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保险(Social insurance),是当工人遇着伤害,疾病,死亡,失业,生育,或老年的时候,由政府负责资助,使他们获得安全的保障。在一个国家里面,关于这种种保障的计划采行了多少,对于劳工阶层的需要能够供给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这个国家里劳工阶层有着怎样好的组织,来为着这些要求作积极的英勇的斗争。例如在苏联,那国家是完全由工人和农民(贫农)所管理的,在那国家里的工业已不是为着少数人的利润而进行的了,所以他们已经有了比任何其他国家都来得周到的社会保险制度。对于这社会保险的管理,完全在工人的掌握中,完全适合于劳工阶层的需要,是以全国为范围的劳工保障制度的一部分。每个人自生出到死去的过程中,他的福利都是这大众的国家所直接关心顾到的事情。女工在怀孕时期就有产妇疗养院负照顾的义务;在产前和产后都各有八个星期的例假,工资完全照付;产母和婴儿都有医生和看护妇照料着;产后八个星期,重到工厂工作,在工作的时候又有托儿所代为养育看护;无论工人自己或家属有病,医药费都无须自己拿出来;较久时间的疗养,还有休养所等等的设备;每年有若干日的长期的休假,工资照付;此外对于失业,伤害,疾病,老年,死亡等等,都有相当的保险规定。(关于苏联对于劳工大众待遇的详细情形,可参看拙著《萍踪寄语》第三集。)当然,这是因为苏联是努力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国家。这样完备的社会保险制度,在任何资本主义的政府下面,都不能有的。但是在任何地方,只须劳工阶层有着较强的组织,对于资产阶层多少可以争得某些权利,英国和希特勒未得势前的德国,都是较著的例子。我现在要谈谈美国关于社会保险的运动,请先略述美国劳资两方对立的大概情形。
美国的资产阶层对于政府的机构有着完全的统治权,反动的力量是很坚强的,对于劳工阶层争求权利的种种表现,当然是用尽方法来压制的。工人里面有比较前进的,对于革命运动特别热心的,那就更受到严酷的压迫,把他们的名字列入“黑单”里面去,就可以断绝他们的生路,这种“文明”国里的野蛮办法,我在以前的通讯里已说过了。美国的人口大半是由欧洲各国移民去的,除东方人是向被歧视的以外,其他即同属白种,他们也还有派别,把最初移来的盎格鲁萨克逊人看得特重,把后来逐次移殖的拉丁等民族,统称为“外产”(“foreign born”),工人中的“外产”特别多,遇着他们里面有参加工人解放运动的,往往因为是“外产”,就被驱逐出境(他们所谓deportation)。“黑单”和驱逐出境,是美国资产阶层恫吓工人的常用工具。至于他们对付在南方几达九百万人口的黑种工人,压制他们的解放运动,那就格外惨酷,简直是无法无天,一个道地十足的恐怖境界!(记者曾到美国南方作较详的考察,以后当有较详的叙述。)资产阶层对于劳工阶层的解放运动所以这样压迫抑制,无所不用其极,唯一的目的当然是要保持他们对于利润的榨取。据赖塞逊教授(Prof. William Leiserson)的估计,自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一年间美国工资的低落共达二百二十万万金圆之巨($22,000,000,000),理由是世界经济恐慌发生,失业和“工资减少运动”的尖锐化,工人们便活该被推到饥饿线上去!但是经济恐慌尽管经济恐慌,即在一九二九年经济恐慌降临的这一年,美国资产阶层所分得官利就达到卅三万万金圆以上($3,343,104,000),他们所分得利息总数也达四十一万万金圆以上($4,109,952,000);这两项合计起来,竟在七十四万万圆以上!一九三○年经济恐慌更尖锐一步,但是据统计所示,美国资产阶层所得的利润比一九二九年的数量更要多!我们如把这两方面的情形比较一下,便可以概见美国资产阶层和劳工阶层对立的形势;而美国劳工界努力推进的社会保险运动,也是从这种对立的形势中开展的。
讲到社会保险,在目前美国工人所感到尤其直接而重要的,要算是失业问题了。失业和资本主义是结着不解缘的。美国失业者数量的可惊和失业者的家属在饥饿线上打滚的严重情形,记者在以前通讯里已说过大概了。即在美国号称“繁荣”的时代,每年的平均失业人数也在二百万人到二百五十万人之间,成为工人的“后备军”。这“后备军”的美名,当然不是准备替工人阶层打天下,却是准备给资产阶层供剥削的!许多大公司对于他们的机器,厂屋,以及存货,都另拨专款来作保险之用;对于老板们的官利等等的支付,也早早就准备好;但是讲到工人,便适得其反。这在老板们当然是很有理由的。资产阶层对于房屋,设备,存货等等,是投入了数百千万圆的资本的,这几件东西如有损失,对于他们的利润是有着直接的关系,所谓有着切肤之痛的。至于整批地开除工人,却可以省下大量的工资,而且使劳工界常有若干“后备军”供给随时任意的掉换,“工资减少运动”也易于进行,这于资本家的直接利益不但是无害,而且是有益的。即在“繁荣”的时代,有若干工会替失业工人争得一些失业救济金的,真属少数的少数,据说受到这种失业救济金的工人大概不过十万人,只占全部工人千分之三强;而且这种救济金有的全出于工会的支出(间接也就是参加该工会工人的全体的支出),有的是工人们拿出一半,雇主拿出一半而凑成的。由这种种办法而给与的失业救济金仅占原有工资中的一部分,至多付至六个月为止,六个月以后的死活便有冤无处申的了!其实大量失业并不是由于工人们自己有何过失所致,失业的保险金原就应该全部由雇主拿出来,不应该还要叫工人自己来凑出一部分。但是就是这样不公平的办法,能享受得到的,仍不过像上面所说的那样少数中的少数的工人。此外大多数的失业工人就只有苦上加苦,最初多方的负债,把所有的一些东西都典质一空。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兜售术原来是很高明的,他们有所谓“分期付款”(“instalment”)的办法,你保寿险,或买房子,都可以分期付款,上了这样圈套的工人们平日千省万省的几个血汗钱,失业之后,“分期”的款子无法付足,以前已付的款子便被一笔勾销,完全被掠夺了。劳工阶层中较前进的部分不愿屈伏于这种残酷的待遇,组织起来要求工作或失业保险,做资产阶层工具的政府便多方压迫,甚至用武力来强制。
除工人们所急切需要的失业保险外,有许多工人被雇主认为“太老”而打破饭碗的,也是工人们所很关心的一个问题。所谓“太老”,其实并不算老,但是因为资产阶层对于工人劳动力的榨取方法太厉害,用“赶快”法来加紧榨取,使工人可被雇用的年龄也加紧地缩短,一方面因为失业群的锐增,雇主们不怕没有多量的青年劳动力供他们驱使,一方面认为这些工人们不能再经得起加紧的榨取,当然要被撵出门外了。所以在经济恐慌未发生以前的时候,工人们所担心的所谓“死线”,是从四十岁至四十五岁,在世界经济恐慌发生以来,“死线”的限制更逐渐地加紧了。据说女工到了三十岁左右,便有被歇业的危险,因为那时她的精力已被榨取得差不多了!属于这一类的不幸的工人,说他们老吗?也不能算真老,但在雇主们看来,却已不够榨取了。
在美国约有六十个工业的公司(大部分是属于公用的事业,例如铁路公司,电灯公司,和电力公司等),对于他们所雇用的职工,有一小部分给与养老金,条件当然很苛刻,要在尽了二十年或二十五年继续不断的“忠诚”的职务之后。大概有十万左右工人受到这样的养老金待遇,平均每年都在五百圆之下。这在美国的生活程度,已是很苦的了。工人们对于这种计划的管理方面,当然没有参加或发言的权利;谁应该享到这种待遇,完全由雇主们任意决定。
美国现有二百万以上的年逾六十五岁的男女工人,在体力上无法再做工,够不上雇主们“赶快”法的榨取,更不消说,有几州的政府给与很可怜的度饥费,而且因种种苛刻的限制,受得到这样微薄待遇的不过几千人。此外的便须乞助于私人的慈善机关,最后只得待毙于“穷人院”。这“穷人院”他们称为“Poorhouse”望文生义,可以想见其内容。这“穷人院”是由公家维持的,在美国每年用于这类“穷人院”的经费竟以万万圆计,有这样大的经费而“穷人院”的内容仍然是那样苦,要等到没有私人的慈善机关可去才到那里去待毙,这是因为各地方的政客从中中饱的缘故。
上面说过,有几州对于年老工人的养老金也有着法律的规定,但条件都很苛刻,以少用一文为得计。例如加利福尼亚州在这方面自认是很好的,但规定每天至多不得过一圆,要在该州做过十五年的公民,而且要住满十五年,在七十岁以下的还享受不到,纽约州在一九三○年也通过老年救济金的法律,也是要在七十岁以上的才有享受的可能,并且须在纽约州做过十年的公民,住过十年的时间,没有儿子或孙子(即中国人所谓绝子绝孙)!而有法证明是一无所有的。以号称世界首富的金圆王国,工人做到老所得的待遇竟这样的惨酷,使人愈感觉到劳工的问题只要在工人的国家,即政权完全拿到工人阶层自己手里的国家,才有根本解决的可能。
其次要谈到美国工人所受到的“工业的伤害”(industrial injuries)。美国工人每年在工作上被伤害和死亡的确数,没有全部分的统计可作根据。有几州对于损害定有赔偿法律的,多少有些统计上的参考。据有些专家的估计,美国工人每年在工作上受损害而致死亡的有两万三千人,有的说有两万五千人,有的最高的估计说有三万五千人。这样看来,美国工人每年因工作送命的总在两万人以上。此外每年约有十万人在工作上受重伤,其中至少有四分之一使工人终身残废。据美国保安会(National Safety Council)一九二九年六月的估计,美国工人全年在工作上所受伤害,轻重共计,约有三百二十五万人。这些可惊的数字,还仅指直接受到的伤害,至于因在毒气,煤气,和有害的尘埃中工作而逐渐受到的伤害,还不包括在内。因职务而受到的伤害,这在工人和他的家属,当然受到很严重的打击。美国有若干州,对于工人受到工业的伤害,有不完备的赔偿制度,他们统称为“Workmen's Compensation”。当然,和别的劳工律一样,在资本主义国家里,工人的赔偿律也是处处为雇主和保险的利益着想,对工人加上种种苛刻的限制。工人在平日全靠工资过活,一旦受有伤害,残废到不能再做工,而受到的赔偿却只是工资的一部分。在九个州里的规定,最高的赔偿金只占原来工资百分之五十;在另外十三州里,最高的赔偿只占原来工资百分之六十六零三分之二。这还是指全部残废的说,至于只受到一部分的残废,那就更低了。在任何有这类法律的州里面,赔偿金的支付并不是从受伤的日期起,总有所谓“等候的时期”(“Waiting period”),一星期,十天,两星期,不等。此外还要受到种种的留难,手续非常麻烦,有的因为公司方面有着特别狡猾奸险的律师替雇主想出闪避的妙法,受害的工人就是这微薄的卖命钱,也往往得不到手!
关于疾病方面,美国工人生了病,不但工资被扣,医药费也要自己出。他们虽有若干慈善性质的医院,但不仅施与的服务是很草率的,而且也供不应求。据统计所示,美国工人每年生病的近三百万人,其中有二十五万人是生着六个月以上的病,十万人生着一年以上的病。生病较久的连饭碗都要打破,不但是工资被扣而已。
在美国的工资劳动者,每五人里至少有一个是女子,每十个劳动妇女里面至少有四个是出嫁了的。在黑种的劳动妇女里面,几有一半是出嫁了的,因为黑种工人的工资更是低微,所以出嫁的女子更不得不自食其力。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劳动妇女除工作外还有种种家务的麻烦,在生产前后更是劳苦。美国劳工阶层的婴儿死亡率四倍于资产阶层的婴儿。
在这种状况之下,近两三年来由美国最前进的政党的领导,社会保险运动已在积极开展了。他们主张社会保险的经费应完全由政府和雇主担负;对于工人的失业,老年,生育(指女工),寡妇,疾病,伤害,残废等等,都须有保险的切实办法;应受社会保险款项的工人,不应仅受度饥的微薄救济金,应得等于一般工资的数量;关于一切社会保险经费的管理权,都须从雇主阶层的手里移到工人们直接选出的工人委员会主持。他们深信要使资本主义的政府允许实施这样的社会保险计划,非经过劳工阶层的激烈斗争,决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他们的第一个步骤是全国工人大众的总动员,和资本主义的顽强势力斗争。这种斗争,近二三年来已弥漫于全美国了,就是最顽强的南方,也已被这伟大的势力侵入了。我们随时可以听到美国各处有整千整万的“饥饿队”(“Hunger march”)的示威运动,甚至有各队集成“全国饥饿队”(“National Hunger March”)往华盛顿的国会跑,提出失业保险的要求,和阻挠的军警格斗,也是这个斗争的一部分。每一次受到统治阶层的爪牙的军警压迫,便更使他们减少对于现统治者的幻想,更坚强他们的斗争决心。他们这种斗争,非得到最后的胜利,是决不会停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