们已经够倒霉的了,再招几个有问题的进来,没准儿出什么事呢。”武燕倒先打退堂鼓了,这一句似乎也正合周景万和马汉卫的想法,两人“唉”了声,无语。
此时,那位网安大队借调来的邱小妹却奔了出来,站在门口喊着周队,看来又有事了,几人匆匆回返。邱小妹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现在应该都知道了吧。”马汉卫道。
“不是,你们请谁帮忙了吗?”邱小妹狐疑道。
“没有啊,怎么了?”周景万愣了下。
“那就奇怪了,总不能网上也有雷锋吧。”邱小妹坐了下来,和给支队长展示一样,咔咔分屏。武燕眼睛一直,又见变故了,警察打人的视频链接,有几组变成了一段电影,那电影武燕瞧过,是周星驰的《逃学威龙》,打人的是星爷;有一部分链接直接成了404,网页无法显示;还有的变成了乱码,图片被屏蔽了,能留下来的完整视频寥寥无几。本来这次抹黑就像气势汹汹而来的一股逆流,不知道怎么着又从斜刺里蹿出来一股,那气势就被冲得支离破碎了。
周景万面上见喜,低头时恰看到了邱小妹正看着他,他笑道:“你动手挺快的啊!”
“什么呀,我们还没开始呢,权限刚申请下来,已经有人替我们把事办了。”邱小妹提醒着众人,“虽然是好心,可办的不是什么好事啊,任何未经允许的登录计算机终端的行为,都属于非法入侵。”
“这是谁呀?你们俩找人了?”周景万严肃地问两位搭档。
“没有,不可能。”武燕、马汉卫齐齐摇头。
问者像刻意,回答像故意,三人莫名地眼中都有笑意。
“别高兴得太早啊,帖子可以删除,负面影响可删除不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支队肯定得就这事发出公开澄清。”邱小妹提醒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真相在,这些假象不堪一击。”周景万说完便同两位搭档急急出去了。一出门,三人驻足,眼神交换,心思相同,毫不迟疑,三人快步下楼,奔向大院的车辆,上车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