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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流浪汉

饥民难免沦为乞丐,而乞丐成了乡村的祸害。残疾人、老人、孤儿寡妇,有什么措施能够帮助他们?更不用说病人了。城市的救济设施不足,乡村则几乎完全没有。无论如何,失业者都没有得到任何救济:乞讨是唯一的出路。至少有十分之一的农村人口,年复一年仅靠乞讨度日,他们步履蹒跚,挨家讨要面包或零钱。1790年,在法国北方,乞丐占总人口的比重估计为五分之一。物价上涨的时候情况更糟,因为普通工人的工资并未相应增加,所以无法赡养家庭。并非所有人对乞丐都抱有敌意。一些陈情书甚至抗议拘禁乞丐:提交这些申诉的人可能是小农场主,他们不少人以前也沦为过乞丐,并且心里十分清楚,一旦自己吃掉最后一袋粮食,出卖最后一块土地,也就难免沦为乞丐。村庄越穷,邻里兄弟之情就越强烈。1789年11月底,利穆赞的楠蒂阿(Nantiat)村居民决定由较为宽裕的村民分头救济处境悲惨的贫民,“以解倒悬之急,直至其处境改善”。但是,总的来说,农场主,或者说“村里的首户”和“头人”(北方的俗称),并不愿意提供救济,并且在陈情书中一再抱怨。他们对什一税征收者的愤怒是有道理的:什一税的一部分本应该用来救济贫民。结果,他们支付了什一税以后,乞丐依然云集家门。帮助教区的贫民是一回事,这些人以及他们的窘迫可以通过官方发放救济得到控制。但是,许多贫民背井离乡,在方圆数英里的周边地区流浪。这些流浪汉让局势变得更加糟糕,稍微强壮一点的沦为强贼,固守家园者的门口出现了陌生而令人不安的面孔:于是,恐惧被唤醒了。

除了无奈沦为乞丐的人,还有专业的乞丐。愤怒的农场主迫不及待地谴责他们游手好闲,这种说法不能完全说是错的。乞讨并非见不得人,为了养活一大家子,父亲不会因为自己让孩子们出去“找点面包吃”而惶惶不安。这成了一种生计,和其他生计没什么两样。即便他们讨到的面包太硬,那也可以用来喂养牲畜。在课税登记表上,有人填的是“地主”,说白了,却是“乞丐”。按照传统,修道院会在某些特定的日子分发救济。翁弗勒尔(Honfleur)的陈情书中写着:“救济发放日是一个节日。在这一天,人们可以放下手中的锄头和斧子,慵懒地睡个懒觉。”教士这样做是延续了基督教的传统,即将虔诚的清贫视为一种值得尊敬的生活方式,甚至是一种圣洁的象征。乞丐帮也有助于肯定这一观念。在大恐慌时期,好几次恐慌都是由伪装成慈悲兄弟会的流浪汉引起的,据说他们得到了授权,为柏柏尔海盗俘虏的基督徒募捐赎金。

劳动人口的迁徙进一步加剧了乞丐引起的不安情绪。作为一个整体,民众比我们想象的要不稳定得多。1754年,鲁昂(Rouen)商会报告:“对他们来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找到谋生之道。”除了经常行走在外的学徒,还有很多人沿途寻找工作。在1788年10月特鲁瓦统计的10200名无业者中,估计有6000人实际已经离开,有些人或许回到了自己的村庄,但是更多的人大概会挨个城镇游荡,直到找到一份活计。中部的运河、皮卡第的运河以及瑟堡(Cherbourg)的筑堤工程方兴未艾,自然吸引了大批失业者。蒙马特(Montmartre)的济贫工场也是如此。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能找到工作,找不到工作者只好乞讨度日。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那些大城市(特别是巴黎)的流动人口在1789年猛增。不满和冒险精神也为此推波助澜。农场工人经常毫无征兆就脱岗,农场主为此怨声载道,却似乎从未意识到,他们对待工人过于苛刻,而工人因绝望或厌恶之情自然会产生不安。另外一些人为躲避兵役而出逃。此外,还有正常的季节性人口流动。在巴黎,充斥着大批来自利穆赞的建筑工,奥弗涅人也蜂拥而至,其中,圣通日(Saintonge)的制革工每年要占很大比重,此外,少数人翻山越岭去了西班牙,在那里他们同比利牛斯山脉法国一侧的移民一起劳动。相反,不断有移民从萨瓦(Savoie) 迁出,以至于洛林人怨声载道。特别是在收获庄稼和采摘葡萄的季节,常有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大批无业人员从山地下到平原。好几千人从下勃艮第(BasseBourgogne)和洛林穿过布里(Brie)和瓦卢瓦(Valois);另外一些人从布赖斯高(Brisgau)和德国洛林区进入阿尔萨斯,从博卡日进入卡昂平原,从阿图瓦(Artois)进入佛兰德的海滨平原,从喀斯地区(les Causses)和黑山(Montagne Noire)进入下朗格多克(BasLanguedoc)。

许多小贩也在乡村辗转。有些是诚实守信的小贩,因为零售商在乡下非常稀少,他们提供了有益的服务。吉罗拉莫·诺泽达(GirolamoNozeda)是其中的典型。在大恐慌时代,他留在了沙尔略(Charlieu),在那里贩卖首饰,一干就是20多年。但是,大多数小贩不受村民信任。每年都有衣衫褴褛的小贩从诺曼底博卡日出发,甚至远至皮卡第和荷兰,兜售自家妇女做的马毛筛,其他人则叫卖坦什布赖(Tinchebray)和维勒迪约(Villedieu)产的铜器铁器,在阿让特伊(Argenteuil),陈情书抱怨兜售兔皮的小贩,布洛涅人(Boulonnais)希望摆脱赤脚医生和耍熊人,更不用说锡匠和锅匠。1788年5月28日,维莱穆瓦昂(Villemoyenne)的修道院长兼本堂神甫写信给塞纳河畔巴尔(Bar-sur-Seine)的选举大会,提醒他们注意“阻止大批流浪汉的入侵,这些人背上包裹,扶老携幼,挨家乞讨,甚至侵占我们的住家。我们神职人员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些轻佻的女人同浪荡的无赖,正值韶华之年,就成天在小酒馆里喧哗痛饮,关系淫乱,尽管他们中间显然连一个已婚的人都没有。”

这些流浪汉,严格说来就算他们不从事乞讨,也会在夜间来到农家院落乞食求宿。没人会赶走他们,哪怕他们是专业乞丐也不会被驱赶。这不是出于慈悲或者善心。农场主背地里愤怒地诅咒说:“乞讨就像把生锈的锉刀,一点点逐渐削弱我们,最终摧毁我们。”帕泰(Patay)附近的维朗布兰(Villamblain)村的陈情书留下了这样的记载。但是,农场主们很害怕。首先是害怕受到直接的袭击,但更多的是害怕暗中报复,比如果树或者篱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砍倒了,牲畜受到残害,最糟糕的是纵火。而且,即使农场主毫无怨言地支付了什一税,也没办法完全摆脱流浪汉的纠缠。

这些流浪汉未必是坏人,但是,他们对别人的财产不怎么尊重。果树正好位于大道边上,树上结的果子能不能随便摘?口渴时在葡萄园里摘几串葡萄有什么罪过?车夫们胆子也很大,布里的陈情书激烈控告运送木炭到巴黎的蒂耶拉什(thiérachiens)车夫,他们驾车直接冲过田地,为了抄近路不惜撞坏篱笆,还随意在当地草场牧马。一旦走上这条路,一时兴起或饥饿的逼迫,流浪汉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当流浪汉的人数不断增加——1789年就是如此——他们最终会纠集党羽,逐渐沦为盗匪。当男人下地劳作或者赶集的时候,流浪汉就会突然出现在留守的主妇面前,如果他们的要求没有得到充分满足,就会随手抢东西、要钱、强行在谷仓住宿。最后,他们还会在夜间乞讨,出其不意地拜访农场,引起恐慌。

3月25日,一位欧马勒(Aumale)周边的农场主写道:“在星期三到星期四的夜里,我家里来了几十个人”,“8月份更是让人忧心忡忡,”他在7月30日写道:“我们入睡前总是惶恐不安,夜间来访的乞丐一直折磨着我们,更别提白天来的那些了,他们人也很多。”

随着收获时节临近,恐惧也开始四处徘徊。刚要成熟的麦子夜里被人割走。收割的小麦还来不及打捆,挨个教区游荡的拾穗者就不顾禁令侵入田地。早在6月19日,苏瓦松(Soissonnais)的调解委员会写信给贝桑瓦尔(Besenval)男爵,请求他派一队龙骑兵来确保庄稼收获。7月11日,加莱(Calais)市政当局也通过索梅耶夫里(Sommyèvre)伯爵,即阿图瓦的卫戍司令,向巴黎转达了的类似请求。在16日,伯爵补充说:“四面八方都在请求派兵保护收获庄稼。”24日,沙特尔(Chartres)附近的一个居民写道:“考虑到民众为纾解目前困境而急迫不安,他们可能会认为,只要收获时节一开始就可以脱困。他们可能不仅要拾穗,这是他们应得的部分,而且由于长期的物价飞涨而陷入绝境,他们会振臂高呼:为过去的悲惨讨回公道。严重短缺之际,一切都要平均分配,要填饱我们的肚子……民众的突然爆发,就像一场冰雹。走投无路的人是不会考虑是非问题的。”在当局眼中,这不是杞人忧天。

早在6月18日,里尔(Lille)的总督埃斯曼加尔(Esmangart)就对陆军大臣指出:“我们会看到,提前采取措施,防止发生可怕的灾难和无法估计的后果,是多么的重要。关键问题在于人们普遍害怕庄稼在成熟或收割之前就会被洗劫一空……我们完全可以肯定,在某些县确实有人在谋划类似的袭击,当地的大小农场主正担惊受怕,我们一方面必须预防这类可怕的事件,一方面要表现得不相信它们。”谣言在各大城市特别是巴黎不胫而走,人人信以为真:7月,每天都有人报告“青苗被偷割”,或者庄稼被糟蹋。在大恐慌时期,人们纷纷认定这些勾当主要是盗匪所为。

偷越关卡的走私活动,进一步加剧了不安,例如,在皮卡第和阿图瓦的边界,在征收入市税的各城市包括巴黎的外围,尤其是在那些征收高盐税的省份的边界。例如,一米诺的盐在布列塔尼卖2利弗尔,在曼恩卖58利弗尔。对贫民来说,诱惑和回报是巨大的,不沦为私盐贩子太难了。一个曼恩的织布工或泥瓦匠,每天才挣10到12苏,一旦走私盐,一次就能挣20或30利弗尔。妇女对走私也同样热衷。1780年在拉瓦勒(Laval)就有3670人因此被捕,在安茹(Anjou)和普瓦图(Poitou)交界的莱莫日(les Mauges)也有多人被捕。

1788年,私盐生意变成了一场内斗,就像芒德兰(Mandrin)时代一样。 一个叫作勒内·阿马尔(RenéHamart)的人(外号“Catinat”,卡蒂纳)纠集了一个10人团伙,最终壮大到了54人,并袭击了当地的盐税局。农民对于客串的私盐贩子保持了尽可能的同情,但职业走私者让他们感到惊慌。一份陈情书指出:“大清早,私盐贩子就从谷仓的稻草堆里爬出来,他常常不知会主人一声就擅自在这类地方过夜,他通过低价出售私盐来抵付留宿费用,软硬兼施。如果他乐意,就会无情地抢走一切,尤其是如果他来自远方的教区。就会带走食物、家什和现钱,更可耻的是,经常抢走要交纳给教会的钱。他常常还起暴杀人。”

为了减轻损失,包税人 经常养着一支真正的军队,这种军队比走私者更加惹人憎恨和恐惧。盐税税吏通常收入微薄,而且是从各阶层招募的,其贪婪绝不亚于最坏的走私者,反而更加嚣张,常常不受任何惩处。“税吏们从来不单独行动。他们或两人结伴,或三五成群,不分日夜地突袭农场,杀死吠叫的狗,在农场的饲料槽中、在第二茬庄稼地里甚至结了穗的麦地里随意喂马。他们的到来会让整个村子深陷惊恐,鸡飞狗跳,他们威胁男子、殴打妇女、打烂家具、翻箱倒柜,然后带着他们抢到的东西扬长而去,要么就是带走某个倒霉鬼投入大牢。”

这群乞丐、饥饿的流浪汉和业余私盐贩子,他们四处作奸犯科,这决不值得惊讶。对于这种形势,司法当局自己也难辞其咎。他们的乞丐收容所就是培养罪犯的温床,在这里,贫民与犯罪分子成天厮混。最常见的一项惩罚措施是驱逐出法院的管辖范围:被流放的人自然加入了流浪汉大军。

在曼恩,盗窃马匹——在中世纪的诺曼底和佛兰德一度肆无忌惮——仍然司空见惯。在皮卡第和康布雷齐,“勒索者”把敲诈变成了一种大众娱乐:某天清晨,农夫可能发现自家门上钉着一包火柴,外加一张警告书,要求他在某个特定地点交付一笔赎金,否则将遭纵火。如果他向当局报警,也抓不到任何人,而农场依然难逃一炬。

大多数罪犯选择结成帮派。“卡图什帮” 蜚声遐迩;1783年,当局在卢瓦尔河(leLoir)上游的奥热尔(Orgères)摧毁了一个类似的匪帮,他们随后又重新集结,直到督政府时期,他们依然是全国的热门话题。早在旧制度终结前,这类匪帮就开始活动,经常“炙烤”被害者的脚跟来逼迫他们吐露藏匿财物之处。1783年,在维瓦赖(Vivarais),反抗当局的所谓“蒙面人”暴动被迅速镇压,然而小股盗匪却时常出没,犯下一些比较轻微的罪行。1789年,在复活节前一周,维勒福尔(Villefort)的一名公证人巴罗(Barrot)遭到殴打,他的房子遭到入侵,文件遭到焚毁。这可以说是典型的“蒙面人”的作风。

有些匪帮甚至更加过分,3月27日,几名前往贝格新城(Villeneuve-de-Berg)参加三级会议代表选举的教区参议半路上遭遇抢劫和谋杀。同年春天,流浪汉大军也加入匪帮。据报道,这年3月,目击者在巴黎附近的当皮埃尔(Dampierre)看到40名蒙面男子。4月底,15名武装分子在晚上突袭了埃唐普(Étampes)地区的几家农场,他们破门窗而入,威胁要放火。在贝莱姆(Bellême)、莫尔塔涅(Mortagne)和诺让勒罗特鲁(Nogent-le-Rotrou)等地,当局不得不出动军队对付一支12到15名武装分子组成的匪帮。

即便是正常时期也不容易维持治安,仅仅靠骑警队的三四千名骑警显然人手不足,许多村庄干脆没有官方守卫,只是为了省下一笔薪酬。哪怕当地决定雇佣一名警卫,也难以保证支付的薪水能换取相当的回报:谁都没有热情去从事风险如此高的工作。领主庄园的守卫表现要好一些,但主要提防的是偷猎者。由于他们的职责之一就是将农民赶出林地,农民自然视之为敌人而非保护者。

当局时不时发动一些大范围的严打运动。1764年和1766年的法令要求给长时间从事乞讨的人打上烙印,送去苦役船服役,其他人则被投入监牢。此外,1781年3月15日,巴黎高等法院判处4名皮卡第居民鞭笞刑,据说因为他们“在收获期间盗窃田里的麦子”。不过,这种时不时的杀鸡儆猴效果甚微。一旦收容所人满为患,大门就会敞开,然后一切照旧。国王唯一的成就——这个成就已经很可观了——就是清除了大道上的劫匪。然而,在危机时期,公共警力不堪重负。索洛涅(Sologne)的圣维亚特尔(Saint-Viatre)的陈情书指出:“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遵纪守法,乞丐到处都是。”1789年4月29日,圣苏珊(Sainte-Suzanne)的骑警总长如此报告埃唐普周边的盗匪活动:“我的大队从去年11月开始就在该地区执行任务,出警次数是人手的二三倍,我们竭力维持治安和市场秩序,保证农民平安出售粮食。但是,我们的人数和实力都不足以将不法之徒驱逐出首府,我们没法同时出现在各处。”

被当局遗弃的农民也可以自救,他们并不怯懦。法国农夫生性愚鲁,动不动就拔刀相向,还斤斤计较,对别人满不在乎,所以,他们很乐意杀死那些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人。锡夫赖(Civray)司法总管区的迈雷—莱维索尔(Mairé-Levescault)提交的陈情书说,如果警察组织得更好,“我们如今就大可不必枕戈待旦,为自己伸张正义了。”但是,当局对此充满疑虑:枪支也可能用来对付王国官吏或落入盗匪之手,而如果一个农民有了一支枪,他就会用它来打猎,纵是为了消灭糟蹋庄稼的猎物,而非娱乐。此外,直到旧制度结束前,在领主阶级的敦促下,当局一直在有步骤地解除农民的武装:首先是1762年在埃诺,然后是1771年在康布雷齐,佛兰德和阿图瓦是在1777年,1785年至1787年间在诺曼底,推动者是阿尔古(Harcourt)公爵,然后是吉耶讷(Guyenne),穆希(Mouchy)公爵和埃斯帕贝斯(Esparbès)伯爵。1789年1月26日至27日夜间,昂日(Hangest)的骑士命令骑警队突袭蒂耶拉什的鲁米尼(Rumigny)村,为的就是没收武器。6月22日至23日,巴黎高等法院的总检察长在沙特兰(chartrain)地区组织了类似的行动。与此同时,枫丹白露森林周围的村庄也遭到了同样的突击搜查。

如果说焦虑不安是普遍现象,却不能轻易认为,这种心理在各地的强度都是一样的。有些地区尤其敏感,例如,森林、高原或山脉环绕之下地势平坦的乡村。奥克瓦(Auxois)的居民说,莫尔旺山(Morvan)既吹不出什么好风,也生不出什么善人。在走私猖狂的地区以及森林外围,伐木工、烧炭工、铁匠、玻璃匠,都是些没有什么教养的人,常常令人畏惧,更别提躲藏其中的形形色色的可疑分子。在佩尔什(Perche)森林,在莱格勒(Laigle)和孔什(Conches)周围,在上曼恩的蒙米赖(Montmirail)森林,昂古莱姆附近的布拉康讷(Braconne)或佩里格(Périgueux)著名的巴拉德(Barade)森林,也是如此。在1789年,这些森林比今天要广阔得多,其中的居民也要多得多。在这些森林中看不到什么魔鬼、仙子或魔法师梅林 ,那里只有成群结队的狼和面孔凶恶的人。1789年的恐慌常常来自这些幽暗之地。

不能因为1789年春天出了些犯罪事件,就误以为整个法国都在血与火之中受着煎熬。档案文书中提到的罪行毕竟是一小部分。它们列举的事件主要是威胁、骚扰和敲诈。泰纳的著作对该时期的描述显然过于阴暗。他更像一名艺术家而不是历史学家,偏爱线条峻刻的画面,非常反感木版画中自然呈现的光线和阴影。但是,尽管泰纳的描述缺乏历史学家追求的那种客观性,不妨说,从主观视角来看还是真实的:这就是1789年法国农民的所见所闻。这些农民毫无获得真实消息的渠道,又缺乏教养,不会从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中分辨真伪。民众的集体记忆无疑进一步加强了这些谣言的可信度。通过围炉夜谈,这种记忆以一种多少带有传奇色彩的形式保存了下来,其力量超乎想象。几个世纪以来,乡间一直饱受武装分子、雇佣兵和流匪的蹂躏,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处或者为什么而战。据说他们烧毁村庄、强奸妇女、折磨和杀害男子,还有雅克·卡洛(JacquesCallot)描绘的那些战争的恐怖。

洛林和阿尔萨斯的居民决不会忘记瑞典人在三十年战争中的暴行。在法国北部,一切扰乱治安的人都被称为“马扎林”(mazarins),这可能源于《比利牛斯条约》之前法国军队进行的战役。在皮卡第和诺曼底,15世纪就已经开始活跃的卡拉波特帮仍然令人恐惧。在中部和南部,传说中的妖魔鬼怪甚至可以追溯到英法百年战争:1783年在维瓦赖,在“蒙面人”的勒索通知上,签名还是:“英格兰军队”。此外,1789年的法国人谈起卡图什和芒德兰仍然心惊肉跳:走私贩子就被称为“芒德兰”。 令人惊讶的是,1789年7月末,所有人都深信确实存在许多“匪帮”,这个词在当时的档案文书中频繁出现。当局自身使用这个词也毫无顾忌,既用它来称呼成群结队的乞丐或者歹徒,还用它来称呼抢夺粮食的流浪汉或反抗领主的农民,最后,国民公会也接过这个词,用来称呼旺代的叛军。当时法国人将这些“匪帮”看成某种内战的工具,特权阶层用它来粉碎第三等级,实在再自然不过了。长期以来,士兵和盗匪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在民众眼中更是如此。毕竟,征兵官难道不是首先从流浪汉和贫民中招募士兵,就像百年战争的匪帮或者三十年战争中的雇佣兵连那样?恐惧是饥饿的女儿,对恐惧的各种记忆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幽灵,它虽然不是大恐慌的唯一原因,却算是主要原因,或者也可以说,是最深层的原因。 JpJUwVZ0RrPlX7/2hiVqcRepNjyz//TTq7UJIV3TP2IXHuKQzHWMj8qILs8iPZ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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