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中的黑衣女子便是电影的主人公聂隐娘,她是唐代传奇小说中的著名人物,也是古代著名的侠女与刺客。
“侠”这一概念最早出自韩非子的《五蠹》,“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因此韩非子主张对“侠”进行打击。太史公司马迁则是为“侠”作传的第一人。他在《史记·游侠列传》中这样写道:“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
汉魏以降,虽然当权者对“侠”一直采取压制打击的政策,但是“侠”始终活跃在历史的舞台上。曹植的《白马篇》中就曾以浓墨重彩描绘了一位武艺高超、渴望卫国立功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游侠少年形象。
不过“侠”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群体,很难以善恶轻易为之分类。一方面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继承了两汉以来的名士风节,以抗暴复仇为己任;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人肆意妄为,横行无忌,“行剑攻杀”,“活贼匿奸”,视律法为无物。
“侠”蔑视律法,又有一定的武力,若意气相投,便义无反顾,因此往往成为野心家拉拢的对象。在唐朝的建立过程中,便活跃着无数“侠”的身影。李世民在隋末便是“折节下士,推财养客,群盗大侠,莫不愿效死力” (《旧唐书·卷二》) 。李渊入长安时,更是得到了豪侠们的鼎力支持,“侠少良家之子弟……争求立效” (《全唐文·卷一》) 。
帝王的崇侠养士,对唐代的任侠风气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侠风激荡之下,时人均以任侠为荣。史书上记载这些人,“轻死重义,结党连群,喑呜则弯弓,睚眦则挺剑” (《全唐文·卷二百十九》) 。即使像大诗人陈子昂那样体弱多病之人,也是“驱侠使气”,“意气一合,虽白刃不可夺也” (《全唐文·卷二百三十八》) 。
唐人的诗歌里不乏歌颂描写豪侠少年的篇章。杜甫也曾这样抒发情怀:“白刃仇不义,黄金倾有无。杀人红尘里,报答在斯须。”李白的那首《侠客行》更是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气,在千年之后仍脍炙人口。
其实李白本人也是豪侠之士,自称“十五好剑术”,“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他本人虽一生坎坷,但任侠之心始终未变,有“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之咏叹。唐代侠风的盛行,一方面固然源于先秦以来的质朴强劲遗风,另一方面也与当时胡风之浸染有关。李唐王室上承西魏八柱国体系,本就带有浓烈的胡人色彩。唐朝建国以来,国势强盛,四夷宾服,在其包容开放的政策吸引下,许多胡人慕名前来。他们将游牧民族原本的那种刚强气质一并带来,使得时人发出了“长安中有胡心矣”的感叹。电影《聂隐娘》中的“空空儿”便是胡人形象。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潮流下,唐代诞生了一大批侠客题材的传奇小说。《红线》《聂隐娘》两篇为其中的佼佼者,而两篇传奇小说均与河朔强藩魏博镇田氏家族相关。
聂隐娘本是虚构人物,小说中其父亲名叫薛锋,乃是魏博大将,电影中称其担任掌管藩镇军纪的都虞候。聂隐娘十岁那年,有一女尼(电影中改为道姑)来聂家乞食,看到聂隐娘后,认为小姑娘骨骼清奇,十分喜欢,便向聂锋讨要。聂锋自然不肯。女尼便道:“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聂锋虽然防备,但是隐娘在夜里还是突然不知所踪。
聂隐娘被女尼带走后,便开始了学艺之旅,秋去冬来,一晃五年已过,聂隐娘练成了一身神奇本领,于是学成归家。隐娘自称一年,杀猿猴,“百无一失”;二年,“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三年后能飞,“刺鹰隼,无不中”;到第四年,便能白日杀人,“人莫能见”。
聂隐娘归家数年之后,聂锋去世。“魏帅”从种种途径得知了聂隐娘的神奇手段,便聘用了她,让其刺杀敌人。小说中并未言及这位魏帅的姓名,但从小说中故事发生在元和年间来看,可以推断这位魏帅乃是田季安,他也是魏博田氏世袭的第四任节度使。之后,田季安因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有矛盾,派隐娘前去行刺,结果隐娘被刘感化,遂改换门庭,转而保护刘昌裔。
不过,聂隐娘并非田季安手下的唯一刺客。田季安复派刺客精精儿前去行刺,被隐娘所杀。其后,田季安又派来妙手空空儿。空空儿本领更胜隐娘,“人莫能窥其用,鬼莫能蹑其踪,能从空虚而入冥,善无形而灭影”。小说里此后的记述则具有相当的玄幻色彩。聂隐娘让刘昌裔用于阗玉做一护颈,她自己则化作蠛蠓,潜入刘昌裔肠中。三更时分,刘昌裔听得颈上铿然一声响,起身一看,玉护颈上“匕首划处,痕逾数分”。由于空空儿为人十分骄傲自矜,“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如此刘昌裔才幸免于难。
刘昌裔死后,聂隐娘在其灵前恸哭而去。唐文宗开成年间,刘昌裔之子刘纵出任陵州刺史,在蜀中栈道又遇到隐娘,其容貌仍若当时,隐娘送给他一颗丹药,称此丹可以避祸,但药力只有一年,要刘纵来年弃官归乡,方可避祸。刘纵不听,不久果然病死陵州。其后,便再也无人见过聂隐娘。
小说描写天马行空,刺杀手段诡异奇妙,却反映了当时的一些历史事实。当时的社会上有一股豢养死士刺客的风气,上至朝廷宰臣、藩镇节帅,下至地方豪强,往往搜罗豢养一些奇人异士作为爪牙,以行刺暗杀的方式,诛杀政敌,威慑朝廷。当时人记述,“奸人遍四海,刺客满京城”。其中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派遣死士当街刺杀宰相武元衡、刺伤裴度的事件,无疑是唐代最为著名的暗杀行动。这次暗杀一时间在长安掀起了一股恐怖狂潮,以至于柳宗元的《古东门行》曾咏此事:
当街一叱百吏走,
冯敬胸中函匕首。
凶徒侧耳潜惬心,
悍臣破胆皆杜口。
根据记载,魏博田氏当时确实也有招纳亡命、训练刺客的传统。历史上,田季安甚至有过派人盗取洛阳衣冠女的事迹。其过程虽不见具体描述,但在深宅之中,能够将一闺阁千金无声无息地劫走,其手段想必十分了得,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也必是田季安所豢养的奇人异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