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穷苦的然而思想很前进的青年朋友,最近在生活上发生了一个难解决的问题,这问题经过好几个知己朋友的缜密的探讨,但是无论怎样,都得不着一个比较适当的办法,现在提出来想请求你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解答:
他的父亲在三年前跌入了失业的队伍里,三年来一家六口在穷困中挣扎着,不用说,我的朋友当然也跌入了失学的队伍,后来他好容易在一个商店里抢到了一个低微的店员的位置,月入十余元。他便把这十余元全数交给家里。在这生活高昂的都市里,这几个钱那能维持一家六口的生活呢!于是借债、恳助,能走的路子都走到了,只能在忧愁与苦恼中慢慢的度过了一些岁月。到现在,这位朋友的低微的位置也将不保了,因为过分的忧虑损害了他的健康,他的红润的两颊变得憔悴而苍白,活泼的动作变成迟钝呆板,因此,也就妨碍到他的工作,店里已对他下过好几次警告,他虽努力克服这些客观环境造成他身体上的许多缺陷,但主观的力量竟敌不过这强大客观力量的压迫,如这状态再延长下去,他恐怕也不免于跌入失业的队伍。
(以下有删节)目前我这位朋友的一家生活已极难维持,债台高筑了,借也无处去借,恳助也无处去恳助,十几岁的弟弟和妹妹站在面前,他们只认识几个有限的方块字,吃饭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教育问题自然无从谈起。
他有一个亲戚,很有钱——是在旧军阀时代从民众身上刮来的,前些时也曾帮助过他们一些的金钱,但我们知道“为富”者往往都是“不仁”的,他们根本就把穷亲戚丢在脑后。最近这位朋友觉得实在不了,就又写信去请求他帮助,信去后,接得他的一封回信,然而是空的。那信里说:你们穷我是很知道的,我也不会忘掉你们,我也愿意补助你们,但是有个条件,你们得服从!什么条件呢?说来令人又要气又要哭,他说:你的母亲必须与我住在一道。
起始看到这封信,朋友认为是笑话,是侮辱朋友,他母亲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诉起怨来了:“不是开顽笑,是真话,这老鬼已经不止向我表示过一次这样的意思了。”母亲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朋友后,便坚决地表示了自己的主张:“我的儿子已经这么高这么大,我这一生就为了你——儿呀!为了儿子的体面,我不能再嫁任何人,我要为儿子的前途打算!”
朋友听完了这段话,呆若木鸡,不知所答,跑来和我商量,我又拿去和另外几个朋友商量,大家认为这是一个“吃饭与贞操”的问题。顾全了贞操与“儿子的体面”,朋友只得和他的母亲商量商量准备一家六口同时投江自杀;若要还在这人世间生活下去,而且朋友还愿意做一个变革社会的工作者的话,那么,只得恳求他的母亲“屈辱”一下。我们为朋友找出的路线只有这两条……(下略)
(王卓夫谨上。十,三,南京。)
王先生所提出的这个问题,还不纯粹是“吃饭与贞操”的问题。如果他的那位朋友的母亲真是爱上了一个男子,决意另嫁,这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应引起什么贞操问题。现在那位很有钱的亲戚却是要凭藉他的几个臭钱,强迫那位朋友的母亲出卖灵魂,这是最卑鄙可恶的行为,我们绝对不赞成她屈伏于这种卑鄙的压迫。而且这种卑鄙龌龊的东西绝对不会有信义的,就是她自甘“屈辱”了,和那个狗东西“住在一道”之后,不见得他就真肯顾到她后面所带去的一大拖人的生计。
就一般说,经济问题是和社会问题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在社会问题没有得到“完满的办法”以前,个人的经济问题实在无法得到“完满的办法”,只有就个别的特殊环境努力实行可能的办法。像王先生的那位朋友,既有“好几个知己朋友”,这“好几个知己朋友”应该多方设法,把那位朋友的“十几岁的弟弟和妹妹”分别安插到可以吃到一口饭的工作处所,就是做些粗工,不拿钱,度过目前难关,缓缓再想其他办法,也是一时的救急处置。如能使“弟弟妹妹”勉强做些粗工,混得一口苦饭吃,剩下父母两人是比较易有救济办法的。那由“好几个知己朋友”每人每月勉力凑出一些,也不无小补。同时这“好几个知己朋友”还应该常常劝劝那位朋友,思想前进的人对于现状的愤懑是免不掉的,但是如能这样勉强布置一下,就只得勉抑“过分的忧虑”,否则徒然“损害了他的健康”,于事丝毫无补。
我们不知道那位朋友的详细的具体的环境怎样,所能建议的只不过如此;倘有读者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我们很愿意负转达的责任。
同时我们特把这书信公布出来,也是要显露社会上穷苦状况已到了什么地步,希望由此更能引起人们的注意。